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弟!义弟!你在那里?你在那里?”
他的内功虽然精湛,但在这大风中呼声一出,便被吹散,半晌都不见温义回声。
阮伟急得不顾自己,在大风中走来走去,喊道:“义弟……义弟……义弟……”
霍然,一大片雪花盖来,阮伟站不住脚,竟被那雪花卷去,一时失去了知觉……
标题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十九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阮伟被雪花卷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他缓缓醒来时,天色已暗。
他一睁开眼,便呼叫:“义弟……义弟……”
这时,他不知自己处身在帐棚内,以为还是在旷野无人的大风中。
帐栅内只有一只牛油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烛光摇曳不定,照着他徒然生起的身影,摇
摇晃,有如鬼魅。
霍然,‘呱’的一声儿啼,原来阮伟这一声呼叫,竟把睡在同一间帐棚内的婴儿吵醒
了。
这间帐棚,有数丈来宽,在中间隔着一块布幕,分成两边,布幕掀开,一位窈窕女子慌
慌张张的走进来。
阮伟被那大风惊吓过度,呆迷的神智尚未清醒过来。
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在哄着,婴儿啼声渐渐小了下去。
窈窕女子温柔的走到阮伟身边,轻轻地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厚毛毡,十指纤巧地按在
他‘太阳穴’上,慢慢揉着,想使他重新入睡。
阮伟睁着大眼,怔怔的望着那窈窕女子。
窈窕女子轻声道:“你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
阮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直到看的累了,徐徐闭下眼皮。
窈窕女子仍在轻揉着阮伟的‘太阳穴’,揉着,揉着,晶莹的泪珠有如断线般落下,滴
在阮伟苍白的脸颊上,但是阮伟并未察觉到落下的清凉泪水,因为他此时已经熟睡了……
东方又升起曙光,这帐栅内仍是静悄悄的,外面朔风怒号,吹得覆盖帐栅的皮毛‘劈
啪’,‘劈啪’的直响个不停。
帐棚皮门打开一角,伸出一个满面胡髭的大脑袋,向外张望,见大风已然停了,用藏语
低声咒骂道:“他妈的,这个鬼天气!”他用了很大的劲,推开积到半门高的雪堆,走了出
来,四周一看,遍山都是白雪,牲畜已不知道那里去了。
胡髭大汉以为牲畜被吹走了,慌慌张张的跑到帐棚另一边,一面用力敲擂着,一面用藏
语叫道:“家里的,起来哪!牲畜都被刮跑啦!”
帐门内走出一位藏装的中年妇人,打着阿欠道:“你嚷叫什么嘛?”
胡髭大汉埋怨道:“睡了三天,还睡不饱,你看,牲口都没啦!”
原来这大风竟已整整吹刮了三天。
西藏男女地位平等,甚至有的地方,女权尚高过男权,故夫妇间,做丈夫的,有时还要
听妻子的话。
藏妇又打了个呵欠,揉揉睡眼,才道:“鬼叫鬼叫的,牲口不见了,你找过没有吗?”
胡髭大汉骂道:“什么都没有,还找个屁!”
藏妇走到平日围牲口的绝壁之下,用手扒开吹来的积雪,扒了一层,听到牛羊的低鸣
声,立即喊声:“当家的,快来扒呀!牲口没被刮跑,都在里面呢。”
胡髭大汉飞快奔来,与藏妇合力乱扒,扒了半个时辰,牛羊一只只现出来了,近些牛羊
身上都是积雪,呼呼的冒着白气,出来之后,一个个用力抖震着身上的雪。
这些??牛及绵羊最耐寒冷,地们被埋在雪堆中三日,竟没有被冻死。
胡髭大汉点了点数目,七十余头牛羊少了二只,想是被大风刮散了,一场大风仅仅损失
了二只绵羊,胡髭大汉高兴道:“家里的!我们好运气呀,冈底斯的大风,只吹走了两只小
绵羊。”
西藏高原这种又怪又狂烈的大风,常造成牧者的巨大损失,因为风由西方吹来,他们便
以为是住在冈底斯山上的妖神造成的,所以称为冈底斯的大风。
藏妇欢喜地笑骂道:“嫌丢的少么?一大早事情还没弄清楚便乱叫,吵醒了兰姑娘,小
心剥你的皮!”
胡髭大汉道:“还早?都已快正午了!”
藏妇抬头看天,果见阳光躲在头上的乌云里,惊道:“真的正午了,当家的,快把牲畜
赶在一起,天黑前得迁到大草原的地方去。”
藏妇走进帐棚内,掀开布幕,只见兰姑娘偎在从雪里救回来的男子的怀里,睡得正熟,
她不愿意叫醒兰姑娘,她知道自兰姑娘救回来那男子后,已有三天没好好的睡了。
藏妇看着兰姑娘甜美的睡姿,真不相信她是西藏高原上,强盗们闻名丧胆的女菩萨,拉
萨布达拉宫达赖喇嘛特封的西藏第一女勇士。
忽然布幕的那边,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惊醒藏妇的沈思,她匆匆跑过去,哄着婴
儿,生怕把兰姑娘吵醒。
但那啼哭声已经把兰姑娘吵醒了,她没想到昨夜会那样疲倦,竟倒在他怀里睡着了,溜
眼看去,那知他正在睁着大眼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脸羞红了?西藏的第一女勇士,竟被一位少年男子看一眼而致忸怩不安了。
婴儿止住了哭声,帐棚这边是沈寂的,好半晌都没有一个人说话,蓦然,兰姑娘忽捻想
到他的病,再溜眼看去,果见他还是惘然的在看着自己。
于是,兰姑娘流泪了,她颤抖的道:“阮伟!阮伟!你还认识你的兰姐姐吗?你认识
吗?你还认识吗……”
阮伟仍是痴呆的看着,脑中却想不起一点事情,过了一刻,他忽然轻声喊道:“义
弟……义弟……义弟……”
他自从被兰姑娘在大风那天从雪里救起,几天来无论在梦中或醒来,他只喊:“义
弟……义弟……”这几个字。
兰姑娘的泪水如潮水般涌出,哽咽道:“我不是你的义弟,我是公孙兰呀!你的兰姐姐
呀?”
原来这兰姑娘就是被阮伟误会,以为假意待自己好,目的在天龙十三剑秘本的公孙兰。
阮伟在祁门县离开她后,她本是一番好意,结果被误会,便想找阮伟解释,那知遍访各
地,远至云南,还差点送了命都未找到。
在‘八卦神掌’范仲平家里治好毒伤,对找阮伟解释的愿望灰了心,留下自己心爱的飞
龙剑,猜想他年阮伟可能还会到这里来,托‘八卦神掌’送给他,自己便回到西藏,因为飞
龙剑客隐居在藏边的看龙山,她是飞龙剑客的唯一独生爱女,自不愿抛下孤独的老父,到中
原去流荡。
飞龙剑就放在阮伟的身旁,那天她认出飞龙剑也认出眼前昏迷的男子,就是当年仅有十
四岁的阮伟,只是这时候的阮伟已经变得高大成熟多了。
她初见到阮伟时高兴极了,想等他醒来后,和他好好谈谈别后的状况,那知他醒来,只
会喊‘义弟’两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令兰姑娘伤心极了,无论怎样说,无论怎样凄切的叫唤,阮伟只见瞪着神色茫然的大
眼,没有一点反应。
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在身后的藏妇道:“兰姑娘别哭了,西藏的第一女勇上是不会
哭的!”
于是她擦干泪痕,回身道:“乌毛嫂,外面的风停了吗?”她说的是一口道地的藏语。
藏妇笑道:“早停了,兰姑娘。”
兰姑娘问道:“牛群还在吗?”
藏妇喜形于色道:“真是菩萨保佑,牛一只也没丢。”
兰姑娘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藏妇道:“我的马匹来时就吹丢了,拜托乌毛大哥帮我备好
两只??牛。”
藏妇道:“兰姑娘要坐骑,我吩咐乌毛去预备,不要银子,不要银子。”说着赶忙退出
帐棚,叫乌毛去为兰姑娘准备??牛代步。
兰姑根温柔体贴的帮阮伟穿好衣服,黑毛皮袄用布带扎在身上,头上罩耳的皮风帽系在
额下,再把阮伟的宝剑,包袱重新包在一块大皮毛内,困得很紧,这样晚上夜宿野外,皮毛
打开可做毡垫。
一切收拾停当后,自己的东西都早已困好,她时常来往西藏高原上,凡是野外宿营用
具,食物干粮无一不备。
阮伟好像木头人一样,任兰姑娘摆布,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兰姑娘拉着他走,他便跟
着走出帐棚。
外面乌毛备好了两只??牛,等着而姑娘一出来,他就进去把东西一一抬出,困在两只??
牛后面。
兰姑娘扶着阮伟坐在一只??牛上,怕他会摔下来,用带子把他绑好。
藏妇拿着两只牛皮袋子,那袋子外面的反毛成白色,这乃是极贵重的白??牛皮制成的,
这白??牛皮有宗好处,就是把热茶放在里面,虽在寒冬也能一夜不凉。
藏妇把牛皮袋子递给兰姑娘,笑道:“这里面是刚煮好的热茶!”
兰姑娘好生感激,藏人不喜客套,她接下后,只淡淡道声‘谢谢’,便困在牛背上。
兰姑娘临上牛背时,塞给乌毛一块金子,鸟毛叫道:“兰菩萨,不要,不要!”
但兰姑娘已牵着阮伟的牛??走了,乌毛欲追上去,藏妇道:“算了!兰姑娘从未白受人
家的好处。”
兰姑娘走得没了影子,他夫妇俩开始忙碌,撤帐棚,打行囊,他们一定要在晚上之前把
牛羊赶到有草的地方去。
高原上,处处白雪皑皑,入冬以来这里虽未下过大雪,但几天前那场大风吹来的山
雪,??得满处皆是。
公孙兰把阮伟坐骑上的??绳,系在自己的坐骑后,这样后面那头??牛就不致走失了。
天色渐黑,尚未走出白雪满地的范围,却可看到高大的树木,这里的树木都是针叶林,
如松,柏等不惧寒冷的植物。
公孙兰知道今天已赶不到有市集的地方,担心阮伟耐不住风,便寻到一处绝壁下,依
旧把帐棚支架起来。
阮伟安静得很,行走了一个下午,他只稳稳地坐在??牛背上,腰??挺的笔直,一声不
响,也不打磕睡,眼睛瞪得大大的向前望着。
公孙兰扶他下来,他就下来,公孙兰看他毫无寒冷的样子,倒是自己反而觉得有点寒
意。
她不由奇怪的问道:“你不冷吗?”
等了半天阮伟都没有一点表示,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阮伟害的是什么病。
帐内铺着很厚的皮毛,这本是一人用的小帐蓬,她替阮伟脱下皮衣,皮靴,让他躺下
后,这帐棚里已剩不了什么空间,要是两个人睡的话,只有抱在一起,才能再留一点空间放
置食物用具。
公孙兰砍下一大困枯枝,在小帐棚门外,升起一堆火,顿时火光熊熊,热气从帐门薰
进,这小帐棚内立时温暖如春。
帐栅后面就是绝壁,热气薰进后久久不散,不一会,公孙兰就热的把皮衣也一齐脱下。
白天途中,公孙兰就曾用暗器打到一只獐,用小刀剥下皮毛,清理内脏后,刷上牛油就
在火上慢慢的烤着。
獐肉烤得香喷喷的,她撕成两半,再拿出早就做好的绺粑,皮袋内装的茶还是热的,她
的用具内只有一只木杯,倒满温茶后,扶起阮伟,服侍他吃下。
阮伟吃饭后,公孙兰再扶他躺下,这次他却不顺从,硬是盘膝坐着,公孙兰无意触及他
的胸膛,发觉气流滚滚,才知道阮伟在用功。
只是阮伟不像一般打坐要垂眼观心,他仍是瞪着大眼,呆看着前面,显是神智尚未恢
复。
公孙兰真不相信,失去神智的人还会运行内气,要知内功登到极峰,才能练到气不由
心,已如化境,自然运行的地步,难道阮伟的内功竟达到这种地步吗?
当然,她不知阮伟是因所学瑜珈神功迥异一般中原内功心法,倘若她要是知道,阮伟白
天坐在??牛背上,尚能自然运功练气的话,更要令她大大吃惊了。
公孙兰看不出所以然,心中总代阮伟高兴,不去打扰他,自个儿就着阮伟喝剩的温茶吃
了点獐肉,草草果腹。
饭后,一天的劳累自然袭来,她把枯柴架在火旁慢慢烧,帐棚内只有一张白??毛织成的
盖毡,阮伟运完功后,自动躺下,她为他盖好毡子,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就倒在他的身旁睡
去。
半夜阮伟惊醒数次,每次都是陡然坐起,惊呼着‘义弟’!‘义弟’!
公孙兰耐心的服侍他,为他轻揉‘太阳穴’让他安静的睡去,如此一来,她一夜都没有
睡好觉,直到天色微明,她才倦极睡去。
将近中午,公孙兰才懒洋洋醒来,外面的火早熄了,但她觉到温暖异常,睁开眼来,才
发觉自己和阮伟紧紧拥抱在一起,她不由面泛羞红,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搂抱着睡在一起,
亏的两人身上都穿着很厚的衣服,否则她真要羞的无地自容了。
她羞赧的推醒阮伟,阮伟睁开大眼,她更羞了,匆匆为他穿好皮服,自己也收拾停当
后,就用昨晚放在火旁的水壶,倒出温水,给阮伟洗漱,阮伟真与孩童一般,什么都要她照
顾。
日到正中,才继续行程,不到黄昏便赶至一处小市集,集上人口不多,都是些牧人及猎
者。
他们大部份都认识公孙兰,见她过来,皆是恭敬称道:“兰菩萨好!”妇女见着她就笑
吟吟地道:“兰姑娘,好久没有看到你啦!”
公孙兰一一含笑点头应礼,他们虽然都很奇怪,而姑娘怎么带着一个傻愣愣的男子,却
没有一个敢随便问她。
公孙兰用??牛换了马匹,她要尽膘赶到藏边看龙山,求父亲为阮伟治伤,所以换好两匹
高大藏马,便急急赶路。
他俩昼行夜宿,晚上公孙兰为了照顾阮伟,还是和他共睡那小帐棚内,行了数天后,阮
伟在晚上便较少醒来,公孙兰也习惯和阮伟相处,不再害羞年己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了。
日子一久,阮伟虽然神智朱复,却也认得公孙兰,公孙兰离开他片刻后回来,他便会对
她微笑,有一次公孙兰去猎兽,隔了很久没回来,他竟向公孙兰去路寻找,公孙兰同来后,
发觉阮伟不在,吓得她喊哑了嗓子,到处乱找,好不容易才找到,自此后,公孙兰再也不敢
轻易离开他一步。
十天后他们来到拉瓦山下,通过拉瓦山到乌克伦,只要再走三天的路程便可看到看龙
口。
拉瓦山不高,范围却很大,山上因天气干燥,积雪不多,虽在严冬,遍山仍是葱绿一
片。
他俩午后登山,直到晚上还未走出山区,公孙兰神色焦急,彷佛甚是惧怕这个地方,但
这是山区广亘数百里,山路蜿蜒曲折,她一急,就迷失了路途,不得已,只好在松林夜宿,
等天明再寻路出山。
她采了大量枯枝,在帐棚四周烧着数堆大火,才敢带着阮伟安心睡去。
半夜阮伟霍然惊醒,徒然生起,公孙兰依在他怀里也被惊醒,以为又要惊呼。
那知这次阮伟一声不响,只瞪着大眼望向帐房外,公孙兰心知有异,掀开帐门看去,但
见满林遍布灰青青的大野狼,怕有千只左右。
狼性素来怕火,要是帐棚附近没有几堆火,它们早就冲过来了。
敢情那些狼都饿狠了,嗅到人味,一只只围在帐棚四周,伸长舌头,不肯离开。
公孙兰脸色苍白,想不到拉瓦山的大批狼群,都聚在附近,远处尚有不少野狼向这边聚
来。
柴枝虽然预备很多,但也只能烧到天亮,柴枝烧完,野狼就要发动攻击了。
天色微晓,火势渐弱,公孙兰心想除了拼斗,别无他法冲出野狼的围困,当下她收集一
堆剩下的枯柴,收下帐棚,清出空地,让阮伟坐在中央,把枯柴在他四周围成一个大圈子。
自己把全身束扎得紧紧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