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不敢放肆,待到灭绝师太走到了她们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方才问道:“纪师姐,师父她老人家怎么说?”
纪晓芙对锦仪没什么秘密可言,她摇了摇头,脸色黯然道:“师父问我那人的名字,我没脸告诉她老人家。”
锦仪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有些害怕纪晓芙迫于压力将杨逍的名字说出来。以灭绝师太的性子,新仇加上旧恨,她一定会与杨逍不死不休,可她的武功比起杨逍来说却又有所不及,便有些危险。
锦仪又问道:“纪师姐,你下山之后,那杨逍又去寻过你吗?”
纪晓芙摇了摇头,锦仪知道所有事情,她便没有必要再在她面前隐瞒什么了,她道:“自从从杨逍那处逃出来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我逃下山之后,不想再与他有联系,自然不会去寻他。”
锦仪心道:我倒不是怕你去寻他,而是怕他来寻你,若是他对你纠缠不休,你又一时心软,那你们可就牵扯不清了。此时她便放下了心来,叹道:“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瞧瞧这是谁,”一道尖细的女声传来,语气中嘲讽居多:“师父最最宠爱的纪师妹!”
锦仪听见这个声音便有些头疼,她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望见的是丁敏君那张拉得长长的脸,她身边是一位平时与她交好的师姐。
纪晓芙抿了抿唇,究竟是理亏加上不愿生事,匆匆瞥了丁敏君一眼之后就想离开,可丁敏君却没这么容易便放过她,得理不饶人道:“纪师妹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了山上?当初逃下山的时候是去寻你的姘头去了吧?是不是你那姘头抛弃了你,你才无可奈何地回了峨嵋?”
她说的这些话十分粗俗,且话中充满了恶意,锦仪不由得暗中皱眉,平时丁敏君虽然有些尖酸刻薄,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粗俗不堪,与市井妇人毫无区别,想来是纪晓芙归来令她大受刺激,才口出恶言。
纪晓芙不欲搭理她,转过身去便想离开,丁敏君却没那么容易就放她离开,在她身后又道:“怎么,纪师妹,你敢做,却不敢让别人说吗?”
纪晓芙没有回过头去,但锦仪却发现她绷直了背,显然她对丁敏君所说的话还是十分在意的。
锦仪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好地道:“丁师姐,留点口德吧,师父她老人家生平最讨厌的便是乱嚼舌根之人。纪师姐虽然错了,但也不是谁都可以说的。”
丁敏君闻言气极,刚要出言反驳,她身边的人却伸出手来拽了拽她,低声劝了几句,想来她也害怕此处的冲突被灭绝师太知晓,给她们记上一笔,且师姐妹之间闹成如此程度不好,毕竟从今往后都要在一处相处,大家都会尴尬。丁敏君虽然不甚在意,不过还是听从了身边人的话,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率先离开了。
锦仪上前两步,将右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低声问道:“纪师姐,你没什么事吧?”
纪晓芙回过头,惨然一笑,道:“我自己做的孽,怨不得别人,嘴终究是长在别人身上。”
锦仪也知道明着说出来的也许只有丁敏君,可私下里对她意见很大的却不止是一两个人,她对此也束手无策。
“贝师妹,拖累你了。”纪晓芙突然道。
“纪师姐言重了。”锦仪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她与纪晓芙之间比许多人更投契一些,纪晓芙的那些事情她也都知晓,帮助她仅仅是力所能及,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贝师妹,此时之事,纪晓芙终生难忘,若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纪晓芙一字一字说得十分郑重。
锦仪望着她坚定的眉眼,突然觉得纪晓芙就算就此离开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纪晓芙没有就此离去,她顶着峨嵋派中的流言蜚语留了下来,锦仪也没有感到十分惊讶,纪晓芙的性子,锦仪算是十分了解,她韧性十足,等闲之事不会影响到她,峨嵋的师姐妹们在她眼中也只算得上是等闲而已。
锦仪终究是将她与殷梨亭的事情告诉了纪晓芙,纪晓芙是殷梨亭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他们两个偷偷相处实在是对不住纪晓芙,就算纪晓芙失身在先也是如此。
纪晓芙却是怔了怔,反倒笑了,对锦仪道:“我正觉得对不住殷六侠,若是殷六侠另有所爱是极好的,可师父一时半会却不会为我们解除婚约……”
锦仪道:“我知道师父的打算。”
“你不介意?”纪晓芙问道。
锦仪摇摇头,将殷梨亭的打算告诉了纪晓芙,纪晓芙闻言点了点头,道:“他能有那份心意,便是极好的。”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事情,有些感伤,眼眶有些红了。
☆、第三十六章
四年时光转瞬即逝,距离锦仪与殷梨亭约定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这四年之中,锦仪也曾下山过数次,与殷梨亭之间的感情愈发深了,殷梨亭觉得她温柔体贴,因为张翠山的事情而耽误她的青春而愈加愧疚。锦仪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峨嵋的师姐们年龄比她大的有许多,就像丁敏君一般三十多岁仍然不出嫁的也有,嫁人在峨嵋倒是变成了一件稀罕的事情。
灭绝师太待纪晓芙明显不如往常亲近了,这是一件正常事,若是出了此事之后灭绝师太还能一如往常地对待纪晓芙,那才是一件稀罕事呢。虽然为此丁敏君又找上门来冷嘲热讽了一番,纪晓芙倒是很平静,反而反讽了她几句,气得丁敏君涨红了脸。
锦仪正在练武间,突然听见几声嗡鸣,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浑厚低沉,萦绕着整个峨嵋。她有些奇怪,发出这声音的自然便是大殿之内的那口大钟,这钟往日却是不会响的,与少林那些不同,只有在派中发生大事的时候,才会有人敲响它,召集派中的所有弟子。
锦仪顾不得再想,从榻上一跃而起,迅速地赶到了大殿,峨嵋派的众弟子也都聚集在了此处,灭绝师太站在最前面,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今日敲响此钟,让你们来到此处,是有些事要让你们知晓的。”灭绝师太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道:“灵慈,你来说。”
锦仪识得她是派中师姐静虚的弟子,在五代弟子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她此时本应与静虚在王盘山,为何会回到峨嵋来?难不成是张五侠有了消息?她望着灵慈,等着她开口。
灵慈朗声道:“我们师姐妹几人与师父在王盘山查找那谢逊恶贼的消息,武当的俞二侠、昆仑的西华道长与卫四娘皆在,西华道长与天鹰教中人产生了言语冲突,继而动起手来,天鹰教人多势众,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突然武当派的张五侠与天鹰教紫薇堂堂主,殷天正之女殷素素出现了,还携着一个小小幼童,言道他二人已经结为夫妇,这孩子正是他俩的孩子。”
锦仪心道这可糟了,转眼一看灭绝师太的表情,她正铁青着脸,显然对张翠山与殷素素结为夫妇一事十分不满,却没开口打断,认真地听着灵慈所说的话。
灵慈又道:“师父与崆峒派的唐文亮一齐到了船上,西华道长逼问那谢逊恶贼的下落。殷素素与张翠山说那谢逊恶贼早已死了,那孩童却说漏了嘴,他已认了那谢逊恶贼为义父,谢逊恶贼也好好地活着,只是他们却不肯透露谢逊的下落。”
“师父问俞二侠此事究竟应该如何处置,俞二侠道:‘三个月之后,敝派在武昌黄鹤楼头设宴,邀请有关的各大门派帮会一齐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诸人尽皆散去,师父却不敢自专,命我赶回峨嵋向师祖禀报此事。”
灭绝师太点点头,道:“静虚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
灵慈被师祖夸奖,显然非常高兴,又强忍着不想显露于外,退到了后面去。
灭绝师太道:“屠龙刀在那谢逊恶贼手上,知晓谢逊下落的却只有张翠山夫妇二人,他们倘若不肯说出谢逊的下落,此事可就麻烦得很啊。”
沉吟了一下,问道:“张真人的寿诞便是此月吧?”
静玄回道:“是,师父。”
“武当与峨嵋交好数年,张真人百岁寿诞,我们自然要遣人祝贺。”灭绝师太低声道:“不过谢逊与屠龙刀的下落人人都想知晓,此次寿诞可能不太平。”
“师父的意思是?”静玄问道。
“张真人的寿诞,我们需给张真人一个面子,不能兵刃相向,可若是其他门派仗势迫人,我们却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助武当一臂之力了。”
锦仪此时已经明白了灭绝师太的意思,峨嵋与武当向来交好,此时便不宜出面逼问,可若是其他门派出头,峨嵋只需要作壁上观即可。她心里有些不平,却知道此事已经定下了,没有她开口的余地。
此时的殷梨亭正还剑入鞘,紧紧握住了张翠山的手,喜道:“五哥,我想得你好苦!”
张翠山笑道:“六弟,你长高了。”他二人分别之时,殷梨亭还只十八岁,十年不见,已自瘦瘦小小的少年变为长身玉立的青年。
二人叙了一番别情,他们十年未见,有许多要紧的话说。当晚四人在仙人渡客店中歇宿,殷梨亭便要和张翠山同榻而卧。张翠山也真喜欢这个小师弟,见他虽是又高又大,还是跟从前一般对己依恋。武当七侠中虽是莫声谷年纪最小,但自幼便少年老成,反而殷梨亭显得远比师弟稚弱。张翠山年纪跟他相差不远,一向对他也是照顾特多。
俞莲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还道是十年之前么?五弟,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喝了师父的寿酒之后,跟着便喝六弟的喜酒了。”张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妙极,妙极!新娘子是哪一位名门之女?”
殷梨亭有些脸红,突然想起与锦仪之间的事情只告诉了张松溪,道:“我与峨嵋派的纪女侠定下了婚约,不过我们之间的婚约怕是不成了的。”
俞莲舟有些惊讶,张翠山更是不明内情,殷梨亭见状只得从头讲起,先说了他们在灭绝师太的撮合下定下婚约,又知道纪晓芙心有所属,失了清白,渐渐对贝锦仪生出一些心思来,却碍于张翠山下落不明,无法光明正大地到峨嵋去提亲,与贝锦仪定下了一个十年之约。
张翠山愧疚道:“我这十年下落不明,倒是耽搁了六弟的婚事,幸好贝姑娘善解人意,不然我便成了那阻碍你们的大恶人了。”
俞莲舟点点头,道:“此事也怪不得你,是峨嵋有错在先,等来人师父他老人家出关,我便向师父禀明,想必师父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张三丰将几个徒儿都视作亲生,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不会不答允。俞莲舟心中打的主意却是由自己带着师弟上门去求亲,师父年纪大了,在武林中向来是武学泰斗的地位,若是为了此事折了面子不好。却没有将自己的面子考虑在内。
忽然听得一人走到房门口,说道:“俞爷,有几位爷们来拜访你老人家,说是你的朋友。”却是店小二的声音。
那六人却是五凤刀门下,五个汉子,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妇,先是谢恩,后是赔罪,他们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与他们相处甚欢。他们并没有久留,很快便退了出去,那少妇更是谢过了他们保全名节之恩。
“五凤刀”六人刚走,门帘一掀,闪进一个人来,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张翠山。
张翠山喜极而呼:“四哥!”进房之人正是张松溪。师兄弟相见,均是欢喜之极。张翠山道:“四哥,你足智多谋,竟能将五凤刀门下化敌为友,实是不易。”张松溪笑道:“那是机缘凑巧,你四哥也说不上有甚么功劳。”将经过情由说了出来。
这一晚师兄弟四人联床夜话,长谈了一宵。张松溪虽然多智,但对那个假扮元兵掳去无忌、击伤俞莲舟的高手来历,也猜不出半点端倪。
次晨张松溪和殷素素会见了。五人缓缓而行,途中又宿了一晚,才上武当。
张翠山十年重来,回到自幼生长之地,想起即刻便可拜见师父,和大师哥、三师哥、七师弟相会,虽然妻病子散,却也是欢喜多于哀愁。当下张翠山扶着妻子,从边门进观。观中道人和侍役见张翠山无恙归来,无不欢天喜地。张翠山念着要去拜见师父,但服侍张三丰的道童说真人尚未开关,张翠山只得到师父坐关的门外磕头,然后去见俞岱岩。
俞岱岩正自闭目沉睡,脸色惨白,双颊凹陷,十年前龙精虎猛的一条剽悍汉子,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张翠山看了一阵,忍不住掉下泪来。
殷梨亭对这位久别重逢的五师兄很是依恋,刚离开他一会,便又过来陪伴,听得他在问客人的来历,说道:“是三个总镖头。金陵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太原晋阳镖局的总镖头云鹤,还有一个是京师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官九佳。”
宋远桥和莫声谷两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宋远桥穿着道装,脸上神情冲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无多大改变,只是鬓边微见花白,身子却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发福。宋远桥并没出家,但因师父是道士,又住在道观之中,因此在武当山上时常作道家打扮,下山时才改换俗装。莫声谷却已长得魁梧奇伟,虽只二十来岁,却已长了满脸的浓髯,看上去比张翠山的年纪还大些。
这三人却是为了当年龙门镖局的灭门案而来,双方各执一词,都有些不快,在他们下山之前,张松溪却是归来了,交给他们三人各一个包裹。那三人很快便回来赔罪,却是对龙门镖局一事绝口不提。
张翠山略述别来情由。莫声谷心急,便问:“五哥,那三个镖客无札,定要诬赖你杀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你也涵养忒好,怎地不出来教训他们一顿?”
张翠山惨然长叹,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尽。我详告之后,还请众兄弟一同想个良策。”
殷梨亭道:“五哥放心,龙门镖局护送三哥不当,害得他一生残废,五哥便是真的杀了他镖局满门,也是兄弟情深,激于一时义愤……”
俞莲舟喝道:“六弟你胡说甚么?这话要是给师父听见了,不关你一个月黑房才怪。杀人全家老少,这般灭门绝户之事,我辈怎可做得?”
宋远桥等一齐望着张翠山。但见他神色甚是凄厉,过了半晌,说道:“龙门镖局的人,我一个也没杀。我不敢忘了师父的教训,没敢累了众兄弟的盛德。”
宋远桥等一听大喜,都舒了一口长气。他们虽决计不信张翠山会做这般狠毒惨事,但少林派众高僧既一口咬定是他所为,还说是亲眼目睹,而当三个总镖头上门问罪之时,他又不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人心中自不免稍有疑惑,这时听他这般说,无不放下一件大心事,均想:“这中间便有许多为难之处,但只要不是他杀的人,终能解说明白。”
张松溪将那些个包袱的来历讲了,张翠山懂得他的用意,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也不必说这个‘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偏激,闯下这个大祸。”当下将殷素素如何装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事从头至尾的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结,你给我拿个主意。”
张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迁善,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弟妹。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
殷梨亭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哥却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生怕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