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耀眼的阳光从庭院中茂盛的香樟树枝叶间细碎洒下,在地面、桌角和二人脸上身上跳跃,沉姬看着张起灵,终于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也十分清醒自己在说什么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在张起灵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猜来猜去的日子过得久了,二人多了很多不言而说的默契,但这样直白且笃定的话,不论何时听来、内容如何,对沉姬来说都是珍贵且少见的。她掩嘴笑着,倚在被阳光温暖的发烫的石桌面上,笑道:“我又不是你张家的媳妇,进你祖坟多晦气。”
关于嫁不嫁,娶不娶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他们提起,是开玩笑;后来提起,是绝望之下不报希望的试探;再往后,这个问题成了一个人坚持、另一个人归来的动力。现在,它被剥离了那些复杂繁多的言外之意,只单纯的成为了一个问题。
张起灵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装傻来讨糖吃的小孩子,说:“你是。”
…
既然说了是,那就一定是。张起灵这个人看着闷声不吭,但其实认真劲儿起来也让人叹为观止。说得好听是坚持,说得难听是固执。明明出发在即,他倒是很大脾气的直接甩手,跟霍老太招呼了一声,拉着沉姬跑了。
跑哪儿去?跑户口所在地啊。
原先大约再过一两天就能出发,张起灵胖子沉姬南下去广西,再等等吴邪解雨臣也能走,结果被张起灵这么一搅和,行程全部推迟,就算他们不等张起灵直接自己先走,等到张起灵和沉姬翻进十万大山和他们汇合,也还是会迟上一两天。
霍老太不想等,但张起灵谱大,胖子吴邪不怕事儿,一听他回杭州是打算扯证后带着新媳妇进祖坟拜长辈,分分钟撸袖子跟霍老太对上,说不让张起灵回他俩就不干了。霍老太本身还想冷哼一声提醒他们现在在谁的地盘上,结果就看到不知何时跑出去的沉姬眼下拿着几张机票回来,说,一起回去还是怎么着?
真行,一个个的都不怕事儿大。霍老太到底还是冷哼了出来,但省了提醒那一茬。人机票都有本事买回来,说得好像真在乎门口那些王八邱琉璃孙之辈——况且自己也的确不会让他们真出什么事,还指望着他们呢。
原本应该被半个北京古玩界通缉着的四个人这下光明正大让霍家一辆红旗车送到机场飞回杭州,一路无话,下来之后也没休息,拿上证件直奔民政局。等沉姬看着手里那两个红本子,心里还在琢磨,感觉九块钱把自己给卖了?再看看旁边张起灵,和他装在自己口袋里的身份证户口本,又觉得应该是九块钱买了个张家族长。
值。沉姬商人算盘打得啪啪响,还没来得及笑,下一步就被吴邪胖子宰着去吃大餐。
这次腾出来的时间也没多久,霍老太已经从北京出发,他们不带装备可以飞过去,但那也必须明晚之前就动身,再加上张起灵那张脸一放出来就明显和“热闹”二字绝缘,因此谁都没请、什么都没准备,沉姬发了个短信告诉吴老太,吴邪胖子拉上张起灵去楼外楼定位子,路上被西湖边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结果把人家花篮里五块一支还不新鲜的玫瑰全给买了,惹得沉姬又气又笑,扣了胖子一盅东坡肉,却还是添了一道鱼圆。
四人心底埋着不少事情,这次借着添喜的酒,全都激发了出来。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喝了不少,沉姬端着酒杯笑着看胖子一脸严肃跟张起灵说话,仔细一听,全是奇奇怪怪的女人经。张起灵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就真的木着脸听他说,旁边吴邪捂着头一副丢脸的样子,实际上估计是喝的头疼。
“明晚咱仨去广西,三个人一起也不会被那霍老太坑了,反倒是小天真你一个人去四川自己悠着点。”胖子舌头有点大,还不忘嘱咐吴邪,絮絮叨叨的说那就是朵霸王花,还是笑面霸王花,指不定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你大好年华可别栽四川了,那地儿好是好,可别忘记组织上对你的培养。胡扯了一大通,眼瞅着说话就要咬舌头了,吴邪总算是恢复了点,糊里糊涂的把胖子手里酒杯一抢,说放你娘的屁。
沉姬左右看看,这一桌菜吃的七七八八倒是正常,酒喝的是有点多。她招手结账,然后看着张起灵左一个右一个把两个人架出去,出门右拐扔进隔壁吴山居。等他安顿好这两个喝的五迷六道的人,沉姬已经泡了茶在等他了。二人守到过半夜,胖子吴邪都起来过一次,吐过上过厕所之后,人是清醒了,吴邪撑着起来洗把脸,就把他俩送了出去。
“没准备礼物……下次补上。”吴邪的舌头看样子是还有点大,说话咬着了。沉姬说下次不能忘绝对得补不能糊弄连带着红包一起给,就把他赶回去休息睡觉了,自己则和张起灵沿着西湖边走回了家。
秋天已至,孤山断桥边的荷花谢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十月份是杭州满城金桂的日子,这些香气无孔不入,不见其花但闻其香,全城都是这个味道,十分震撼,等二人走回家,沉姬只觉得自己头发衣服上全是这个味道。桂花开到中后期,一开始那股清香的味道就开始变得浓郁腻人,掺杂着腐烂的甜香味,浓的简直可以滴出水来。她不讨厌这个味道,但也有些苦恼了。
张起灵一回来就径直转进厨房,他一路上都没说话,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沉姬以为他这是喝太多了胃不舒服想垫点东西,就跟进去说要不我给你下点汤汤水水的,暖暖胃?张起灵看了她一眼,眼光深邃,没说话,只是把她推出去了,然后点火坐水。
既然人家不要她帮忙,那她乐得清闲呢。沉姬把证件们都收好,然后看着卧室的墙上,想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拍什么婚纱照的机会?有点难吧?自己想了想就觉得不靠谱,摇摇头把自己逗笑了,还是去洗澡来得现实。
等她洗好了澡,那边张起灵似乎也收拾好了。家里一直备着馄饨饺子之类的,立即就能下,张起灵这就下了碗饺子出来。沉姬看到心说果然是喝酒喝的胃不舒服了,张起灵这胃这么多年折腾下来不说惨不忍睹,但也是个虐待狠了会罢工的角色,因此她看见了也没说啥,只说没给我下一碗?
没想到张起灵就端着这碗饺子冲她来了。她心说等等我也就开个玩笑没想吃啊?你果然喝多了?于是连忙解释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要吃就快吃,别烧心胃疼了。
张起灵没听她的,端着碗走过来,在沉姬面前蹲下。碗不大,看着也就装了五六个,白瓷碗白瓷勺白饺子,看着十分干净,对刚刚大鱼大肉还喝酒了的沉姬来说的确很可口,她也就没拒绝,吹了吹,就着张起灵的手一口咬了半个。
可刚进嘴嚼了两下,她就觉得不对劲了——生的。
家里的饺子一部分是自己包的,一部分是买来的速冻水饺。这碗速冻饺子煮出来皮包馅大,但明显还带着肉的腥味,一吃就没煮熟。她嘴里迟疑地咀嚼着,心说张起灵是不是喝多了没发现?要说出来吗?不会打击到他这个小厨神的自信心吧?
就在沉姬那边思索着把这口生饺子吃下去会不会拉肚子的时候,那边张起灵带着几分无奈开口了:“生吗?”
他再不说话这个傻姑娘真能把饺子咽下去。
你还知道你饺子煮生了啊?沉姬点点头,有点委屈。张起灵示意她吐出来,然后又问了一句:“生吗?”
沉姬点点头,很委屈的说:“生的——啊。”
然后她的脸就慢慢变红了,像妆台上那盒叫做飞燕的胭脂一样。
心满意足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张起灵倾身把碗放下,然后直接把还没缓过劲儿的沉姬扛起来。沉姬晃了晃,扶着他的肩膀心想,了不得了,这个人的杀伤力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儿了,原先很早就设想过这儿的情节,怎么不ooc,怎么不苏,真的很难把握
我很喜欢的一个作者说过为了苏而不狂甜而不腻,她安排了很多辅料,别人的苦,别人的酸,别人的咸,去中和女主角金手指下的甜。我没有女配,只好让老张的性格和经历尽量成为这份苦,但到了这个时候,老张才是大把撒糖的人了
所以如果有人说ooc,我不会否认的,原著的张起灵本身就不是会甜的人,这只是我修改之后的老张,是我希望看到的改变,所以他会爱会负责会甜会油滑,他是沉年限定下的张起灵。每一本同人都有各自限定的主角,性格经历语言动作都是自己理解臆想奢望之下对原著的改编引申,我从不会说老张就是原著的张起灵,但他是张起灵的无限可能之一
还有什么想说的呢。对了,杭州的桂花从九月份开始就会全城飘香了,一开始是淡淡的清甜味儿,后来逐渐浓烈,最后参杂着腐烂的甜香。桂花小,不引人注目,但香味浓烈,我国庆回杭州下高铁的时候,总是一鼻子杭州空气独有的水汽外加桂花味儿,十分开心
我现在说话懒得卖萌,再加上ipad输入法打不出搜狗那么多的颜表情,所以听着不顺耳的人多担待,或者你们可以不听:…D
☆、静言思之
“说真的,没见过谁家新婚蜜月是去挖自己祖坟的,全天下也就你张家独一份了。”沉姬抹了一把脸,一手的汗。被调侃的张起灵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水递过去。她摇摇头没接,张起灵也没再坚持,只是抬手把她头上的草帽压得低了一点,免得万一晒成阴阳脸她又要纠结。胖子见了,就在一边啧啧啧的,也热的够呛:“什么邪乎的天气啊,这都十月份了还跟三伏天似的,胖爷再也不来了,他奶奶的。”沉姬点点头,心说对,你说的很有道理。
任性地甩下大部队行程回家扯证的后果就是必须得自行前往目的地,霍仙姑的队伍从头到尾包车,可轮到他们自己那就只能坐飞机到南宁然后转车去上思之后找这种自行出入巴乃的当地人把他们带进去,等到进了巴乃还得费心去找那个瑶寨。巴乃都够难找的了,何况那个瑶寨?
当下的时节里,按理说广西应该已经进入最凉爽的季节了,可这几天不知道抽什么风,台风都没了影儿,大太阳天天挂着,这三个人这才走了半路,就已经一身一身的出汗。沉姬只觉得自己皮都被晒掉了,又嫌靠在一起太热所以不肯倚着张起灵,只好瘫在座位上有气无力。万幸胖子这都是过命的交情,她更狼狈样子也都见过,她也不怕破坏形象。
眼下三个人坐在一辆民用机动三轮车的后箱里,和各种货物挤在一起。太阳太大,每个人脑袋上都顶了个宽沿草帽,就这还是晒得脸庞通红浑身是汗。好不容易晃荡到了巴乃,还来不及喘口气儿,张起灵就把想赶紧找个地儿休息的沉姬给拉住了。
“怎么?”她不解道,太阳晒得她头发晕。张起灵抬抬下巴,示意她朝一个方向看,沉姬抹了把汗抬头,就看到一个面生的人朝他们走过来。虽说面生,可但凡是干这行的,总是多多少少和别人不太一样,像张起灵这样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沉姬虽说不常下地,但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因此立刻戒备了起来。
不知是敌是友的同行,小心些总没错,倒斗这行可乱的很。沉姬站在张起灵身边,等那人近前来自我介绍过之后,才小小舒了口气。霍仙姑大概一早就猜到他们几个进瑶寨绝对是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虽然这是大事,但保不准人家走累了半路停下歇一歇。虽说张家楼这边开工还要等四川解雨臣那儿来信,但一想到计划有可能会被推迟,就让仙姑忍无可忍,干脆扔个人过来,看到张起灵这三个到了立马拉去瑶寨,一步都别耽搁。
尽管来人自称霍仙姑手下,但也不能轻信。沉姬虽说心里门儿清,但这种事还是张起灵比较拿手。说句不客气的,这人活得久了,看人就是准,张起灵一个眼神扫过去,对面差点没给跪下。胖子看不过去这互相瞪眼的场景,上去把人拉开,大大咧咧的说胖爷我都快热死了对个暗号赶紧走得了。
自然是没有什么暗号的,又不是拍间谍电影。三个人跟着那人一路进到瑶寨,才发现霍仙姑的人并没有住在瑶寨里,细问之下才知道为避免耳目,省得有浑水摸鱼进来的人,霍仙姑直接把队伍开进了山里,就像当初裘德考一样直接扎营在湖边,张起灵三人赶过去之后,看到的就是不亚于当初裘德考规模的一大片营地。
霍仙姑当时正在休息,看到他们三个来了,也只是简单讲了一下他们准备干什么,就不再多言。对于沉姬来说,霍仙姑这个直接从山体里挖下去的方案似乎大胆的不像是老九门的手法,但她也没有多言,因为张起灵扫了她一眼,明显是有话要说。
说句不客气的,在她心里,老九门加起来可能还没张起灵一个人靠谱。
可能是嫌这儿不够舒服,也可能是心里挂着某个姑娘呢,胖子打头不乐意在这待,霍仙姑也没拦着,因此三人一路跋涉回了瑶寨里,还住在阿贵家。果不其然,胖子看样子是真喜欢云彩,这次还带了不少衣服给她,件件都是有名的少女品牌,云彩人也漂亮,穿着着实好看,再加上胖子一个劲儿的好话捧着,她一直笑的合不拢嘴,气氛热闹的很。
晚上沉姬洗漱完毕准备睡的时候,张起灵突然叫住她。原本她还以为是要嘱咐些什么,没想到这位大爷一开口就扔了个爆炸性新闻给她。
“留神霍仙姑。”
留神?留神什么?沉姬还没追问,张起灵却像是生怕赶不及一样,难得地不需她询问,就简明扼要地跟她说了不少事情——虽然沉姬听完之后,当真是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
张起灵按说和沉姬基本都是同时行动,但沉姬的确不知道他和裘德考竟然还有联系。据她所知这二人唯一一次碰面就是从西王母城回来之后送张起灵去北京的医院检查时,他说裘德考找到过自己。原本沉姬以为没有下文了,没想到裘德考竟然一直和张起灵保持联络——当然中间少不了黑眼镜的帮忙。
黑眼镜一直以来对张起灵半帮半无视的,没想到这次竟然一直从中搭线,让沉姬吃惊不小。裘德考当年和吴三省的那笔交易,以及后来被吴三省反坑一把的旧事沉姬也只是有所耳闻,此事听张起灵说来就有些对不上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将张起灵所说的事情理清串联。
“怪不得你答应的这么干脆……”沉姬琢磨着,手指无意识点着下巴,“这么说来,裘德考进张家古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了?”
张起灵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一切的起始都只是自作自受。
裘德考当年和吴三省的交易可以算是成功了一半,但很快他也意识到所谓的长生药其实弊大于利,再加上随着年岁渐长,身体的异端逐渐显现,他终于开始恐惧,于是拼尽全力开始寻找如何解局。由于当时组织也在进行关于长生药的研究,加上解九爷那支试图摆脱组织的力量,裘德考的加入搅得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复杂,三股势力之间互不清楚,却又都察觉到了对方,因此躲藏潜行之下,局势愈发扑朔迷离。裘德考见进展缓慢,于是开始试图和其中一方势力联手。组织拿他当打手和挡箭牌,去和老九门的人抗衡,却不料裘德考商人本性使得他每条路都没走绝——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私下里和吴三省、陈皮阿四都保持着联系,甚至互通资料,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张起灵这个人的背景不同常人。
陈皮阿四当初将张起灵从广西救回的时候便联系过吴三省和裘德考。吴三省虽然认识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