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就琢磨:哟。这个能不能成?
自家癞痢头儿子。二老爷自家心里有数:云蕙是真的不成!
这小女子,上得了台盘么?不成的!小聪明有余,跟云柯似的。大事上是靠不住的。像云书么……唉云书又是小聪明太不够一点,只好稳步就班了。
二老爷恨儿女们不成钢,偏偏之后又多年再没得子。亏那么勤播种,里里外外的。连丝丫头的毛儿都再没能生出来。好容易这会儿有个尤姨娘又怀了,请了大夫来把男女。大夫愣是不敢道喜。二老爷看她能生出个什么来——唉这都扯远啦!
再回到云蕙身上,别说唐家断看不上一个庶女,又是轻俏没斤骨的,文字也就这样。唐长孙能看得上?开玩笑!别说七夕那是碰巧了。还是那句话:癞痢头娃儿自家心里有数。二老爷知道云蕙那绝逼是故意的!福家人也准知道啦。外头人怎么知道的?怕不就是福家人传的?嗐!人都说他女儿想男人想疯了,到唐长孙面前都敢露脸,末了还不是被人家无视了。这话多好听么?
“我得把她沉井!”二老爷牙缝里挤这句话。
玉庭膝行抱着二老爷的腿:“爷!爷!这不就这么说嘛?您别急。急要坏事。沉了就坏了!您听小人一句话——”
“在听着。”二老爷怒道。“有屁快放!你先撒手!”
玉庭撒手道:“这事儿爷要是不管,也就过节时亲眷人家两位小贵人远远的那么靠近了些儿……”
二老爷差点笑出来。咬牙切齿的忍住:“嗯!远远的那么靠近了些儿,真有道理,真有道理!”
玉庭勾着头道:“爷教训的是,小人不说了。”
二老爷踹他:“跟哪个小贱人学的,勾完人不说了你得了意了是吧!”
玉庭从地上又爬起来,满脸堆笑:“爷教训的是!小人说啊,爷若把小姐沉了,外头准传:为什么沉啊?哦,因为过节时见了男人的面——爷您看,本还保不准见没见呢,这会儿就铁打铁的是小姐去见了——就这样,人准还问,见了就沉啊?那舌长的准就顺着说下去:那是!啥节你知道不?七夕啊?他们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能不沉了吗?有人老成些的,或者还问:那唐长孙公子不能如此吧?未必就没人回他:唐长孙公子不如此,架不住谢小姐不如此啊?正因如了此,她老爷才非沉了她不可嘛。哦!——老爷您看,这不是反而给了递了刀把子。”
二老爷脸色来回变了几次:“照你说的,还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算了不成?”
“不算啊!”玉庭反应极快,“照大公子说的,他跟唐长孙公子还真有点交情,出面说说,让唐公子亲自登门,给爷找回这个脸面,此则一也。二么,到时候若再有个机缘……姻缘从此一线牵,那不顶好?”
“有那么容易。”二老爷冷笑。
“这,小人就不敢多嘴了。可唐公子到这岁数了,咱们小姐又不差……”
二老爷一眼乜过去:“不差?”
这差不差,还真不是奴才该品评的。玉庭面不改色接下去道:“咱们府上风水好!公子小姐,岂能有一个差的?”
二老爷哼了一声。
玉庭又劝了一番,还剖析道:“不管大公子打算用什么法子吞下林家的肥肉,就算他肯吐给老爷,咱这事能说得响么?还不是闷声发财,外头一点风光都不好透的。竟不如能攀上唐家,好不有面子,老太太就不便把掌家钥匙全给大老爷那边啦!至少分掌,您看这一笔出入有多少?再加上二公子、五公子都有了唐家帮衬提携,这进益又怎么能用钱好算?就是爷您在本地这一带的产业,有了太守撑腰,也更财源滚滚。小的要给爷道喜哪!”
说得是很坦白了。二老爷哼哼道:“这也要攀得上。”转念一想,勃然大怒:“没用东西!你就不会跟大公子说,七小姐也要他帮忙,林家肥肉我们也要!”
好不如意的算盘,可人家肯接受么?玉庭可怜巴巴的眨着眼。
二老爷拂袖:“你没有威胁得够狠!”
玉庭叫屈:“小的尽力了!可是大公子——”
云剑当时似乎很奇怪的样子:“我确实敬蝶老板一代名伶,但……他算我什么人呢?帮七小姐,也因为自家兄妹,本该帮的,不为什么外人。”脸一沉,“玉庭,我看在你是二老爷手下做久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你几分面子,你再胡言乱语,我直接问伯父去了:这算什么意思?!”
撇得如此干净,玉庭都不好再说。
二老爷暴跳如雷:“他狠,你不会把事情摊开了?”
玉庭更委屈:“我说了。”
说了那一天,二老爷亲眼见到香车宝马,系在谁家树?蝶老板口称身体不适,闭门谢客,门里一夜却是留了谁?那车那马,二老爷是自己人,再清楚不过:绝是云剑才能调用!连云柯都没这资格。
正是抓住了这个把柄,二老爷放心的威胁云剑。就连云剑的婚姻,当时原有好多人家都想攀云剑,规模可参考唐长孙门前的盛况,当时云剑的婚事倒也不着急,只慢慢挑着,有户人家疼女儿,怕女儿相思而死,问二老爷有没有办法,二老爷就去找云剑了,也没点透,就暗示了一下蝶老板什么什么的……云剑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二老爷在这一桩事上,就赚了不少。谢老太太无法将家业全交给大老爷一房,就因为二老爷这儿不但稳稳的出了个云字辈第一个仕进者:云书,而且二老爷又把赚来的钱,当作他这房经营产业的进项。比起大房虽然名声显赫、但科场失利的云剑,以及虽然贵为帝前侍奉、但对娘家只有索取、还没太大机会回馈的云诗来说,二房似乎更能持家、更加经济适用。二老爷由此跟嫡出大房坐稳了分庭抗礼的地位。这是他得到的好处。
而他投桃报李,顶着好色的名声保定了蝶笑花,甚至在唐太守面前说尽好话,求得唐太守也表明姿态,保着蝶笑花。云剑心尖儿上的人保住了,大老爷也没发现儿子还好这一口、没打烂儿子的屁股。二老爷觉得,这就是云剑得到的好处。二老爷甚至觉得云剑是赚到了!
有机会的话,二老爷希望从云剑这里再赚一点。
此时正是机会。
云蕙婚事算什么?毕竟云蕙若能跟唐长孙成婚,大房二房是一起沾光的,又不是二老爷独享好处。林家的钱,二老爷才希望云剑吐出来给二房呢!
结果踢到这么块铁板。
“负心短命的贼!”二老爷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云剑移情别恋,不在乎蝶老板了?“好啊!那就别怪我动手了!”二老爷搓着手,表情略显狰狞,“我还真做给你看看。看你心不心疼!”L
☆、第六十章 命轨难移心之痕
云剑听到玉庭戳穿了的威胁言论,确实很诧异。
那个日子?……那个日子!他很确定,他绝没有到蝶笑花那里。他做的是别的事。
他确实希望保护蝶笑花。看到任何一朵美丽的花,他都愿意尽可能的保护一下——但是,注意,是要在“可能”的范围内。
对于林家妹妹,接进谢府来供吃供穿,日后找一头好亲事,是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将她父母留下的家产都守好了供她享用,则不在内。那太荒谬。
对蝶笑花来说,帮忙动用人脉让他红、让他不至于受人任意欺凌,云剑当仁不让。为此,顺着伯父的意思成婚也可以。反正丈人家条件也过得去,连谢老太太都认可。至于妻子,长得还行,身体健康,全心全意迷恋丈夫、顺服丈夫,云剑觉得这可说是妻子最优良的品质了。伯父在其中借机得利,他可以容忍。但又要去搞定唐长孙、又要把林家的家财全让出来,云剑觉得太过分了。
所谓的威胁把柄,更叫云剑诧异莫名。他先把玉庭打发走,然后叫张神仙来,吩咐:“去查二老爷在我丈人那儿赚了多少。”
张神仙山羊胡子一动,没有说什么,迅速去办。
云剑又写了张条子,叫剑影拿去送进太守府。
剑影也领命而去。
云剑坐下来,手托着头,脸上没有怒色。
不怒而威。
宛留只有三次在云剑脸上见过这样的怒色。第一次,云诗赴京;第二次,云华病亡;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了。
如风雨欲来,宁静欲死的天际。
宛留将桌上插的大把木槿整理得再端正些。
云剑问宛留:“你跟采霞、映霓关系还好?”
老太爷谢小横长年在山上修道。这两位是道观中侍奉的姑娘。
宛留正色道:“还好。”只是还好而已。
云剑继续道:“我要你找找三年前,某月,大约某日左右,老太爷是否在观中?他是否可以回府动用某几匹马、某一辆车。”
这样久之前的事,这样精确,叫宛留怎样查得到呢?但宛留说:“好,我去。”
云剑长长吁出一口气:“查不出就算了。不要惊动。这点最重要。”
宛留道:“是。宛留省得。”
至于云剑呢?云剑去大少奶奶那儿了。结发夫妻,他总要关心一下她的身体的。尤其当这种时候,当他发现她为了走到他身边。逼她父母付出的,可能比他想像的还要多,他对这个皮肤白皙、娇嫩、柔软、丰润,眼睛幽黑、汪着一潭水。神色总在幸福与不安之间游移的女子,多了一分歉意。
他与她订婚。在张神仙投靠他之前。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命,如张神仙所说,外强中干,早开早谢。
张神仙还说云蕙是求仁得辱。说云柯伏蛟涉险,说云华李代桃僵,明珠情深而寿。再多的。张神仙不说了,怕伤及元气。不够精力辅佐云剑。
对了,张神仙说云剑将为人主。到底多少人之主、能坐多少年,还在未定。总之张神仙越来辅佐他,说他今后的格局,将是天下,而非一城一镇、一官一职。
那时云剑还将信将疑,但很快,云华暴卒。
对,云剑用了暴卒,而不是官方的病逝。
那时云剑年纪又大了一些,看事情眼光更锐利,身边且有了好使唤的臂膀。他查了。
一开始他以为云蕙放肆,云华命苦,这就已经够糟糕。但之后他发现,不仅于此。
云蕙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她后头隐隐有云舟的影子。
甚至云舟也并不是始作俑者。因老太爷谢小横亲自出面,称许云剑有他当年的风范,然后叫云剑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云剑骇然。
因谢小横绝不会是被几个小儿女的事件所能牵动的。这事背后的关系,显然已经不是女孩子之间斗气那么简单了。
张神仙只是捋着山羊胡子,对云剑说:“百川归海。既然是龙,身边自然有惊涛骇浪,这不过是青萍之末而已。今后公子将面对更多牺牲。”
“牺牲也应该是为我牺牲,由我亲手决定和处置。”云剑没好气回一句。
“唯望如主公所愿。”张神仙郑而重之道。
云剑就静了静,然后道:“我妻子的命可以改吗?”
“分两种。”张神仙耐心道,“一种命,是天之痕,大力挽天意,则命轨就可以变了。还有一种,是心之痕,纵然将它上穷碧落下黄泉,里头的心不改,命就不变。少夫人的命乃是心痕。”
“这……”
“公子若过意不去,尽量对少夫人好些,说不定这才是少夫人想要的。不过面子上却须淡一些,少夫人或许能活得稍久些。但切勿以为将少夫人驱离就能保住她的命,只怕她还死得快些。”张神仙道。
云剑立在妻子的身边,望着胖小子呼哧哧睡去的肉乎乎脸,鼻端闻见奶香,难免感慨。
唐静轩曾笑他表面逸采飞扬,内心俗得不能再俗,有时云剑也不得不同意他的话。
云剑做不到像他一样相信着天下一定会有一个与自己无比般配的女子、也做不到为这么个希望无限期的等待、更不想为此付出太多代价。
妻子贤惠,孩子可爱,又有什么不好?只若能多延些时候……
云剑想,一定能多延些时候的。现在一切都还平静。所谓的风雨,如果一定要来,至少还没有成型。等到无可奈何的时刻来临,孩子应该会再大些了罢?分离会更容易承受。那时至少他要保证,她死前的痛苦减到最低限度。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保证了。
然后大少奶奶劝他回书房用功读书。她确实是个很贤惠的妻子,至少在努力扮演这个角色。
漓桃端上热汤来,请大少奶奶用。大少奶奶对云剑笑道:“可惜热性太重了,不然让你也试试。”
云剑看了那微褐的汤,问道:“这是什么汤?”
“羊肉辣汤。”
“怎么你不怕热么?”云剑微诧,问大少奶奶。
“回姑爷的话,”漓桃在旁笑道,“这是四姑娘遣人送过来的,特为了晓得小姐身上不好,请人调的呢!问了大夫,也说这可活淤理气,喝了有好处。却是小姐喝了才好,如姑爷,这样热的天,喝了就不相宜了。”
云剑点头:“闻着倒是香,给我装一碗去罢,我就着凉茶,总能喝了?”
大少奶奶抿嘴笑:“一年到头多少汤啊水啊呢,就馋这一碗?”
云剑道:“这碗是你房里的。”
大少奶奶就低下头去,手压着儿子的襁袱一角,心里觉得岁月静好、岁月静好,幸福到这里真可以溢出来了,再多一分毫都已承载不了。
云剑回到书房,得消息回报:蝶笑花已经放出来了。
唐太守不敢不放!
衙门口那么多请愿的戏迷,唐太守可以置之不理。但有一条密报他不能不管。
剑影拿去的那张纸条上,说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当今太后非常宠爱的某位王爷,最近有可能要被封到锦城。
剑影是云剑的仆从,人尽皆知。云剑在京里跟某位王爷有点交情,人们也都知道。
那位王爷排行第七,尽管很得太后宠爱,但当今圣上老跟他闹脾气。
当然,能闹得起脾气来,从一侧面也说明感情好。谁叫七王爷是圣上的小弟弟呢!
又谁叫这小弟弟竟公然的……喜欢男人呢?
喜欢到了堂堂将军都为了躲着他,不得不向皇上求援。皇上得用的校书郎校着校着,不见了,被王爷推倒了!没脸再侍奉皇上了!
皇上能不跟他急眼儿吗?
连太后都护不住他了,说了好几次“再乱来就把你赶出京去!”这是唐太守也知道的。莫非……就赶到这边来了?怎么唐太守毫不知情!云剑这消息可不可靠?
少年贵胄里,比云剑更可靠的,恐怕不多了。
唐太守只好咬牙,先把蝶笑花礼送出去,陪了多少不是,还送了礼物给他压惊。
万一这位王爷真派到这儿来……除了名伶蝶笑花,唐太守还有更好的礼物能送给王爷吗!
人身上若是有了点损伤,或者心里积了点憋屈,到王爷面前嘟个嘴、撒个娇,唐太守还能落下好的吗?
周孔目一听说蝶笑花放了,很是不赞成:“不论通匪与否,至少他做出那么大阵仗,没有先通报官府预备,有扰治安,这罪名是铁打铁的。”
“罢了罢了。”唐太守在乎罪名,但更在乎王爷。
“而且此事实在可疑,就算蝶老板本人没有通匪,但他伙计说不定……”
“没说不让你查嘛!但你要小心点,别给蝶老板惹不痛快!”唐太守叮咛。
“……是。”周孔目觉得这饭碗是越来越难捧了。
什么饭碗是容易的呢?有个大夫从谢云剑那儿领了一碗肉汤,要查出里面东西有没有问题。天晓得天下有多少种东西!百草?切!万花万草万树万石万万虫哪!这怎么查?总之味道不错,感觉很正派,颜色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