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过世的老秦南伯遗愿,邵家嫡亲的三兄弟没分家,都住在一处。邵家长房大夫人,也是秦南伯夫人已经老迈,这二十年来主持中馈的是她的媳妇秦南伯世子夫人,而花招弟和邵家三房的夫人都比世子夫人进门早,更是她的长辈。因为这一缘故,邵家内院并不平静。
洛凌所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方氏越想越是心寒,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一伸手紧紧抓住了洛凌的手臂,急切地看向洛凌。
洛凌拍了拍方氏的手背,安慰道:“母亲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花招弟想要吊死我,也得有这个机会。”
方氏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更加担忧起来,心中的恐惧怎么都压不住。
“母亲,趁这机会,约秦南伯世子夫人和三夫人出来吧。”洛凌轻声说道。
这一代的秦南伯是邵家的长房老爷,去年刚做了八十大寿。但秦南伯世子却不是长房的嫡长子,而是他最小的儿子。这是因为邵家长房的嫡长子和嫡次子都出了意外,一个身亡,另一个因为天花毁容,自暴自弃,只喜好男风,很是荒唐。而这位秦南伯世子已经年近四十,至今没有子嗣,世子之位摇摇欲坠。外人都怀疑这位世子爷和他的二哥一样,是喜欢走旱道的。
邵家二房是庶出,被分家出去,根本不可能参与到爵位竞争中;邵家三房本来因为要出一个皇子妃而声望大涨,却因为邵珞的自尽竹篮打水一场空,徒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人丁单薄,比邵家长房也好不到哪儿去;邵家四房,也就是花招弟所在的那一房,也是嫡出,花招弟膝下育有两子,皆已成家立业,有儿有女。若论子嗣数量,花招弟那一脉最为占优。
方氏意识到洛凌要做什么,但她觉得洛凌这想法有些幼稚。
即使邵珞的死是花招弟下的手又如何?邵三夫人恨死了花招弟也没用。别说是邵珞,就是花招弟暗害了秦南伯一家子,秦南伯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对于他们这种世家大族来说,形势比人强。
方氏忍不住劝道:“英娘,邵家这爵位……秦南伯世子没有子嗣,即使要过继子侄,恐怕也是过继花招弟的孙子。”
对于邵家长房来说,过继总比绝嗣或爵位旁落要好,只要名义上占了父母的位置,继子心里再偏向亲生父母,也得孝顺着他们。而要过继,总要过继血缘上亲近的,三房一根独苗,不可能过继,长房就只剩下四房一个选项。
洛凌笑了笑,“母亲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你只管约了世子夫人和三夫人就行。这事情别张扬,别让花招弟给知道了。”
方氏认真地答应:“你放心。”
母女两个商量完毕,洛凌就告辞了。
回到自己院子,洛凌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但院子里的下人都惴惴不安。
花英娘的大丫鬟翠芝从小服侍花英娘,仗着这情分和对花英娘的了解,凑到了洛凌身边,给洛凌端茶倒水,柔声劝道:“小姐,您喝口茶消消气,千万别为了那种不值当的人伤着自己。”
洛凌看了眼茶盏,又抬眼看了看翠芝。
翠芝心头一跳,不知道洛凌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洛凌露出一个笑容来,却突然发难,抬手就将茶盏摔到了翠芝脸上。
“哎哟!”翠芝额头上被砸了个大包,叫唤了一声,不知所措地跪地,捂着额头一声不吭。
洛凌见她脸上的惶恐不安,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抬起头,扫视院子内外站着的下人。
那些丫鬟仆妇本就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凌的神色,这会儿看她突然发难,连平日里亲近的翠芝都不给好脸色,纷纷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值当?”洛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会儿你说他是个‘不值当的人’了?”
翠芝不知道洛凌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会儿谁对我说他是‘如意郎君’、‘乘龙快婿’来着?”
翠芝嘴里发苦。
什么“如意郎君”、“乘龙快婿”,不过是得知花英娘要大婚时候说的恭喜话而已。
“见风使舵得真快啊!是不是什么时候我倒霉了,你也转头跟着要踩我几脚,说我是个‘不值当的人’啊?”洛凌拔高了声音。
翠芝知道自己是被迁怒,马上磕头,连连告饶。
“一个个的只会阿谀奉承,我要你们这群没脑子的狗东西做什么?找两个傻子来我还能寻个乐子呢!还是你们把我当傻子,随便应付着?嗯?”洛凌冷冷问道。
“小姐,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光是翠芝,其他下人也磕头求饶起来。
“不敢?这么说,你们就是蠢咯?”洛凌又问道。
下人们都闭了嘴,不知道这问题该怎么回答。
第25章 招赘的女孩(五)
“都那么蠢了,还怎么服侍我?”洛凌不等她们想明白,就轻描淡写地点了外头一个小丫鬟,“你,去找花总管,让他派人把这院里的人都关起来,找人给我好好调教、调教,教教她们该怎么服侍主子的。”
小丫鬟都被吓傻了,呆呆跪着。
“听不懂我的话吗?”洛凌挑眉,“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
小丫鬟一下子就蹦起来,“奴婢这就去。”
院里的下人都噤声,连求饶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现在不过是被关起来调教,要是再惹怒洛凌,说不定就被赶到庄子上去了。
众人想着洛凌这会儿只是迁怒,心中怀了希望,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翠芝更是松了口气。在她看来,等洛凌消了气,她就能回来继续伺候了。
不一会儿,花总管就亲自带了人来,把人都给带了下去,又很是殷勤地提议给洛凌这院子安排人手。
洛凌重新拿了茶盏。
花总管忙为洛凌斟茶。
“花总管,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在总管这位置上坐了那么久,也不是老糊涂。今天这事情,你已经想明白了吧?”洛凌很平静地问道。
花总管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没有接话。
洛凌扫了眼外头的两个下人。
花总管忙使了眼色,让那两个下人退下去,这才恭敬地对洛凌说道:“不知道小姐有何吩咐?”
洛凌叹息一声,“我那个姑母啊……说实话,我也很是同情她的。”
花总管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姑母生不逢时,因为父亲的缘故,磋磨了好些年,她心中有怨气,我可以理解。她这些年给母亲使绊子,插手家中事,我就把这当做怄气。”洛凌的手指摩挲着茶盏,“只是这人啊,年纪大了,就难免钻进牛角尖里面去,做事也没了分寸。”
以花英娘十六岁的年纪,洛凌做出这副老气横秋的感慨,着实可笑。但花总管笑不出来,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府里面的老人看着姑母长大,还曾经把她当做家主看待,很多时候向着姑母,我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洛凌手指轻轻一拨,茶杯盖子跳了一下,发出轻响,让花总管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些是小事,但跟着姑母胡闹,坏了花家的名声,那我可容不下!”洛凌沉下脸来。
花总管额头上流下冷汗来。
“花总管,你心里该清楚,未来这个家是谁来做主的吧?”洛凌缓缓问道。
“老奴知道。”花总管忙回答。
“你知道就好。知道了,就好好管教好这府里的下人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那毕竟是我姑母,我就当是给祖父母和父亲还债了。但若是过了分寸……”洛凌拖长了音。
“老奴明白,老奴会谨记在心。”花总管赶紧表态。
“嗯,那就好。”洛凌笑了起来,“花总管,你做事,我放心。我相信你虽然也年纪大了,但不会像姑母那样胡闹的。”
花总管又是连番保证。面上恭敬,但他内心很是窝火。
他开始当差的时候,花英娘还没出生呢,平日里花罗安对他也很是客气,现在却被一个黄毛丫头连打带消的,可谓是颜面扫地。只是他有错在先,被洛凌揪住了尾巴,也就只能认栽。
花总管这会儿对花招弟也起了怨气。花招弟这个出嫁女平日里插手花家的事情也好,和方氏作对也罢,那都是女人们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对花英娘的婚事下手,大大打了花家的颜面,实在是莫名其妙。花总管很认同洛凌说的话,花招弟老了,年纪大了之后做事也任性随性起来,不管不顾的。
“我院子里如今没人,劳烦花总管看着安排吧。还有过去那些人,也请总管多多费心。”洛凌客气地说道,“这两拨人……总管知道如何处理的吧?”
花总管应是,“小姐放心,老奴会盯着的,不会让大小姐再乱来。”
“大小姐”称呼的自然是花招弟。
“嗯。”洛凌满意地点头。
等花总管离开,洛凌才呼出一口气来,兴趣盎然地看起了花英娘的闺房,翻看着她的首饰。
古代闺秀的生活,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但也少不得学习很多东西。
花家因为花英娘这场婚事闹剧而气氛紧张,但洛凌很是新奇地感受着这与众不同的生活。
三日后,方氏表示要带洛凌去京城郊外的报恩寺上香。
这个时代信佛的人多,京城贵族的女眷们更是习惯初一十五、有事没事地去烧香拜佛。
洛凌碰到了这倒霉的婚事,去上香也是正常。
报恩寺内,方氏和洛凌“碰巧”遇到了同来上香的秦南伯世子夫人和邵三夫人。
洛凌支走了方氏,和世子夫人、邵三夫人三人坐在寺庙厢房内。
秦南伯比自己两个嫡亲弟弟大好多岁,世子夫人模样看起来和自己的叔母差不多大。这要说起来,也是两人各有坎坷,所以模样看起来苍老一些。花招弟就比两人保养得好。
“不知道花小姐请我们来有何事?”世子夫人当先问道。
洛凌叹气,“这事情说起来是我家的耻辱,但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对两位夫人坦然相告。”
世子夫人和邵三夫人都是扬起了眉毛。来之前她们心中就有了猜想,花英娘那场婚事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却又都有疑惑。世子夫人和邵三夫人更是不懂这事情和她们有何干系。
“三天前那场事情,其实还有后续。”洛凌正色说道,“那日诸位离开后,我花家清查了家中上下,找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在我大丫鬟翠芝屋子内,找到了一包蒙汗药,和一封遗书。”她深深注视着世子夫人和邵三夫人,“我的亲笔遗书。”
世子夫人和邵三夫人同时一惊。
“遗书的内容是我因为不堪受辱,自尽解脱。”洛凌讽刺一笑,目光落在了邵三夫人身上,“不知道这样的事情,邵三夫人是不是听着耳熟。”
邵三夫人脸色大变,身体都颤抖起来。
她当然耳熟!她的宝贝女儿邵珞就是这样死的!外人不知,她却是知道,那所谓的登徒子,不过是误闯了邵珞的马车,只撩了一下车帘,根本没有做任何事情。她已经着手压下这事情了,没想到一转头,邵珞就自尽了!而这消息,还是邵珞身边两个大丫鬟报给她的!虽没有遗书,那两个丫鬟却是大哭着冲到她院子,口口声声说邵珞不堪受辱,自尽以证门风,然后就一头碰死在了自己院子里!
第26章 招赘的女孩(六)
这事情闹得这样大,邵三夫人一边悲痛欲绝,一边只能顺着两个丫鬟的话,亲口坐实了这件事。那时候她的心情,外人哪会知晓?
邵三夫人一直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可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暗自怀疑罢了。现在从洛凌口中得知这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洛凌看了眼邵三夫人握紧的拳头和脸上震怒之色,抿了口茶。
邵三夫人渐渐止住了怒气,但依旧咬紧牙关,脸色铁青。
“为什么?”世子夫人很是冷静地问道。
如方氏所推测的,花招弟害了邵珞又如何?木已成舟,再追究,又能有什么意义?
世子夫人不理解的是,花招弟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侄女花英娘,更不了解这花英娘为何在此时要找她们说这事情。
洛凌没直接回答,“花招弟的过去,我想两位夫人也是知晓的。她原本的处境和我相同,是被当做承继家业的主母培养,准备招赘的时候,我父亲却意外降生了。”
花家九代单传,不是夸张的形容,“九代”也不是虚数,而是到花罗安,真的单传了九代。不仅如此,花家每一辈都只有一个孩子,女儿是一个都没见到过,直到花英娘的祖父母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花招弟。
花招弟的名字特别俗气,意思十分直白。花家传了九代,终于有了一个女儿,花英娘的祖父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对花招弟很是疼爱,但还是盼着能有一个儿子传承香火。可到了花招弟五岁上头,她还是没能招来弟弟,花家顿时急了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花家这一辈也就只有花招弟一个孩子了。花英娘的祖父母放弃了生儿子的计划,着力培养起花招弟来,想着花招弟长大后招个赘婿,承继花家香火。
事情的发展和花英娘所经历的一样,在花招弟十六岁的时候,花家开始为她招赘。
就在此时,花英娘的祖母怀孕,打乱了花家的计划。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花英娘的父亲花罗安出生了。
古代医疗条件差,花家既欣喜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又害怕这孩子会夭折,养不大。所以,花英娘的祖父母暂停了花招弟的招赘,却也没给她相看人家,就这样拖到了花招弟二十二岁,成了个老姑娘,也拖到了花罗安六岁,到了个稳妥的年纪,不用担心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花家有了男丁,不可能再让花招弟招赘,花招弟年纪又大了,而且从小被当做男孩培养,要出嫁是困难重重。
花英娘的祖父母心知有愧于女儿,把花家能动的财产都给花招弟当嫁妆,还从小叮嘱花罗安要好好照顾姐姐。花招弟嫁不了当世俊杰,但也嫁入了和花家门当户对的秦南伯邵家。
这事情人尽皆知,当时还有不少人唏嘘感慨。
“你们觉得花招弟会甘心?”洛凌嘲讽地问道,“恕我直言,邵四老爷可配不上花招弟。”
邵四老爷是一个被溺爱长大的老来子,长兄最大的儿子都比他大,秦南伯府的一切都轮不到他,不管是爵位,还是钱财。在老秦南伯死后,继承爵位的长兄对这个年龄差距过大的小弟没有多少感情,而他本人又无才,好高骛远,附庸风雅。
秦南伯兄弟不分家,就是因为老秦南伯怕自己这个疼宠的幺子失了依靠,过得不如意;而老秦南伯为邵四老爷聘娶花招弟为妻,就是看中花招弟的本事,想要她扶持自己的小儿子。
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的花招弟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纨绔子弟?
世子夫人和邵三夫人还是沉默,对于洛凌这话她们心中认可,却是不好表态。而洛凌到现在都没正面回答她们的问题,让她们也有些不耐起来。
洛凌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说道:“不甘心,那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顺心了。如何顺心?当然是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位夫人心头一跳,眼神有了变化。
“我父亲对花招弟的态度,两位应该知晓。真要说起来,我这个亲生女儿在他心目中都未必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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