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场中登时大乱,峨嵋派群弟子和少林僧众纷纷呼喝,手执兵刃,抢上场中。杨逍、范遥和周芷若拆得数招,便不再恋战,峨嵋、少林两派人众见场中罢斗,也便退开。
周芷若叫道:“哪一位英雄前来赐教?”范遥束了束腰带,大踏步走出。张无忌道:“范右使,我下令,你不可出战,咱们……咱们认输……”一口气岔了道,又是两口鲜血喷出。范遥对教主之令不敢不从,倘若坚持出战,势必引得张无忌伤势加剧,何况出战只是尽心竭力,枉自送了性命,却于本教无补。
周芷若站在广场中心,又说了两遍。
旁人都以为周芷若掌力怪异,张无忌力所不敌,而周芷若凝指不发,饶了他性命,却是人所共见。群雄中虽有不少身负绝学之士,但自忖决计比不上张无忌,那也不必上去送命了。
周芷若站在场中,山风吹动衫裙,似乎连她娇柔的身子也吹得摇摇晃晃,但周围来自三山五岳、四面八方的数千英雄好汉,竟无一人敢再上前挑战。
周芷若又待片刻,仍是无人上前。那达摩堂的老僧走了出来,合十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周姑娘技冠群雄,武功为天下第一。有哪一位英雄不服?”周颠叫道:“我周颠不服。”那老僧道:“那么请周英雄下场比试。”周颠道:“我打她不过,又比个甚么?”那老僧道:“周英雄既然自知不敌,那便是服了?”周颠道:“我自知不敌,却仍是不服,不可以吗?”那老僧不再跟他纠缠不清,又问:“除了这位周英雄外,还有哪一位不服?”连问三声,周颠嘘了三次,却无人出声不服。
那老僧道:“既然无人下场比试,咱们便依英雄大会事先的议定,金毛狮王谢逊交由峨嵋派周姑娘处置。屠龙宝刀在何人手中,也请一并交出,由周姑娘收管。这是群雄公决,任谁不得异言。”
其时太阳正从山后下去,广场上渐渐黑了下来。那老僧又道:“金毛狮王谢逊囚于山后某地。今日天时已暗,各位必然饿了。明日下午,咱们仍然聚集此地,由老僧引导周姑娘前去开关释囚。那时咱们再见识周姑娘并世无双的武功。”
这时周芷若已回入茅棚,峨嵋派今日威慑群雄,众弟子见掌门人回来,无不肃然起敬。
群雄虽见周芷若已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大事却未了结,心中各有各的计算,谁也不下山去。
那老僧道:“各位英雄来到本寺,均是少林派的嘉宾,各位相互间若有恩怨纠葛,务请瞧在敝派薄面,暂忍一时,请勿在少室山上了结,否则便是瞧不起少林派。各位用过晚饭以后,前山各处,尽可随意游览。后山是敝派藏经授艺之所,请各位自重留步。”
张无忌所受掌伤虽重,但服了九粒他平时炼制的灵丹,再以九阳真气输导药力,到得深夜二更时分,吐出三口瘀血,内伤尽去。杨逍、范遥、俞莲舟、殷梨亭等均是又惊又喜,均赞他内功修为实是深厚无比,常人受了这等重伤,纵有高手调治,少说也得将养一两个月,方能去瘀顺气,他却能在几个时辰内便即痊可,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张无忌伤愈之后,武当诸人方才放下心来,回到所住之处,俞莲舟问道:“六弟妹,周掌门所使的那门功夫,我们都未曾见过,不知你是否有什么印象?”
锦仪摇头道:“这门功夫我也未曾见过,不过我可以确定,这门功夫不是郭祖师传下的,也不是先师灭绝师太所创的,不知掌门由何处学得这么一门厉害的阴毒功夫。”
俞莲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宋青书的脸隐藏在阴影下,有些模糊不清,锦仪看了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温柔貌美的周姑娘竟然心狠手辣至此,且峨嵋与武当之间由于张无忌的缘故也许不死不休,就算宋青书对周芷若情根深种,怕也是无可奈何了。
锦仪与殷梨亭回了房间,殷梨亭见她仍旧愁眉不展,知晓她是为了今日峨嵋的心狠手辣而不快,安慰了她数句,锦仪却是道:“六哥,我之前以为你今日要下场,若是你对上周掌门,怕是也占不上什么便宜,若是你出了什么不测……扶风尚有二哥他们照看,我与腹中的孩儿可要怎么办啊?”
殷梨亭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锦仪脸颊渐渐泛红,低声道:“我也不甚确定……不过大约有了七八分把握。”
殷梨亭却不多言,只是笑道:“希望这次的孩儿是个女儿才好,儿女双全,岂不快哉?”
☆、第八十二章
五月初六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响起,群雄又集在广场之中。那达摩院的老僧这次更不向空智请示,便即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昨日比武较量,峨嵋派掌门周姑娘艺冠群雄,便请掌门周姑娘至山后破关,提取金毛狮王谢逊。老僧领路。”说着当先便行。
峨嵋派八名女尼大弟子跟随其后,接着便是周芷若与峨嵋群弟子。众英雄更在后面,齐向后山走去。
众人上得山峰,只见三位高僧仍是盘膝坐在松树之下。那达摩院老僧道:“金毛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看守地牢的是敝派三位长老。周姑娘武功天下无双,只须胜了敝派这三位长老,便可破牢取人。我们大伙儿再瞻仰周姑娘的身手。”
周芷若道:“三位高僧既是少林派长老,自是武学深湛。要本座以一敌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
那达摩院老僧道:“周姑娘要添一二人相助,亦无不可。”
周芷若道:“本座承天下英雄相让,侥幸夺魁,所仗者不过是先师灭绝师太秘传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得胜,也未能显得先师当年教导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敌三,又是对主人不恭。这样罢,我叫一个昨日伤在本座手下、伤势尚未痊可的小子联手。这小子当年曾被先师三掌击得口吐鲜血,天下皆知。如此便不损先师威名。张无忌,你出来罢。”
却见张无忌脸有喜色,走上前去,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宋夫人昨日手下留情,饶了小子性命。”他身为明教一教之主,被人小子长小子短的呼来喝去,却丝毫不恼怒,想必是之前已于周芷若商定了事情,只待周芷若邀他相助。
周芷若道:“你昨日重伤呕血,此刻我也不要你真的帮手,只不过作个样子而已。”
张无忌道:“是。一切遵命而行,不敢有违。”
周芷若取出软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时卷成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好看已极,左手翻处,青光闪动,露出了一柄短刀。群雄昨日已见识了她软鞭的威力,不意她左手尚能同时用刀,一长一短,一柔一刚,那是两般截然相异的兵刃。群雄惊佩之下,精神都为之一振。
渡厄道:“张教主今日又来赐教了。”张无忌道:“尚祈三位大师见谅。”渡厄道:“好说,好说!这位峨嵋派掌门,说道是昨日艺胜天下群雄,难道她武功还能在张教主之上吗?”
张无忌道:“正是。晚辈昨日在周掌门手下重伤呕血。”渡难道:“这就奇了。”三个老僧长鞭缓缓抖了出来。
正在此时,忽听得峰腰里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只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白衣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衣少女手执长箫,走上峰来。黑白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音韵柔雅。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步上峰。
这少女是谁,在场诸人仿佛谁也未曾见过,就连武当派中阅历最多的俞莲舟也摇头称不知,丐帮的女童帮主史红石一见那女子,便奔将过去扑在她怀里,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咱们的长老和龙头,都给人害了!”说着手指周芷若,道:“是她峨嵋派和少林派下的毒手。”那黄衣女子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哼!九阴白骨爪未必便是天下最强的武功。”
她上峰来时如此声势,人又美貌飘逸,人人的目光都在瞧她,这两句话更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凛之下,年纪较长的都想:“峨嵋派这路爪法,难道便是百年前驰名江湖的阴毒武功九阴白骨爪么?”他们曾听过九阴白骨爪的名字,但知这门武功阴毒过甚,久已失传,谁也没有见过。
黄衫女子携着史红石的手,走入丐帮人丛,便在一块山石上坐了。
张无忌内功高强,与三僧之中任一人相比,也是远远强于那人,只是三僧合起力来,他却是有所不及。周芷若先是与张无忌合力攻三僧,可时间一久,她内力远远不及,张无忌接过三僧的掌力,叫道:“芷若,快将义父抱了出去。”
周芷若跃进圈子,到了谢逊身畔。谢逊喝道:“呸,贱人……”周芷若一伸手便点了他的哑穴,叱道:“姓谢的,我好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杀你不得么?”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谢逊天灵盖上抓了下去。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笑道:“张无忌,那日濠州城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曾料到有今日之事么?”
蓦地里黄影闪动,一人飞身过来,跟着斜身而前,五指伸张,往周芷若头顶插落,所使手法,与静迦杀毙丐帮长老的全然相同。周芷若五根手指与谢逊顶门相距虽然不过尺许,但敌人身法实在太快,只得翻手上托,挡开了这一招。
黄衫女子和周芷若斗得正紧。黄衫女子一双空手,周芷若右手鞭,左手刀,却兀自落于下风。黄衫女子的武功似乎与周芷若乃是一路,飘忽灵动,变幻无方,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是正而不邪,如说周芷若形似鬼魅,那黄衫女子便是态拟神仙。
渡厄说道:“善哉,善哉!张教主,你虽胜不得我三人,我三人也胜不得你。谢居士,你请自便罢!”说着上前解开了谢逊身上穴道,说道:“谢居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门户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你我在这山峰上共处多日,那也是有缘。”
谢逊站起身来,说道:“我佛慈悲,多蒙三位大师指点明路,谢逊感激不尽。”
只听那黄衫女子一声清叱,左手翻处,已夺下周芷若手中长鞭,跟着手肘撞中了她胸口穴道,右手箕张,五指虚悬在她头顶,说道:“你要不要也尝尝‘九阴白骨爪’的滋味?”
周芷若动弹不得,闭目待死。
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于周遭一切情景却听得十分明白,上前一揖,说道:“姑娘救我父子二人性命,深感大德。这位周姑娘若不悔悟,多行不义,终有遭报之日。求恳姑娘今日暂且饶她。”
黄衫女子道:“金毛狮王悔改得好快啊。”身形一晃,便即退开。
张无忌携了谢逊之手,正要并肩走开。谢逊忽道:“且慢!”指着少林僧众中的一名老僧叫道:“成昆!你站出来,当着天下众英雄之前,将诸般前因后果分说明白。”
成昆眼见事已败露,长身大喝:“少林僧众听着:魔教扰乱佛地,藐视本派,众僧一齐动手,格杀勿论。”他手下党羽纷纷答应,抽出兵刃便要上前动手。
空智只因师兄空闻方丈受本寺叛徒的挟制,忍气已久,此刻听圆真发令与明教动手,这一场混战下来,本寺僧众不知将受到多大的损伤,权衡轻重,终究阖寺僧众的性命事大,当下喝道:“空闻方丈已落入这叛徒圆真手中,众弟子先擒此叛徒,再救方丈。”
霎时之间,峰顶上乱成一团。
谢逊与成昆混战良久,才终于结束,成昆盲了双目,武功散尽,变成废人,谢逊自废功夫,两败俱伤。
谢逊朗声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亲人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谢某的性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后报复,免增你义父罪业。”张无忌含泪答应。
先后有些人为了昔日被谢逊所杀的亲友向谢逊报仇,有的吐他一口唾沫,有的打他一拳两掌,峨嵋的女尼静照也走了出来说要为夫复仇,一口唾沫向谢逊额头吐去,中间夹杂着一颗枣核钢钉。
锦仪奇道:“我记得静照师姐当年是以处子之身出家,不知何时出来的丈夫。”
其他人却是听得明白,静照此举是有人指示,目的只是为了杀人灭口而已。
蓦地里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子陡地抢前,衣袖拂动,将枣核钉卷在袖中,揭穿了静照的所作所为。黄衫女子道:“谢大侠忏悔前罪,若有人为报父兄师友大仇,纵然将他千刀万剐,谢大侠均所甘受,旁人原也不能干预。但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杀人灭口,那可人人管得。”
静照道:“我和谢逊无怨无仇,何必要杀人灭……”底下这“口”字尚未说出,斗然间知道说错了话,急忙停住,脸色惨白,不禁向周芷若望了一眼。
黄衫女子道:“不错,你跟谢大侠无怨无仇,何故要杀人灭口?哼,峨嵋派静字辈十二女尼之中,静玄、静虚、静空、静慧、静迦、静照,均是闺女出家,何来丈夫?”
静照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黄衫女子喝道:“这么容易便走了?”抢上两步,伸掌往她肩头抓去。静照斜身卸肩,避开了她这一抓。黄衫女子右手食指戳向她腰间,跟着飞脚踢中了她腿上环跳穴。静照哼了一声,摔倒在地。黄衫女子冷笑道:“周姑娘,这杀人灭口之计好毒啊。”
周芷若冷冷的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甚么杀人灭口?”左手一挥,说道:“这儿无数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明邪正之别,甘愿跟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混水,咱们走罢。”峨嵋派人众一声答应,都站了起来。两名女弟子去扶过静照,那黄衫女子却也不加阻拦。周芷若率领同门,下峰去了。
张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承姊姊多番援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张无忌日夕心中感怀。”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带了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活死人墓,”锦仪恍然道:“怪不得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能在她手中看到,这女子竟然是神雕侠的后人。”
张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理会,自行下峰去了。
丐帮的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
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事,请张教主尽力周旋相助。”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
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
空智走到成昆身前,喝道:“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可就更大了。”成昆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
空智一呆,回头向峰下瞧去,果见寺中黑烟和火舌冒起,惊道:“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群僧一阵大乱,纷纷便要奔下山去。忽见达摩堂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去。
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
方丈空闻身在成昆党羽之手,原难幸免,明教洪水旗与厚土旗出其不意,却是将空闻救了下来。
空闻与空智商议了几句,传下法旨,将成昆手下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