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的妇人,忌茶,许多花叶饮下去也于胎儿不利。
这时候。云书在前头才腾出嘴来,说妻子不是染病,是害喜。长辈们那个高兴!二老爷埋怨了他一句:“你这混小子。怎不早说!”云书含笑垂手挨训。他作人子的,离家那么久。进门不管妻室天大的事,都是小事,总要先问候了爷爷奶奶、大伯伯母、父亲母亲、诸位姨娘、兄弟姐妹、嫂子侄子,才是他的礼仪道理。而二老爷呢,未必真想骂儿子,但看到儿子但凡有点儿岔子,总要教训两句,这才是他做父亲的礼仪道理。云书都清楚,所以笑嘻嘻受着,毫无怨言。根据经验,他想父亲至少要骂到三句以上才会收篷的。
二老爷骂了一句,确实还想开第二句,但看着儿子嘴边的笑容,却愣愣的把话忘了。
云柯嘴边,也经常有这样的笑容。这两兄弟,其实是有点像的。
云柯等人这次出逃,对二老爷的伤害其实很大。在云柯身上,二老爷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云柯当面恭顺,转过头该怎么捣蛋还怎么捣蛋,二老爷也只当他是少年顽劣,再大些会好的。甚至,如果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经商大概是有点天分吧?把些官家采买的差使交给他,他或许应付得来?二老爷都已经在替他的前途这样计划着了,结果他跑了。
还有安大姨娘,是几岁跟了二老爷?外地来锦城投亲不遇,沦落在酒楼卖唱,可是二老爷搭救她!整个儿一英雄救美,还把大姨娘的位子给她坐。二太太之下,就数着她了。她这么多年来,蛋也没下一个,二老爷都没把她赶出去,对她够意思了吧?到现在,她也已经三十好几了,中年的妇人,最好的年华都已经过去了,还动什么花脑筋?后半生不愁吃穿,很可以了!谢家哪里亏待她?结果她跑了。
还有卓二姨娘,自生了儿子之后,吃穿用度何其优待!有时二太太跟二老爷面前告她状,二老爷都护着她!结果呢?她也跑了!
不但跑了,还把钱也带走,丫头带走,连睡惯的枕头也包了走!这是怎么样的蓄谋?真叫人想着就毛骨悚然。
看着云书的笑容,二老爷就想起云柯,这样的恭顺……底下不知动什么鬼脑子?
二老爷背脊生寒,后头的话,就没有骂出来。
云书垂手等着,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二老爷后头的话,奇怪的抬头看父亲。二老爷面上出现难得的踌躇神色,道:“去看看你媳妇吧。”
老太太她们已经招呼二少奶奶回屋子养胎去。云书愣了愣,也跟在后头。
二少奶奶被众星拱月般的送到闲静已久的二少爷院落中,一路人人抚慰、个个探问,大少奶奶都有点吃醋,笑道:“我怀那小讨债的时候,可没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
二少奶奶忙道:“嫂嫂有福,怀胎时我记得没我这样折腾罢?我……”忍不住又呕,没呕出东西,倒把泪花泛了出来,“我实在是难受得想……”怕长辈听见不吉利,硬把“死”字吞回去。
大太太看了大少奶奶一眼:“你弟媳去这样久,好容易回家,又这般可怜生生,大伙儿疼她,原是应当的。”
大少奶奶应道:“母亲教训得是!”
应得响亮顺耳,大太太心中舒服。
大少奶奶又对二少奶奶道:“妹妹虽然胎闹得厉害些,好在是回了家来,大家都这样关心妹妹,妹妹千万别难受了!”L
☆、第四十九章 买椟还珠送礼盒
二少奶奶虚弱的挤出一个笑。在安城呆的那段时间,从家具到碗筷,都可以自己说了算,下人谁敢使心眼,她发觉了直接撵出去,那才叫主妇呢!这会儿回到府里,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这么多人、这许多关系,她可得重新好好的习惯、习惯起来……
前头到了云书院子。老太太走得慢些,也来了。云书他们都来了,大少奶奶她们不再多嘴。碧玉早督促着丫头把少爷、少奶奶的正屋收拾停当,这会儿二少奶奶进去一看,果然干净至极,日常须用的大小物色也都在,陈设岂止周全?简直华丽。她在外地住久了,一时都不习惯了。
二太太还赶着责备云书:“媳妇有喜也不早说?害得东西都没备起来。”
云书本来就是非常低调的性子,诺诺连声:“有什么东西嘛?……要用的东西,我们也都带了。”
丫头婆子们是一包包、一箱箱的东西往里拿。明珠和碧玉帮着拆包安置,又劝慰二太太:“缺的,这就补上!包委屈不了二少奶奶和孙公子。”又张罗着把原来一些花草撤去,怕与孕妇不宜。
二太太又想着拿些绢花来摆,与老太太商议。老太太道:“绢花也使得。有些花呢,实在是利孕的。你们取吊兰、虎尾兰、常青藤、腊梅,比绢花有生气,且清秽净气呢!”又叫碧玉道,“我记得有个水晶云纹盂,年前盛甜饮还用过?”
碧玉和云华都笑答:“是有那么一个。”老太太便道:“拿出来,盛些金橘摆在案上,又好看,气息也是抑吐的。”
众人都奉承:“难为老太太怎么想得着!”二少奶奶连连称谢。面上有光,外头则道:“林姑娘来了。”
二少奶奶早听说林姑娘的名头,连忙凝神看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窒过去好一会儿,方回神赞道:“名不虚传!”
云舟笑道:“二哥哥和二嫂嫂,见有青年才俊。须得留意着了。”
林毓笙在心海中顿时搅起酸潮来:急着把我嫁给外头人?咦?我配不上大哥哥?二哥在什么地方任职?那种外地小乡小城的陌生人。要把我打发了?你安的什么心!
林代兜头把她打回去:人家安的什么心?人家本来就不喜欢你,没义务帮你好好安排婚事?你配不上云剑?啐!只有适不适合,没什么配不配得上。还有。人家有老婆了,你本来就不能嫁他!自己哪儿开心往哪儿找开心去,找不到开心,也别埋怨别人不给你开心。你自己的心。本来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林毓笙被闷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林代继续装娇羞谦逊状,跟这群人周旋。又送出礼物,也收了二少奶奶备的礼物,谢含萩那边也遣人送礼来了。
什么礼物呢?左不过摆设的书画盆碟、穿戴的衣履首饰,材质尽是金银珠宝。做工全要精雕细镂。林代现在要装破产,不能太豪迈,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能太窘迫,就送了一对春水孔雀雕的白玉佩。谢含萩的手笔更阔。除金银锞子之外,竟有尺多高一整块水晶琢出来的天鸡水盂。那水晶冰澈通透,竟不见杂质。天鸡更是生男的好口彩了。
二少奶奶送给林代的,则主要是安城的特产,最重的一件是那边进贡用的细胭脂。胭脂也还罢了,装的盒子是掐丝珐琅福寿康宁字圆盒,珐琅釉施得极精妙,掐丝以金饰。光这盒子,就是一件珍品。若里面装的东西稍差些,完全可以“买椟还珠”了。
富贵人家!要不是手头有点货,跟富贵人家走动还承担不起呢!林代如果真的破产了,连双玉佩都送不起,难道真到后园去采些花儿果儿、拔根鹅毛,来个“礼轻情意重”?
“难怪你在他们这里住得不开心了。”林代同情起林毓笙来。
林毓笙在她心海中却不吱声,半天方道:“不适合,不就是配不上么?”
嗐!她还在纠结先前的那句话!
林代道:“也不是这样的。就好像黑色的西装裙跟大红色的高跟晚装鞋不好搭。就是不搭了。也没谁配不上谁。”
“大红高跟鞋?”林毓笙觉得很新鲜。
林代把现代的一些装饰给她描绘一番,林毓笙骇笑。林代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虽比谢府的小,倒是舒畅。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里的狗窝!这里她发号施令,用的都是她喜欢她信任的人。就算谢府再荣华,也比不上她这里。
要不是易澧还要靠他们书塾读书,林代可以离他们再远点了。可惜男孩子还是要读个书看看,万一能考上呢?在这世道,毕竟是正途。林代有求于他们,说是世侩也好,少不得搞搞关系。
可惜他们也算得忒精明。云舟那一句讨厌的话,倒也点透了——过年,林代又长了一岁,在这大陵朝,是要考虑嫁人了!谢府白收留了她姐弟一段时间,没赚到什么,怎舍得丢开?易澧以后若是学业有成仕途得意,少不是属于谢家势力的一员。这却是长远的事儿了。就眼前来看,林代生得这副相貌,跟蝶笑花有得一比——蝶笑花沦落风尘中,若不是他手腕高、运道也好,攀上贵人高枝儿,岂不也就被什么色狼大爷糟蹋了?而林代,承继了林毓笙这样的好皮囊,也亏得是出身还算可靠,一时不敢有人歁上门来,但到底也要择优嫁了,否则一块好肉活生生吊得高高,叫人看见吃不着,活吊着老了,那些人岂不抓耳挠腮?终要生出事情来!
“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林毓笙赌气。
“你以为姑子容易做!”林代啐她。无依无靠的去剃度了,是香客都能上门,老尼姑也未必心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尼姑,想在那里过清净日子?说不准被凌辱到什么地步呢!搞不好还不如嫁人,还有个夫家可靠。
“你嫁蝶笑花?他可靠?”林毓笙讶然问。L
☆、第五十章 年月圆满新制
啐!当然不是……唉!蝶笑花怎么能靠得住?以林代看来,他像深潭上浮的睡莲叶子,看起来从容自如。那深潭下风波万丈哪!谁知道踩上去的话,会不会跟他一起沉下去了。为他好、为自己好,林代还是不要指望他。
英姑送进新东西来了:“九九消寒图。这又是新版了,叫年月圆满图。”
新商品!这才是适合“阿憨大”理念的好东西。林代且看样品。实打实的捧在手里,绞进去的都是脑汁,换回来的都是钱?什么可靠?这个可靠!
“愿得一心人……”林毓笙曼声吟哦,希望给林代这世俗的脑子扳一扳,输入正确的三观。
“你觉得你来说这个,有说服力吗?”林代翻白眼。
“……”林毓笙又躲角落里哭去了。
双双在院外探了探脑袋,有点为难。
她没进屋。院角的那个角度,林代看不见她。英姑看见了,问:“什么事?”
双双嘟着嘴,亮个东西:“喏。”
一只蝴蝶。
一只纸折的蝴蝶。
一只滑如春冰密如玺的金粟纹好纸折的蝴蝶。
一看就知道是哪里送出来的!英姑呻吟:“啊哟!救命”
“你老人家也会叫救命。”双双嘲笑她。
“这要勾了姑娘的魂走啊。”英姑接过纸蝴蝶,用两手手指捏着,像捏着什么凶刀,丢又不敢丢、放又放不下,格外痛苦。
“也不至于吧?姑娘很英明神武的。”双双对林代是崇拜透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英姑咬牙。
这话用在这里……还真特喵的贴切!双双也捧头犯愁了:“那,不送进去给姑娘看?”擅作主张,扣下上言的折子。若在皇宫的规矩来论,是要砍头的!
双双不知道皇宫的规矩,但就她对林代的崇拜心情,总也觉得扣条子不妥。
“当然不行!”英姑是林谢氏手里调教出来的,大义纲领上清楚得很:犯颜进谏是一回事,私扣信息、蒙蔽圣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绝不能做!
“那怎么办啊?”双双问英姑讨主意。
“犯颜直谏!”英姑袖子一挥。有了戏台上忠心大臣的那种孤勇。下一刻的结局很可能是被昏君“推出午门——”
“可是你谏过了哎。”双双给英姑揭短。
林代不会斩英姑,但也不听英姑的。英姑在美人袍底栽定了!你奈她何?
“……”英姑的表情就越发的痛不欲生了。
“那个——”洛月也来了,似乎也有事要说。
“你又怎么了?”英姑觉得头开始疼。见鬼!她大概是真的老了。
“饿了吧?吃点东西!”邱嬷嬷笑眯眯引着邱慧天捧着一锅子东西来了。
“大公子回来了。大家都去道喜呢!我们应该也要去的吧?”洛月道。
“我去放在外头房间。”邱慧天知道他不能见姑娘。很知道差使要当到哪个地步。新举人云剑回来了,该不该去贺喜呢?邱慧天也明智的保持沉默,不发表意见。
这群人里,有资格发表意见的只有英姑。
“该吃东西的吧!凉了不好吃!”催得英姑最紧的居然是邱嬷嬷。她觉得她的事才最重要!
英姑觉得头越发疼了。她把纸蝴蝶交回双双手里。
“你怎么样了?”邱嬷嬷看出她的脸色不对。“你也会生病啊?”真不知是关心还是幸灾乐祸。
林代在屋里则听到动静了,扬声问:“怎么了?进来说话。”
其实是林毓笙听到了“大公子”。立刻心痒难耐,催着林代:“快,快!问问怎么回事?”
这丫头魔障啊!听云剑的事就忒的耳尖。林代翻白眼。
光是云剑的事?外头才不会有嘈杂声呢!林代知道一定有别的事。她叫英姑等人都进来。
英姑怨念地挪步,顺便双双把这张纸蝴蝶给邱嬷嬷看了:“大嬷嬷担心姑娘被蝴蝶叼跑了。”
“哦。那得出狠招啊。”邱嬷嬷道。
英姑不屑:“你有什么狠招?”
邱嬷嬷嘀咕:“看不起人!我还真有。”
这时候大家都快进林代的闺门了。英姑止步,对邱嬷嬷道:“你要是能劝阻姑娘……”
一时竟想不到能下什么赌注!
邱嬷嬷瞅着她,觉得能看到她这么抓狂无奈的模样。也是一乐,竟不用彩头了。答应道:“瞧我的!”
“这么痛快?”英姑眼神传递过来这样的信息。
什么话!这也是她的姑娘好不好!她从小奶大的!她能眼瞅着姑娘被娘娘腔小戏子叼了去?
邱嬷嬷挺起伟岸的胸部,大义凛然踏进房门。
“这幅画的口彩再讨得好一点行不行?”林代先发制人,拿着刚才的“年月圆满图”给英姑看。
原来上次崔大管事拿来的印色版画,工艺不过关,套色印不成。林代索性想了个主意,就印个空框子,叫顾客自己涂。
这种涂法,现成有一种:九九消暑/寒图。消暑图往往是柳树,消寒图往往是梅花,每天涂一片叶子、或者一片花瓣,全涂完了,大暑或者大寒的日子,也正好过去了。
这种玩法,主要是闺中实在闲得无聊的女人孩子们玩的,图形且单调。如今“阿憨大”推出各种新图式,而且配上不同的颜色。卖得很不错。年节将近了,林代又叫试制一种新画,正好在过年时能画完,就可以贴出去的——
瞧,让顾客帮忙做了填色工作。顾客还做得很开心!这种事情到哪儿找去?
只不过光是把产品名字取为“年月圆满”,林代觉得过年的气氛还不够浓。要把这种新产品做成流行产品,甚至是人们一讲起过年就要想起来的产品。林代觉得可以再搞些小花样!
她建议:“图纸上不同的填色区域,不要用天干地支来标顺序。用吉祥话来标,怎么样?每个区域一个字,全涂完正好是一句话。”
英姑觉得方向可以,但是——“涂上去,反而把吉祥话遮掉了么?全涂完,一句吉祥话全不见了?这又有点不太对劲。”
林代点头,又问双双:“你拿的是什么?”
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属下被搞乱了马脚,领导工作有时候反而好做。这是杨律的秘诀。有时候林代跟同事说好,有什么重要的议题,发誓非要逼杨律就范不可。杨律笑眯眯,忽然开始问这个问那个,布置了一堆任务。林代手忙脚乱接应完之后——等一下!原来的誓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