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波澜
宽阔高扬的平顶之下,一方空旷的正方形场地被一圈年轻男女所围住,一个个交耳私语,颇有兴致。
一个代表了国内元武道女子组的最高水平,一个呈不可阻挡之势异军突起的新秀黑马。两相碰撞,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相比于训练基地众人的兴味阑珊,话题女主角之一的戚百草还是懵懵地任由大师姐秀琴给她穿上护具,直到看见若白在指导席上坐下时,整个人才算回过神来。
“若白师兄,你是不是跟婷宜前辈吵架了?”
百草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就在几分钟前,他们的训练被叫中断,若白师兄突然提出让她和婷宜前辈实战一场。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偏偏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可怕,就像是一汪死水一样,让他们这些熟悉的人,一下子噤了声。
若白抬头看她,嘴里只说:“比赛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你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打败婷宜。至于其他的,不关你的事,你也不需要知道。”
“哦。”百草愣愣地点了点头,她突然有些害怕若白师兄这样沉郁的脸,总觉得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下意识抬头去找好友寻求支持,不料对方不知道正在跟亦枫师兄咬什么耳根子。
“……我说亦枫师兄,你跟若白师兄同吃同住这么多年,你能了解现在什么情况不?”
胡亦枫扫了一眼一脸淡漠的若白,又去看另一边独自穿护具的婷宜,嘴角挂起轻松的笑容,“还能是什么情况,小两口吵架了呗。”
“你确定?”晓莹孤疑地看着他,“那关百草什么事儿啊?”
“这里边没百草什么事,那个傻姑娘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借口?什么借口?”
亦枫没有理会晓萤咋咋呼呼的问号,单手摸着下巴,想起这些天注意到的小细节,眼睛里精光闪过。
他们的若白大师兄近来心情烦躁,企图以练更多的书法来静心。胡亦枫只是在一开始稍微留意了一下若白写字的时间往常延长了不少,本来也没觉得奇怪,但是在看到他写的字后,才惊异地发觉,原来一向淡然处之的大师兄也会有心事的时候。
他好歹跟若白当室友当了这么多年,就算别的没提高,但是书法的鉴赏水平说不上一绝也说的上一流,何况若白的字本身也是一等一的。
那些字,从下笔开始就没了往常行云流水的连贯,停顿都多了,力道少了,该重的地方没重,还轻的地方也没轻,而且越到后来,笔法越潦草。若白向来练习行书,什么时候改成了狂草?
这要是元武道工作上的原因,大概若白就只会闷头静思,所以胡亦枫暗自猜测是不是情感出了什么问题。在基地里,在若白眼皮子底下,他没敢去探求原因,但是现在这一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两人肯定吵架了,而且还吵得不轻。
若白他是知道的,闷葫芦一个,沉默寡言惯了,专门只挑重要的话说,不多废话一句,想要跟他进行沟通,有时候真需要一点水平。看着情况,百分百是没把话说清楚,甚至是,完全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至于方婷宜嘛,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看得出来有时候会剑走偏锋。
这两个人,要是真的激烈争吵就好了。
怕就怕谁都不愿低头,持续冷战,误会之上再加误会。
“胡亦枫!我问你话呢!百草怎么就夹在他们俩中间了呀?”
亦枫低头去看晓萤的动作,两只正扯住他的衣袖,一双大眼睛炯炯地睁着。多少年这丫头没有这么亲昵地拉他衣袖了,亦枫扬了嘴角,隽美的面容有些柔色,长臂一伸圈住对方的脖子将她往他身边带,“话那么多,闭上你的嘴好好看比赛吧。”
“胡亦枫你放开我……你要不放我咬了啊……”
“嘶……范晓萤,你还真咬?”
方婷宜正在原地活络筋骨,眼前突然出现一瓶矿泉水,主人的手指修长而骨骼分明。
“初原哥哥。”
喻初原看着她起皮的嘴唇,将手里的水拧开递了上去,“先喝口水吧。”
婷宜灌了几口水之后问他:“你这样公然到我这边来,不怕百草心里多想啊?”
“她不会。”
婷宜撇嘴,“这么有自信……”
“百草想的很简单,反倒是你,想的太多了。”初原伸手帮她正了正头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非要将一重意思的话理解得这么复杂。”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偷听我跟若白讲话?”
初原坦然地承认了,“你别觉得他指手画脚多管闲事,若白没有任何看轻你的意思,你为什么要曲解他的话呢?”他像是一个极其耐心的兄长,在安慰两个赌气的弟妹,“你到底在生气什么?你到底在难过什么?告诉我婷宜,你在想些什么。”
婷宜垂着眸不说话。
初原继续道:“若白安排这场比赛无非是要让你感受到你和元武道之间的差距,而不是你和百草的差距。”
“那他可以自己来做这件事。”
“若白不会对你出手的。”
婷宜眼神黯了黯,若白从来不会对她出手,就算有时候她撒起泼来,他也从来只防不攻。
但是——若白不明白,初原哥哥也不知道,哪怕是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她究竟在折腾些什么。
“那些人……”
方婷宜看着从东侧的门口涌进来一堆扛着摄像头的记者,下意识去看场上的沈柠,不料对方却侧身看向另一边,那个方向是——若白。
她微长的指甲顶着手心的肌肤,用了几分力气,却觉察不到疼痛。
是若白找来的记者。
他是料定了她一定会输是吗?
所以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来报导消息。
他就这么看不起她吗?
“婷宜。”初原扶着她的头盔,目光与她平视,“比赛的时候要专心,其他事情就别去想。”
婷宜闷着声音点了点头,跨步走上赛场。
初原摇了摇头,他的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目光沉沉地去看兄弟的脸色,那样差,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晦暗。他眉眼一跳,忽然地想,若白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说出来?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只能祈祷婷宜自己走出她的牛角尖。
若白他,他的心事向来轻易不言于口。
方婷宜已经很久没有打比赛了,上一次这样全副武装地站在赛场上,对面的人还是李恩秀。
“婷宜前辈,请您指教。”百草郑重地对她鞠躬,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斗志,亮闪闪耀眼着光芒。
婷宜握紧了拳头,摆开攻势,“来吧。”百草,就让我看看,你凭什么让若白这样高看,你凭什么让他倾注希望,你凭什么能够拥有赢过恩秀的能力。
“开始!”
方婷宜看过百草的很多比赛,平日里的训练她也一直在旁边观看。
不得不说,用感官去感受,和亲自上场接触碰撞,还是有区别的。
有些力量,只有你真正承受的时候才能感受到。
百草一上来就是猛烈的攻击,招招落到实处,婷宜左右换腿攻防,几轮下来腿臂被震得发麻。
探水就到此结束,单靠迅猛激烈的腿风,是无法战胜她的。
婷宜出腿快了速度,单双腿连踢交错进行。
她知道百草在练起势,能够看穿对手的动作,就像是倒退回放和镜头定格慢放一样,所有的细节都能捕捉到。但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在元武道上练到一定的境界,与形形□□的人交手过,自然而然能够注意到他们的起势规律。
何况,只让她速度够快,百草即便是看清了动作,身体也来不及反应。
后旋上踢,得分。
第二横踢,得分。
下劈上抬,得分。
连续侧踢,得分。
元武道不是蛮人的竞技,它是踢的艺术,历来以优雅而潇洒的腿法风靡世界。百草虽然不再讲究蛮力,但是在技巧上,终究因为学习时间不长的原因输了婷宜一大截。
上半场比赛下来,已经拉开了六分的差距。
当然,这六分里,有一半功劳得归功于那些记者。
镜头的闪光灯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百草不是婷宜,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比赛过,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也正常。
接下来,就看若白怎么指导她了。
婷宜在趁着喝水的空档用余光往身侧看去,若白正开口说着什么,气定神闲、一派从容,小姑娘先是皱着眉作聆听状,后来嘴角上翘,弯起了明亮的弧度。
看来是找到对付她的办法了。
婷宜咽着口腔里的水,觉着味道苦涩难忍。
若白在教给百草打败她的方法。
这个事实让她不自觉将手里的空瓶子捏了变形,指段间的关节泛着苍凉的白色。
“……初原师兄,我看婷宜状态有点不对,下半场的比赛……”
下半场的比赛只怕要输。
黎蓝有些担忧。她以为婷宜去找若白,两个人是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结果没想到横空出来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
当初婷宜抛下所有的一切,不惜站到亲人的对立面也不愿与若白为敌;现在若白却帮别人来对付她,一点点寻找她身上的漏洞和弱点,婷宜怎么受得了?
婷宜怎么受得了若白在别人的身边?
这样会让婷宜觉得,若白训练出来的一把利剑,目的就是要狠狠戳着她的心口,逼着她去认输。
“这本来就是一场已经注定好结果的比赛。”初原淡淡地开口,“婷宜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比赛的输赢。没有决胜心的选手,根本赢不了比赛。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黎蓝皱眉,“若白究竟要干什么?”
“看到那边的记者和摄像师了吗?”
“嗯。”
“他们都是冲着‘月光女神’来的,而不是方婷宜。”
“师兄你的意思是——”黎蓝转头去看身边的人,这个人曾经是岸阳的神话,也是中国的神话。他在最辉煌的时候像一阵清风般消失,除了战绩和名头,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我的意思是,若白大概希望婷宜能够成为她自己,而不是众人眼中的女神。就像……”初原低眉笑了起来,“就像我当年一样,我要成为喻初原,而不是众人眼中的‘小李云岳’。”
现在和若白的相处,虽然不复往日的亲密,但他依然能够从他的眼里找到过去的信赖。无论若白心里还藏着什么别的秘密,但是就这个原因而言,他是支持若白的决定的。
盛名这种东西,听多了,就会丧失掉初心和本心。
黎蓝颦蹙的神色还是没有散开,看向重新走上赛场的婷宜目光有些复杂,就算婷宜理解到了这层意思,只怕还有其他的东西在阻碍她的思维。
第四十一章 退出
方婷宜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李恩秀,她还会在第二个人面前有一种压迫的感觉。
是压迫。
但还不至于吃不消。
她在一次次进攻之中去看对方的身影,是她所认识的百草,却又不完全是。
若白说,她该好好看看百草的元武道。
百草的元武道是什么样的?
刚强,不屈,处处迸发着旺盛的生命力,就和她的人一样。若白欣赏的,大概就是这样百折不挠的勇气和决心,挑战的意志和品格,无所畏惧的理想和信念。
这些东西,方婷宜有,但是绝不是在赛场上。
如果说百草的元武道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株劲韧的小草,既有野性也茂盛勃发,那么她方婷宜的元武道就像是艺术品,一件值得被陈列在的博物馆剔透的橱窗中展示的艺术品,精美的同时也十分脆弱,需要人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否则,只是散碎了一地的材料。
若白的一些话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方婷宜有些心烦意乱地回防着百草的攻击。
明知道比赛要专心,不能够开小差。
但她还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百草全部的动作。
只是晃神间,略去了某些过程。
百草的脚忽然就到了她眼前,或者,刚刚躲过百草的攻击,不到一秒的时间,对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新一轮攻击。
胸口受到一击进攻之后,方婷宜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去看积分表,十四比十五。
而计时器的时间也在显示着倒数,三、二、一,全部归零。
她输了。
她愣愣地盯着赛场的地板,耳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心里脑海里,都是失败的事实。
她去看白色人墙之前的若白,他还是端坐在长凳上,双手撑膝,表情淡漠得如同他身上的黑色道服,辨不清喜怒。
百草鞠躬行礼之后,先是有些犹豫踌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迈步走到若白身边。
若白站起身来,拍着她的肩膀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眼睛往婷宜这边扫过来。
她本能地撇开头去。
比赛结束,基地内不明前因后果的队员们正津津乐道谈论着什么,几个和婷宜熟识的人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出声安慰。
倒是一帮媒体记者,呼啦啦一圈围了上来,所有的闪光灯和镁光灯直逼婷宜的眼睛。
“婷宜你以一分的差距惜败于戚百草,这是否是实力的体现?你承认你的实力不如百草吗?”
“你一开始领先了那么多分,后来逐渐被追上甚至是反超,是不是你妄自尊大、骄傲自满的缘故?”
“方小姐,一直以来你都是岸阳人心中的女神,此刻输给百草,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月光女神输给名不见经传的武坛新秀,是你实力退步了还是对方能力突出?”
“婷宜小姐……”
方婷宜看着眼前一张张陌生而咄咄逼人的脸孔,他们身后的照相机和摄像机恨不得拍下她所有的表情变化,递上来的话筒几乎已经到了她的嘴边。
婷宜不是没有输过。
谁还没有输的时候。
婷宜也不是没有在失败之后遇到过难缠的记者。
国际赛事的记者,嘴巴都是出了名的刁钻,再难堪难忍的情况她都遇到过。
她会用最优雅的笑容面对镜头,可实际上,她恨不得立马转身走人。
她会用最优雅的语言面对话筒,可实际上,她恨不得冷言冷语甩脸色给这些人看。
她会用最优雅的姿态面对媒体,可实际上,她恨不得撂挑子不干、直接将这些人轰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为什么要忍呢?
方婷宜这样问自己。
家教和礼仪告诉她要矜贵、要自持,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完美的仪态和体态。她希望展现给公众的,是她最好的状态。
然而在这同时,她也觉得虚伪。
说着一些谦卑而懂礼的话,她觉得虚伪;嘴角永远都是最标准的弧度,她觉得虚伪。
若白,如果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
你告诉我,元武道应该是最原始和最纯粹的,适合它的人应该是努力拼搏和全身心投入的。
你告诉我,只有热爱才能取得成功。
我看清了百草眼里的梦想,那是一种想要站得更高更远的野心和欲望。
既然是这样——
“我输了,输了就是输了。不是强者必胜,而是胜者必强。”
“岸阳出现了能够赢过我的选手,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吗?”
“我没能取得更好的成绩,相信百草会取得。”
“趁着各位记者朋友都在,我想宣布一件事情……”
“方婷宜,从今之后,将退出元武道。”
“最后还是要说一句,谢谢大家来看比赛。”
说完方婷宜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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