方向望着费勇儿坟头那黑洞洞的窟窿,猛觉阴风刺骨。这提醒了他,凤凰村不仅可能藏着凶杀案的线索,还可能隐藏着更多古怪不解的谜题。甚至,他还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一路绞尽脑汁的思索各种疑点,不知不觉把脚步放得缓慢,进入村子时,同行的人都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罗上进的家是栋三层高的小楼,楼下有宽大的庭院,显得与贫困村这个“身份”格格不入。罗上进一家四口住在第三层。第二层是他老爹罗志远鳏居之所,不过说是刚刚去了山上的寺庙客居斋戒半个月,所以暂时空置着。一楼堂屋旁两对门的两间房被收拾出来,供来查案的三位客人暂居。
离小楼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就是村长苗远大的家,虽然只有两层砖房,但那墙面上贴着的黄色瓷砖会醒目的告诉你,这家主人的地位绝然有别于村子里大部分住在土墙土坯里面的普通农民。方向心想,这两家的男主人之间的私人关系看来非常密切,不仅可以从两人对话口气察觉到,就连修房子,也离这样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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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夜,比市区寂静很多。又才凌晨五点过,方向就醒了。昨晚他把顺手带来的大半瓶白酒喝掉一半,本意是想睡个好觉,可还是早早就醒来。他觉得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却又找不出原因。他躺在床上赖到六点过,听见对门有响动,有人早起。他穿好衣服出去,见陶慧手捧一杯热茶,站在院子里眺望远处的大山。一夜之间,天空就布满了厚重的云层,看来暴风雪就快来临。
“只有一个环节我还没想通!”陶慧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方向一时还收不回恍惚的思绪,在这样的清晨,起床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陶慧,让他心里产生了说不出的感觉。
“只有这个环节,”陶慧重复着刚才的话,“昨晚我想了一夜,都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什么问题?”方向走近过去,很好奇在他看来如迷题般的这场“闹剧”,竟然轻易就被陶慧给理出了头绪?
“我们要不要帮助制造这场闹剧的人推波助澜?”
第四章 上吊的骸骨 四、
“你能详细说说吗?”方向一时摸不着头脑。
陶慧回头一笑,道:“你当初在学校里应该没有深究过痕迹鉴定这门课程,所以看见坟地的现场就觉得很难做出合理的解释。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村委会的现场,该如何解释?”
“如果套用你之前对鞋子现场的推论,那么也可以解释村委会现场。就是制造闹剧的人混在村民中,而且就是村民之一。他早已料到骸骨挂出来必然会引起村民们围观,所以只要他不进入村委会里面,就可以成功的隐藏在村委会大门外的街道上、村民们来来往往的脚印之中了。
若论要把骸骨挂到楼顶的排水管上、又不进入村委会楼内爬到楼顶去的前提下,可以在临街的一面楼下通过长竿等工具做到,所以倒也不难解释这个现场。但坟场那里我确实没想明白,你说说你的推论吧。”
陶慧点点头,道:“坟地现场有四个最重要的疑点,第一,没有村民听见过爆炸声;第二,坟墓内有少量碎石,而且棺材板被炸坏;第三,坟包周围碎裂的石块距离过短,显示炸药的威力非常有限;最后一点,坟内挖出的泥土不在现场。”
方向恍然大悟,激动得拍了一下手掌,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正常情况下,如果要炸开坟包表层的青石块,再挖里面的泥土、直到出现棺材,坟内就不可能存在炸裂的碎石,爆炸也不会波及到被厚厚土层保护着的棺材。所以,在这次爆炸时,其实坟内早已存在一个被人挖空的盗洞,因此爆炸才会令部分碎石向内冲击,并且炸坏了棺材板。
那么,这就表明费勇儿的坟早已被人挖过了,尸骨也一早就被盗了出来。然后盗坟的人把坟包表层的青石块恢复原状,坟内挖出的土石也运离现场。并且,还在青石块上预先钻了孔、埋好了雷管,连接上两条延伸到河道旁的超长引信,待原来的盗坟时间间隔一久,现场的各种痕迹自然就消除了。盗墓者昨天只需要一大早趁无人时把骸骨挂在村委会楼顶,然后利用河道潜至坟地点燃引信,就把这一场看似‘闹鬼’的闹剧给制造出来了。对吗?”
“大体如你所言。只不过在第一次盗坟时,青石块应该不是被炸开的,而是被人用凿子之类的工具一点点地凿开石块间堆砌的接缝,并且把掏出来的青石块预先用钝器敲出惊缝,再把埋雷管的孔打在青石块靠向坟墓内侧的一面,这样既可以只用很少量的炸药炸裂石块,又能因爆炸动静小、和在坟墓内爆炸的隔音效果掩人耳目,还能避免雨雪导致雷管受潮。所以,使用的超长引信也应该做了防潮带,而引信燃烧不会烧毁防潮带,应该是被人在引爆后收走了。
而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泥土,如果在现场堆放时间过久,会被雨雪破坏,就会轻易被人识破真相,所以也被运走了,很可能就近倒进了河里。还有一点,这个盗墓者可能具备一定的爆炸物使用经验或相应知识,因为坟内遗留的碎石量比坟包周围散落的碎石量少很多,所以不排除盗墓者采取了定向爆破技术设计了爆炸点。
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能完成这件看似‘闹剧’事件的人,所拥有的智力和毅力,都绝非常人所能具备!”
方向倒吸一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挖空心思干这样的事,目的会是什么?”
陶慧道:“我认为找到盗墓之人的动机更重要。假设,盗墓者确与凶杀案的凶手是同一批人,那么,既可以象楚楚昨天在车上推论那样是凶手为了进一步引起我们的注意,也可以推论凶杀案与这场闹剧存在着密不可分的、重要的内在联系。而我倾向于后者。但是,在没有确定盗墓者与凶杀案的凶手是否果然就是同一批人的条件下,说不上我倾向的推论就比楚楚的推论更合逻辑。只不过,从个人直觉的角度来看,单纯制造这样一场闹剧,所花的代价也实在太大、太过于处心积虑了!”
方向再度加深了对她逻辑分析能力的敬佩,很庆幸自己邀请到她一道前来查案,“你的意思是,如果盗墓者和凶杀案的凶手是同一批人,那么他们设计这场闹剧,一定是大有意图的。而我们可以采取向村民解释的办法来破坏他们的计划,也可以不动声色、甚至夸大闹剧的效果,是吗?”
陶慧颔首表示同意,道:“我很好奇,如果我们令村民们更加相信闹鬼之后,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或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件?但我又怕,万一这是凶手的阴谋,我们可能就会沦为帮凶。”
方向思虑了几分钟,摇头道:“你的想法很有建设性,但我不能同意这样做。毕竟我们代表的是国家机关,在侦破工作中,既不能宣扬迷信,也不能制造社会的混乱。”
陶慧抬起头看着他,轻轻地吁了口长气,道:“你这样说,我反而一下就想明白了。今天我就去村委会召集全村村民们作解释说明的工作,你和楚楚可以留意一下,如果村子里有什么人不来参加,就让罗支书带你们去摸摸情况。死者费勇儿的情况,你也让吴彬彬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好。昨天的匿名电话,可能是有人利用了电话接驳器,在电话线经过的某处,盗用了村长办公室的线路。这方面我们也要留意。”
这一席谈话,虽然谈的仅限于工作,但方向却有种十分亲切和温馨的感觉。他望着正要进屋的陶慧背影,冲口而出喊道:“陶慧,工作中要注意自身安全!”
陶慧的身子在门口微微一怔,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冬日山村里的村民都很懒散,直到村广播站反复召集了一个多小时,村民们才姗姗到来,都还一副睡眼朦胧的神情。罗上进按照陶慧预先的部署,开始点名。耗费了半个多小时,才点名完毕。面对这件“闹鬼”事件,村民们显然非常感兴趣,几乎全村人都到了。接着由陶慧开始解释昨日发生的闹剧并不是闹鬼。
罗上进在名册上用红笔圈上了几个人的姓名,范二柱、愣三、秦求还有苗秀珍,这四人是没有到场的村民。方向让罗上进首先带着他和秦楚楚去苗秀珍家,因为苗就是费勇儿那寡居的母亲。她不应该不关心自己那早夭的儿子在死后多年、还被人掘坟掏尸。除非有特殊的原因。
第五章 疑云密布 一、
苗秀珍住在残损破败的土墙平房里,家里几乎看不见像样的家具。她面对村支书带上门的客人,并没有表现出客套和欢迎,照样做着她在客人到来前就一直在做的腌泡菜地工作。
“苗秀珍,公安局的同志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我都说了,那就是我儿的尸骨。造孽哟!造孽哟!”苗秀珍虽然没有哭泣,但她干瘪粗哑的声音,却令人一下子就能发现深藏在她内心深重地痛苦。
秦楚楚看着她颤颤巍巍地背影,眼圈儿都有些红了,走过去说:“阿姨,我来帮你洗菜吧,你只管往坛子里放就好了。”
苗秀珍这才回头仔细看了一眼三位来客,然后在秦楚楚的脸上盯了几秒钟,就又回头去炮制她的泡菜,“姑娘好年轻就成了公安局的人,总算是好福气。你要问啥,就问吧!”
方向凭直觉感到苗秀珍对秦楚楚最不抱敌意,就用眼神鼓励秦楚楚来负责询问。秦楚楚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一边帮着洗菜,一边象聊家常般的问道:“阿姨,你一个人生活,平常都还好吧?”
“好不好都是一个样。独苗苗儿子死了,丈夫也怄死了,好不好又能做啥?”
“阿姨,我在村子里要呆上一段时间,你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小姑娘心地倒好!不过你还是先帮帮自己吧。你要问啥,直接问吧,我都告诉你。”
秦楚楚回头看了一眼方向,见他给以肯定的眼神,于是单刀直入发问:“阿姨,如果我的提问让你觉得伤心,先请你原谅了。听说你儿子是掉进河里淹死的,是吗?”
苗秀珍听到这个问题,回头望着罗上进,用凄厉地神情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笑容,说道:“小村支书清楚得很哩,你们咋不问他?”
秦楚楚和方向不约而同把目光锁定在了罗上进身上。罗上进嘿嘿干笑两声,道:“详细情况是这样,大概在十三年前的夏天,勇儿兄弟和本村村民愣三在刘金山被害死的那处悬崖闲耍,结果失足落进了悬崖下面的河里淹死了。当时一开始怀疑他是被愣三推下去,乡派出所还把愣三拘留过的。
后来有个老刑警来现场调查了之后,排除了愣三害他的嫌疑。结论是勇儿兄弟意外失足落水,恰好头部砸在顺河水飘流下来的断木上,所以导致昏迷后被水淹死。但因为愣三是远大的远房弟弟,远大的爹又是当时的村长,所以苗秀珍一家人总怀疑这个论断是远大一家人在包庇愣三,一直不肯相信。嘿嘿,就是这么个情况。”
苗秀珍再次回头阴沉沉地盯了罗上进一眼,也不反驳对方的说法,自管做她的泡菜。
方向瞧见一脸茫然回望他的秦楚楚,只好亲自提问:“苗大妈,你儿子生前是否与人结下过深仇大恨,可能令对方事隔多年后还要把他的尸骨挖出来泄愤?”
“我儿老实本份得很,要是没有村长、支书的儿子带着撒野,绝不可能和哪个结下深仇。如果真与人结下这样天大的仇恨,你不该来问我,应该问问当时的村长、支书的儿子苗远大和罗上进!”
“哈哈哈……”罗上进爆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苗大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相信公安局的定论。勇儿自小就是我和远大的好兄弟,如果真有人害了他,我和远大绝不会放过害他的人。但事实确实很残酷,勇儿兄弟就是不幸意外失足落水淹死的。方队长,这里我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咱们继续找别的没到场的人询问吧?”
方向摇摇头,问道:“苗大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想知道我们对你儿子坟墓被盗所作的解释?”
“你们解释得再好,我儿也活不过来,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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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三还在屋里睡觉。
方向指明的第二个需要询问的人,就是愣三。这人看起来也有三十来岁了,但瞧人的一双眼睛飘忽不定,显得畏畏缩缩地,就跟个小孩子怕生的神情相似。但他壮矮的身材,却又让人不由想起浑身是肉的小牛犊子。
愣三就住在苗远大家里一间简陋的小房间里,罗上进敲了很久的门,才把他惊醒。通过房门可以看到凌乱的床铺,是个单身汉。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开会?”方向直接发问。
“我……我……”愣三仿佛很害怕的样子。
“愣三,这是公安局来的同志,把你那莫球得用的样子给我收起来,好生回答问题。”罗上进口气严厉地批评愣三。
“我……我困得很,听见了广播响,可不想起来。我错了,这就去开会,行不行?”
“你为什么困得这么厉害?”方向提出第二个问题。
“嗨!这傻小子就是这样,好吃懒做,咱村里的人都知道他这毛病。”罗上进用讥笑地口气替愣三回答了这个问题。
方向用刑警特有的严厉目光盯着愣三观察,对方不仅丝毫不敢和他对视,还表现得如同正被人用鞭子抽着似的惶恐不安。他在心中问自己,这算是个具备正常人格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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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要调查的未到场村民,是范二柱。因为此人的身份是村里的出纳,说起来这是除了村长、村支书之外最掌实权的人物,但实际上,这个职务的任免也就在村长或村支书的一念之间。村子里发生了这样重大的系列事件,村长出面召开全村大会,这样一个人物没有理由不出现。除非是有无法到场的不可抗力因素、或者压根儿就不把村长和村支书放在眼里。
范二柱的家几乎与村子里广大的普通农民家一个模样,土墙劣瓦。若不是院子里栽种了密密麻麻的、被塑料布笼罩着的各种花卉,丝毫看不出这个家庭在村子里的特殊地位。
罗上进在门外喊了两嗓子,惊动了护院的三条德国狼犬,一齐冲到门口比赛似的狂吠不休。半晌屋子里也没人出来应门。他对方向和秦楚楚露出他那招牌般的干笑,掏出手机给范二柱打电话,响了半天,依然没有人接听。
第五章 疑云密布 二、
三人正欲离去,花卉掩藏着的房门传来响动,一个看上去很阴郁的中年男子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二柱,又喝醉了?你一天做点正经事好不?”
“正经事?不是有你跟远大就在做正经事嘛!找我啥事,快说!”范二柱的腔调带有玩世不恭的意味。
“刚才的村广播你没听见?”
“听见了,又咋的?”
“这两位是市公安局的同志,要找你问问情况,你把门打开。”
“打开门,你们敢进来吗?这三条可是德国狼犬的种,生性就喜欢对陌生人凶。”
“那你出来。”
“懒得出来,有事就站门上说。”
罗上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好用干笑来掩饰尴尬。方向冷眼旁观,暗地里琢磨这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