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并非很好的接受了这一切。
在男人蓝色的眼睛专注的瞧着她时,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忘了它吧。”
“我想知道,安娜。”
“什么?”安娜看向对方。
卡列宁望着自己的妻子,他的下颚线条有些紧绷,映衬着薄唇显得更加冷峻,而此刻,他缓慢地说着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度。
这跟他的性格可实在是太不像了。
一般来说,卡列宁一向把夫妻间的相处之道比作挚友一般,相互尊重,彼此信赖,那也说明,若一方不愿意,那么,作为伴侣,最好的办法就是尊重她的意愿,不去打探和刺探。任何这种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之前一直告诫自己,遵从这项规章,但此刻,他认为自己无法再忽略了。
无论是好奇心还是什么,他依旧越过那条他自己从教义以及社会准则中总结,并且牢牢遵守的线条,那和逻辑以及理智就有些无关了。
而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他那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一丝危险——他现在无法看透妻子的内心了。
安娜轻抚她裙摆上的褶皱,然后望向卡列宁,微笑着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呢,亚历克赛。”
是啊,他想知道什么呢?
卡列宁有些语塞。
他不能直接说他迫切需要了解,那项原本对他敞开的心灵大门,此刻为何向他关闭了。又或者,她是否对他们这段婚姻有所不满。
只要一想到上面的任何一种可能,他就觉得尴尬以及羞耻,所以他换了一种更为矜持的询问。
“例如你的噩梦。”
“噩梦,恩,是的,的确是有的。”安娜又笑了一下,好像这会儿终于理清了她那裙摆上的褶皱,她拢了拢头发,露出有些洁白的耳垂,然后眼睛有些闪亮地说道:“我梦到我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我还有个事事都比我好的姐姐,就像是活在阴影里一样。”
“你知道吗?亚历克赛,那道阴影让我像是灰扑扑的一团,在梦里,我很‘恨’她,可尽管这样,她还是一位好姐姐,就像是光明一样,人人都喜欢她。”她故意强调“恨”这个字眼,在瞧见卡列宁眉头拧起的时候,她嘴角边的那抹故意的笑容就冷淡了下来。
“据我所知,你只有个兄弟,安娜。”卡列宁说,他那冷静的态度奇异地令安娜平静了下来,这个故事当然没完,她只是说了一个开头,在开头的时候,把一个最糟糕的安娜的形象抛出来,孤零零的像那种苍白的幽灵,充满嫉妒之心。
“现在我有些高兴那只是个噩梦了。”她说道,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神欢快又明亮,“我没想到梦里我是个那样的人,不太好是吧,为此我近来有些心神恍惚,我计划要忏悔。”她佯作有些腼腆和羞怯地说道,轻松的氛围冲淡了刚才那一丝阴郁。
“嫉妒是不好的。”卡列宁沉声说。
“的确。”安娜微笑地应和,完全猜到了他会怎么说。
气氛似乎一时之间有些冷场,安娜接替了卡列宁的动作,为谢廖沙轻抚后背,就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一样。
尽管,母亲这位角色在她生命中缺乏了太久,但这也让她练就了强大的观察和学习能力。
只是观察学习,然后照着做。可她明白,再怎么想象,也不过是拙劣的模仿,并非发自内心。
卡列宁也许尚算优秀,谢廖沙的懂事和可爱毋庸置疑,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谁能发现她并非那位自小衣食不愁的贵女安娜,只是她自身而已。不,也许,连自身都算不上……
安娜正突兀的想着,然后有一个重物盖在了她的双腿上,有人替她拢了一下领口,惊得她下意识退却了一下,摆出了防备的姿势,直到看清了那人是谁。
“你向我保证过关注你的健康,但我没想到这承诺的有效期却这么短。”卡列宁低声责怪道,然后继续伸出手为安娜拢了一下领口。
貂绒围在她的脖子上,十分地暖和,膝盖上的重量让原本飘忽的神智被按压了下来,就在这马车上,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
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种暖流在刚才对方为她拢了一下领口的时候,在她心田中静静流淌。
“你是个没有心的人,跟你姐姐安宁比,你的出生毫无意义。”曾经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哦,对了,她是笑着告诉对方,她从出生以来就是为自己而活。
所以,理所当然的,人人都喜欢安宁。
那种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人,怎么做得到她后来做的事情,怎么能够把害死她们父母的人丢进大牢。
安宁那种大好人她永远看不上。
她厌恶自己的姐姐,她有多好,就映衬得自己有多卑微。她永远不会喜欢那种纯粹的好人,就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的邪恶摆放在她面前,她那种目光也永远都不会变。
“亚历克赛。”安娜偏头望向卡列宁,轻笑着。
“我喜欢你骨子里的正直,以及直面世俗的勇气,当然,狡猾的部分也必不可少。我真庆幸你不是那样的人呀!”
卡列宁对于安娜突如其来的赞美有些惊讶,但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听着妻子的下一句话。
安娜瞧着那双蓝眼睛,她仔细又慎重的瞧着,任由脑海里,因为近来那些片段而有些飘忽,甚至是感动的,然后她又切割掉了那个开关,重新回归理智,接着,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说出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说谎了,我并不认为梦里面的我有什么错误,我希望,以后我可以成为她,她是真实的。”
☆、第28章 chapter28
安娜说完后等着卡列宁的反应。
她的目光在对方眉宇间的一丝褶皱上逡巡着,然后自然地又滑落到那双蓝色的眼睛里。
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态,同最真实的她是那么的相像。
她不是那种温和大度的人,她所谓的教养和纯良无非都是为了讨好那家人而逼迫自己的。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听到的最多的无非是希望她像另一个安宁,可实际上,不管是安宁还是安娜,原本世界上就只有一个。
这样真好,她觉得轻松又惬意,就像是多日来把那个虚伪的套子给彻底清除掉了,甚至想要畅快的吐一口气。
“不得不说,我是有些意外的。”卡列宁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那双眼睛打量着安娜,而后者毫不畏惧,他开始明白妻子是认真的了。
“我不明白。”卡列宁最终这样说道,他保持着一种矜持的坐姿,不让自己这句话说出口后,让人感觉到他的一丝迷茫以及无措。
在他十三岁后,他就能够做得天衣无缝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和兄长寄住在叔父家半年了,他的父母墓碑前已经长满了鲜花和青草。
从孩童跨越成为大人,往往有一个残酷的事实。
人们总是用一种苛刻的评价评断这个男人,却似乎都有意识的忽略了,在他那冷峻得面容下,在他成为如今沉着稳重的男人之前,他曾是个失去父母的孩子。
在卡列宁的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出现了一个断层。
所以他有些不通人情,他生命中缺乏一个叫做母亲的角色,所以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他唯一的独子却是有些纵容的。
“我无法给出解释。”安娜说,一下子断绝了卡列宁的路,使得后者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的方案。
卡列宁心里对于妻子给出的话语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冷峻得吓人,就像是要发脾气一样。
通常在他这样做的时候,绝大部分人会被吓到,甚至连他的妻子也会畏惧,可面前的,他的妻子安娜却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表情。
卡列宁的双手交握着,他想要扳手指,却又想起之前安娜提及过她不喜欢这一点,所以他忍耐了下来。
就在安娜以为无法得到什么回应的时候,卡列宁却说:“你自然是可以做你自己的,安娜,只要符合道义,不会损害体面问题。”
卡列宁抬起头继续说道:
“上帝不会剥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人人当有这个权利。”
“若世界上的人都是一种样子,相比社会虽然尽然有序,却也是乏善可陈了。”
这下子轮到安娜有些惊愣了。
卡列宁对于安娜的反应十分满意,也算是宽慰了他的心,他点点头,像是在无声的认可自己这项提议。
“目前为止,虽然对于你的想法我依旧有些意外,也许还有些不赞同,例如像是‘嫉妒’这种情绪,它是不够理智的,但你能同我谈论它们,我为此依旧是觉得高兴的。”
“诚实的来说。”卡列宁沉吟了一声,道,“比我预计的更让我觉得愉快,因此,那实际上胜过了体面这个问题。”
“也许你是有那么些不一样了,但我想,无论对于我还是谢廖沙,就目前情况而言,并不算糟。若那是你的要求,我也将配合调整一些关于我对你的看法,婚姻生活的幸福依赖于沟通和调整,一个人步伐加快了总需要另一个人慢下来稍微等等,若是偏离了轨道,做丈夫的自然有义务将妻子拉回来,也许不尽如意,但总需要尝试。”
安娜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在对方的嘴角边上留下一个轻轻地吻。
“发自内心的感谢。”她说,嘴角勾起,愉快的笑着。
“也许从礼节上考虑,此刻我应该说‘不用谢’,但,我想也许它并不符合目前的情况。”
就在安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男人的嘴唇已经吻上了她。
这同之前那在嘴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不一样,更为深切一些。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在妻子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问题后,他思考了些什么,但值得一提的是,就这一点,他就远比半数的男人更为宽容。
卡列宁依旧是有些克制的,他那理智的大脑里正在严厉的训斥他,告诉他这里可不是卧室那种私密性的地方。不过,幸好还没人瞧见,不然那可太不体面了。
只是,卡列宁没想到的是,他的儿子谢廖沙目睹了一切。
“父亲,你们在亲亲吗?”谢廖沙揉了揉眼睛软软地问道。
虽然他声音软糯,看上去还有点半梦半醒,但那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把卡列宁名为羞耻心的地方劈得外焦里嫩。
“谢廖沙,别去揉眼睛,不然你有可能感染眼部疾病。”卡列宁说。
谢廖沙听话的停手,不去揉他的眼睛,但过了一会儿他清醒过来后,就又发挥了卡列宁家族那顽固的特点。
“刚刚你们是在亲亲吗?”
对于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卡列宁只好面对。
“若我是你,面对此事最体面的做法是不去询问,以及,我的回答是是的,儿子,这也证明你的父母并无任何感情问题。”
谢廖沙甜蜜的笑着,他望向安娜:“哦!妈妈,我能得到一个亲亲吗?”
面对这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安娜还能忍心说不吗?
谢廖沙左右看了看他们,然后感叹:“我觉得非常幸福。”
孩子的心总是敏感的,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化他们总是会比成年人更快察觉到,因为他们的心像是水晶一样透明,不含任何杂质,而成年人因为需要顾及一些利益和算计,心就像是被某种强硬的物质厚厚地包裹了一层一样,心脏变得坚硬,不容易受伤,也迟钝笨拙。
这两个大人虽然没看向对方,但此刻心里想的似乎是一件事情。
在这段关系里面,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而没有人觉得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第29章 chapter29
尽管有什么事情在悄悄发生改变,也尽管安娜也许并不讨厌这个,但事情似乎也没太大的进展,那意思是,安娜没打算同卡列宁来谈一场小恋爱。比起这个,她更想要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身份。
比如,不仅仅只是卡列宁夫人。
既然她已经大胆的坦然了自己,那么有些虚伪的客套就不需要了。
彼得堡上流社会的圈子大致分为三个,属于培特西的是用胭脂和香水捏造起来的,获得的信息很多,却只能暗着来,而属于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的,则是最好开始的地方。
只是,在安娜还未想好如何同李吉亚伯爵夫人套近乎的时候,她自己就过来了。
“哦,安娜,您必须给我评评理。”
安娜让尤妮娜把茶点拿过来,她布置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准备听李吉亚的唠叨。
“唯有您的丈夫懂得我们女子会在做的事情的重要性。”
千遍一律,李吉亚主持的女子会遭到了一些人的冷嘲热讽,他们认为女人就该在家管孩子,或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参加宴会,女人不该去干涉政务,或者是为她们争取什么权利。
她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从安娜这里得到什么实际意义的支持,不过是想寻求一种心理认同,而以往的时候,安娜总是会不吝啬于自己的安慰和同情。
“卡列宁呢?”李吉亚伯爵夫人问道。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部里。”安娜回答道。
李吉亚有些惊讶:“但前天我去他们部里找过他,他说这段日子他们部里还算清闲,他一直回来得比较晚吗?”
安娜听了这话,眨了下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怎么会呢,但偶尔是的,他毕竟总是把工作看得比较重要。”
“是的呀,圈子里说俄罗斯离不开他呢!”李吉亚伯爵夫人亲昵地说道。
“他真是个好人不是吗。”
安娜看向李吉亚,从她那黑眼睛到高高壮壮的身材,还有那虽然不白皙却表情生动的脸上,她本能的追寻着一丝蛛丝马迹。
“是的,他的确是个好人,我有时候倒希望他是个坏人呢。”安娜笑了一下。
“我等他回来再跟他说说那事儿吧,他毕竟是个正直高尚的人,那些虚伪的绅士们说的话我都听够了,每一点建设性,他们只是想让女人什么都不晓得,然后任由他们把东西往我们得脑子里‘填塞’。”
李吉亚在说到“填塞”这个词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却又不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啊,如果你要等等他的话,也许还有一会儿,我是说,从他这两天回家的时间来看。”安娜轻轻地说。
李吉亚皱了下眉头,咕哝道:“呀,那可怎么办呀,我还得去那位公爵夫人家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待亚历克塞回来,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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