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只有一样东西是纯黑的,全身都是黑的,黑得发亮。
楚留香走进船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头黑豹。
黑豹伏在将军的脚下,安静得就像是一头刚被喂饱了的猫。
将军身后的双剑都已出鞘,如匹练破空,刺向楚留香双眼。
楚留香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
剑锋停顿时距离他的眉睫最多也只不过还有三寸,可是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将军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瞪著他,忽然问“你看得出她们这一剑不会刺瞎你的眼?”
“我看得出。”楚留香说“她们都是高手,手上自然有分寸。”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刺瞎你?”
楚留香微笑:“因为我是你请来的客人,客人的眼睛要是瞎了,主人也会觉得无趣的,
尤其是你这样的主人。”
“我这种主人怎么样?”
“将军之威虽重,毕竟还不如将军之绝色,若是面对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岂非无趣得
很。”他不是在说谎,也不是在故意讨人欢喜,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她是个
美人。
她太高大,而且太野。
她的肩太宽,甚至比很多男人都宽。
她的眼睛里总是带著种野兽级的狂野之色,她嘴唇的轮廓虽然艳美,却显得太大了些。
除了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外,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可接近美人的标准。
但她却的确是个美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野性之美。美得让人连气都透
不过来。
和她比起来,其池那些美丽的女人就像是个一碰就会醉的瓷娃娃。“我早就知道你一定
是个女人,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你会是这么样一个女人。”
将军又瞪著他看了很久。居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的胆子真大。”
她一弹指,两柄剑立刻同时人鞘,人也退下。
“就因为知道你的胆子够大,所以我才找你来。”她说话的方式非常直接,“我相信你
一定有胆子去为我杀人的。”
“那也得看你要我去杀的是什么人。”
“要杀那个人当然狠不容易,不管她在什么地方,附近都会有三十名以上一级高手在保
护她。”
“是谁派去保护她的?”
“杜先生和史天王。”
她毫不考虑就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来,建楚留香都不能不承'7b她确实是个很痛快的
人。
对痛快的人楚留香一向也很痛快。
“你要我去杀这个人,是不是因为你怕她夺了你的宠?”
“是的。”她说,“现在史天王最宠爱的人是我,甚至封我为豹姬将军,如果她来了,
我算什么?”
“史天王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她是公主,我不是。”她说,现在我是史天王的姬妾,以前也是,我天生就好像
只有做别人小老婆的命。”
楚留香苦笑。
一个女人能把这种事这么痛快的告诉别人,这种女人他也没见过。”
“以前我跟的男人,是个有钱有势助东洋老头子,而且还是剑道的高手。”
“石田齐彦左卫门?”
“就是他。”她毫不隐瞒,“他虽然也不错,比起史天王还是差得远了。”
“所以你不想失去史天王的宠。”
“所以我一定不能让那个见鬼的公主嫁给史天王,随便怎么样都要杀了她。”
“你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因为这一次负责护送她的统领是胡铁花,胡铁花最信任的朋友就是你。”豹姬说要杀
玉剑,没有人的机会比你更好。”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我。”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不再说一个宇,也用不著再说了。
她已站起,猩红的战袍已自她肩上滑落。
在这一瞬间,楚留香的呼吸几乎已停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胴体,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任何一个女
人能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挑起他的情欲。
在她那虽然高大但曲线却极柔美的古铜色胴体中,每一个地方都仿佛蕴藏著无穷无尽的
情欲,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来将人毁灭。
一个正常的男人只要碰到她,无论碰到她身上任何一处地方,都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
甚至宁愿将自己毁灭。
豹姬用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看著他,态度中充满了挑逗和自信。
因为她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个能够拒绝她的男人。
楚留香长长叹息:“现在我才明白石田齐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了。”
他叹息著道:“因为有了你这样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
“你呢?”
“我也想,想得要命。”
楚留香的眼睛也盯著她“如果我年轻十年,我早就像条饿狼般扑过去,而且会告诉你,
我一定会去替你做那件事,先跟你缠绵三五天,然后就一去无消息,就算你恨我恨得要死,
恨不得割下我的肉来喂狗,却再也休想找到我。”
他一本正经的说“以前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只可措现在我的脸皮已经没有这么厚了。”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所以现在只有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先穿起你的衣服来,再叫你脚下的那头豹子把我咬死。”楚留香说:“要是它万一咬
不死我,你也不妨再叫那两位女剑客刺瞎我的眼睛。”他淡淡的说,“反正不管什么方法你
都不妨试一试。”黑豹还伏在她的脚下,豹姬还是用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瞪著楚留香,忽然
说“我知道你常常喜欢跟别人说两个字。”
“再见。”
标题
古龙《楚留香系列·新月传奇》
第十二章 楚留香的秘密
楚留香乘来的那条江船居然还在,就像是个被孩子用丝线绑住了脚的小甲虫一样,被这
条战船用一根长绳拖在后面。
海面上金波闪烁,天畔已有彩霞。
一直把楚留香送到甲板上来的,还是那个长腿的小姑娘。
楚留香忍不住问她“你们的将军真的肯这么样让我走?”
“当然是真的。”
长腿的小姑娘抿嘴笑道“她既不想要那头豹予咬死你,也不想让它被你咬死,还留著你
干什么?”
楚留香看著海上的金波出了半天神,居然叹了口气:“她真是个痛快的女人。”
“她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不但痛快,而且大方,只要是她请来的客人,从来没有空手而
回的。”
“难道她还淮备了什么礼物让我带走?”
“她不但早就准备好了,而且还准备了三种,可是你只能选一种。”
“哪三种?”
“第一种是价值几十万的弱翠和珍珠。”
“她真大方。”
“第二种是足够让你吃喝半个月的波斯葡萄酒和风鸡肉脯,还有一大桶清水。”
楚留香看著一望无际的大海,又不禁叹了口气“她想得真周到.”
战船出海己远。这样礼物无疑是他最需要的,他已经可以不必再选别的,却还是忍不住
要问“第三样礼物是什么?”
“是个已经快要死了的人,简直差不多已经死定了。”
楚留香苦笑。
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痛快的女人会给他这么不痛快的选择。
现在三样礼物都已经被人搬出来,珍珠耀眼,酒食芬香人也已真的奄奄一息。
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赫然竟是那自命不见不可一世的白云生。
长腿的女孩子忽然压低声音悄悄的告诉楚留香“将军知道你一定会选第二样的,因为你
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哦?”
“可是将军又说,如果你选的是珠宝,那么你这个人不但贪心,而且愚蠢,连她都会对
你很失望。”
“如果我选的是第三样呢?”
“那么你简直就不是人,是条笨猪了。”
长腿的女孩子问楚留香“你选哪一样?”
楚留香看著她,忽然也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他在她耳边悄悄的
说:“我本来就不是人,是条猪。”
在江上,这条船已经可以算是条很有气派的大船,一到了海上就完了,无情的海浪问,
这条船简直就像是乞丐手里的臭虫一样,随时都可能被捏得粉碎。
楚留香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他根本连想不去想。
船上当然不会有粮食和水,至于酒,那更连谈都不要谈,没有酒喝是死不了的,可是如
果没有水,谁也活不了七天。
这一点楚留香也不会不知道.都偏偏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
想了也没有用的事,又何必去想?
知道了反而会痛苦烦恼的事,又何必要知道?
无论在多危险恶劣的环境中,他想的都是些可以让他觉得愉快的事,可以让他的精神振
奋,可以让他觉得生命还充满希望。
所以他还活著,而且活得永远都比别人愉快得多。
白云生的脸色本来就是苍白的,现在更白得可怕,像是中了某种奇怪的毒,又像是受了
某种极厉害的内伤,所以有时晕迷、有时清醒。
这一次他清醒的时候,楚留香正在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可以让他觉得愉快的容。
白云生的精力已经没法子让他说很多话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说:“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的样子。”
“好像是的。”
“我想不通,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高兴?”
“至少我们现在还活著。”
对楚留香来说,能活著已经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对白云生来说就不同了。
“我们虽然还活著,也只不过在等死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无论从四方面来说,这两个人都是绝不相同的人,其至可以说是□□术□C
奇怪的是,在这两个人之间,都仿佛有种非常奇怪的相同之处,也可以说是种奇怪的默
契。
白云生一直都没有问楚留香:“你为什么不选绎你需要的粮食和水,反而救了我?”
因为这种事是不需要解释,也无法说明的。
楚留香也一直都没有问白云生:“你和豹姬都是史天王的人,她为什么会用这种方法对
你?”
因为这种事虽然可以解释,但是解释的方法又太多了。
玉剑公主很可能就是其中最主要的关键。─个要保护她,一个要杀她;一个要成全她和
史天王的婚事,一个死也不愿意。
豹姬要置白云生于死地,也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两具极端不相同的人,已经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排下,被安排在一
起了。
他死,另外一个人也得死。
他活,另外一个人也得活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日出时,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
么事。
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会把沙漠和海洋联想到一起。
海洋是生动的、壮阔的、美丽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令人心胸开朗,热血奔放。
有很多人热爱海洋就好像他们热爱生命一样。
沙漠呢?
没有人会喜欢沙漠,到过沙漠的人,没有人会想再去第二次。
可是一个人如果真正能同样了解海洋和沙漠,就会发现这两个看来截然不同的地方,其
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它们都同样无情;同样都能使人类感觉到生命的渺小和卑微.同样都充满了令人类完全
无法忍受的变化,在这种变化中,人类的生命立刻就会变得像铁锤下的蛋壳那么脆弱。
在某一方面来说,海洋甚至比沙漠更暴厉更冷酷,而且还带著种对人类的无情讥笑。
——海水虽然碧绿可爱,可是在海上渴死的人很可能比沙漠上渴死的更多。一个人如果
缺乏可以饮用的食水,无论是在沙漠里还是在海上,都同样只有一件事可以做。——等,等
死。
这一次楚留香居然没有死,岂不是因为有奇迹出现了.
奇迹是很少会出现的。
这一次他没有死,只不过因为有一个人救了他。
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几个月之后,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春天傍晚,在一个开满夹竹桃和
杜鹃花的山坡上,胡铁花忽然想到这件事,所以就问楚留香“那一次你怎么没有死?”
“因为有个人救了我。”
“在那种时候,那种地方有谁会去救你?”、
“你永远想不到的。”楚留香笑得很神秘。“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那个人究竟是谁?”胡铁花有点著急了。“这次你绝不能再要我猜了,我已经猜了三
个月还没有猜出来,难道你真要把我活活急死?”
“好,这次我告诉你。”楚留香说“那次救我的人,就是那个要搜身的麻子。”
胡铁花怔住。
“是她救了你?她怎么会救你?”胡铁花非但想不通,而且简直没有法子相信。
楚留香却轻描淡写的说“这件事其实也简单得狠。”他告诉胡铁花,“她救了我只不过
因为我把她丢进了海里去。”
胡铁花越听越糊涂了,楚留香却越说越得意。
“她要搜我,我当然也要搜一搜她,只不过对她那种女人我实在没兴趣碰她,所以我就
用了种很特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先提起她的那双尊脚,把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我只不过顺手摸鱼把其中几样比较特别的东西给摸了过来。其中有一样是个像袖
箭般的圆铁筒子。”
“就是这个圆筒子救了你?”
“就是。”
“一个小小的圆筒子怎么能从大海中救人?”
“别的圆筒子不能,这个圆筒子能。”
“这个圆筒子究竟是什么鬼玩艺?”
“也不是什么鬼玩艺只不过是一筒旗花火箭而已。”
“白云生看见我把那个圆筒子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比你看到一千两百坛陈
年好酒还要高兴。”
他说“一个人如果能看到自己的朋友脸上露出那种表情来,一辈子只要看见一次也就够
了。”胡铁花一直在叹气:“我知道你这个人运气一向都很不错,却还是没有想到你的运气
会有这么好。”
“这不是运气。”
“这不是运气,难道你早就知道那个圆筒子是史天王属下遇难时用来呼救的讯号?”
“我不知道。”
“那么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一点点智慧,一点点谨慎,一点点处处留意的习惯,再加上一点点手法和
技巧而已。”
楚留香摸著鼻子,眨著眼笑道:“除此之外,还有样东西当然也少不了的。”
“什么东西?”
“运气,当然是运气。”楚留香又扳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除了运气之外,难道还能
有什么别的东西?”
就在胡铁花差一点气得把刚喝下去的一口酒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时候,楚留香又开始继续
说出了那一次他的奇遇。
“我们把那一筒讯号放出不久,就有一批渔船来把我们救到一个孤岛上去,岛上只有一
个渔村,居民都是渔夫,看起来和别的渔夫村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楚留香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的表情:“可是我却在那个渔村里遇到几个奇怪的人,我永
远都想不到会在那种地方遇到他们。”
“他们是谁?”
“胡开树、司徒平、金震甲和李盾。”1878
胡跌花也吓了一跳“这些大英雄大侠客们到那个小渔村里去干什么?”
这一次胡铁花好像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了:“难道那个渔村就是史天王在海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