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旬开外,身子依然健壮的叶慕龙冷笑道:“今个丝钱算了,咱一切好说,丝钱不算,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鬼手从牙缝里往外滋着冷气:“我倒想知道,叶老板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叶慕龙一怔,他这时已经看见柳穿带来了一个长长的船队,两名锦云坛上的人正从第一条小船上,往下卸下了整整二十个小箱子,虽不知里面是什么,但自己的丝钱至少是有了着落。于是赶忙换了服笑脸道:“穿儿,外公也是没办法啊,一群丝厂里做工的人每日里要吃要喝,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鬼手桃花眼一翻,把在场的人一一都看了一遍,而后吩咐道:“把叶老板的丝钱给我一文不少的全算给他。传我的话下去,从今个起,谁再敢收叶家一两丝,爷我剁他的手!”
鬼手身后那人立时接道:“是!”而后叭得一声,随手打开了手边的箱子,光泽柔和的珍珠晃亮了一众人等的眼。而后那人故意说道:“哟!倒忘了,前边的这几船都是珍珠,叶老爷这仨核桃俩枣的,等后面的金子过来,给您金子就好。”
立时一众人等窃窃私语,这珍珠金子都论船了,那这钱倒底有多少啊。
鬼手又环视着众人阴阳怪气的说道:“要算丝钱的,明儿都到布庄里去。要算钱庄的钱的人,明儿到钱庄去算,有谁也像叶老板这样,今不算钱,家里就揭不开锅的,现场马上就算给他,不过,只要今儿算帐了的人,咱们的交情从今儿起就算掰了,你们信不过柳家,以后就也不用再往我柳家送丝存钱了。还有我刚才听到有人提起十八年前的账,有条子的话,只管拿了来,我姓柳的双倍兑给他。”
叶慕龙自来眼色活见机快,那是出了名,否则这叶家在苏州这人精扎堆的地方,也不能几十年不倒了。立时说道:“穿儿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着,我就是有日子不见你娘,这当爹的记挂闺女,你啊,想多了。”
鬼手桃花眼一翻道:“我刚回来,还没进家门,我估摸着,今儿我娘她是没空见你了。”
叶慕龙干笑道:“也是,也是,你们娘俩也有日子不见面了不是。那我改天再来,改天再来!”说罢一溜烟地走了。
鬼手冷哼一声,自行先进门而去,先向门外的人问道:“夫人在哪?”那人回到:“在卧房。”
鬼手一进大门可没了那么多的顾及,当下展开轻功,一路狂奔向了卧房而去。
众人瞧见柳家的人开始一一卸船,一箱箱的珍珠,再后面是金器,玉器,水晶,金刚珠,直把人的眼都给晃得瞎了。
这边卸船看似忙碌,但一干锦云坛的人,都是在自家门口,自是不会有什么差池。
倒是那边鬼手一直奔到卧房,见锦云坛主正坐在那里盘账,提了一路了心终是放了下来。叫了一声:“娘!”他怕极了回来时娘已经不见了,危急时刻,一颗阎王乐,就可以让娘什么都不留下消失于这个世间,又或者虽然见到了娘,但娘已经死了,或者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会见娘好端端的,便放下心来。
锦云坛主倒是让他给吓了一跳,手一颤。而后放下了账簿笑道:“臭小子,回来了,惊天动地的,倒把我给吓着了。”
鬼手见她坐着不动,立时问道:“怎么?受伤了?”
锦云坛主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鬼手立时说道:“在哪,重不重?我看看。”
锦云坛主啐道:“滚,没大没小的,没什么大碍,我早就上过药了。门外的人都让你给赶走了?”
鬼手明白定是伤在自己不便相看之处,眼见锦云坛主没事,总算放下心来,一切比自己想像中都要好的多。于是回道:“是。”而后立时问道:“怎么受的伤?”
锦云坛主脸上一红道:“这不银钱接济不上吗,前几天带人去运河劫船。失手了。”
鬼手哑然,责怪道:“你都多少年不去劫船了,再说坛里的劫船的好手,都被我带走了,你能不失手吗?”而后笑道打趣道:“是吓坏了,又被要账的堵了门,怕马上就要拆房子了。”
锦云坛主笑道:“就你嘴贫,其实这回倒没什么怕的,你去查镖堂的失镖,宗主又分次调了几百名好手补到镖堂各处,镖堂那边稳了下来,下面各坛各堂的供给也都慢慢的交了上来,只要总坛那边有钱了,我这里还能渴死不成。不过是因为前些日子抽钱抽得有点狠,露了底罢了。”
鬼手道:“你也知道抽得狠了,一个苏州城让你在两个月里成几千万贯的往外抽钱,能不出事吗?一共抽了多少钱?”
锦云坛主道:“八千多万贯。”
鬼手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的娘哎,这幸而没让外面的那些人听到,这要是听到了还不把你的骨头给拆了啊!你怎么就那能给借呢!这就陈州赈灾,再加镖堂和总坛,一共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锦云坛主低声叹道:“听你爹说,各堂各坛的人,自老宗主过世后,就你看我望的,谁也不往总坛交钱,偏生这当宗主和展少爷又在陈州赈灾,一出手,就又是两千多万两给扔了出去。加上宗主又杀了镖堂堂主,虽说震住了各堂各坛的人,可镖堂就又不太平了,接三连三的一直出事。直到后来,总坛里最紧的时候,兴源钱庄连一万两现银都兑不出来,于是叫我抓紧筹钱,我不狠从苏州抽钱,又有什么法子。”
鬼手听了吐了吐舌头说道:“在陈州的时候,我又替你多扔了好几万两。”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说道:“回坛主,暗杀使,展少爷,青姑娘,小岸姑娘,香香姑娘,听说夫人有恙,前来探视。”
锦云坛主听了一惊说道:“怎地展少爷也来了。赶快回了,这现在这相样子,连礼都没法见,怎么见他?”
鬼手撇撇嘴道:“跟了我一路,别扭死了。可别让他知道你是劫船时受的伤,不然非把你送官府大牢里去呆着不可。”
锦云坛主甚为失望道:“我还想着今晚让你带人去运河劫船呢,这下看来又不成了。”
鬼手叫道:“我的娘哎,你可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我几个月没回家,去出生入死地追镖,回来这都瘦得皮包骨头,晒得比炭还黑,你一声不问也就算了,这前脚刚进门,你就打量我让我去劫船,就是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不是。”
锦云坛主道:“就长了一张利嘴,你爹那边一天调过来个三万五万的,都不够钱庄那边的利钱,不劫船还能怎么办?”
鬼手听了说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即回来了,自会想办法的。绝不会让柳家再倒了的,更让人动你一指头的。”而后对那名丫鬟说道:“就说夫人身子不适,别的人都回了吧,请青姑娘来就是。”
锦云坛主低头一笑道:“也是,这别人不见倒也罢了,这儿媳妇可不能不见。”
鬼手没好气的说:“别胡扯八道了,我让她进来是给你看伤的,养了我没仨月,我就把整个打包的给卖给了人家不说,还整天拆骨披皮的刻薄我,白天给你当儿子四处招摇撞骗,晚上当水匪,运河里去劫船,隔三差五的还得去东奔西走的杀人。”
锦云坛主一笑没有说话。
鬼手颇感意外,于是两眼注眼的看着锦云坛主道:“生气了?!”
锦云坛主笑道:“这东一榔头西一棒,说的没头没脑的,谁叫你投胎不长眼睛,生在柳家这不人不鬼的人家来的,怎么了,跟青儿吵嘴了?”
却原来这时青姑娘早已进得门来,只是一进门就听鬼手在那里大加抱怨,没法插话。
这会听了锦云坛主的话,当下上前见礼道:“青儿给婆婆请安了。”
锦云坛主听了立时说道:“穿儿,快扶青儿起来,受了点小伤,没法扶你起来了。”
鬼手听了责道:“就不能长点记性,刚没跟你说吗?这话要展少爷听了,非得把你送大牢里呆着去不可,我可不是吓你,这事他可是绝对办的出来。就我从崖州回来时,夹带了点珍珠这样的小事都得瞒着他。”
青姑娘自行站起了身道:“可你刚才回来时,把那些东西都大摇大摆的摆了出来,展少爷可都看在眼里呢,到那会可真是人赃并获了。”
鬼手道:“这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苏州的人安抚下去再说,展昭那儿再说吧,实在不行把张峄给推出去,张峄给他挖的那个大坑,够把他活埋八百回了。”
青姑娘抿嘴低笑道:“难得人一个朝庭三品侍卫,听你的话听得俯首帖耳的,除了那天你认了杜芙是自己的亲姐姐后,还说你其实并不是姓柳,让她知道我是你妻子后,替小岸姑娘打了你一拳,别的还真没逆过你半点意思。”
鬼手如何不知她这三言两语间,实已经是把自己一路上的行径给交待了个清楚。实在是在向自己的娘告状,当下一瞪桃花眼道:“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快给我娘看病要紧。”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眼见鬼手离去,青姑娘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锦云坛主叹道:“都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把他惯成这么一幅性子,成日里沾花惹草不说,行事还四六不着的,而今让青儿你跟着受累了。”
青姑娘垂泪道:“而今青儿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您的儿子?我与他的婚事还做不做数?”
锦云坛主一笑道:“你自己觉得呢?他要不是我儿子,能为了柳家的事这么出生入死的累死累活?至于婚事,你放心,只要你不嫌弃他,那自是做数的,我也知道,而今你们也都长大了,该给你们圆房了,不过这孩子从小主心骨就硬,他不乐意的事,我也不好硬逼,不然到时候,她又要拿你撒气了。”
青姑娘一张脸羞得通红,说道:“夫为妻纲的道理青儿自幼就明白,更何况自懂事起,青儿就仰慕他的男儿性情,只要他不是想要悔婚,青儿自不会违逆他的心意。”
锦云坛主笑道:“外柔内刚,明事知理,落落大方还温柔体贴,这样的妻子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青姑娘说道:“可他发像不喜欢这样的,我平日里小岸姑娘能他冷嘲热讽非打即骂,他倒喜欢的紧。”
锦云坛主眉头一挑道:“怎么回事?”
青姑娘于是将小岸与鬼手之事一一道来。
锦云坛主听了后突然哎哟一声,满脸痛苦之色。
青姑娘见了连忙说道:“婆婆是伤口又疼了吧,都是青儿不好,没有照顾好婆婆的伤,还尽说烦心事,惹婆婆烦心。伤口在哪让我看看。”
锦云坛主哼道:“在腿根上。”
青姑娘轻褪了锦云坛主的衣服,而后见到她大腿根处有一道深约数寸,三寸来长的剑伤,倒没什么大碍,心如明镜一般明白,于是轻手轻脚的给她重新换了药。说道:“婆婆好生歇息,青儿就不打扰了。”
锦云坛主轻嗯一声道:“好,你也去歇着吧,把穿儿给我叫进来。”
青姑娘应了声是,这才退了出去。
青姑娘出得房门,问了下人,要那人带他去见柳穿,那名下人回到:“少爷带人出门筹钱去了。说如果夫人和青姑娘有什么事的话,等他回来再说吧!”
青姑娘应了一声,鬼手说明天要给兑钱庄的钱,还有丝钱的,可这一夜间,他哪筹那么多的钱呢?更何况还有展昭在那盯着,于是问道:“那位展少爷呢?”
下人回道:“跟少爷一同出门了。”
青姑娘心中更是不解,有展昭同行,鬼手能去哪里筹钱。于是又问道:“小岸姑娘丁香姑娘和张大人他们三个呢?”
下人回道:“他们啊,少爷说一路上坐船久了,想必闷坏了,让人带他们去莲池赏莲花去了。”
青姑娘苦笑道:“他倒是体贴,自个都累死累活的了,还能想着别人坐船久了会闷。”
☆、依展昭鬼手迫船堂
鬼手领了二十名好手出门时,展昭立刻跟了上来,鬼手笑道:“展少爷,我这是出门‘借’钱呢,您还要跟着我不成。”
展昭说道:“不是还要跟着,是非得跟着不可。”
鬼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劳展少爷您大架,我可于心不安的很。”
展昭说道:“柳夫人之所以欠下这么多钱,展昭陈州赈灾有关,此事展昭本就于心有愧,只要柳兄弟此次借钱不违大宋律法刑统,展昭岂有不尽绵薄之力的。”
鬼手说道:“那就多谢展少爷了。”
一叶轻舟出了苏州城外,在码头换了大船,那人问道:“鬼爷,去哪里?”
鬼手意气风发地说道:“太湖船堂。”
那人听了怔了一怔说道:“鬼爷,只怕……”
鬼手抬眼一笑道:“还怕他把咱们给拒之门外不成,照我的话,快走!”
那人无奈,于是众人挂上风帆,开足船力,竟往太湖船堂而去。
三个时辰后,到得了太湖船堂,船堂门前守门的人远远的见是他来,不等大船停稳,就立时说道:“原来是鬼爷来了,不巧的很,我家堂主重病在身,不能接待鬼爷,还望鬼爷恕罪。”
鬼手张口就骂道:“去你娘的蛋,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进去告诉姓贺的,就说展少爷来了,瞧他起得来,起不来。”
展昭连忙说道:“不敢,劳烦大哥进去通报一下,就说展昭前来拜会,贺堂主有病在身,展昭更该前来探望。”言语虽说客气有理,但意思却和鬼手的没什么两样。
那人听了知道是有来历的人,不敢大意,一溜烟的进去了。
鬼手这边让人只管下锚停船。
不多时,里面灯火大亮,两列手持火把的人赶将出来,最后面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尖嘴猴腮的低瘦的汉子,立时对展昭半跪下去,行了一礼道:“船堂堂主贺庆来拜见展少爷。”
展昭慌忙上前将他双手扶起道:“万万使不得,展昭后辈小子,如何敢当前辈如此大礼。”
他们二人原在展颢丧礼之上见过一面,贺庆来躬身一摆手道:“请展少爷堂内叙话。”对同来的鬼手竟是看也不看一眼。
展昭正觉不妥之时,却不料鬼手脸皮甚厚,大刺刺的说道:“展少爷,人家请你,你还不赶紧进去,总不成非要驳了贺堂主这个面子吧!”
贺庆之大怒道:“我请的是展少爷,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不要不识相了。”
鬼手漫不在乎的说道:“我这人从来都是不请自来,不识相的不速之客。”而后施施然的向里面走去,贺庆之向他怒目相视,他也视而不见。
一行人进得屋内,贺庆来只管跟展昭说话,对鬼手理也不理。
鬼手却似不曾察觉的一样说道:“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实不相瞒,我今找贺堂主是来借钱来了。”
贺庆来冷笑道:“钱,我有的是,可宁可都扔太湖里,也不借给你一文!”
鬼手嬉皮笑脸的说道:“那贺堂主几时去扔,我钻太湖水底捡去。”
贺庆来骂道:“没脸没皮的兔崽子,等苏州人把你柳家像十八年前那样,给拆得一板不剩,老子心情好了,说不定可以给你烧俩纸钱。”
这话说得连展昭都听不下去了,当下说道:“大家既然同为无间道门人,原本便是一家人,而今锦云坛有难,贺堂主若能加以援手,展昭同样深感大德。”
贺庆来说道:“展少爷,您有所不知,如果今日这事出在任何一堂一坛,我船堂上下都不会无动于衷。但唯有他钱堂和锦云坛,我是一个子都不会出的。本门所有的钱财都是由归钱堂调拨,唯我船堂得老宗主特许,钱银直接上交宗主,这其中也不是没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