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落人落,一团精光,顿时向檐前飘落。
要知这种匣弩,内装机篁,可以连珠齐发,威力之强,无人能挡。
府中军健眼看匣弩无功,耳中又听到是表公子,立即纷纷住手。
为首一名家将,一眼瞧到来人果然是表公子,早已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连叫:
“小的该死!”
江青岚跺脚道:“你赶快起来,我有话问你。”
那家将又磕了几个响头,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
江青岚问道:“方才可曾发现贼人?”
那家将点头道:“是!是!一共六个贼人,除了当场被弟兄们射死了四个,另外两个,
也已擒住。”
江青岚听得大为纳罕,贼人敢于明目张胆,到节度使府寻仇,来的断不会是几个庸手。
而且凭府中这十几名一队的巡逻队,又焉能把他们杀的杀,擒的擒?
其中大有蹊跷,不禁追问着道:“我问你贼人是如何发现的?”
那家将又连应了两声“是”,道:“刚才小的巡逻到此,似乎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喊了
一声:‘捉刺客!’
小的抬头一瞧,屋脊上果然发现了五六条人影,手中全都拿着明晃晃的单刀,在瓦上纵
跃。小的心头一惊,立时吩咐弟兄们放箭。
那知就在此时,半空中忽然飞来一条红色匹练,只在屋面上转了几转,那五六个大汉手
上兵器,就全被卷飞,一个个滚落下来。四个贼人因身上中了不少匣弩,当场毙命。还有两
个,因箭伤不重,只是浑身动弹不得似的,被弟兄们按住。却好大公子也带着人,闻警赶来,
就把两人带走,小的奉命守在这襄,不想却把表公子当了……”
他说漏了嘴,差点说出“贼人”两字,但连忙咽住。
一面惶急的道:“小的该死!冒犯表公子!”
江青岚不待他说完,接着问道:“那道红色匹练,你可看清是什么样的人?”
家将想了一想,脸容一正,躬身答道:“小的看得十分清楚,那红色匹练,只在空中转
了几转,便自不见,咱们督帅洪福齐天,府中自然有神只保佑,这恐怕就是金甲神!”
江青岚听得十分好笑,暗想这道红色匹练,可能是一位身法奇快的高手,隐身相助。
但要在这些没有知识的下人口中,那能问得出来?
当下摆了摆手,道:“好!你们就守在这里,我还要到花园中去瞧瞧!”
说毕,就双足一点,依然跃上屋脊,一路如飞的向“居仁小筑”奔去!
这时府中军健,因听说内宅有警,一批批弓上弦,刀出鞘,全数出动。
灯笼火把,把前面正宅,照耀得犹若白昼,后花园和内宅,隔着一道高大夹墙,倒反而
显得特别清静。
沿溪那所精舍前面的空地上,这时一排站着四五个人。
中间一个,却生得身材高大,满脸虬须,年约五旬以上的老者,这时正负手而立。
舒老夫子不!八臂剑客展元仁,却依然穿着一袭长袍,风度卫夷。
他对面是一个身穿玄色紧窄夜行衣靠的少女,手上执着一支明晃晃的长剑。
远望过去,身材曲条,敢情就是穿帘燕聂五娘的女儿,那个十八岁的姓柳的丫头!
此时剑尖指着舒老夫子,仇人当面,神情似乎极为激动!
江青岚因距离过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心头一急,就放轻脚步,悄悄的掩近过去!
只听舒老夫子敞声笑道:“既然如此,柳姑娘为母报仇,老夫也毋庸多费唇舌,柳姑娘
只管请罢!老夫就凭这双肉掌,试试三眼比丘十七年心血调教出来的高足,到底……”
“住口!老贼你认为姑娘胜不了你?”
玄衣少女拦着舒老夫子话头,一声娇叱,正待欺身而上!
江青岚猛的舌绽春雷,暴喝一声:“且慢!”
长身一跃,凭空纵起,向场中落去!
玄衣少女冷不防给他突如其来的大喝,微微一怔,娇躯向后退出半步。
“青岚,这事与你无关,还不回去?”
舒老夫子皱着长眉,低喝了一声。
“不!老夫子,凭她十七八岁的一个女孩儿,那配和您老人家动手过招?有事,弟子服
其劳,今天正好让弟子试试。”
接着便向玄衣少女喝道:“来!柳姑娘,你留燕寄柬,口气不小,先让小生领教几招。”
江青岚随手脱去长袍,“呛”的一声抽出长剑。
动作敏捷,面向玄衣少女卓然而立,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俊逸不群。
四目交投,玄衣少女柳琪不由微微一怔,她春花似的脸上,不知是羞?也不知是怒?
一阵红潮,由耳根直透上来!
蓦地,柳眉一挑,杏眼一瞪,面泛杀机,娇声叱道:“小贼!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
得姑娘!”
黄鹂新声,昵昵如啭,尤觉珠落玉盘,声音儿好听已极!
但手上青虹,就在娇音未落之际,一圈一震,手法轻巧无比,一大片清光,潮涌而出,
满天流动!
江青岚乍逢强敌,心头一凛,向后退出半步。
剑尖向天,剑诀遥领,剑法还未展开。
柳琪早巳冷哼一声,“刷”“刷”连声,长剑像雨点般攻到!
辛辣迅疾,奇诡无匹。
江青岚初次出手,就失先机,眼前一片青影,森森剑气,差不多已笼罩全身!
青年人谁个不爱面子?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女孩子?
心中一气,不退反进,长剑横扫,使出一招“云封五岳”,方拟硬砸对方剑势。
那知柳琪娇躯一侧,反使“穿云摘星”,一点寒芒,直向江青岚“心坎”穴点来。
这一着快攻突起,借势取敌,快若电光石火!
江青岚仍然不肯向后退避,猛吸胸腹,避过点来剑锋。
横扫长剑,突化“玉龙回旋”,又向身前反卷。
柳琪原式不变,皓腕一震,剑尖忽然上挑,奔向江青岚咽喉!
这时两人已是近身相搏,距离不到三尺。
柳琪一剑点到,江青岚仍是不肯后退,大喝一声,剑演“凤凰点头”,剑尖觑准对方剑
尖,疾拍而出!
这一招,他应变神速,双方剑尖相击,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柳琪虽然自幼由三眼比丘沈师太扶养长大,尽得心法。
但女孩儿家限于天赋,内力较弱。
江青岚在这声大喝之余,又是全力一击。
剑尖互撞,她只觉右腕一软,长剑立被震开。
但江青岚也因奋起全力,砸出一剑,对方长剑,虽被荡开,身子骤失平衡,一个跄踉,
向前扑出。
两人距离,这会不到两尺,他求胜心切,身躯切近。
一时没想到对方是男是女?左手“青龙探爪”,业已当胸推出!
手掌所及,乍觉按上了一个圆滚滚,软绵绵的东西之上!
这……
“嘤”!
两条人影,倏然飞开。
柳琪满脸飞红,柳眉倒竖。
江青岚也闹得面红耳赤,惊慌失措!
姑娘家这个地方,又岂能容人轻易碰得?
“狂徒看剑!”
柳琪又羞又怒,娇叱声中,欺身急上,青虹骤闪,剑如泼风般使出!
这会,她可拼上了命,银牙暗咬,剑招尽展绝学,向江青岚滚滚攻出。
剑剑俱指要害,着着全是辣手,但见银芒颤动,寒星飞舞,奇诡辛辣,凌厉到了极致。
江青岚一着失手,要想解释自己此举并非有心。
但此种话,又如何说明?心中正感万分愧怍。
就在这略一沉思之际,眼前寒光如电,像骤雨般洒来。
他心头猛然一震,暗想自己身受舒老夫子五年栽培,今日此战,关系着他一世英名,自
己岂能大意?
一念及此,雄心陡起。柳琪一片银虹,堪堪逼近江青岚身前,只听“叮叮”“锵锵”几
声,他早巳挥剑还击,“通天剑法”源源出手!
晃眼工夫,不但封开了柳琪的一轮猛攻,而且振腕挥洒,神速绝伦的攻出了七八剑。
双剑并举,四周生风,耀目精练,漫天剑影!
秦岭系的“终南剑法”,辛辣诡异,和崆峒派的“通天剑法”,迅捷奇幻,正好各有所
长。
两人这一动上手,快打急攻,彼此交攻了三十来招,竟然半斤八两,攻守各半。谁也占
不到半点便宜,谁也没法子抢得机先。
柳琪眼看自己苦练多年,满心想手刃亲仇,那知连人家门下弟子都无法取胜。
心中一阵悲愤,目含珠泪,脸露煞气,柳腰一挫,身法骤变,人像穿花蝴蝶般绕着江青
岚左右前后,团团疾转。
手上长剑,银蛇乱闪,回环出击!
正好江青岚也因久战无功,蓦地一声长啸,身形晃动,立时从他身上,漾起七八条臂膀,
各抡长剑,向四外挥出。
这正是“通天剑法”最后八招——追魂八剑!
两人却巧同时发动,同时抢攻,一个穿插游走,一个八臂同挥,这两套剑法,全是以快
对快的动作。
柳琪身形闪动,原想乘隙进招,不料对方好像四面八方,全长着眼睛,任你移宫换位,
向对方任何部位刺出,都被一支长剑挡住,而且同时立有六七支长剑,跟着反击。
她自幼跟随三眼比丘练剑,对仇人八臂剑客的“追魂八剑”,当然耳熟能详。而且三眼
比丘也有过指示,一个人那有七八条臂膀,同时刺出七八支长剑之理?对方八剑齐发,无非
手法快到极点,使敌对一方,发生视觉上的错误,被他幻影所迷罢了。
“追魂八剑”,虽然奇幻无比,但对付之道,能够沉着应战,自可不为对方所惑。尤其
是这套“穿花身法”,正是针对“追魂八剑”设计,只要应用得法,便能以幻制幻,制敌先
机。
柳琪对“穿花身法”,固然练得纯熟无比,但“追魂八剑”,乃崆峒绝学,终究无法厘
测,还是第一次碰上。对方七八支剑法,同时刺到,招式又无一雷同,她心中虽明白这是幻
影,但其中有一支当然是真正攻到的剑尖,要想不被所惑,又谈何容易?
何况“追魂八剑”变化迅疾,虚实互用,明明是幻影,但刺到之时,立可变为真剑。又
岂是像玄衣少女柳琪这点功力之人,就能随机应变?
是以柳琪转了几个方位,依然被“追魂八剑”的奇幻剑势,逼得手足忙乱。
江青岚一见对方攻势受挫,立即精神大震。
口中一声大喝,蓦一振腕,八支剑影,飞起一串寒星,疾洒而出,宛若奔雷掣电,直奔
对方身前!
柳琪要想举剑封架,不知封挡那一支好!心头一惊,只好拼命向后方跃开。
江青岚对敌经验虽然不足,但舒老夫子在授剑之初,早已详为解说。遇到八剑同出,敌
人封架无功,只有逼得向右后方跃退,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是以江青岚八剑猝发,脚下早有了准备。柳琪一退,他已如影随形,跟踪急扑!
此时八支剑尖,已合为一,一点银星,距离对方眉心,只有一寸光景。
柳琪花容失色,身形还在后退。但她退一步,江青岚就逼进一步,剑尖和眉心,依然只
有一寸距离!
这一突变,场中诸人虽不乏高手,但此种情形之下,也无能为力。因为如果有人抢救,
江青岚只要手腕一沉,柳琪就得尸横当地。
“青岚!”
舒老夫子的声音刚叫出口,柳琪后退之势,也突然停住。
她凤目紧闭,颤声喝道:“小贼,你杀了我罢!”
这下江青岚可吃了一惊,赶紧右腕微撤,朗声说道:“当年令堂和展老夫子动手,不过
剑伤右臂,自然不是展老夫子下的杀手。他隐姓埋名十七年,只因秦岭崆峒,渊源极深,不
愿衅由此起,报仇一节,姑娘还请三思!”
“呛啷”!柳琪长剑堕地,她双手掩面,浑身抽搐,一跤跌坐地上。
“嘿嘿!小子,你有多大道行?居然教训起人来了!来!老夫接你几招试试!”
洪钟般声音末落,满脸虬须的老者,业已一闪身向江青岚飞来,身法之快,使得江青岚
悚然一惊!
“哈哈!公孙兄名满武林,怎的和后生小辈生起气来?”
就在虬须老者跃近之际,舒老夫子——八臂剑客展元仁,也同时跃到,挡在江青岚前面,
回头笑道:“青岚,这位是秦岭系公孙无忌公孙老前辈,江湖上人称独角兽的便是,你还不
上前见过?”
独角兽?江青岚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花白胡子老头的话来:“小子,你后天不是要斗斗
那头独角兽吗?凭你七八手三脚猫,只能宰狗!”
唔!所以他老人家要传自己那一招“乾坤一剑”!就在江青岚微一怔神之间,只听独角
兽公孙无忌嘿然冷笑道:“展元仁,你还知道武林中有秦岭系吗?十七年前你杀了琪儿之母,
还可说是为友心切,此事咱们老一辈的,只好置之不问,让小师妹的后人,亲手向你算还血
帐。
不想一月之前,你又以长凌幼,掌劈宋时,难道不知道崤山鬼神是老夫门下?秦岭崆峒,
梁子已结,公孙无忌此来,就要取你颈上人头,这小子也正好和我徒儿抵账。”
舒老夫子听得脸色倏变,双目精光暴射,大声笑道:“哈哈!公孙老哥,你当展元仁是
怕事之人吗?十七年前之事,老夫自问并未杀人,即使杀了,也并无不对之处。当时展元仁
遵奉本门掌门人意旨,为两派和气,为秦岭颜面,老夫才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一十七年,
自问对秦岭也已有交待。
夜游神宋时为虎作伥,蓐闹节度使府,公孙老哥心中也许比展元仁更为清楚,毋须多说。
这江青岚,乃是薛节度使的表公子,不过相随老夫练剑,并非展元仁正式门人,公孙老哥焉
得相提并论?何况要取展元仁颈上人头,也并非易事,凭公孙老哥,也不见得就能如愿!”
独角兽公孙无忌厉声喝道:“老夫不管这小子是姓薛的什么人,反正你们老少两人,不
想挨到天明。展元仁,来!咱们试试谁行谁不行?”
舒老夫子脸色铁青,突然仰天一阵大笑!
这笑声十分苍凉,震得在场之人,耳鼓嗡嗡直响!
笑声甫落,舒老夫子突从长袍底下,呛的抽出一支长剑,但见寒芒四射!他用指轻轻一
弹,发出铮然龙吟之声!
只见他目注长剑,喃喃自语道:“十七年来,老夫未尝一启剑匣,今日倒又用上了!”
他语中之意,含着十分感慨!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如电,注定独角兽公孙无忌,冷冷
的道:“好!公孙老哥,这就请罢!”
“老夫子,且慢!”
江青岚突然闪身而出,向公孙无忌打量了一眼,道:“割鸡焉用牛刀?还是让弟子来
罢!”
独角兽公孙无忌,乃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天痴上人门下三弟子,穿帘燕聂五娘的师兄。
在江湖上声名久着,舒老夫子自己能否赢他,还在未定之天数。
这娃儿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居然说什么“割鸡焉用牛刀?”
舒老夫子心头大骇!急忙脸色一沉,喝道:“青岚!你还不退下?”
“不要紧,老夫子,等弟子不敌,你老人家再上不迟。”
江青岚突然一反乎日彬彬有礼的态度,手中长剑一挺,不退反进。
迎着公孙无忌喝道:“独角兽,来!让公子爷先领教你的高招!”
独角兽公孙无忌,瞧着江青岚这份狂态,早气得喋喋怪笑:“纨裤子弟,才学得展元仁
几手剑法,便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公孙无忌身边,也忽然一摇三摆,踱出一个手摇折扇的中年文士,向公孙无忌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