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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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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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带那个讨债鬼霍展白过来——这个谷里,也只有他可以对付这条毒蛇了。

然而那个丫头不开窍,刚推开门,忽地叫了起来:“谷主她在那里!”

所有人都一惊,转头望向门外——雪已经停了,外面月光很亮,湖上升腾着白雾,宛如一面明亮的镜子。而紫衣的女子正伏在冰上,静静望着湖下。她身旁已经站了一个红衫侍女,赫然是从冬之苑被惊动后赶过来的霜红,正在向她禀告着什么。

她抬起头,缓缓看了这边一眼。

虽然隔了那么远,然而在那一眼看过来的刹那,握着银刀的手微微一抖。

瞳躲在阴影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然而内心却是剧烈一震。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那样远的距离,连人的脸都看不清,只是一眼望过来,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

…这个女医者也修习过瞳术?

脑中剧烈的疼痛忽然间又发作了。

——可能是过度使用瞳术后造成的精神力枯竭,导致引发了这头痛的痼疾。

冰上那个紫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平静:“过来,我在这里。”

他猛然又是一震——这声音!当初昏迷中隐约听见时,已然觉得惊心,此刻冷夜里清晰传来,更是让觉得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冷意,瞬间头部的剧痛扩散,隐隐约约有无数的东西要涌现出来。这是……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个女医者……还会惑音?

他咬紧了牙,止住了咽喉里的声音。

像他这样的杀手,十几岁开始就出生入死,时时刻刻都准备拔剑和人搏命,从未片刻松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内心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让他违反了一贯的准则,不自禁地想走过去看清楚那个女医者的脸。

他拉着小橙跃出门外,一步步向着湖中走去,脚下踩着坚冰。

薛紫夜望着这个人走过来,陡然就是一阵恍惚。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全貌。果然……这双眼睛……带着微微的蓝和纯粹的黑,分明是——

“把龙血珠拿出来。”他拖着失去知觉的小橙走过去,咬着牙开口,“否则她——”

话语冻结在四目相对的瞬间。

|5|那一瞬间他的手再度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无法挪开视线: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像在哪里……

|1|脑部的剧痛再度扩散,黑暗在一瞬间将他的思维笼罩。

|7|他听到那个冷月下的女子淡淡开口,无喜无怒:“病人不该乱跑。”

|z|怎么……怎么又是那样熟悉的声音?在哪里……在哪里听到过吗?

|小|他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开始模糊。

|说|视线凌乱地晃动着,终于从对方的眼睛移开了,然后漫无边际地摇着,最终投注在冰上,忽然又定住——他低低惊叫出声,那,是什么?

|网|一张苍白的脸静静浮凸出来,隔着幽蓝的冰望着他。

这、这是——他怎么会在那里?是谁……是谁把他关到了这里?

瞳惊骇地望着冰下那张脸,身子渐渐发抖,忽然间他再也无法支持,手里的银刀落在冰上,双手抱头发出痛苦凄厉的叫喊。

“谷主……谷主!”远处的侍女们惊呼着奔了过来。

刚才她们只看到那个人拉着小橙站到了谷主对面,然而说不了几句那人就开始全身发抖,最后忽然大叫一声跌倒在冰上,抱着头滚来滚去,仿佛脑子里有刀在搅动。

所有侍女都仰慕地望着她:是谷主用了什么秘法,才在瞬间制伏了这条毒蛇吧?然而薛紫夜的脸色却也是惨白,全身微微发抖。

没错……这次看清楚了。

这个人的眼睛如此奇诡,带着微微的蓝和纯粹的黑,蕴涵着强大的灵力——分明是如今已经灭绝了的摩迦一族才有的特征!

为什么还要救这个人?

所有侍女在把那条毒蛇抬回去救治的时候,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谷主的意思没人敢违抗。那个人的病看起来实在古怪,不像是以往来谷里求医的任何人。谷主将他安放在榻上后,搭着脉,蹙眉想了很久,没有说话。

“你们都先出去。”薛紫夜望着榻上不停抱着头惨叫的人,吩咐身边的侍女,“对了,记住,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冬之馆里的霍展白。”

“可是……”绿儿实在是不放心小姐一个人留在这条毒蛇旁边。

“不要紧。”薛紫夜淡淡道,“你们先下去,我给他治病。”

“是。”霜红知道谷主的脾气,连忙一扯绿儿,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双双退了出去。侍女们退去后,薛紫夜站起身来,“刷”的一声拉下了四周的垂幔。

房间里忽地变得漆黑,将所有的月光雪光都隔绝在外。

在黑暗重新笼罩的瞬间,那个人的惨叫停止了。

她怔了怔,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是怕光吗?

这个人身上的伤其实比霍展白更重,却一直在负隅顽抗,丝毫不配合治疗。她本来可以扔掉这个既无回天令又不听话的病人,然而他的眼睛令她震惊——摩迦一族原本只有寥寥两百多人【】,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场屠杀后已然灭门,是她亲手收殓了所有的遗体。

如今怎么还会有人活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他的眼睛虽然是明显传承了摩迦一族的特征,却又隐约有些不一样——那种眼神有着魔咒一样的力量,让所有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无法挪开。

往日的一切本来都已经远去了,除了湖水下冰封的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此刻乍然一见到这样的眼睛,仿佛是昔日的一切又回来了——还有幸存者!那么说来,就还有可能知道当年那一夜的真相,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手将她的一族残酷地推向了死亡!

所以,她一定要救回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者。

薛紫夜将手伸向那个人的脑后,却在瞬间被重重推开。

黑暗中,他忽然间从榻上直起,连眼睛都不睁开,动作快如鬼魅,一下子将她逼到了墙角,反手切在她咽喉上,急促地喘息。

然而,终究抵不过脑中刀搅一样的痛,他的反击只维持了一瞬就全身颤抖着跪了下去。

她惊骇地看着: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境地,还有这样强烈的下意识反击?这个人……是不是接受过某种极严酷的训练,才养成了这样即便是失去神志,也要格杀一切靠近身边之人的习惯?

“滚……给我滚……啊啊啊……”那个人在榻上喃喃咒骂,抱着自己的头,忽地用额头猛烈撞击墙壁,“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薛紫夜忽然间呆住,脑海里有什么影像瞬间浮出。

黑暗里,同样的厉呼在脑海中回响,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忽然间有些痛苦地抵住了自己的头,感觉两侧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难道……是他?

竟然是他?

外面还在下着雪。

薛紫夜坐在黑暗里,侧头倾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微微发抖。过了整整一天,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反抗也逐步地微弱下去。

她站起身,点燃了一炉醍醐香。醒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黑暗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

过了很久,在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出过激的行为,不知道是觉得已然无用还是身体极端虚弱,只是静默地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顶。

“为什么不杀我?”许久,他开口问。

她微微笑了笑:“医者不杀人。”

“我没有回天令。”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是药师谷的神医。”

“嗯。”她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大光明宫的杀手。”

她在黑暗中拿起了一个白玉面具,放到了自己脸上——那是她派人搜索了谷外冷杉林后带回来的东西。那边的林里,大雪掩埋着十二具尸体。通过霍展白的描述,她知道这是昆仑大光明宫座下的十二银翼杀手。

而率领这一批光明界里顶尖精英的,就是魔教里第一的杀手:瞳。

——那个传说中暗杀之术天下无双,让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的嗜血修罗。

她在黑暗里戴上他的白玉面具。在她将面具覆上脸的刹那,他侧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霍地坐起——闪电般地伸出手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抓到了那个面具!

然后仿佛那个动作耗尽了所有的体能,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凝望着她,激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停发抖。

“你究竟是谁?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望着面具上深嵌着的两个洞,梦呓般地喃喃,“好像……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薛紫夜微微笑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或许他认不出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他应该还记得吧?

她抓住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下:“我也认得你的眼睛。”

瞳在黑暗里不做声地急促呼吸着,望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忽然间感觉头又开始裂开一样的痛。他低呼了一声,抱着头倒回了榻上,然而全身的杀气和敌意终于收敛了。

“你放心,”他听到她在身侧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十几年前一样,被一直关在黑暗里。”

第二轮的诊疗在黑暗中开始。

拉下了帘子,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银针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十二处穴位。

令人诧异的是,虽然是在昏迷中,那个人身上的肌肉却在银针刺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发生了凹陷,所有穴位在转瞬间移开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

薛紫夜惊诧地望着这个魔教的杀手,知道这是武林传说中的极高武学——难怪霍展白会栽在这个人手上。可是……昔年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的厉害?

她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了真正的治疗。

无论如何,不把他脑中的病痛解除,什么都无法问出来。

在银针顺利地刺入十二穴后,她俯下身去,双手按着他的太阳穴,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那个人模糊地应了一声。醍醐香的效果让瞳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眼睛开了一线,神志却处于游离的状态。

“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轻轻问。

“瞳。”他想也不想地回答,话音刚落身体却动了动,忽然间起了痛苦的抽搐,“不,我不叫瞳!我、我叫……不,我想不起来……”

第一个问题便遇到了障碍。她却没有气馁,缓缓开口:

“是不是,叫做明介?”

手底下痛苦的颤动忽然停止了,他无法回答,仿佛有什么阻拦着他回忆。

“明介……”他喃喃重复着,呼吸渐渐急促。

“明介,你从哪里来?”她一直一直地凝视着他半开的眼睛,语音低沉温柔。

从哪里来?他从哪里……他忽然间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地方,还有终年黑暗的屋子。他是从那里来的……不,不,他不是从那里来的——他只是用尽了全力想从那里逃出来!

他忽然间大叫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

那一瞬间,血从耳后如同小蛇一样细细地蜿蜒而下。他颓然无声地倒地。

怎么了?薛紫夜变了脸色:观心术是柔和的启发和引诱,用来逐步地揭开被遗忘的记忆,不可能导致如今这样的结果!这血难道是……她探过手去,极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后脑。

细软的长发下,隐约摸到一枚冷硬的金属。

她不敢再碰,因为那一枚金针,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穴,擅动即死。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头颅中缝摸上去,在灵台、百汇两穴又摸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她变了脸色:金针封脑!

难道,他的那一段记忆,已经被某个人封印?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关系着什么样的秘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屠戮了整个摩迦一族,杀死了雪怀?

她握着银针,俯视着那张苦痛中沉睡的脸,眼里忽然间露出了雪亮的光。

月下的雪湖。冰封在水下的那张脸还是这样的年轻,保持着十六岁时候的少年模样,然而匍匐在冰上的女子却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容颜。

她伏在冰上,对着那个微笑的少年喃喃自语。

雪怀……雪怀,你知道吗?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孩子吗?这么多年来,只有我陪你说说话,很寂寞吧?看到了认识的人,你一定觉得也很开心吧?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毕竟,那是你曾经的同伴,我的弟弟。

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也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明介治好。

不惜一切,我也一定要追索出当年的真相,替摩迦全族的人复仇!

三 雪?第二夜

将手里的药丸扔出去,雪鹞一个飞扑叼住,衔回来给他,咕咕地得意。

再扔出去。再叼回来。

在这种游戏继续到二十五次的时候,霍展白终于觉得无趣。

自从他被飞针扎中后,死人一样地昏睡了整整两天,然而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榻边的小几上只放了一盘冷了的饭菜,和以前众星捧月的待遇大不相同。知道那个女人一贯做事古怪,他也不问,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闲着的时候就和雪鹞做做游戏。

这样又过去了三天。

他的耐心终于渐渐耗尽,开始左顾右盼:墙上挂了收回的九面回天令,他这里还有一面留了八年的——今年的十个病人应该已看完了,可这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他还急着返回临安去救沫儿呢!

可居然连绿儿都不见了人影,问那几个来送饭菜的粗使丫头,又问不出个所以——那个死女人对手下小丫头们的管束之严格,八年来他已经见识过。

他闷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人呢?人呢?”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震得尘土簌簌下落,“薛紫夜,你再不出来,我要把这里拆了!”

“哟,七公子好大的脾气。”狮吼功果然是有效的,正主儿立刻被震了出来。薛紫夜五天来第一次出现,推开房门施施然进来,手里托着一套银针:“想挨针了?”

他一看到她就没了脾气。

“嘿嘿……想你了嘛。”他低声下气地赔笑脸,知道自己目下还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这几天你都去哪里啦?不是说再给我做一次针灸吗?你要再不来——”

“嗯?”薛紫夜拈着针,冷哼着斜看了他一眼。

“你要再不来,这伤口都自己长好啦!”他继续赔笑。

她看也不看,一反手,五支银针就甩在了他胸口上,登时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好得差不多了,再养几天,可以下床。”搭了搭脉,她面无表情地下了结论,敲着他的胸口,“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动不动还被揍成这样——你真的有自己号称的那么厉害吗?可别吹牛来骗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啊。”

“你没看到我一剑平天下的雄姿英发嘛……我可是昔年被鼎剑阁主亲授墨魂剑的人啊!”他翻了翻白眼,举起了身侧纯黑的佩剑炫耀。

“我看你挨打的功夫倒算是天下第一,”薛紫夜却没心思和他说笑,小心翼翼地探手过来绕到他背后,摸着他肩胛骨下的那一段脊椎,眉头微微蹙起,“这次这里又被伤到了。以后再不小心,瘫了别找我——这不是开玩笑。”

她甚至比他自己更熟悉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背后有数条长长的疤,干脆利落地划过整个背部,仿佛翅膀被“刷”的一声斩断留下的痕迹。那,还是她三年前的杰作——在他拿着七叶明芝从南疆穿过中原来到药师谷的时候,她从他背部挖出了足足一茶杯的毒砂。

她的手指轻轻叩在第四节脊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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