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叫金钱豹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小黑皮,你怎么能拿人家小杨师傅当一般土财主呢…··小杨哥,每月一百两,这数目对你来说,想必是少得可怜。”
青鼻子似乎也认为这个“价钱”比较合理,便一拍桌子,转头骂道:“胡闹,你们怎么能这么乱讲?小杨哥是客,你们好意思讲这些无情无义的混账话?”
又转脸朝小杨赔笑道:“他们混账,小杨哥你别放在心上。”
他袖口拂过刚才拍过的桌面,桌面上赫然已现出一个掌形的大洞。
小杨很吃惊。他是真的很吃惊,他万万没料到,像青鼻子这种无赖,居然会是个内功高手。
单凭青鼻子那一掌的修为,实在并不在武林一流好手之下。
小杨苦笑。他没想到会在杨楼这么个小地方,碰上真正的少林高手。
依青鼻子的武功,若真想发财,只怕早已腰缠万贯,又何苦跑到这里来当收收保护费的小地头蛇呢?
小杨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青鼻子大笑道;“来来来,摆酒,摆酒,小杨哥第一次来,咱们怎么能这么小气?”
小杨站起身来,苦笑道:“小弟家中还有许多石匠活计,酒免了,老哥的心意我领会了。”
青鼻子伸手去抓小杨的手,口中道:“急什么?”
小杨连忙将手藏到背后,陪笑道:“老哥的手很重,只怕小弟经受不起。”
青鼻子这一抓已是极快,小杨这一躲更是十分巧妙。
青鼻脸变得铁青,眼中也暴射出精光:“小杨哥原来是位高手,小弟倒走眼了!”
小杨微笑,叹道:“老哥的少林绝学,也令小弟大饱眼福,只是小弟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老哥如此身手,为什么意会干起这种勾当。”
青鼻子冷笑道:“彼此,彼此!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小杨道:“一个石匠。”
“石匠?”青鼻子道:“我还从未听说过;天下有哪一个石匠,能躲得过我闪电一抓。”
小杨道:“现在你已亲眼看见一个人了。”
青鼻子突然喝道:“你究竟是谁?你躲到杨楼来干什么?”
小杨叹道:“你又何必多问?若非有了点麻烦我又何若受你的闲气。”
青鼻子道:“你想怎样?”
小杨微笑道:“那要看你想怎么样了。”
青鼻子道:“哼!”
小杨道:“如果你老哥不向任何人透露今天发生的事,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而且很有可能成为朋友,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老哥自己心里有数。”
青鼻子的鼻子更青,而且气得有点歪了:“好大的口气!”
小杨悠然道:“并不算大。”
青鼻子咬牙切齿地道:“好小子,今儿你杨爷爷就抻量你几招,看你小子日后还敢不敢再狂!”
小杨笑得更开心了:“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最好莫要抻量我。”
青鼻子揉身欺进,右拳猛击小杨腹部,这种贴身近战已非少林武学,而是街头混混的惯用伎俩。
青鼻子的少林绝学,用上这种近身打法,应该说是一种很有效的结合,这至少证明青鼻子并非蠢夫,而的确对武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小杨居然连动都没动一下,只轻轻赞道;“好功夫!”
青鼻子这一拳已重重打在小杨的肚子上,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小杨的身子居然连轻轻晃一下都没有。青鼻子的脸却已在刹那间变得血红,他的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右手衣袖,竟已片片碎裂。
小黑皮和金钱豹等人已惊呆,他们从未见到敢硬挨老大一拳的人,从未见老大如此狼狈过。
青鼻子退了三大步,顿了一顿,又退了几步,撞在八仙桌上,那张紫檀木做的八仙桌居然被撞散了架。
小杨微笑道:“老哥,咱们讲和如何?都是出来混的人,何必总这么彼此看不顺眼呢?”
青鼻子站定,脸上的血红迅速消退,代之而起的是苍白,他的额上,也已沁出也了冷汗。
他怔怔地看着郑愿,忽然一跺脚,恨声道:“你本可要我的命,为什么不要?”
小扬道:“老哥,咱们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彼此过不去,对不对?你老哥躲在这里,我也躲在这里,为的不就是怕麻烦吗?”
青鼻子张了半天嘴,却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小杨拱拱手,道:“言尽于此,请老哥三思,铺子里有点活计要打点,小弟告退。”
他说走就走,居然连头都没回一下,青鼻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大门外,这才转头冲小黑皮等人吼道:“傻站着干什么?去拿酒来!”
他是老大,谁敢不听他的?
小杨回到石匠铺,四个徒弟停下手中活计,起身叫了声“师傅”,又赶紧坐下,埋头苦干。小杨满意地点点头,在每个徒弟头顶上拍了一下,以示嘉许,然后进屋。
小杨媳妇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杨苦笑,叹道:“说话慢,打架绝不慢。”
小杨媳妇吃吃笑道:“我就猜到是这回事。”
小杨躺在床上,微笑道:“但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
小杨媳妇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款款走到床边坐下:
“什么事?”
小杨道:“你猜青鼻子是什么人?”
小杨媳妇偎上床,贴紧地,喝声道:“难道青鼻子是个女人?”
小杨眨着眼睛,吞吞吐吐地道:“难道他就不可能是个女人?”
小杨媳妇咬着他的耳朵和嘴唇,叹着气道;“如果青鼻子是女人,你这没良心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
小杨忍不住笑了:“他虽不是女人,但却比女人还令我吃惊.他居然是个少林高手。”
小杨媳妇吃了一惊,小杨却痛得叫了起来:“耳朵掉了,耳朵掉了!”
小杨媳妇吃惊之下,居然把杨的耳垂咬出了血。
“少林高手?少林高手怎会在这里?”小杨媳妇一面心疼地为他拭血,一面问道:”你没受伤吧?”
小杨苦笑道:“我站着硬接了他一拳,结果我的肚子没什么,他却撞坏了一张八仙桌。”
小杨媳妇连忙为他把脉,又要解他的衣裳:‘’我看看。”
小杨叹道:“喂,现在可是大白天,我的四个徒弟都在外面,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
小杨媳妇瞪眼道:“我是医生。”
小杨抚着耳朵,冷笑道:“医生?医生会咬病人的耳朵?”
小杨媳妇解开他的棉袍,咬牙恨声道:“还说没什么,里面衣裳都碎了!”
小杨道:“他的拳头的确很硬,内力也很强,我想他大概也是因为避仇才躲到这里来的。”
小杨媳妇怒道:“管他是因为什么!他敢找我碴儿,我饶不了他!”说着转身就想走。
小杨伸手将她扯回来:“你干什么?他出的丑已经很大了,你还要他再出一次丑?这种人很难缠,逼急了他什么事都会做。咱们虽不怕他,但现在毕竟躲在这里,他要是真豁出去不要命,把消息往外一放,只怕我师姐很快就会派人来找我!”
.小杨媳妇忽然尖叫起来:“你师姐你师姐,你师姐!
一口一个师姐,叫得还真甜!你师姐要你回去,你何不干脆回去?”
小杨苦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
小杨媳妇忽然翻身伏在床上,将脑袋伸进被子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小杨怔了半晌,轻声道:“我去闩上门好不好?”
小杨媳妇哭道:“不好!”
小杨伸手将她抱起来,轻叹道:“可怜的深深,你要再哭下去,我只好一头碰死算了、”
花深深哭声一下小了许多,但泪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涌,涂在脸上的淡淡一层易容药粉已被冲得一塌湖涂。
小杨当然就是郑愿。
郑愿歉疚地凝视着她的泪眼,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花深深却已抽泣着,捧着他的左手,亲吻着他的断指处。
她也很歉疚,甚至比他还内疚。
伤疤还没有好,一触就会痛彻心肺,他们已决定彼此不谈这些伤心事,可今天偏偏又碰着了伤疤。
花深深忽然扑进他怀里,将嘴唇压在他肩上,拚命忍着不让诌己放声痛哭。她浑身都在剧烈地抖动着。
郑愿柔声道:“深深,想哭就放声大哭一阵;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的。”
花深深放声痛哭。
青鼻子的脸色很难看,酒已喝了十几碗,脸不仅没红,反而更青,鼻子上的那块青记都青得发黑了。
小黑皮和金钱豹几个人虽还硬着头皮呆在屋里,但都站得远远的,生怕他们这位老大发脾气揍人。
他们老大虽然奈何不了那个奇怪的小石匠,但揍起他们来却不费吹灰之力。
果然,青鼻子阴沉的目光向他们扫了过来,小黑皮双膝已开始发软,连一向胆大的金钱豹额上也已见汗。
青鼻子冷冷道:“你们记住。”
金钱豹惶恐万分地道:“老大请讲,弟兄们一定记住。”
青鼻子哼了一声,缓缓道:“你们记住,杨楼从来就没来过这一个姓杨的小石匠。”
金钱豹连连点头:“没有,没有,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青鼻子道:“无论是谁向你们打听,都一概说不知道。”
金钱豹道:“是,是。”
另一个汉子疑惑地道:“要是总……”
青鼻子眼中寒光一闪,那汉子的脖子一下又缩回了衣领里,再也不敢出声了。
青鼻子站起身,慢吞吞地道:“总舵若有人下来问,你们也这么回答,记住了没有?”
所有的手下都应道:“记住了!”
青鼻子冷笑道:“记住了最好!要是有哪位兄弟暗中向总舵密告,可以!但在做这件事前请先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金钱豹等人不寒而栗。
他们当然知道青鼻子老大是什么人,如果真有人敢告密,青鼻子绝对放不过他。
青鼻子在总舵中虽没什么名气,在盟中地位也寻常,但武功却绝对是一流的;就算总舵派人下来严办青鼻子,青鼻了也可以很快地逃脱,那么告密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小黑皮已吓得跪倒在地上。
青鼻子连看都没看小黑皮一眼,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站住,冷冷道:“后天晚上,总舵会有人下来巡视,你们仔细着!”
四更天,郑愿被一种奇异的声音弄醒了。
月已将残,清冷的月光照在窗棂上,照得窗纸发白。
一个人影清晰地映在窗纸上。
花深深也已醒了,他们相拥着坐在床上,相视微笑。
居然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岂非不可思议?
他们并不急于行动,他们只是想看看,来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窗外那人的右手抬了起来,是根管状的东西,看样子那人是想用它来吹闷香迷药。
郑愿好笑,向花深深传音道:“就算你再会易容也没用,还是有人想打你的主意。”
花深深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窗外那人提起管子,在窗纸上慢慢划了起来,郑愿拥着娇妻,笑眯眯地等着来人上钩。
奇怪的是来人的手一直动个不停,郑愿觉得有点意外,再仔细一看,更是吃了一惊——
来人手中提的,居然是一管笔,来人并不是下五门的小贼,而是在窗纸上写字,而且是反着写的。
反着写的目的,自然是给郑愿看。
来人会是谁?为什么要这么神秘?他要写什么?他为什么有话不当面说?
花深深也已看出了蹊跷,刚想出声,已被郑愿捂住了嘴:“看下去。”
既然来人以这种方式传信,想必是有什么隐衷,如果这时出声,那人就会遁去。
来人想必已知道郑愿夫妇已醒,妙在双方都不出声;心照不宣。
字一个一个写出来了。
因为是反着写,字写得很慢,也很差劲,不过还能认得清:
“阁下不知何许人也,阁下亦不知某为何许人也。阁下见某留字,当速离此地。知君武技超绝,然则临危惜命,未必不丈夫。某亦惜命,且不欲因君之故而连累地方百姓。何许人拜上。”
花深深心情鼓荡,再也难以忍受,正想开口质问,郑愿已点了她穴道,传声问窗外人:“临窗默言,月夜传讯,大德深感,容图后报。阁下可否说明原因?”
窗外人先是一惊,但马上又平静下来,于是窗纸上又多了一行字:
“野王寻君甚迫,本盟已受命以供驱策。”
郑愿差一点惊呼失声。
“野王?”
野王旗?!
野王旗莫非已更出江湖?
南小仙真的已有称霸武林的梦想?
师父知不知道这件事?
这些问题在郑愿心中一闪而过。
他随即感觉到花深深在颤抖,连忙楼紧了她,传音问窗外人:“阁下身属何盟?”
窗外人顿了一顿,写道:“绿林。”
郑愿这回并不太吃惊,他早就知道,绿林盟以前曾是野王旗的旧部,而且在野王旗销声匿迹后,也一直将朱争视为太上主人。
郑愿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见过绿林盟的盟主韦松涛,他怀里至今还揣着韦松涛给他的礼物——一面黑色的小旗,象征着绿林盟主的信物。
韦松涛对郑愿一直很尊敬,就算郑愿当时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韦松涛见了他也非常恭敬。
韦松涛尊敬的其实是野王旗和野王旗的主人。韦松涛以前如何尊敬朱争和郑愿,现在就将如何尊敬南小仙。
如果南小仙要韦松涛寻找郑愿,韦松涛绝对会服从,而且会十分卖力地完成任务。
可窗外这个人,又怎会向郑愿通风报信呢?
郑愿想了半晌,才传音道:“你是……?”
窗外人忽然消失,好像遇到了什么十分急迫的情况,郑愿刚说了两个字,窗外人已远在院外了。
好高明的轻功!
郑愿拍开花深深穴道,低声道:“他就是青鼻子。”
花深深本来准备大声埋怨他不该点自己穴道,一听这话,吃惊惊得连生气都忘了:“真的?”
郑愿点头,道:“我认得他的身材。”
他走到窗外,伸手把窗纸全扯了下来,揉成碎纸屑:
“我去通知福大哥他们。”
话音刚落,阿福的声音已在窗外响起:“我一直在盯着他。”
郑愿和花深深都忙着穿衣裳,郑愿口中笑道:“又要搬家了,大哥你先去告诉大嫂一声,咱们先合计一下,该般到哪里去。”
阿福笑道:“你大嫂就在我身边。”
花深深忙笑道:“嫂子你真沉得住气。”
阿福的妻子也笑道:“你们莫急,当心衣裳穿反了。”
他们都在笑,但谁都清楚,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好容易刚安了家,就又要“乔迁”了,谁心里能好受?
天放亮的时候,两驾大车已悄悄离开了杨楼。
花深深偎在阿福妻子怀里,细声细气地道:“福嫂,你心疼不心疼?”
福嫂柔声道:“小姐,凡事想开些,这里虽然安宁,但毕竟也太清冷了些,咱们还是去济南好一些。”
花深深叹道:“我真舍不得杨楼。那些家当虽然算不了什么,可总是我们自己挣来的,突然间丢了,滋味实在……实在……”
福嫂笑道:“我晓得,小姐你是舍不得那四个傻小子,没他们叫你师娘,心里空落落的,是不是?”
花深深忽然叫了起来:“坏了!”
正在闭目沉思的郑愿睁开眼,吃惊地道:“什么坏了?”
花深深苦笑道:“忘了通知你的四个徒弟了。”
郑愿苦笑道:“不知道反而好些,否则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
花深深只好叹气,郑愿的眼睛又闭上了。
花深深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郑愿喃喃道:“什么也没想。”
花深深还想再问,福嫂悄悄扯了扯她衣角,花深深马上就不吭声了。
她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他一定是在想野王旗,想由野王旗而发生的一些事情,一些难忘的往事。
他一定是在想,由于野王旗,还会有什么事情将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花深深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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