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闻言有些哀愁,“大人在府里没呆多久就让万贵妃叫进宫了。大概要很晚才会回来。可怜见的。今天的脸都比昨天的脸瘦了那么一丢丢。”
林子怡:“……”
浮萍拉着林子怡进府,让林子怡坐在屋子里,又忙前忙后地往里端东西。
待到将东西都摆上了桌,浮萍才介绍道:“这是鸡丝粥。大人说你最近吃得有些油腻,身体怕是吃不消,特意叮嘱厨子做的。熬了好久呢。”
浮萍又拿起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林子怡的手心那道小伤口上,吹了吹,笑着说:“这个是大人吩咐准备的。大人说他可心疼了呢。”
林子怡挑眉,“你家大人说的话,都是你自己填的吧。”
浮萍被揭穿也不尴尬,而是笑嘻嘻地说道:“大人平日里不爱说,那我就帮他说嘛。反正也没差多少。”
浮萍将鸡丝粥端端正正摆在林子怡身前的桌子上,“喝了粥,抹了药,就消消气,不要和大人吵了。大人也是因为担心,才不准你去沙漠的。再说了,沙漠满地都是沙,哪有什么好看的嘛。”
林子怡舀起一勺粥,慢慢送入口中,却是沉默不言。
待到浮萍离开,林子怡望着鹦鹉自言自语,“你说,化田兄会理解我的吧?”
鹦鹉高冷地扇扇翅膀,不理她。
林子怡手指伸进笼子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鹦鹉的羽毛,“我总不能对他说你只有不到一年可活了,都是因为我的缘故缩短了你的寿命。我要去沙漠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让你延年益寿的方法。化田兄会信,可我说不出口。”
鹦鹉扭头啄了啄她的手指,力度却轻,仿若安慰一般。
林子怡叹了口气,“我要是当面和他告别,他必然会不同意。可我若是不告而别,他会不会伤心啊?我要是留张纸条,就不算不告而别了吧?”
鹦鹉拍拍翅膀,终于开了口,“你吃点嘛?”
林子怡:“……嘛都不吃。教你两年,啥话都教了,连《送情郎》都没落下,你就记得吃。”
林子怡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封信离家出走的模式。
她提笔在烛火下先是写了一封文绉绉的信,待到写好,上下读了一番,觉得这么写实在别扭,就将它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又取了张新纸继续写。
心烦意乱地浪费了大概五六张纸之后,她才定了定神,简洁地写道——“化田兄,我要去沙漠了。有人陪伴,不必担心。归期未定,但想来不会太久。勿念。”
林子怡将信工工整整折好,用砚台压住,略带挫败,“化田兄肯定会生气呀。”
鹦鹉转着头,火上浇油,“妥妥的。”
林子怡:“……”
林子怡:“小心我把你送给四娘,让她烤肉吃。”
鹦鹉毫不畏惧,嚷嚷道:“有人要撒丫子逃了!撒丫子!”
林子怡:“……”
林子怡:“……你是专门来克我的吧?”
林子怡想要收拾行李,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才好。
她抱着包袱坐在木椅上,从入夜等到夜深,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什么。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响起仆人们匆匆路过或是小声交谈着什么的声音,到最后回归于一片寂静。
雨化田还是没有回来。
林子怡眼瞧着快要到了与辛四娘约定好的时间,本该直接扛着包袱去昆仑山脚,然而心念一动,她却来到了西厂的大门前。
西厂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衬着门楣上的牌匾,透着一股阴沉。
门下有两个锦衣卫模样的人,腰间挎着绣春刀,即便夜深也依旧精神奕奕地守着门。
林子怡甚少来西厂,除了二档头三档头和几个常去雨府的人之外,没有人认得她。
她本意只想在出发之前悄悄看上雨化田那么一眼,不想惹麻烦,便隐了个身,从正门悄声无息地走进了西厂。
西厂里没什么人,周围的房屋唯有正厅还亮着烛光。
虽然隐了身,但林子怡还是做贼心虚般,踮着脚悄悄靠近了正厅。
烛光下,雨化田正手拿着账本,认认真真地看着,眉眼端正,带着一股静谧与安然。
林子怡依靠在门框上,总觉得他这幅模样虽然不符合她一贯的审美,但怎么看却也看不够。
林子怡本想着看一眼便走,但那边雨化田却似有所感一般抬起头,眉间轻蹙,试探般念道:“林子怡?”
林子怡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的。
她小心翼翼跨出一步,见雨化田目光仍旧落在原地,才明白他并没有真的看到她。
守在雨化田旁边的马进良,听到雨化田唤着林子怡的名字,上前一步,说道:“督主是想让我传给林姑娘什么话么?”
雨化田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门前,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低着声音说:“我怎么觉得我瞧见林子怡了?”
马进良也顺着雨化田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怕是督主想念林姑娘了。林姑娘平日里不来西厂,这大半夜又怎么会来呢。”
雨化田想想也觉得是这样,便放下账本,揉了揉眉心,语带一丝疲倦,“林子怡可回府了?”
马进良恭恭敬敬回答,“听浮萍说,回了。粥也喝了,药也涂了,也不嚷着要去沙漠了。”
雨化田轻轻点头,也不多言,又拿起了账本继续看了下去。
马进良在一旁劝道:“大人,夜深了,还是休息吧。这账本明日再看也不迟啊。”
雨化田头也不抬,只是说道:“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要做。你若是累了就回去吧。”
马进良知道劝不住,摇摇头说:“属下不累。我去为督主泡茶。”
林子怡看马进良离开,轻手轻脚地靠近着雨化田。
她的手指想落在他的脸颊,细细描绘他的轮廓,却始终隔了几分距离,不让他察觉。
雨化田不如之前一般能够敏感地感应到她在,只是忽然放下账本,轻言道:“沙漠风光想来是很不错。她本就爱那些山山水水,我无法陪伴,也不该拘着她。不让她去,怕是要闹别扭了。”
林子怡一怔,却听他自言自语道:“明年吧。等这些手下能独当一面,想来就有时间陪她去了。”
可是明年就没有时间了呀。
林子怡心中感动却亦是微微一叹。
她踮起脚亲吻着雨化田的额头,隔着薄薄的距离,似触非触。
她张张嘴,无声地说:“化田兄,等我回来。”
出了西厂大门,身形一变,林子怡便出现在了约定好的小树林中。
百里屠苏用木枝翻动着火堆,见林子怡出现,淡淡瞥了一眼,便将视线转了回来。
辛四娘向她身后张望一眼,笑眯眯地说:“怎么?你那位化田兄没跟来?”
林子怡摇摇头,“他很忙没时间陪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辛四娘却笑得意味深长,“只要你来,他总会有时间来的。”
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雨化田第二日从床上醒来,由着旁人为他更衣,却见浮萍走来走去,略带慌张的表情。
雨化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表情慌张,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浮萍咬咬下唇,迟疑地说道:“林姑娘她……不见了。”
雨化田皱起眉头,“不见了?”
浮萍低垂下头,将手中林子怡写下的留言交给雨化田,“林姑娘留了张字条,出走了。”
雨化田一把接过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冷笑一声,“呵,她倒是越发胆大了。给我去追!追到直接扔西厂刑房!”
马进良应了一声,直接出门备马,因为雨化田也没跟她说林子怡奔去了哪个沙漠,所以他打算按直觉选个方向去追。
恰好谭鲁子来找雨化田,见马进良这个架势,好奇地问道:“大档头,督主又吩咐你什么任务了?”
马进良简洁地回答道:“追林子怡。”
谭鲁子满脸疑问,“啊?追林子怡?她这是去哪了?”
马进良回答得依旧简洁,“沙漠。”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猜是和一个男人,所以督主才如此恼怒。”
谭鲁子:“……”
谭鲁子:“……她这是要死啊。”
☆、第八十七章
林子怡与辛四娘虽会瞬移,但带不了人,行程比起预计自然要拖慢一些。
但好在百里屠苏会御剑飞行这一招,也没有拖得太慢。
走走停停了五日,也总算出了关。
关外虽是黄沙覆盖,房屋也由土砖堆砌而成,甚是简陋,比起沿途上偏僻的村落还要破败几分。但来往商人却多,倒自成几分繁华的景象。
“出了关外,沿途便越来越荒凉,路过几处专供客商休憩的简陋小店,就该进了沙漠。”
沙漠温差大,傍晚寒冷,并不适合赶路。
辛四娘瞧着落日西沉,熟门熟路地向满眼好奇的林子怡与百里屠苏介绍了一番未来的日程后,决定先留在这间客栈休整一番。
关外聚集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外国商人。
他们长相奇异,说起话来也是叽里咕噜犹如吵架一般,听得林子怡一愣一愣的。
她啃着关外特色烤羊腿,含糊不清向着辛四娘问道:“你说我要是把我家维克多买买提拎过来和他们吵架能不能赢?”
说完,林子怡觉得有点不靠谱,又自言自语地否定道:“估计那个怂包够呛得很。它就知道吃和克我,别的嘛用都没有,连《送情郎》都不会唱。”
辛四娘:“……”
辛四娘:“维克多买买提是个什么东西?”
林子怡撕咬下一块肉,漫不经心地说:“就你来化田兄家,第一次见到想吃的鸟。”
辛四娘回想了一下,有些想不起来,“我想吃的鸟多了。屠苏肩膀上那个海东青我第一次见着也想吃来着。”
百里屠苏护住肩膀上的阿翔,警惕道:“四娘。”
辛四娘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还没吃呢嘛。”
辛四娘从碟子里夹了块五花肉丢给阿翔算是安抚。
阿翔扑闪着翅膀一跳,便精准地将那块肉叼在嘴里,随后径直地落在百里屠苏的肩膀上,叫了几声,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揉揉因阿翔坠落而吃痛的肩膀,“阿翔你该减肥了。”
辛四娘下意识接口,“别减啊,油脂多烤起来才鲜美……行行行,我不吃,你别瞪我了。”
阿翔为了吃五花肉跳来跳去的举动似乎吸引了那些外国商人。
他们纷纷凑过来,艰涩地说着汉话,想要用银子或是珠宝来交换百里屠苏的阿翔。
百里屠苏自然不愿,又加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和生硬的拒绝,碰了钉子,几个识趣的商人也就离开了。
然而总有那么几个难缠的,似乎当真看中了阿翔,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走。
百里屠苏瞧了辛四娘一眼,想要求救,但辛四娘却笑眯眯地别过视线,故意不去理会,而是托着下巴观察这客栈里的其他人。
客栈里大多都是外国商人,所以夹杂在其中的两个中原面孔就显得尤其突兀。
男的磕着松子,穿着灰色布衣,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而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却极是英武,腰间别着把长剑,看起来应当是会武功的。
辛四娘本也不在意,然而她细瞧着那男人却越发觉得他像一个人。
辛四娘用胳膊捅捅还在与羊腿奋战的林子怡,悄声问道:“我瞧着那个流里流气的小流氓怎么长得像你家化田兄呢?”
话音刚落,只听“嗖”地一声,林子怡竟凭空不见了。
辛四娘弯下腰,看着躲在桌下还举着羊腿,一脸惊恐的林子怡,笑道:“瞧你那个出息。留了张字条离家出走,我还以为你底气多足呢。”
辛四娘说完略带嫌弃地看着林子怡举着的羊腿,“躲你还不落下吃。”
林子怡咬了口羊腿,“不行。我得吃口羊腿冷静一下。”
她越吃越觉得纳闷,“不对呀。我们仨这个脚程,化田兄就算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追不上来啊。你确定看见化田兄了?”
辛四娘一耸肩,完全不负责地说:“我就是说句像。瞧把你给吓的。”
林子怡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下钻出来,望向辛四娘所指的那个方向,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张脸我见过?好面熟啊。”
辛四娘搭腔,“你都见好几年了,可不就是面熟。”
林子怡:“……”
林子怡:“……讨厌。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们在这边讨论着,被讨论的人也注意到了她们。
风里刀用牙费劲地嗑着手里的一把松子,向顾少棠抱怨道:“我让你买瓜子,你从哪里淘弄来这么多松子啊。嗑得我牙都快掉了。”
风里刀见顾少棠不理,一边嘟囔着“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边将目光投向林子怡那桌。他忽然眼前一亮,将松子倒在桌子上,擦了擦手,屁颠屁颠就奔了过去。
顾少棠看得入神,一时没拉住,只好愤愤地一掌拍碎那些松子,坐在原地生闷气。
辛四娘一瞧那正被她们议论着的人,正朝着这边过来,便笑着对林子怡说道:“估计还是你化田兄,这不来找你了嘛。”
然而风里刀却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辛四娘,口中说道:“在下风里刀,瞧着姑娘实在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姑娘芳名?”
林子怡:“……”
林子怡扶额,“我的妈呀,这张脸有种被当面出轨的感觉。诶呀我的小心脏,我的小心脏受不了。”
“小心脏受不了应该捂这里。”辛四娘凉凉地说着,将林子怡的手从额头上抓下,移到她的胸口,又转过头来对风里刀说道,“芳名一刀切。”
风里刀:“……”
风里刀:“……好名字。当真透着股别致。”
林子怡近看便瞧出他不过是长相上与雨化田有着几分相像。
也怪她着实有些做贼心虚,心里发慌,才没有及时看出风里刀不是雨化田。
记忆里林子怡依稀记得,她似乎见到过一个与她家化田兄长得相像的人,只是那人比起风里刀要娘娘腔些。
夭寿哦,化田兄那个长相还是大众脸哦。
毛不多,还大众脸,这个世界是要完。
风里刀似乎对辛四娘十分感兴趣,话里话外都透着股搭讪的意味。
这也实属正常。
辛四娘本就生得精致,脸上又时常带着笑,看起来仿佛是很平易近人。
一路上也有男人过来搭讪,不过基本说不到两句,不是被辛四娘不耐烦地赶走,就是被林子怡和百里屠苏两个护花使者双双瞪走。
只是风里刀比起那些男人要显得特殊一些。
他脸皮特别厚。
不仅没有因为百里屠苏的低气压而感到任何不适,甚至还颇有闲心地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苦茶。
待到应该倒林子怡那杯时,他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若有所思了一会,问林子怡,“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子怡瞧了他两眼,凉凉地说:“你这套搭讪词已经用过了。”
风里刀:“……”
风里刀:“姑娘我不是搭讪,我……诶?!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被道士骗的那个小姑娘嘛!”
风里刀似乎因为他乡遇故知而感到兴奋,指着他自己说道:“板蓝根,开医馆的。”
林子怡想了半天,也一拍桌子,“哦!你就是那个卖板蓝根的娘娘腔!”
风里刀:“……”
风里刀:“那都是戏,都是伪装。”
林子怡听到风里刀就是当年遇到的那个人,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最起码他家化田兄不是大众脸了。
林子怡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不是开医馆的么?怎么不在京都开着,反而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