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副模样,倒真让满堂衙役开眼界。天子脚下做衙役,十几年来,王孙公子傲慢无礼的多了去了。但傲慢成这样的,倒也少见。更何况还是个无甚来历的外乡人。
包拯正色说道:“于理,敬天畏地,孝敬父母,人之本也,自当跪拜,本府身为一方父母官,代天子狩牧,护佑一方百姓平安。于法,此乃朝庭法度,于礼于法,你都当跪拜。”
鬼手哦了一声道:“那这朝庭法度又是干什么的?”
包拯道:“朝庭法度,乃为惩罚宵小,维护百姓安居度日之用。你我亦非初次会面,前两次无需你跪拜,皆因当日本府乃是便装布衣个人之私。今日本府蟒袍乌纱,代朝庭节制一府百姓,你不跪也得跪,左右,把他给我摁下!”
两边的两个衙役就要上前,鬼手一摆手道:“等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包拯眼见两名衙役当真停下,一拍惊堂木道:“跪下再说!”
两名衙役上前一摁,鬼手乖乖跪倒在地。
包拯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领教了包拯话只说一遍的厉害的鬼手,一翻桃花眼道:“回大人,我家运米的马丢了。”
包拯早就在陈州便收到了他的战书,当下肚中好笑,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几时丢的?”
鬼手道:“半年了。”
包拯道:“在何地丢的?怎么丢的?”
鬼手道:“在陈州城外,被一个自称是开封府张龙的人给从我家下人手里给抢了去。”
包拯一拍惊堂木道:“张龙!”
站在一旁的张龙立时出列说道:“在!”
包拯问道:“可有此事?”
张龙回道:“回大人,确有此时,当时属下紧急任务在身,路借马匹,为他留下纹银二两,还说如果他要马,让他到陈州前面的驿站去取,若再不依,还可以是陈州城内寻包大人。”
包拯向鬼手说道:“张龙所言,可有虚言?”
鬼手一抬眼道:“是这么回事。”
包拯道:“那你为何不去取马?”
鬼手一笑道:“我家马多,我懒得去取。”
包拯一拍惊堂木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想要马自己去陈州外的驿站去取,以后休拿此事招摇!”
鬼手应了声:“是,草民谨记大人教训。”
包拯道:“你还有什么事了吗?”
鬼手道:“有。”
包拯道:“何事?”
鬼手道:“我老婆丢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包拯眉头一皱,这个鬼手果然不些门道,想是鬼手自陈州之后,从别处知道那马上他讨不去好来,因此就没有再提。而自己却一直都备着他拿张龙抢那马说事,却不想今日却被他拿来用在此处。他先拿马说事,让自己失去了防备之心,再用话扣住自己,这么一来自己就不能再去怪他没有及时报官,他妻子失踪之事,当下一拍惊堂木道:“马汉拿你来时,未曾告诉本府因何拿你吗?”
鬼手道:“他说有人诬告我杀了自己的妻子。”
包拯道:“诬告?!那你妻子王氏现在何处?”
鬼手道:“我刚不说过吗,丢了。”
包拯问道:“何时丢的?在哪里丢的?怎么丢的?”
鬼手一脸的死气活样道:“上上月二十六,草民办合衾酒当夜,发现她人已经不见了。”
包拯正色说道:“那为何当日不来报官?”
鬼手淡淡说道:“合衾酒之夜,丢了新娘子,这事也来报官,太过丢人了吧!跑就跑呗,反正我女人多,我懒得去找。”
包拯沉声道:“那你就不担心她的安危吗?”
鬼手道:“我自三岁与她成亲一十五年,她就常年在外,我早就习惯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包拯道:“那你岳丈王利成一家又去了何处?”
鬼手道:“大人你是受他们跪拜的父母官,我不是啊,你刚才不是说要护佑一方百姓的平安吗?他们正好在你的治下,他们是被杀了还是抢了,那是你事啊,为什么要问我呢?”
包拯心中暗道,不好,自己步步谨慎不想却正落入了对方的陷井之中。看他那一张青白脸上,淡然自若,暗想又是跟余火莲一样的一个亦正亦邪之辈,此等人若能皆为朝庭所用,那是何等幸事。当下说道:“可每一个知情的大宋子民,亦有向官府提供自己所知消息的责任,协助官府查案。”
鬼手道:“可我不知道啊!”
包拯挑眉道:“当真不知?!”
鬼手说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包拯冷然说道:“当日在这开封府大堂,本府与余火莲有约在先,你们的人,过往之事可以不再追究,可若有再犯,那就要加倍处罚!”
鬼手八字眉陡然一挑说道:“草民不知自己犯什么罪了,请大人请教!”
包拯一张黑脸更加令人望而生威的说道:“你当真不知王利成一家身在何处吗?”
鬼手说道:“我为什么要知道啊?”
包拯道:“本府两翻问你,你都言而不实,对待你这样的惯犯,你可知道再接下去就是什么吗?”
鬼手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草民倒真想试试。”
包拯淡淡的说道:“今有人报官,你杀了你的夫人,你就已有嫌疑,若不能协助本府及早查清此案,柳公子可要在我这开封府的大牢里,委屈些日子了。”
鬼手道:“包大人,草民还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大人指教?”
包拯面无表情的说道:“讲!”
鬼手说道:“若是每一个嫌犯都可以自己洗清自己的罪责,那我们百姓还要交税纳粮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包拯对着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倒也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直接说这些官府的人不如他们无间道的人吧。只得说道:“那就请柳公子先到大牢里委屈一段日子,待本府查清了尊夫人命案真相再还无辜者一个公正!”
鬼手大方的说道:“行!”
包拯猛然一拍惊堂木道:“将疑犯押入大牢。退堂!”
火莲一大早进宫复旨,皇帝命众侍卫都回家歇息,独留下了火莲细问。火莲于是将小狼之事俱也对皇帝讲了。
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抚在火莲头上说道:“放过了自己的杀母仇人,还把她留在了九艳那里,你自己心里一定很难受。爹知道你是为了爹,只是苦了你自己。”
火莲听皇帝自称爹,虽还有几分忸捏。可心里却是暖暖的一笑说道:“没有,火莲很好,大概是习惯了吧。”
见皇帝甚是意外,火莲笑道:“皇上知道什么叫无间道吗?”
皇帝笑道:“那就让你这个无间道宗主给我这外人讲讲吧!”
听到九五之尊的皇帝调侃,火莲失笑,而后说道:“佛经之曰无间道者,为无间地狱,是佛经里八大地狱里最苦的一个,也就是老百姓口中说的十八层地狱里面,最底下的一层。凡被打入无间地狱(无间道)的,永无解脱希望,要经受五种无间。第一“时无间”,无时无刻不受罪。第二“空无间”,从头到脚都受罪。第三“罪器无间”,各式各样刑具无所不用。第四“平等无间”,用刑不论男女老少均无照顾。第五“生死无间”,重复死去无数回还得继续用刑。”
火莲正说间,见皇帝脸色发白,于是转而笑道:“四大菩萨之首的地藏王菩萨,不忍众生受其无间之苦,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以解救无间道内受难众生。无间道人的从不回头,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早已无路可回,他们都只能在复仇的道路上前进,直至倒下。而今火莲知道皇上一心要给无间道众人回头之路,又怎能为了自己一时之私心,断了二十万兄弟的身后之路,又怎忍二十万个家庭,年迈父母失去儿子,幼小的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
皇帝欣慰的说道:“朕的儿子长大了,你早有帝王之能,而今又有了帝王之仁,以后……”
火莲听到这里不待皇帝说下去,赶紧截住道:“哎,你还真信啊,我哄你的,我只是看到小狼的目光,下不了手而已。”
皇帝无奈的说道:“这欺君之罪,你怎么张口就来啊!”
火莲笑道:“这回又准备打了多少大板啊?”
皇帝伸指在他额上一点,而后说道:“这回不打,罚,陪朕出宫转转吧!”
火莲一缩脖子道:“算了吧,我现在想起王青那回事还后怕呢!”
皇帝笑道:“王青全家不是早就被你捉了吗,刚下了大雪,明年百姓是会有个好收成,可也得去看看城中的百姓有没有挨冻受饿的,还有聚福路上那些人,上次包拯在陈州放粮时,借着钦差的权宜,着实处理了不少。朕下旨让他回京,这剩下的,也还有一多半,包拯是京官,回京之后,他就不能再过问那些京师以外的各路的案子了。刑部那里也没有下文,朕还想再去看看。”
火莲这才明白,皇帝并不是单纯要出门去散心,虽说心中记挂着方离,却还是高兴的说道:“好,你要做一个好皇帝要做的事,我陪你去就是。还有,你为什么不催促刑部尚书,或是把包拯升为刑部尚书?还有,包拯在陈州处理这些冤案处理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把他给叫回来。”
皇帝只得给他一一解释道:“现在刑部尚书所言也颇有理,有些陈年旧案也却实无迹可查,若把精力都放在这些旧案,死案之上,那些新发的新案,就难免无法顾全。朕这里若逼的太紧了,下面地方官万一胡来,乱捉人充数,屈打成招怎么办?至于包拯那个人,清廉公正,天下闻名,可他不适合做刑部尚书。还冤案处理的好好的,各州府都快翻了天,雪花样的奏折往朕这飞,更有御史大夫直接上言,下面人都说,除了这京师里的一个刑部尚书,陈州城里又多了一个刑部尚书,朕不赶紧把他叫回来怎么办?”
火莲听后,有些明白了,但还有一处不甚明了,于是问道:“清廉公正的人不适合做刑部尚书?难道贪腐枉断的人才能做刑事部尚书?”
皇帝啼笑皆非的说道:“你不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吗?包拯眼里不容积弊,他做了刑部尚书,他在上面催,下面一亲会有冤案产生的。再有,包拯那人的胆了也太大了,朕让他去放粮,他就敢借钦差之名,查察各路刑狱,朕知道,他是没私心,可擅开此等先例,非国之福!”
火莲这才明白了过来。
这么一通说教下来,皇帝也怕火莲的脸上下不来,于是又笑言道:“你知道朕见过的人里,审案最神的人是谁吗?”
火莲摇头。
皇帝笑道:“这人你还向朕打听过。”
火莲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是丁谓。”
皇帝说道:“就是丁谓,当年他在刑部做堂官的时候,刚一上任,碰上各路会审,所有的案子,丁谓当堂分析,鞭辟入里,满堂的人没一个在任何一条上能赶的上他的。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朕那会也小啊,就想,等我当了皇帝一定用这个丁谓做刑部尚书,后来再让人一查他的履历,我觉得得让他当宰相。”
火莲立时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当下笑道:“皇上不用再说了,火莲明白皇上的苦心,再说火莲也没那么多心,是皇上多想了。对了,要不要带上乐淘?”
皇帝一笑道:“这冰天雪地的,冷着呢,还是让她在宫里呆着吧!”说话间,皇帝已是换好了衣服,两人一同出宫而去。
雪天路滑,路上人稀,皇帝和火莲不多时便到了聚福路上,低矮的窝铺里也没剩多少人了,便有也是啰啰嗦嗦的说不清个什么。后来两人寻至吴二的窝棚,见吴二正在那里写对联,见他们进来,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搁了笑拱手说道:“赵官人,这大雪天的,您倒得闲啊。”
火莲道:“怎么现在你都开始写对联啊?而且写这么多。”
吴二笑道:“眼瞅就要进腊月了,写了好晾着,不然到时候,写不及的。我这是要拿到集市上去买的。”
皇帝笑道:“不写状子,改写对联了,而今生意不好吗?我看这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吴二笑道:“看我这生意不好,您才会高兴嘛!”
皇帝问道:“这里的人,都怎么走的?”
吴二道:“有些是因为案子老没头,这里原本有施粥的粥棚,自你们上次来后也撤了,有些人坚持不下去,就走了;还有这里的窝棚,一开春就要全拆了。还有严老三的事也吓走了很多人。再有就是包大人在陈州大翻冤案,好多人的冤伸了,也走了许多!”
皇帝听了问道:“严老三?他出了什么事?”
吴二叹了口气说道:“严老三那天晚上突然回窝棚里找人借铁锹,那人就问他借铁锹干什么,严老三伸手就给人俩铜子,还说自己屋里的那些个破衣服都不要了,让同窝棚里的人分了。那神情跟天上掉了俩金元宝到他怀里一样。可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再回来,就跟被霜打了一样,蔫了吧唧的回来拿自己本说不要的破衣服。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边哭一边说他自己送花岗岩的钱全要回来了,可还不如不要回来呢,那钱压根不够钱庄利钱的一角,为了还钱要被钱庄送去做苦工抵债了,估计这辈子是要干到死也还不完了,因为他干一天就多欠钱庄的利钱一天,工钱永远赶不上利钱,这辈子没机会再出来了。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去送花岗岩了,结果把一辈子全毁在这上面了。还说,如果知道钱要不回来,也跟别人一样,远走他乡,老老实实的干活,娶妻生子,那也不至于那如今的地步。活生生的例子,谁不怕啊!”
皇帝看了火莲一眼道:“你干的?严老三他人呢?”
火莲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好心替你把钱还给他,那他自个当初欠人家钱庄钱,关我什么事。人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皇帝立时不容置疑的说道:“我要见他。”
火莲剑眉一挑眼透寒光的说道:“你怕我杀了他?!”
皇帝笑了一下说道:“你想多了,我就是想瞧瞧,还不起你们钱的人,落到你们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火莲道:“那走吧,我陪你到兴源钱庄去问一问。”
吴二怔在了当场,余火莲的身份,他已经从严老三的口中知道了,还猜到了这个赵官人就是当今圣上。可这会听两人的口气,却又不是。能让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这样鞍前马后侍候的人可不多,又姓赵,看来是个皇亲王爷了。
☆、无间炼狱煅恶魂
赶往兴源钱庄的路上,皇帝不住的跟火莲搭讪,火莲都闭口不言。
直到后皇帝问道:“以前是无间道的人在聚福路上设棚施粥?”
火莲道:“是,而且还是我的主意。”
皇帝笑道:“你倒敢当。”火莲淡淡说道:“做都做了,我有什么不敢当的。”
皇帝又道:“那块地也是你的?”
火莲冷冷地道:“我爹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怎么好好的就又生气了?你觉得我又怀疑你了?这回真没有。”
火莲道:“怀疑就是怀疑,皇上又何必对撒谎,还是皇上觉得火莲不值得皇上实言以对。”
皇帝知道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刚才的一句话,于是说道:“是我说错了话行了吧,我应该好好向无间宗主请示,我能见见这个人不能。而不是一时积习难改的说我要见他。”
火莲虽说原本生了一肚子暗气,却也忍俊不禁说道:“堂堂九五之尊却又来消遣我。”
皇帝无奈笑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火莲不服气的说道:“你才像呢,好好的宫里不待,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