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中人踱进了酒楼。
“秦中来!”
“秦中来 来了!”
“是他,没错儿!八方君子秦中来 !”
有一些人看见了缓缓走上坡的秦中来 ,低声议论着,但他们的议论声连他们自己都听不见。
欢呼声响彻云天——郑愿到山顶了。
郑愿微笑着,朝那些欢呼的人们挥着手,于是欢呼声更热烈了。
花深深紧紧偎在他身边,她的眼中也闪出了泪花,她被感动了。
连阿福夫妇也觉得很自豪很骄傲。
至于盛名之下,会有什么灾难到来,他们似乎早已忘了。
秦中来还在一步一步缓缓往下走,皎洁白月光下,他雪白的饱子在夜风中飘动,他就像是个大漠里独行的朝圣者,孤独、寂寞,而又虔诚。
他的脸,也和他的衣衫一样白,他的眼睛也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明亮。
秦中来“君子庐”里,已然没半点君子味道,仆人们窃窃私语,稳婆仆妇们忙得脚不沾地,红石榴的嘶叫声割裂人心。
“郑愿你个没良心的!——啊——啊——…‘··挨子刀的郑愿,你不得好死……嗷——”
她的阵痛已加剧,她已痛得几乎昏迷,面容已被眼泪鼻涕和汗水弄得一塌糊涂。
“郑愿——你害了我——”
“你这王八操的!你这畜生!
她连平素最粗鲁的男人、泼妇都骂不出口的话都喊了出来。
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
郑愿走上山顶时,一直坐着的金陵武林人物不约而同地一齐站了起来。
这些人郑愿大半认识。
以前他们不知道郑愿真面目时,他们都很瞧不起这个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花花大少。
郑愿冲他们很客气地抱拳点头、微笑,当他看见一只有黑斑的鼻子时,忍不住怔了一下。
杨雪楼踏前一步,微笑道:“一别经月,阁下无恙否?”
欢呼声虽大,但这句话谈谈说来,山顶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份内力修为已足以使众高手惊心,使欢呼声稍息。
人们都想看看,谁这么有福气,不仅认识郑大侠,还能跟郑大侠说上话。
郑愿啊了一声,连忙上前,深深一揖:“阁下大德,在下夫妻等没齿难忘。”
杨雪楼连忙还礼,一揖到地:“小杨哥客气,在下青鼻子亦深为当日鲁莽渐愧。”
花深深等人也认出他来了,都赶着见礼,忙得杨雪楼手足失措。
绿林盟这回是挣足了面子,刑堂堂主杨雪楼更为金陵人刮目相看。
小季是第一次见到郑愿,奇怪的是他没有太激动,他盯着郑愿,记牢了郑愿的身材、相貌。举止间的习惯动作及声音。然后就转开了眼睛。
小季的血“轰”他一声一下全涌到头上来了。
他看见了花深深。
月光下的花深深,美得恍若仙子,她那美丽而又冷漠的睑儿让小季口干季燥。
“如果她要开颜一笑,该有多美呢?”
但他很快感到了羞怒,对自己的羞怒:“她是郑愿 的老婆,是你的仇人!你的父亲、伯父、叔父就是因为想强奸她才被郑愿杀掉的,你不能认为她美!”
恰在这个时候,小季看见,郑愿和花深深相视微微一笑,花深深笑得极淡,几乎看不清,但郑愿脸上的笑意和爱怜之情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念头在小季心中飞快地形成:“要杀郑愿,必须充分利用花深深,若能先将姓花的小美人抓到手,就可以令郑愿心神大乱。”
然后,小季就开始算计花深深,在他心中,他已将花深深强奸一百次了。
他的父辈未完成的心愿,该由他来完成。
如果他完成不了,他的父亲、伯父和叔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
小季在心中强奸花深深时,芦中人已走上楼,拣了中午坐的位置坐下,殷勤的老板和小二为这惟一的客人端来了好酒好莱。
芦中人忍不住问小二:“小二哥,中午那个老婆婆后来没惹麻烦吧?”
小二嘻嘻道:“她敢!”
芦中人脸一沉,冷笑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小二呆住,脸顿时通红,支支吾吾道:“也…·也没怎么,也没怎么,嘿嘿。”
芦中人道:“你们欺负她了?”
小二苦笑道:“我们被她欺负了。一人一个老大的耳刮子,打得我耳朵里现在还嗡嗡响。”
芦中人忍不住笑了:“你们欺她年老,可没想到她是个会家子吧?”
小二苦笑连天。
芦中人道:“她以前来过吗?”
小二想了想:“一次也没来过。”
芦中人又问:“她还说了些什么?”
小二又开始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被迫道:“她说,你今晚三更还会来喝酒。”
芦中人极力控制住自己,告诫自己干万不要惊慌失措,不要显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做到了,他右手端着一杯酒,手未颤,酒亦未晃动。
他对自己很满意,对今晚的行动很不满意。
如果那老婆婆知道他今晚三更会来,那么就说明她已知道他会在郑愿凯旋时下手,那么他今晚就已无法行动。
他的计划已尽被旁人知悉,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定下心来,他如果强行下手,只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
芦中人十分懊恼,像今晚这样的好机会十分难得,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溜走,简直是对苍天的不敬。
但旁边有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你去进行一次已并不太秘密的刺杀行动,你还怎么可能行动呢?”
产中人恨透了那个老婆婆。
他忽然盯着小二,阴森森地道:“我要问你一些问题,我希望你说实话。”
他满以为小二会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来,没想到小二居然解下围裙,漫不在乎地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了下来,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微笑道;“你问。”
芦中人冷冷道:“我早已看出你是个会家子,功夫练得很不错。”
小二做了个鬼脸:“马马虎虎,凑合着还能摆几下把式。”
芦中人道:“我也早就看出你认识那个老婆婆。”
小二居然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道:“没办法,谁叫她把我从小养到大呢?”
芦中人缓缓道:“她是谁?”
小二道;“是我干妈。”
芦中人道:’‘哦!你干妈是谁?”
小二道:“我干爹的结发妻子,我干兄弟的妈。”
芦中人道:“你好像并不怕我?”
小二点点头:“一点不错。”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已不可怕。”
“哦?”
“刺客最可怕的时候,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时候,一旦他身份暴露,他就会变得连乞丐都不如。”
“你是在威胁我?”
“是我干妈在威胁你。”
“你干妈是谁?”
“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你马上会说出来的。”
小二笑了,摇摇头,很怜悯似地道:“凹凸馆第三面金牌,天下排名第六的芦中人大刺客居然这么鲁莽;实在令人吃惊。”
芦中人再一次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你们什么都知道,真让我吃惊。”
小二淡然一笑道:“我干妈是这一行当的老祖宗,你们汪大老板、陶二老板只配给她老人家提鞋”
芦中人很快捕捉到了小二话中的要害部分,小二终于还是说出了地的“干妈”是谁。
在金陵能称得上是刺客界老祖宗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桑笑,昔年的天字第一号大刺客。
但芦中人没有让小二有机会弥补漏洞,连忙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小二冷冷道:“因为他不是你杀得的了。”
芦中人怒气渐生:“可我一定要杀他。”
小二道:“可以。但请不要在金陵下手,这让我干妈很难做人。”
芦中人想了想,忍气吞声是上策,只得苦笑道:“我以后再找机会。”
他站起身,通视着小二,冷冷道:“刺客的规矩,也许你很明白,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了,你、你干妈、你干爹、你干兄弟、你的子孙八代,都将是我报复的对象。”
小二似乎也被他恶毒的阻咒惊咒了,怔怔地瞪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秦中来 往山上走的时候,宋捉鬼也正往雨花台方向狂奔。
宋捉鬼一面在屋顶上飞腾,一面还要腾出空来穿衣裳。
他实在爱极了夏小雨,也恨透了夏小雨。
他每次见到夏小雨,就将以前她对他的种种冷酷毒辣都忘记了,只记得的她的可爱、她的美丽和她的胴体。
他每次都是伤透了心才离开了她。
也许这就是缘份,就是他的命。
夏小雨将宋捉鬼 请到华美的住所里,携着他的手进了一间很漂亮很迷人的房间。
靠西的一面有窗户,窗外夕晖淡淡,花团锦簇,妩媚动人。
语笑嫣然的夏小雨更动人。
她用很娇软的声音说:“这是一间开着窗户的房间,月儿早已升起,待会儿你可以从地上的光线算时间,免得你要抱怨我误了你的正事。”
宋捉鬼本来一直就在担心这件事,听她这一说,这才稍稍放心。
更小雨瞟着他,又道:“我已遣开了所有的人,不信你自己可以用你‘坐照神功’听一听,免得你又说乘你兴奋时算计你,而且我的手下也没人敢看见我光身子。
宋捉鬼已有六成放心。
夏小雨娇声道:“你最好检查一下房间里的一切,免得你又总怀疑什么地方有机关。”
这房间里除了厚厚的柔软的豹皮地毯,什么也没有。
宋捉鬼已有八成放心。
夏小雨道:“为了怕你疑心,我们不吃饭,什么都不沾。”
宋捉鬼这回已有十成放心了。
然而夏小雨还有绝的,她居然自点了两处穴道,媚笑道:“说不定你又怕我乘你不备点你大道,我先自封功力。”
宋捉鬼红着脸怒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他已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夏小雨吃吃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在身上抹些不能碰的东西。所以,为了使你彻底放心,请你仔细检查一遍,什么地方都不要放过。”
宋捉鬼当然要“检查”。
他检查得非常非常仔细,而且反复检查,非常有耐心。
夏小雨今夜格外娇婉柔驯,她颤动得像沾满晨露的鲜花,柔软得像条雪白的大蛇。
她洁白的胴体在斑调的豹皮地毯上显得格外动人。
宋捉鬼就在她的轻颤扭动中越陷越深,被她颤声柔气的呻吟迷得忘记了一切,只想一心一意征服她,显示他的强健和耐力,然后讨好她,使她百分之一百地满意。
决斗的事情,被忘到爪洼国里去了。
就好像他风尘仆仆,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从准阴到金陵,就是为了和她肉搏一阵似的。
等到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头的时候,他听到了极远极远处的欢呼声。
“决斗!”
“他妈的!”宋捉鬼怒骂一声,挣开她收紧的四肢,抓起地上的衣裳就跑。
他一直跑出很远,还能听到夏小雨那富有魅力的媚笑声。
他又一次被她骗惨了。
秦中来 终于走上山顶时,欢呼的人群一下静寂,如一飘冷水倒进了沸汤中。
直到此刻,一个原先不被人重视的问题才忽然变得重要了——秦中来为什么要挑战郑愿?
郑愿是位大英雄,是不世出的大侠客,他的英雄事迹,侠义壮举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
秦中来是金陵人素来敬仰的志诚君子,端方严谨,大仁大义,他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纯净而且温柔。
他们为什么要决斗?
众人的目光落在秦中来的雪白衣袍、雪白的脸上。ZEi8。Com电子书
秦中来的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明白。
很显然,秦中来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向郑愿挑战,那么,他是不是真的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郑愿并非英雄呢?
要知道,这位君子可是位难得一怒的人。
众人的热情更加高涨,但决心为郑愿呐喊助威的人已不多了。
人们希望看的是决斗,是精妙的搏杀,是流血。
当然也有生死、胜负。
郑愿静静地负手而立,秦中来缓缓而行。
终于,秦中来走到了他面前,站在离他五尺远的地方。
五尺,对于高手来说,简直跟没有距离差不多,一挥手间,这五尺就将消失。
秦中来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道:“小弟来迟一步,请郑兄海涵。”
郑愿也很认真地还了一礼:“小弟也是刚到。”
然后秦中来又垂着眼睛朝花深深施礼:“小弟秦中来 ,见过嫂夫人。”
花深深道:’‘秦兄不必客气。”
她的神情很冷,声音更冷。
秦中来 道:“请郑兄和嫂夫人移足敝庐说话。”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低,除了郑愿、花深深和阿福夫妇外,没有谁听得清。
郑愿苦笑,也低声道:“我也觉得人太多了点,说话不方便,要请秦兄见谅的是,我没料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
秦中来道:“小弟也未料到,这是怎么回事?”
花深深冷冷道:“有人要挑起你们决斗,无论你们是胜是败,是生是死,他们都是赢家。”
秦中来默然。他不知道“他们”指谁。
花深深道:“只要稍稍一想,就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阴谋。郑愿前脚刚到金陵,以前的一切就抖落了出来。他们是想让那些恶鬼的亲人后代来找郑愿算账,所以,有这么一场决斗,让那些想杀他的人看一看他的身手武功。岂非绝妙?”
秦中来 愕然道:“是谁在幕后?”
花深深冷冷:“是谁把决斗的时间地点泄漏,谁就是幕后人。”
郑愿轻叹道:“秦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这就去君子庐。”
秦中来道:’‘好。”
花深深道:“且慢,这里的人,要看的是决斗,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怕说不过去。”
秦中来一怔:“交代?”
花深深道:“你们先花里胡哨地乱打打一气,打得越精彩、越吸引人越好,然后你们边打边走,最后腾身而去,只是去的方向最好和去君子庐的路相反。”
秦中来 道:“这……这不太好吧?”
他的君子本性袒露无遗,他不愿骗人。
郑愿刚想说话,秦中来已退后几步,朝四周观众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在下金陵秦中来 ,因和这位郑公子有些私人恩怨,需要了结。无端惊动各位,在下实感不安,劳各位空跑一趟,还请各位原谅。”
观众顿时哄叫起来,他们都觉上当了。他们都失望得要命。
但哄叫声再响,也压不住秦中来清朗的声音:
“在下将请郑公子夫妇离开这里,到……别处说话。
各位自回,夜凉露重,伤了风不是好玩的。各位,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场中已飞起五条人影,众人都觉眼前一花,再睁眼细看时,场中空荡荡,除了一地的月光,什么都不见了。
他们总算不虚此行——他们毕竟还是“看到”了什么叫做神奇的武功,什么叫做鬼神莫测。
但受骗的感觉是如此真切,以致于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破口大骂秦中来和郑愿没种、不够英雄,这些人和另外一些仍认郑愿为恩人的人顿时相互指责,接着便是恶言相向,然后拳脚交加。
他们本是来看别人决斗的,现在他们自己倒混战起来了。
一乱而不可收拾。
处在正中间,是杨雪楼和他的刑堂高手,以及金陵武林朋友,他们对眼前的变故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在这时,山脚下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都给我住手!”
这响声是如此宏亮,如此富有震慑力,以至于山上混乱为之一窒,众人的目光都朝吼声起处看去。
那大吼的人却已一溜烟般冲上山来:“打什么,打什么,打什么?”
众人先都愣住,吃惊地瞪着这个人,简直比看见个能用两条腿站着走路的猪还希罕。
这个人被散着头发,光着膀子,也光着两条腿,连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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