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说道:“江相公,方才你们对话,老身都听到了,兰儿的爸,就是这个火爆脾气,其实
人也不算坏,你可别见怪!”
江青岚忙道:“嬷嬷,符老伯因丢了师门灵药,心中难免有气,小生怎敢见怪?”
石嬷喜道:“这就是了,江相公你……你真是少年老成,英俊有为!”
她由衷的赞美着这位少年公子,心中似乎特别高兴!一双眼眯成了两条缝,脸上皱纹,
越显得深刻,顿了一顿,忽然凑过头来,又道:“啊!江相公,兰儿是老身从小带大的,只
有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是真心对你好,江相公,你可千万别忘了她!”
江青岚听得俊脸微微一红,忙道:“嬷嬷不可误会,小生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
石嬷瘪嘴一咧,连连点头道:“江相公是诚实君子,老身自然信得,只要你不忘记她就
是!”
江青岚被她说得十分尴尬,一时又不好回答,只得说道:“嬷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
生就此告辞!”
石嬷“啊”道:“老身差点忘了一事。”
说着右手一探,从左腕脱出一只黑黝黝的镯子,塞到江青岚手上,然后又道:“江相公,
你行走江湖,如果到江南去,这东西也许有用,你带在身边!”
江青岚还待推辞,石嬷又道:“兰儿都给我说啦!你是贵家公子,珍珠宝贝见得多了,
这东西当然不值钱,不过,你带着,日后自会知道,别嫌我老婆子穷酸!”
江青岚觉得入手甚沉,敢情还是铁的?但听她这么一说,不好再推,只得收下。
石嬷似乎更是高兴,一面又唠唠叨叨的叮嘱他,江湖上人心险恶,千万要处处小心,大
意不得!江青岚自然唯唯答应,然后和石嬷作别,向前山奔去。
石嬷好像还舍不得似的,一直站在山边,直等瞧不见江青岚影子,才回如意岭去!
黄河北岸的沁阳,在古时候可算得上是一个大城镇,它和南岸的孟津,遥遥相对,为南
北交通要道。
这时天色又快向晓了!
大街上的会宾楼,是城中最出名的酒馆,楼分上下,楼下价钱较廉,此时早已一堂爆满,
乱哄哄的闹成一片,楼上雅座,也上了八成模样。
靠近窗口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眉目清朗,腰佩长剑的少年书生,正在独个儿低斟浅
酌,一面还在欣赏着别人喝酒,似乎显得十分悠闲!
其实他一直在注意着左边桌上的三个大汉,瞧他们交头接耳,低声细语,虽然声音极轻,
但少年书生听得十分清楚,不过听是听清楚了,人家说些什么?他依然一点也不懂,敢情这
三个大汉,说的全是江湖切口,是以更使少年书生注意起来!
因为他正为了一件重要之事,才一路赶回来的,这书生就是汪青岚!他从析城山下来之
后,一路上听到沸沸扬扬的传说。
潞州节度使的大公子,娶滑台节度使的女儿为妻。
因为三镇联姻,是朝廷的意旨,所以皇上还特别赏赐了三件大内珍品,作为贺礼。赐给
潞州节度使的,是一对龙凤玉镯。
这回薛大公子往滑台迎亲,聘礼中最珍贵的,当然也就数这对钦赐的玉镯了。那知大队
人马,刚出太行山,龙凤玉镯,便人不知鬼不觉的不翼而飞,薛大公子这份焦灼,可真是非
同小可!
虽然当时各藩镇差不多全都拥兵自重,没把朝廷放在眼内,朝廷也鞭长莫及,怀柔为主。
但不管如何,天下总究是大唐的天下,丢了御赐实物,说得严重一点,该是欺君之罪。现在
时势不同了,虽没严重到这般地步,可也不是玩的!
江青岚在路上听到这个消息,他猜想这定是田承嗣,使人中途劫去的成份较多。虽然他
解散“外宅男”之后,独角兽等一干高手,也纷纷离去,但多少总有几个心腹死党,依然没
有离开。
大表姐已经嫁了过去,两家结成姻亲,可是在政治上他这么来你一手,开个不大不小的
玩笑,丢丢姨父的脸,也未尝不可。
第二个推想,秦岭系的人,成份也很大。他们和展老夫子新仇旧怨,越结越深,这回使
人暗中盗去玉镯,让你展元仁栽个跟斗,自然也有可能!
不问是田承嗣也好,秦岭系也好,既然大表哥发生了事故,自然那能置身事外?
他知道如果是秦岭系派人干的,自然东去这条路,也正是他们必经之路。是以一路上就
暗中留神,尤其是茶坊酒肆,稍有迸眼的人,就特别注意。
这天凑巧在会宾楼上,碰上了三个彪形大汉生得满睑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而且
交头接耳的用各种江湖切口交谈,江青岚瞧到眼里,如何肯轻易放过?
正当此时,忽听楼下人声喧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事的客人,都纷纷赶下楼去。
三个彪形大汉,也正在这个时候,会账下楼,江青岚心中一急,放下酒杯,也立即站起
身来,匆匆跟着下去。
只见酒楼柜头前面,挤着一大群人,连门口街上都挤满了人,乱哄哄的围得水泄不通。
方才下楼来的三个大汉,这阵功夫,已走得不知去向,敢情挤进了人群。江青岚一望,
那里还有三人影子?
却见账柜前面,立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人,指手划脚,正和管账先生两人,争得面红
耳赤!
细看那人乱蓬蓬的一头长发,像是多年不曾理过,身上穿着一件又宽又大的蓝布袍子,
不但破旧不堪,而且极不合身!
这时大声说道:“诸位老乡,你们来评个理,堂堂沁阳城里,偌大门面的酒店,原来是
一爿黑店,不敢吃有钱有势的大财主,却黑吃黑吃到我穷老头身上来。”
站在账柜里的管账先生,气得满面通红,用手指着老头,大声叱道:“你……你少放无
赖!”
老头瞪了他一眼道:“谁放无赖?难道你们还不是黑吃黑?开了酒店,只要不白吃你,
谁来都得乖乖伺候。你狗眼看人低,觉得我穷老头外乡人好欺侮,是不是?我老人家人穷志
不穷,没钱,敢上你们大酒店里来?可是我老人家毕竟瞎了眼,偌大沁阳城,别家规规矩矩
做生意的酒店不去,偏偏找上了你们这家黑店……”
他一口一声“黑店”,听得店里的堂倌,一个个都怒形于色,卷袖攘臂,大有饱以老拳
的模样!
那老头却越说越气,咳呛了一声,续道:“我老人家一进门,你就瞪着狗眼,偷偷的关
照堂倌,要是我吃一碗面,或者几个包子,也就算了,别让我点这点那,你当我老人家没听
到?你这只认衣衫不认人的狗眼,可看错了人!要吃面吃包子,我不会到面馆去?我老人家
因为听说你们这里酒菜还不错,才摸了来,我知道自己穷模样,准会惹人生疑,自己很识相。
喝酒要喝得痛快,你不敢让我点这点那,就是怕我吃了不给钱,这还不容易,我先交钱,后
喝酒,总可以了罢?果然我这话出口,那堂倌立即看风落蓬,口气转变,说什么账房先生并
没这样关照,不过客人如果怕银钱放在身上不便,交给账房保管,等吃完了再还给客人,也
使得!我老人家懒得理会,当下笑了笑,就把身上十五两银子,一起交给了堂倌,当时你亲
手秤过,这总该没错了罢?”
账房先生接口道:“不错,我承认当场秤过,诸位街坊,我做了一二十年管账的,手上
不知经过多少讹吃的人,我瞧他这副模样,早就料到他是打算来讹吃的,我关照堂倌,为了
我是管账的,这也没有错。他要堂倌拿来一包银子,我用天秤一秤,足足有十九两五钱,银
色虽然低了些,但有这十九两五钱银子,要吃什么,一个人也吃不完,这就要堂倌让他去点,
那知他却大模大样点了一桌上等翅席,还要了一大坛陈酒,一个人从中午吃到现在,居然全
都吃到肚里,一算账该要六两六钱,应该把还他交存的银子找他。不料他看了一眼,便说这
银子是假的,是我换了包,他存的是十五两纹两,这里有十九两多,不是他原来的银子。
诸位街坊,我承认堂倌拿这包银子来的时候,因为正当生意最忙的时候,我没仔细瞧,
看走了眼,这时经他一说,仔细一瞧,原来这包银子,果然是假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
规规矩矩,那会以真换假?分明他拿了假银子来讹诈人的。”
看热闹的人,瞧着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也有点弄不清楚。瞧这老头穿得
这么破破烂烂的模样,用假银子讹诈人,倒也有几分相信,不过这也只能怪账房先生太以粗
心,就是最忙,假银子怎会看不出来?而且两个人口里的数目,也说得不同,敢情账房先生
秤秤多了四两银子,才利令智昏,不细看看银色。
只见那老头这时急得青筋暴起,双手向大家乱拱,猴急的道:“诸位老乡,这是他亲口
说的,我只交存了十五两,如果不是他们换了,怎会多出四两银子来?他说他做了一二十年
管账的,手上不知经过了多少讹吃的人,他有经验,我交存的要是假银子,他怎会看不出来?
我一进门,他不是怕我吃了不给钱,便不会要我先付银子,天下那有没吃东西,先付银子的
道理?这也不去管他,如果别人交存的银子,他还可以推说太忙了没看清楚,他既然看出我
是讹吃来的,我的银子,自然要比平常更看得仔细。像这种银子,任何人一望而知,那能瞒
得过他?诸位瞧瞧,他这里不是贴着“银钱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条子?按说我十
五两银子,就算是假的,经他看过秤过,收入账柜,也就没得话说,这时硬说这包假银子是
我的,诸位说句公道话,是不是他黑吃黑?”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当下就有许多人随声附和着道:“这账房太没道理,既要人家先
付钱,又说人家想白吃,他瞎了眼睛?这银子不是堂倌换了,准是他掉的包。”
那老头一听大家都帮着他说话,脸上一阵得意,提高着嗓子,又道:“诸位老乡,方才
我说他是黑店,可没有说错,他不但换了我的银子,还要讹诈我,虚报实账。我只喝了他四
两黄酒,四碟小菜,他硬说我一个人吃了他一席上等翅席,和一坛陈酒,而且全都吃到肚里。
诸位想想,像我这样一个干瘪老头,是不是吃得下这许多东西?他欺侮我外乡人,穷老头,
银子到了他手里,硬要讹诈我六两六钱银子。旁的东西可以作假,这吃到肚里的东西,可作
假不得,一桌上等翅席,一坛陈酒,就是我老头子肚子涨破,也装纳不下。喏!喏!你们瞧
瞧我这个瘪塌榻的肚皮,是不是装得下这许多酒菜?”
他一边说,一边掳起宽大袍子,露出他瘦得只剩两排肋骨的肚子,当真又干又瘪!别说
吃下一席上等席翅,和一坛陈酒,就是装上两三碗大白米饭,都没人相信。
账房先生见他变了口气,竟连吃下去的东西,都赖得干干净净,不由又气又恼,黄豆般
汗珠,由顶门上直冒出来,吉吉巴巴的道:“这真是冤枉,我有口也难以分辩,他……
他……”
他气得下面的话,都说不下去!
本来么!这件事,论情论理,都说不过他。这样一个干瘪老头,干瘪肚皮,一个人吃一
桌上等翅席,和一大坛黄酒,打官司都打不清,好像真是自己见财起意,讹诈客人!
江青岚站在楼梯口,越听越觉得奇怪,瞧瞧算账先生,是一副老实生意人样子,决不会
讹诈客人。那么这问题,难道当真出在老头身上?
试想在酒楼里当账房的人,银子真假,应该入眼便能分别,何况他既存心防这老头白吃。
对方一下交存十几两银子,而且口中说是十五两,秤秤又多出四两出来,自然更应该看看仔
细。不但当时被他瞒过,而且找银子的时候,他自己不说是假的,账房依然并没发觉,这点
已经透着蹊跷。
一桌上等筵席,即使再不丰盛,大盘小碟,海陆杂陈,起码总也有二十来道菜肴,
一个人食量再大,也断难全吃下去。何况大坛的绍兴酒,一坛五十足斤,远年的,就算
干了一点,总也有四十来斤。瞧他刚才当众撩衣服,那个干瘪瘪的肚子,也不像装得下这许
多东西?这一层尤可奇怪。难道……他心中想着,这就分开众人,走了进去,向那账房先生
说道:“你和这位老丈,各执一词,再争下去,也难有结果。”
江青岚继续又道:“这件事论情论理,你都站不住脚。所以千句话并一句说,你不该一
进门,便得罪了这位老丈,不过你替人管账,也赔累不起,这样罢,这十五两银子,就算小
生的罢!”
说着从身旁掏出一锭金子,交到账房先生面前,又道:“你除下账上六两六钱,再找回
老丈八两四钱!”
账房先生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慷慨的人,瞧着江青岚一身贵介公子的打扮,那敢怠慢?
连连应“是”,颤抖着双手,接过金子。
只见那老头瞥了金子一眼,冷冷的道:“你仔细瞧瞧,不要过了一会,又说这金子是假
的!”
账房先生笑道:“这位公子爷拿出来的,那会有假?”
说着秤了秤,然后按照十五两计算,余多的打还给江青岚,一面又把八两四钱,找给了
老头。
老头接过银子,伸手道:“你把那包假银子一并还我,免得你再去讹诈客人!”
账房先生听得大为气结,但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不还给他?否则自己当真变成了讹诈
客人呢!
当下气愤愤的把假银子往柜上一推,说道:“谁讹诈谁,大家心里明白。”
老头取回假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咧嘴一笑,轻声向账房道:“你以后再敢狗眼看
人低不?”
说着也不向江青岚道谢,大摇大摆的往外便走!
账房先生却对江青岚千恩万谢,大家瞧着这位贵公子,出手阔绰,都纷纷赞美,也有人
说那老头决不是个好人,白吃一顿,还拿了银子就走,连谢也不谢一声。
一干人热闹散场,也都纷纷散去。江青岚给这一耽搁,也无法再找三个大汉,缓缓的跨
出店门。
酒楼中的小厮,还没把马匹牵来,他负手而立,忽见那个老头,又蹩了回来,走到江青
岚身边,偏着头向江青岚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阵,突然问道:“刚才会账的,就是你吗?”
江青岚方才早已瞧出这老头有点异乎常人,本想当面请教姓名,但因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如果真是游戏风尘的异人,决不肯在这种地方,露出真面目来,是以并没开口。这时想不到
他又会回头走来,向自己问话,当下含笑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仙乡何处?”
那老头却只翻着两眼,点了点头,文不对题的道:“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另外还有
要找你的人,也快到了!你跟我走罢!”
说毕,也不等江青岚回答,忽然很快的往前就跑。
江青岚心头一怔,根本来不及骑马,就往前面追去。
老头跑得可真快,一条人影,东闪西闪,有若一道轻烟,随风飘忽,江青岚那里肯舍,
一直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毫不放松。
街道逐渐冷落,老头的身形,也越来越快,江青岚自知本来并不在他之下,因为对方街
道熟悉,转弯抹角,比自己灵活得多,但也落后不了多少。
片刻工夫,已奔近城墙,老头突然拔身而起,一掠三丈,身形往城墙一点,倏的便升上
城头。江青岚并不怠慢,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