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乾煞”的近逼,他步步后退。
一退再退,不自觉地已到了绝岩边沿。
“乾煞”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再退你就尸首无存了!”
他满心以为这句话会使宫仇止步,然而,他失策了,如果他立即下手,宫仇的确没有丝
毫反抗的余地,他存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心理……
宫仇生性高傲偏激,当然不愿在“双煞”手下生死两难,骤然之间,他有了一个疯狂的
决定,暴喝声中,奋力击出一掌。
他承受了“白尸”的全部内元,这拚死一击,力猛如鲸波怒涛。
“乾煞”冷笑一声,故伎重施,双掌圈划之间,把如山劲气,引向一边。
“隆!”然巨响声中,峰头岩石飞射。……
几乎是同一时间,宫仇纵身跳下了无底绝壑。
他这一跳的动机,旨在寻死,他不愿任由“乾坤双煞”宰割。
如果他交出那半本“一元宝箓”的话,或可保全性命,但他不屑如此。
人,在面临生死抉择的一瞬间,根本没有深思熟虑的余地,全凭一时的直觉,而这直觉
观念的产生,基于一个人的性格。
宫仇就是如此,他不愿落入人手而出此下策,这是一念由行动,一切后果和利害的影
响,他没有考虑。
“乾坤双煞”做梦也估不到对方小小年纪,竟然性烈如火,视生死如无物,齐齐惊叫一
声,电闪前掠,但,迟了,“双煞”纵使功力通天,也无法挽回这突变的悲剧,宫仇已消失
在深沉无底的绝壑之中。
宫仇一念轻生,身形如殒星飞泻,刹那之间,他感到死不瞑目。
父亲,在他的意念中是一个谜。
母亲,惨遭奸杀,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母亲生前时常向他提及的三件事,第一,练成盖世身手,劈倒巨松,挖取秘密,第二,
若遇另一个持有与他同样玉锁的人,男的结为兄弟,女的结为夫妻,第三,必须修习上乘剑
术。这些,在母亲死后,算是成了遗命,可是,他一样也没有做到。
承受了“白尸”的功力,接受了对方的半部“一元宝箓”,但无法实践所许诺言。
刁钻慧黠的小弟冯真,今后将永无再见之期。
这些意念,在刹那间电袭心头,使他感到直如万箭钻心一般。
于是,他为死亡而颤栗了。
但,这只不过是瞬眼的意念,下落之势,急遽加速,神志逐渐不清。
这绝壑似乎深不可测,久久仍不见底。
蓦地,他的身形在半空中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拉,接着“嗤!”的一声裂帛之声,长衫似
挂在突岩棱角或是伸出岩壁的树枝之上,降势猛刹,然后,裂帛声中,长衫碎裂,再度下
泻。
这一勾,使殒落之势十卸其八。
“砰!”
身躯落实,剧痛中,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再度苏醒,但觉金芒隐约,想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我没有死!我居然还活着!我没有……”
他一遍又一遍的自语着。
此刻,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也体验到了生的价值。
他想起着非中途长衫彼勾住,减缓了下落之势,此刻早已粉身碎骨,焉有命在,不由下
意识地一颤。
他想爬起身形,方一转侧,但觉全身骨痛如折,像是被拆散了般,汗珠粒粒而冒,忍不
住哼了一声。
喘息有顷,他开始打量四川,见自己落身之处,绝壁围环,半空白云缭绕,只能见到峰
坚半腰,再以上是迷茫一片。
蓦地——
他被眼前地面上的景象震惊了。
由身旁起,五丈以内,寸草木生,布满了凌乱的足印,像是一个练武场,场边,隆起了
一个小土丘,长满了野草,土丘旁,摆着一具棺材,棺盖掀在一边,从风雨剥蚀的痕迹来
看,骇然是一具石棺。
棺木旁,人立着一块墓碑。
宫仇揉了揉眼睛,定神辨认,只见墓碑上大书着:“天下第二剑手……”
下面是空白,没有名姓,再以下是“之墓”两个字。
他骏然了,这是什么回事?
“天下第二剑手”是谁?
为什么棺材暴露?
从地上的脚印来看,此地并非没有人迹……
在好奇心与警惕心的驱迫下,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挪动着艰难的步
子,走向那具石棺。
一看之下,更加困惑莫名。
石棺是空的,像是根本没有装过人,靠地面的部分,已布了一层青苔。
墓碑之后,是一个墓穴,是就地面的岩石垒成的。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
一个意念,闪上心头,“此非善地!”死里逃生之后,他意识到生命的可贵,目前,他
重伤之身,不能再担半分风险。
最急迫的是,他必须迅速疗伤,由疗伤一念,使他想起杯中那瓶冯真窃自“黑心国手”
丹房之中的疗伤圣品“归元丹”。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他笑了笑,目光游扫之下,十丈之外,树丛夹着怪石,看来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于
是,他向那片浓密的丛林走去,选了一个刚能容身又能外观的石隙,坐了下来,取出“归元
丹”,一口气吞下了五粒。
这“归无丹”是“黑心国手”精心炼制,武林人想求一粒,已相当不易,宫仇却得了整
整一瓶。
灵丹妙药,毕竟不凡,甫一入口,立化津液顺喉而下,齿颊生香。
宫仇自得“白尸”输以全部真元,“任”“督”之脉已通,加上灵丹之助,疗起伤来,
事半功倍。
当下闭目垂帘,按照母亲生前所授的玄门正宗心法“五心向天”,导元引气,以助药力
推行,不久,使入了物我两志之境。
一个时辰之后,功圆果满,宫仇由虚返实,正待起身。
“锵!”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传入耳鼓,举目从石隙中望了出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场中两条
人影,各以长剑往地,互相对峙。
奇怪,这两个人怎会到这荒山绝谷之中来比武?
背对这面的,是一个白发黑袍老者,面孔看不清,迎面向这方的赫然是一个青衫书生,
虽远隔十丈,仍能看得出那青衫书生面孔奇丑无比。
突地——
那黑袍老者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十五年苦斗,今天将可决定谁躺进这具石棺了!”
宫伙心头猛地一震,三十五年苦斗,莫非这两个人出斗已经三十五年了?这确实是不可
思议的怪事。
但,不对呀,那青衫丑书生,说什么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怎会与这黑袍老者比拚了三
十五年呢?王十五年并非是一段短的日子,就算那书生驻颜不老,但两人又为了什么不了的
恩怨而在这绝谷之中苦斗三十五个寒署呢?
怪不得自己坠谷之初,看到满地脚印。
从那老者后半句话看来,那石棺显然是准备埋葬一两人之中的一人,那两人是不见生死
不休的了。
这种打法,的确豪勇得近于残酷。
碑上预留空位,想是准备添上死者姓名的。
但,天下第二剑手又作何解呢?
想及此点,心中倏有所悟……
心念未已,已听那丑书生沉声道:“这场比斗,是应该结束了,不管是你死,或是我
亡!”
那老者嘲讽般的道:“你气馁了?”
“谁说的?”
“你的语意不是很明显吗?”
“我只觉得无聊、无谓,不值!”
“嘿嘿,三十五年前你该说这句话,现在晚了!”
“是的,我们该收场了!”
说完,双方一阵可怕的沉默。
宫仇不自禁地感到热血奔腾,他明白了,这两名剑手,为了争谁是天下第一剑手的虚
名,而比拚了三十五年,难怪墓碑上预先刻的是“天下第二剑手”,胜的是第一剑手,那死
者当然是第二剑手了。
这两名剑手,不知是什么来历,两人在深山绝壑之中,悄悄地争天下第一剑手的头衔,
争到了,又如何呢?有谁来为他传扬呢?
如果两败俱伤,岂非可惜亦复可笑?
武林人,勘不破的,就是“名”这一关,前古如斯,而今益烈。
宫仇不由感慨系之了。
“锵!”
人影一触即分。
宫仇无法看出,双方这一个照面使的是什么招式,他只有一个感觉,奇,快,此外,他
看不出什么来。
片刻之后——
双方长剑再度扬起……
“锵!锵!”一阵连珠密响,双剑交击,互撞了数十下之多。
宫仇不由暗地咋舌,他想,这确实是武林中难遇的场面。
“砰!砰!”
人影一分,双双跌坐地面,喘息之声,十丈外清晰可闻。
由于方位的改变,宫仇看清楚了那黑袍老者须眉俱白,唯是鹰鼻鹞眼,显得十分阴骛,
他的江湖阅历,几等于零,是以看不出比斗双方的来路,这时,他想起了刁攒古怪的冯真,
如果他在场,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事实非常明显,双方都已成了强弩之末,很可能的结果,将是两败俱伤。
如果双方死了,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阳光被浮云所掩,谷中显得更加阴森冷寂。
场中双方,缓缓站直了身形。
宫仇的心弦,随之拉得紧紧的。
身形,慢慢移近,双方相距不及五尺。
场面在死寂中,透出无比的紧张。
“锵!”
震耳金铁交鸣声中,黑抱老者长剑折断,手中剩下尺长一截剑桶,丑书生的剑尖,比在
对方的胸膛上。
双方,口角沁出殷殷碧血,显然,都受了严重的内伤。
胜负已见分晓。
黑袍老者面上掠过一抹死亡的颤栗。
这一刻,像是空气全部凝固了,冻结了。
丑书生的剑尖,久久没有刺下去。
黑袍老者栗声道:“你胜了,刺进去吧!”
一声长叹,丑书生收回了长剑,悠悠地道:“罢了,争得这浮名何用,你我都已行将就
木,留此余生,永伴林泉……”
话声未落,惨哼突起,丑书生以手抚胸,身形连连踉跄,厉声道:“你……你……无
耻……”
长剑坠地,人也跟着栽倒。
这突兀之变,使宫仇大为震骇,分明丑书生已经胜了,怎地……
黑袍老者,口中发出一阵袅鸣鸱号也似的狂笑,夹着断续的语声,道:“天下……第
一……第二……哈哈哈哈!”
于是——
丑书生被装进了石棺,埋入墓穴。
黑袍老者在墓碑上迅快的几划,然后把丑书生那柄长剑纳入自己的剑鞘内,踉跄朝外奔
去,瞬眼消失。
谷中恢复了死寂,像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只多了一座新坟。
宫仇茫然了很久,才长身走了出来,移向墓前。
一看,不由惊呼了一声:“丑剑客!”
墓碑上原来的空白,已被填满:“天下第二剑手丑剑客之墓”。
“他应该是天下第一剑手,他胜了,他放过了对方……”宫仇喃喃地自语者,竭力在分
析这件事的因果。
“丑剑客”何以在胜了之后,突然惨哼倒下?
冯真的话音,似乎又响在耳畔:“……百年来仅见的剑术好手‘丑剑客’……三十年前
失踪,这也是一个谜!……”
“谜?”
这不是谜,“丑剑客”为了一个“名”字,与人比斗了三十五个寒暑,现在,他是真的
死了。
这件武林秘辛,宫仇是唯一的目击者。
突然——
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他的心田,“丑剑客”何以突然倒毙?
这念头,愈来愈强烈,终于,他忍不住好奇心的催迫,他动手掘开了坟墓,思维再三,
他揭开了棺盖。
“呀!”他惊呼一声,俊面立起抽搐,“丑剑客”胸前血渍殷殷,一段剑柄,露在外
面。
刹那之间,他明白过来了,那黑袍老者,乘对方不备,突然以半截断柄,刺入对方的胸
膛,这种卑劣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
若非“丑剑客”一念之仁,不肯乘胜下手,黑袍老者,焉有命在。
难道,武林人都是这么邪恶?
在他人江湖的短短时日里,他看到的是巧取,豪夺,用谋,诡诈、卑鄙……
“哼!”
那是一声低沉窒息的呻吟。
宫仇不由毛发俱竖,这声呻吟,是发自“丑创客”之口。
难道他还没有死?抑是自己的错觉?
又是一声微呻,死者的眼皮,似乎动了一动。
宫仇定了定神,伸手摸向死者前胸,不惜,心脏尚未停止跳动,对方果然没有死,想不
到黑袍老者狠心把他活埋。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位“归无丹”,扳开“丑剑客”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
宫仇空有一身深厚的内力,限于所学不多,无法加以运用,助对方复元,是以塞下药丸
之后,他只有静观变化。
盏茶工夫之后,“丑剑客”长哼一声,翻身坐起。
宫仇欢然道:“阁下……”
“丑剑客”丑脸一无表情,但目光中却充满了激动之情,截住话头道:“你是谁?”
“在下宫仇!”
“怎么回事?”
“阁下被那黑袍老者活埋,在下一念好奇,掘开墓穴……”
“老夫明白了,他人呢?”
“带了阁下的剑离开了!”
“你,娃儿,怎会到这罕无人迹的绝地来?”
宫仇不愿多加解释,淡淡地道:“偶然!”
“是你救了老夫的命?”
“这……谈不上救命二字,也算它是偶然吧!”
“丑剑客”从石棺中移出了身形,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一连晃了数晃,眼中骤现痛苦之
色,奇丑无伦的脸上,依然没有半丝表情。
宫伙心中暗道,好一个冷漠的怪人。
“丑剑客”摸了摸插在胸膛上的剑柄,凄厉地道:“想不到堂堂‘武当一老’,竟然卑
劣阴残到这种地步!”
宫仇一怔道:“武当一老?”
“不错,以名门正派第一剑手自居的‘武当一老玉虚真人’!”
“他不像是道土……”
“他顶上没有挽髻,不过,你忽略了他身上那件黑色道袍!”
“哦!”
“孩子,老夫生平从不平自受人好处……”
这一声孩子,使宫仇大感不释,冷冷地道:“阁下真的是‘丑剑客’?”
“你认为不是?”
“阁下的年龄……”
“老夫今年正好一百岁整!”
“一百岁?”
“嗯!”
说着,伸手徐徐褪下面具,赫然是一个须眉如霜的老者,只是老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
想是流血太多之故。
宫仇骇然向后退了一个大步,道:“老前辈原来是戴了面具……”
“孩子,武林中唯一见到老夫真面目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刚才你给老夫
服下的是否叫‘归元丹’?”
宫仇大为愕然,对方竟然能一语道出丹药名称,点了点头道:“是的!”
“那你是‘药圣毒尊易卜生’门下?”
“药圣毒尊易卜生?”
“怎么?”
“晚辈不认识!”
“那你哪来他的独门灵丹?”
“取自一个叫‘黑心国手’的人!”
“哦!也许他们是一家!孩子,老夫有个要求?”
“老前辈请讲?”
“为老夫善后!”
“善后?”
“不错,老夫自知时间不多了,孩子,愿意吗?”
“这‘归元丹’晚辈身边……”
“丑剑客”身躯晃了晃,面色更加苍白了,怆然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灵丹
虽妙,难救必死之人,老夫心脉若断还续,三十五年不息苦斗,内元所伤甚巨,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