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善心痛如绞,整个人都懵了。
旁边的宾客本就在卫宁宁不妥的时候有所避让,这会儿看到了血,脸色一变,以袖掩面,慌忙叫道:“这莫不是肺痨?”
正堂内顿时一片哗然,好多人都往远处躲避。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可不高。就是放在高医疗水平的时代,看人这样咳嗽,旁人也要避一避,免得飞沫传播。
“妹妹,你还好吧?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谢令善一点儿都不躲避,还抱着卫宁宁,满脸关切。
朱陶文心里火烧火燎,“你妹妹是肺痨?”
谢令善只对他说妹妹自幼体弱多病,他打听下来,这谢令善的庶妹总是有个头疼脑热,风寒咳嗽,只是体弱多病,而不是什么重病,这才同意了卫宁宁搬来朱家,同意她观礼。要是卫宁宁得的是什么传染病,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卫宁宁进门来!
王氏吓得哆嗦了几下,搀扶住了朱陶文,“老爷,您也先避一避,等大夫来了……”
谢令善根本听不进话,满眼满脑满心都只剩下了卫宁宁。
卫宁宁看到血沫子,先是心头一慌,但很快就感觉到了口腔内的痛楚,知道不是咳血。她再听朱陶文和王氏对话,听那些宾客的乱叫,意识到必须赶紧澄清这件事。
洛凌没阻拦,静静看着卫宁宁忍着痛,说明自己的情况。
“不是肺痨,是刚才吸了什么东西,划破了嘴巴。”卫宁宁冲着谢令善张开嘴。
谢令善轻轻捏着卫宁宁的下颚,看到嘴巴里还在流血的伤口,顿时心疼不已,“怎么这么不小心?快用些伤药止了血。”
王氏使了眼色,有朱家的仆妇战战兢兢上前察看,对着烛光,也看到了伤口,心中一定,应声道:“奴婢这就去给谢小姐找伤药。”
卫宁宁闭上了嘴巴。
洛凌却在此时又是一挥手,一道阴风冲着卫宁宁面门而去,并不犀利,但带着十足十的阴气,凉得沁入骨髓。
卫宁宁打了个哆嗦,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就看到了抱着朱莹雪牌位,刚才跟着退到一旁的婢女。那个牌位就对着她,好像在看着她。
卫宁宁想到直接被捂住了口鼻,想到了灌进嘴巴里的东西,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刚要安下心,继续行礼,正因为刚才的虚惊一场,都压着一股子厌烦呢,听到卫宁宁冷不丁这么一叫,又是心头跟着狂跳起来。
谢令善安抚卫宁宁,“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你暂且忍一忍。”
“不,不是的!是鬼!是她的鬼!刚才是她把东西弄到了我嘴巴里!”卫宁宁是真的害怕了。
这才是行礼呢,她就糟了这样的苦头,要谢令善入赘进来,她搬到了朱家长久住下,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听说这朱家的老夫妻死了女儿,脑子就跟着昏了,当女儿还活着似的,每天还给女儿打扫布置闺房。这次为了给女儿结冥婚,居然挑赘婿,连带上她这个久病缠身的赘婿的庶妹都愿意接近家里面养着。这要不是没有人愿意答应这门冥婚,朱家夫妻怎么会选中谢令善?为什么没有人答应?满安州府就没个与朱莹雪年龄相当的死男人了吗?
卫宁宁疑神疑鬼,往这方面钻了牛角尖,全然忘了当初谢令善要去给朱家当赘婿,结冥婚,她只顾着询问朱家的家底,知道朱家是安州府有名的商贾,一边顾影自怜,觉得自己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要搬进商贾之家,很是丢脸,一边又设想着朱家该是如何富贵,将来自己穿金戴银的生活。这会儿,卫宁宁想到了这门婚事的真实意义,顿时如惊弓之鸟,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
朱陶文和王氏听到卫宁宁这话却是气得心肝都疼了起来。
“谢小姐,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我们家这么多年来都太太平平的,家中仆妇谁出过事情?你嘴巴里的伤,真是被东西划破的,不是咬破的?”王氏也是个精明能干的,马上就开口训斥,还看了眼刚才查看卫宁宁伤口的仆妇。
那仆妇顿时摆出了一脸回忆状,神情变得犹疑不定。
朱陶文却是看向了谢令善,目光如炬,等谢令善作何反应。
谢令善这会儿不知所措。
洛凌将阴风控制得恰到好处,只吹到了卫宁宁。本以为多吓唬她几次,才能达成目的,没想到卫宁宁的神经这么脆弱。她有心再加一把火,又吹了一股阴风扑向了卫宁宁的面门。
第897章 冥婚鬼新娘(五)
卫宁宁再被这么一吹,真的是待不下去了,直接躲进谢令善怀中嘤嘤哭泣,低声说要离开。
谢令善软玉在怀,也是坐不住,柔声哄着卫宁宁,将她抱了起来,这就要离开了。
朱陶文脸上浮现了怒色和失望,却又有庆幸。
王氏是被气得不轻,看着嫡庶兄妹搂搂抱抱,又是面露不屑。
就是商贾之家,也晓得男女大防,嫡亲的兄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要知道男女有别,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亲抱抱了。这谢令善兄妹祖上是读书人,父亲还曾做过一地父母官,没想到如此不懂礼数。王氏接着又想到了朱陶文打听到的情况。谢令善的父亲辞官回家,跟家人说是自己德行有亏,才辞了官,对外自然是对此缄口不言,找了其他借口。可想想谢令善父亲带着这个庶女回到家乡后,谢家的老太爷老夫人、夫人老爷,都相继过世,家族也败落了,就算这事情和卫宁宁无关,这时的人也要想想是不是卫宁宁八字不好,克到了别人。
王氏和朱陶文一样,有些庆幸。
朱陶文看谢令善不管不顾就要走,开口道:“既然谢小姐和我朱家八字不合,有所妨碍,那原本的婚事就此作罢。好歹相识一场,之前资助你的银子也不必归还。之后,你我两家再无瓜葛就是。”
谢令善心疼卫宁宁,听到“再无瓜葛”,当即点头说好,对朱陶文原来给他的银子,他就没想过归还。事后想起来,还觉得朱家伤到了卫宁宁,他没跟朱家算账,已经是客气了,手中银钱不够,捉襟见肘之时,心中对此多少还有些后悔。
洛凌看婚事被搅黄了,就淡定从容地跟着谢家两人出了朱家。
她知道解决了谢令善,朱陶文夫妻暂时就没什么危险,不用她多挂念。她首先要完成的,是报复这对狗男女的工作。
也是因此,洛凌没注意到,观礼宾客中,有人舒了口气,手握成拳,收紧了袖中。她也不知道,在朱陶文夫妻送走了宾客后,夫妻二人秉烛夜谈,正愁着要再给朱莹雪,也是此刻的洛凌再找个冥婚对象。
谢令善为了卫宁宁看病吃药,卖了祖产后,在安州府的偏僻地方租了间小屋,平日里给人写字赚钱。谢家为了卫宁宁,耽误了谢令善的科举,但谢令善自幼读书识字,没有功名,学识后来也荒废了,但总能找个账房先生之类的活计,维持日常所需。可谢家落魄后,遣散仆从,卫宁宁没了人照顾,谢令善就只能选一些轻松自由的活来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幸好卫宁宁不是脑子有坑,在谢家落魄后,她“犯病”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只是总习惯性咳嗽几声,扶一扶额头,少用了人参、燕窝等贵重的东西。
卫宁宁心中也是有怨的,认为谢家的父子没本事,可离了谢家父子,她又无法活下去,只能在心里面着急,压着脾气。
谢令善找到了朱家冥婚这个生路后,卫宁宁开心过好一阵。谢令善拿了朱陶文给的银钱,带卫宁宁从那逼仄潮湿的小屋子搬到了安州府的客栈,还找人服侍了卫宁宁。卫宁宁的日常吃穿用度都上了一个台阶。
现在,谢令善带着卫宁宁从朱家出来,自然是去了客栈。他拿了银钱,请客栈的小二帮忙去请和尚来给卫宁宁念经做法。
“宁宁,你不要怕,等大师来了,你一定就没事了。”谢令善温柔安抚卫宁宁。
卫宁宁小声啜泣,心中真的是害怕,彷徨无措地拉着谢令善。
谢令善心里更为柔软了。
洛凌看得反胃,但她现在不好离开。
谢令善手中的钱可不多了,之后肯定要搬出客栈。她要知道两人以后落脚的地方。
谢令善满腹心思在卫宁宁身上,见小二迟迟不来,心中焦急,想要再找人催一催。卫宁宁却是眨眼都离不开谢令善,这令谢令善左右为难。
洛凌没再做什么,卫宁宁就只是害怕而已,慢慢也不恐惧了。
过了一个时辰,小二才带着个光头和尚进来。
谢令善忙请和尚给为卫宁宁驱邪。
那和尚的僧衣都陈旧不堪了,头上还有青茬子,不知道是小二从哪儿招来的骗子。他拿了串和僧衣同样破烂的佛珠,含含糊糊地念叨经文,却让人一个字都听不清。念了不过一刻钟,他就说道:“好了,小姐没事了。”
谢令善觉得这有些敷衍。
“这一次驱邪十两银子。”和尚张口就要钱,市侩至极,一点儿出家人的气质都没有。
谢令善只是面对卫宁宁的时候被迷昏了头,对别人可精明得很。卫宁宁这会儿不哭了,他的智商就回来了。
“大师师从何人?在哪家寺庙修行呢?”谢令善面色不善地问道。
和尚头上顿时冒出了汗,眼神闪烁,“就在城郊的广平寺修行。”
“还未请教大师法号。”谢令善仍然咄咄逼人。
和尚马上回答:“我法号空闻。”
“胡说!我曾见过广平寺的空闻大师,哪是你这模样!”谢令善喝道,“居然敢冒充方外之人,我这就拿了你去见官!”
和尚一听,从椅子上跳起来,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跑去。
卫宁宁吓了一跳。
谢令善顾不上追那个骗子了,先对卫宁宁软言相劝。
客栈掌柜板着张脸敲门进来,“谢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突然请个僧人到我们客栈来,不是让人误会吗?还有谢小姐……她的病不要紧吧?”
掌柜眼神充满了探究和嫌弃。
谢令善立刻猜到,在朱家发生的事情或许已经传开了。毕竟,朱家是安州府有头有脸的商贾,今天又宴请了一些安州府同样有名的商人,安州府做生意的人应该都在关注此事呢。掌柜明显是对他们兄妹不满,要将他们从客栈赶走,赶走之后,说不定还要在朱陶文那儿拍个马匹,讨个好呢!
谢令善心中顿时有了怒气,先发制人道:“我差了你家的小二去为我请一位高僧来给妹妹念经,他倒好,找了个骗子来!他是不是和那骗子传统了,要来骗取我的钱财?掌柜的又知不知道此事?”
掌柜可不像那个骗子和尚胆小,闻言就是冷笑,“谢公子这话何其可笑!谢小姐为何要找人念经?”
“还不是在朱家撞了邪了!”谢令善从来都是百分百相信卫宁宁的话,就是明知她撒谎,也将那些话当真。
掌柜“哦”了一声,讽刺道:“谢小姐怎么可能在朱家撞邪?谁不知道朱大东家是我们安州府有名的善人,逢年过节,都施粥赠药,还给安州大大小小的寺庙送香油钱,给朱家那位早夭的小姐点了十多年的长明灯。我看,是谢小姐自己不太好吧?听闻谢小姐原来就体弱多病,求医问药多年都不见好,或许就是找错了大夫。”
谢令善心中大震,暗自懊悔。
朱陶文是安州大大小小那些寺庙的大金主,那些寺庙要知道他的事情,怎么会给卫宁宁来念经呢?
第898章 冥婚鬼新娘(六)
谢令善刚想明白这一点,掌柜的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谢公子,谢小姐这副模样,还是请尽早搬出客栈吧。我们小本经营,可不想出什么岔子。你这找和尚念经,我们客栈的生意还用不用做了?”
谢令善气得脸通红。
掌柜继续说道:“还有这房钱,原来是最后结的,现在劳烦谢公子将剩下的钱都结算清楚了吧。一共十七两银子。”
说着,掌柜的就朝着谢令善喜伸出了手,这就是要当场收银子了。
谢令善被如此羞辱,早已忍受不下去了,听到这儿,就直接拿了荷包倒出银子,扔给了掌柜,“你给我滚!我们明天就搬走!”
两块银子落在了掌柜的胸口上,又掉落在地。
掌柜也不嫌弃,弯腰捡起银子,淡定地掂了掂,“这得有二十五两了。”他拿出自己的荷包,摸索个半天,找了好几块碎银子出来,要给谢令善。
谢令善怎么伸得出手?
掌柜嘿嘿一笑,学着谢令善刚才的样子,将碎银子往谢令善身上一扔。
谢令善之前不过是扔了两块银子,掌柜这会儿扔了碎银子,落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些银子又小,落地后都不知道弹到了什么地方。
谢令善脸上已经红得发黑了。
掌柜拂袖而去,还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调。
谢令善上前将屋子的门砰地关上,转头看到躺在帷幔中的身影,心中一痛,深呼吸几次,才缓步上前。
帷幔里面传来卫宁宁低低的抽泣声。
谢令善忙将帷幔撩开了,心疼地将卫宁宁抱在怀中,为她擦拭眼泪,哄劝道:“宁宁,你莫要哭,是哥哥没用……哥哥将来一定给你出这口气!你别怕。这安州府的和尚不行,难不成其他地方就没和尚了吗?”
卫宁宁又不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女子,她不哭了,反倒是轻声问道:“哥哥不要再为我花那些冤枉钱了。我离了朱家,就好多了。你……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谢令善脸色微变,沉默下来。
谢令善同样知道银钱的重要性,也就是花在卫宁宁身上的时候,他不去多思考罢了。这会儿卫宁宁问了,他不用去清点,心中瞬息间就有了答案。
卫宁宁蹙了眉头,“哥哥,我们……我们早些搬出客栈吧。”
“好,我们明日一早就搬出去。到时候再租赁个小屋……你别担心,我们原来能那样过日子,现在还可以的。我给人写字,能养活你的。”谢令善保证道。
卫宁宁胡乱点头,垂了眼,不让谢令善看到自己眼底深处的厌烦。
洛凌就坐在屋内的方桌上,悠闲踢着腿,看这两人的笑话。尤其是谢令善安抚下卫宁宁,等着她入睡后,沉着脸将之前掉地上的碎银一一捡了回来,忍不住就笑了。
这才是刚开始呢。
这两人害死了朱陶文夫妻,夺了朱家的家财,抛了朱家的祖坟,洛凌可不会只是将两人赶出朱家了事。
等到第二天天明,谢令善想要先去给两人找个落脚的地方。卫宁宁却是怕自己被单独留下出什么事情。洛凌猜不出她是怕朱家报复,怕有贼人轻薄她,还是怕谢令善丢下她跑了。反正卫宁宁是要跟着谢令善,不离左右。
谢令善无法,只能带上了卫宁宁,在客栈掌柜和小二奚落的目光中离开。他们先去了原来租赁的那个小屋子,房东仍然愿意将房子借给他们,但看他们的眼神颇为古怪。两人都心高气傲,搬租赁的手续时,都备受煎熬。
洛凌确定这两人的落脚点,就飘然而去。
她出了城,到了城郊的广平寺。
佛门之地,该是正气凌然,万邪不侵的。洛凌一个鬼,因为道行高深,在这边畅通无阻。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要归功于朱陶文夫妻给朱莹雪点的长明灯。
洛凌去看了看,朱莹雪的长明灯幽幽的,和其他长明灯摆在一块儿,并不显眼,在她眼中却是有些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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