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应该还要留一会儿吧,我,我就先回去了。”安娜几乎是自顾自地说着,不等卡列宁反应她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等等,安娜。”
卡列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住了安娜的手。
“怎么了?”安娜回过身,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慌张。那神情倒是令卡列宁突兀的愣了一下。
看见卡列宁愣神,安娜抿住了嘴唇,她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我跟你一起回去。”卡列宁说,手依旧没放开。
这可不像他,在外面,除了必要的礼仪,卡列宁在肢体方面对安娜并不亲昵。
“等一下。”卡列宁低声说,声音稍显温柔。若不是这会儿只有弗拉米基尔在,别的部门的人瞧见怕是会惊讶。
安娜终于镇定了下来,她点头,但依旧有些沉默不语。
卡列宁同弗拉米基尔稍微交接了几句,然后就带着安娜离开了政府大厅。
孔德拉基关心了卡列宁的伤势,在确定他没事后才放心驾车回家。
马车里安静极了,卡列宁偏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后者有些刻意的略微偏转向马车窗户那边,那意思几乎就是在说此刻拒绝交流。
妻子的手好好的放在她的膝盖上面,卡列宁还记得那会儿他拉着对方的时候,安娜的手指有些神经质的微微颤抖着。
“我很抱歉,安娜,我让你担心了。”
卡列宁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瞧见妻子猛地回头看向他,不过,在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她只是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下。
“身为妻子,关心你的健康安危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同样的情况,你也会是一样的。”
安娜说完后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话题:“伤口会很疼吗?”
“并不会。”卡列宁说,在安娜还想说什么别的无意义的话题之前,他率先说,“我很高兴。”
安娜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然后笑了一下。
“亚历克塞,也许你真的需要让卡伦斯医生再瞧瞧,没有人会受伤后还觉得高兴的。”
“但你在担心我。”
卡列宁像是一只步步紧逼的狼,偏偏他蓝眼睛中的神情却是柔和的。
安娜缓慢地吐气,然后说:“我说过,那是身为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快速说。
“如果你为此感到高兴,那就这样吧。”她说着,然后发现卡列宁的手正扶着她的下颚处,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
有一丝微笑还在卡列宁的嘴角处轻轻卷起,未曾快速消散。
“我很高兴,再一次重复,安娜。”
有红晕在安娜的脸上浮现,她扭过头,原本她不应该这么做的,因为当她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承认了。
幸好卡列宁并未再说什么,她不希望再被对方扰乱心智。
等他们刚刚下了马车,谢廖沙就从门内跑了出来,他的双眼有些红通通的。
“父亲,您受伤了吗?”
安娜看向那个结结巴巴的仆人,后者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那个人,但她心底却没办法不迁怒一下。
“下一次把重要的事情先说清楚,无谓的形容或者和主要事件无关的就不要说了。”卡列宁的话语解救了那个仆人。
谢廖沙站在卡列宁的身边,仔细的用眼神检视着对方,确认他一切都好。
“您伤得厉害吗?”谢廖沙的声音有些哽咽。
卡列宁不自觉放软了声音:“我没事,只是左手受了点伤,大概一个礼拜就会好起来。”
谢廖沙抹了一下眼泪,最后还是呜呜的哭了起来,他被吓坏了。
卡列宁是多么害怕孩子和妇女的眼泪啊,而且哭的还是他的儿子。
安娜瞧见了卡列宁的慌乱,她伸出手,把谢廖沙带到自己的怀里,安抚他。
“对……对不起……父亲……”谢廖沙抽泣道,他想表述自己本来真的不想哭的,他不想在父亲的心目中,他是个爱哭鬼。
卡列宁也许不能马上明白这种情绪,但只要多用点他在官场上的观察能力就能知晓了。
他不是那种会把儿子搂在怀里疼爱的父亲,他也不太会哄一个孩子,更别说安抚这样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儿。
他生命中欠缺那么一个角色教导他如何成为一名父亲,但好在卡列宁总有自己善良又质朴的想法。
“你被吓到了,在你的年纪来说,这是可以被原谅的,而且,下一次的时候,我想你能够克服自己的情绪,你会吗?谢廖沙。”
“恩……”谢廖沙点点头,又抹了抹眼泪,然后打了一个哭嗝,在卡列宁还没说什么之前,他害羞又愧疚得把自己埋在了安娜的怀里。
吃晚餐的时候,谢廖沙的眼睛还是有点红,他不像平常一样那么活泼,也没跟安娜撒娇,只是认真的盯着卡列宁用餐,直到卡列宁出声道:“你为何不吃?”
“不舒服吗?”
谢廖沙摇摇头:“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父亲。”
“不需要,谢廖沙,你只需要把自己的晚餐吃完,别浪费食物。”卡列宁平静地说。
“我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不需要过于担心,我很好。”
谢廖沙最终点点头,慢慢地开始吃自己的晚餐。
尽管因为这次的时候,卡列宁在晚餐之后接到通知,他可以修养一个礼拜,但手头的工作他没打算搁置下来。
不过,总有人会不畏惧他那张冷峻的脸。
安娜把卡列宁手里的文件拿走,而她身后还跟着谢廖沙。
“父亲,医生说您要早点休息。”谢廖沙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卡列宁,好像他才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卡列宁几乎有些错愕,他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强迫他停止工作的行为。
“你儿子说的对。”安娜说。
“如果你坚持继续这样,而不是好好休息,他可能还会哭。”安娜慢悠悠地威胁道。
谢廖沙有些脸红,小声反驳:“我不会哭了,妈妈,我会给父亲讲道理。”
卡列宁看着面前的人,最终,他说:“我会早点休息的。”
既然决定早些休息,卡列宁表示他需要洗澡。
“但,你受伤了。”轮到安娜干巴巴的说了。
卡列宁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我只是左手受伤,我依旧可以洗澡,只需要不让我的左手碰触到水就可以。”
“那,父亲需要有人帮忙了?”谢廖沙是个实诚的孩子,然后,安娜发现,父子俩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了。
☆、第54章
安娜想要拒绝的,她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卡列宁说得更快。
“安娜,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吧,她这下子没有退路了。
“我会把自己弄干净,今晚我不需要睡前故事了,妈妈。”谢廖沙体贴地说,“因为父亲现在更需要您。”
望着谢廖沙穿着软毛拖鞋吧嗒吧嗒的离开,安娜只能按了按自己的双眉之间。
“安娜。”
浴室里传来卡列宁的声音。
安娜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认命地进去了。
尽管只有一只完好的手,卡列宁依旧自己把衣服都脱下来了,还剩下一条长裤。
“先坐在这吧,这是谢廖沙拿过来的,我给你洗头。”安娜说,把谢廖沙那两张被漆成粉蓝色的小马扎放在浴室的地板上,卡列宁依言坐下,但也经不住抱怨了一句马扎太小了点。
“如果他长到你这么高的时候,还热爱这种小马扎,你才需要担心了,亚历克赛。”安娜回应卡列宁的抱怨,然后手脚迅速的开始给卡列宁洗头。
说实话,安娜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最多帮人洗过一只拉布拉多犬。
卡列宁显然不是拉布拉多犬,他会说话,而且很明显,就像他对睡眠环境一样,对于洗头这块他也有些挑剔。又或者是,因为是在她面前,所以这位冷峻的高官才展露了一些他挑剔和任性的本性。
“谢廖沙的坏毛病完全是像你。”安娜突然说,然后拒绝听卡列宁辩驳,她拿了一条毛巾给对方擦拭头发,还故意用了点力气。
毛巾拿下来后,安娜笑了起来。
因为她面前的卡列宁绝对是最不卡列宁的样子,那头棕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一只急于需要梳理毛发的大狗,只不过,他没有龇牙也没有露出可爱的表情。
安娜继续笑着,她把梳子拿过来替卡列宁梳理好,然后自言自语道:“果然这样才比较像你。”
“安娜,我没事的。这只是一次意外,别太担心。”卡列宁低声说。
他突然这样说,安娜愣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
“你故意这样做?”她问。
卡列宁那双蓝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安娜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敛眉,没有作声。
卡列宁疑惑地想要再次出声询问,不过在他那么做之前,他听到一个有些压抑的声音。
“如果,那是真的呢?”
“如果,你真的死了呢?”
卡列宁想要回答,但安娜的头却一点一点的低下去,她没有哭,只是用手遮着眼睛,就像是要把自己蜷缩进去一样。展现在卡列宁面前的,不是一个自信的女人,而是一个脆弱的影响。
卡列宁抬起手,想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如果这个时候语言不好表达,那么也许拥抱会是最好的方式。毕竟,在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教会他如何去安抚别人,除了他自己学会的以逻辑思考,分析别人最需要什么之外,有些时候,如他也会单纯的想要一个拥抱。
那是给十五岁之前的卡列宁,他原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用到了,当他成为一个成年人,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之后,但现在他想,他需要修改这一条了。
“当一个人足够强大之后,也许他自身不需要拥抱和安抚,但他还可以给予别人。”
卡列宁是那么想的,他也本能的想要去安抚面前的人,只是,安娜推拒了。
她的身体做了一个拒绝的姿势,于是卡列宁的动作就显得有些尴尬和可笑了起来。
那种不自然的神情浮现在他面部。
他本以为就像之前一样,不过,还是不一样的。
安娜抬起眼睛看向对方,她不傻,她知道卡列宁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更甚者,正因为如此,她选择说出来。
“别。”她说,拒绝了对方。
然后她看到了一丝挫败的神情在男人的眼底浮现。
安娜忍不住说道:“我不想依赖你。”
“我们是夫妻,安娜。”卡列宁说。然后他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妻子用一种冷淡的笑意回应这个问题。
“你要听我说实话还是假话,亚历克赛。”
卡列宁看着对方,之前那种脆弱的样子似乎只是一种幻想,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优点尖刻和冷硬的人。
一种被挑起来的情绪使得卡列宁决定暂时跳出丈夫这个角色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实话。”
安娜并不意外卡列宁会做出这种选择,而且,对于卡列宁一反纵容的样子,变成现在不带情绪的神情,她感觉到自己被尊重了。
“我只说身边的人,亚历克赛。像是斯基华跟陶丽的事情,还有培特西跟她的情人,又或者,你给予过赞美的李吉亚伯爵夫人,哪一位是从一而终?”
安娜又轻笑了一下,她拢了一下面颊边的一缕头发,把它们抿到耳后。
“当然,我不是像吉娣那样的梦幻的姑娘,她年轻,欢乐,无论是对生活还是爱情都充满希望。我了解自己,我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我不会去批判吉娣对于沃伦斯基伯爵的态度,实际上我也不想去阻止她,因为我总认为那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还有陶丽,之前你认为我不理智的给予她那种承诺,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安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不,并不是的。那只是因为我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反抗一下,我只是想瞧瞧,在这样的时代,如果一个女人那样做了,会变成怎么样。我也曾向培特西那般,讨好你,好换的我需要的东西。还记得我说女子学院的事情吗?”
“亚历克赛,你瞧,我不是一个良善的人,你不需要担心我会怎么样。我不脆弱,我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而你,之前的你让我没有负担,但是现在有了,你已经成为我的负担了。”
安娜在说“负担”这个词的时候就抬眼望向对方,那样显得她那那么的冷情。
按常理来说,但凡是一个男人在听见这些话,好的不过是转身而走,坏的说不定还会勃然大怒。
可也许就如安娜一直坚持的,这世界谁也替代不了她一样,卡列宁也是如此。
他用一种平静的眼神望向她。
“诚实来说,这番话的确让我觉得困扰。可是安娜,就如同我之前说过的,我们是夫妻。”
“你不明白吗?我不信任这种关系。”
“那的确是个问题。”卡列宁低声说。
在安娜依旧看向他的时候,他再次伸出手,依旧换来推拒,但他没像之前一样放弃,而是有些用力和固执的拉住了安娜的手。
那一蓝一红的宝石戒指互相辉映着。
“以前,你并非一直戴着它,但是我观察到最近你没再把它们摘下来。”
卡列宁的话令安娜想要把手抽出来,她想要反驳,却被卡列宁阻止。
“我不想听你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安娜,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听假话,我喜欢最真实的东西。如果你执意不说出来,那我也不排斥自己去发掘。”
“你……”
安娜有些恼怒,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辩驳,因此这给了卡列宁一个机会。一个强硬的打开她心房的机会。
“婚姻只是一种条约,安娜,逻辑分明,权利、责任和义务清晰明了。我曾经是这样看待的,我们一起度过了八年的婚姻生活。但是近来,我开始重新思考。你很聪明,安娜,我说过许多次,作为丈夫,本应该十分了解这一点,可我并没有。你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即热切又疏离,后来我确信了一点,那是不信任。”
在说出“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