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仇感到一阵莫明的酸楚,他想叫她回来,他想追上去,然而他却没有做,只是怔怔地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他的头有些晕眩,手足微觉麻木,久久,才喃喃地
道:“芬妹,我爱你,但我不能爱你,我愿永远记住你这一份深情!”
他茫然地挪动着脚步,心里象是空荡荡的,什么意念也设有,又象是千头万绪,理不出
一丝线索,他深深地体会到这个“情”字感人之深,正所谓:无情反被多情恼了。
数声鸡啼,夹着晚风送来,使他头脑一清。
他想起天南模人“金刚童子”之约,急忙加快身形,向昨日分手之处奔去。
晨风翻芦白,旭日照高林。
宫仇舍弃沿江官道,折入一片茂林之中,一路拂叶穿使孤行,顾盼之间,已来到了与疤
面老者拚斗的地方,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娃儿,你很守信!”
宫仇举目一看,一个须发虬结,身高不及三尺的奇矮怪人,端坐一颗石笋之上,他,正
是那“金刚童子”,当下一抱拳道:“晚辈特来赴的!”
“你那口子呢?”
宫仇面上一热,道:“她,……先离开了!”
“这么说来,她是活了?”
“是的!”
“哈哈哈哈,娃儿,‘万花谷’之行,饱受虚惊了吧?”
宫仇心里暗道,虚惊?差一点送了老命。口里却道:“前辈事前已明知这结果?”
“当然,否则老夫岂会平白要你去送死!”
“前辈可以断定‘药圣毒尊’必会出手施救?”
“因为你和她男才女貌,璧人一双……”
这句话“药圣毒尊”也曾说过,当时不在意,现在又从“金刚童子”口中说出,看来是
事出必有因了,惑然不解地道:“晚辈不懂?”
“金刚童子”道:“你当然不懂,这件事除了老夫,恐怕极少人知道,“药圣毒尊易卜
生’年轻之时,爱上了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两人海誓山盟,共矢日首,谁知那少女天生
“五阴绝脉’,两人相爱不到两年,便玉殒香销,易卜生痛不欲生,立誓习医,有志者事竟
成,居然被他巧获了一部上古‘药典’,于是,他赢得了‘药圣毒尊’的名号,靠灵药之
助,得以驻颜不老,为了纪念他那爱人,他终生不娶,而且自誓成全品貌相当的年轻情
伴。”
宫仇恍然道:“原来如此!”
“金刚童子”面色一整道:“小子,你知道老夫约你来购用意吗?”
宫仇头一摇道:“愿闻其详!”
“老夫指引你去求医,是有条件的!”
“条件?”
“嗯!”
“请讲?”
“话可先说明,如那小妞儿无救,我的条件就不会提出了,现在功德圆满,老夫提出条
件当无要挟之嫌吧?”
宫仇肃然道:“前辈的行为可称光明正大!”
“那也未必!”
“前辈请提出条件吧?”
“好,在未提出条件之前,老夫先问你两个问题!”
宫仇沉声道:“晚辈知无不言!”
“金刚童子”双目忽泛奇光,逼视在各仇面上,道:“娃儿,你真是‘丑剑客’的弟
子?”
宫仇微微一怔之后,道:“是的!”
“好,老夫再问你,中原武林谁的剑术最高?”
“家师!”
“丑剑客?”
“一点不错?”
“现在老夫谈条件本身……”
“请讲!”
“老夫要见‘丑剑客’!”
宫仇心中一动,道:“晚辈可以问为什么吗?”
“金刚童子”须发一阵乱动,沉凝十分地道:“印证剑术!”
宫仇怦然心惊,激动地道:“那又为什么?”
“要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恕老夫现在无法相告!”
宫仇暗忖:“丑剑客”便是自己,现在你不说,再见面时你总乡说的,只是这怪物巴巴
地从天南来中原,找“丑剑客”印证剑术,的确有些匪夷所思,看来印证只是籍口,要证明
一件事是真的……
心念之中,道:“要晚辈引见家师,便是所谓的条件?”
“对了!”
“何时?”
“这要看你如何安排!”
宫仇略一思索之后,道:“前辈听说下月五日武林将有一场盛会否?”
“不错,老夫甫入中原,便听江湖传言,端午日君山大会,天南‘天狼尊者’约战中原
武林,这可算得上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前辈何不稍候?”
“为什么?”
“家师届时必参加君山大会!”
“不,老夫要在会前见他!”
“有这必要?”
“当然!”
宫仇心念一连数转之后,道:“前辈下塌何处?”
“金刚童子”哈哈一笑道:“老夫这副长相,难道还要住招商旅邸,惊世骇俗不成?荒
山野寺,均可栖迟!”
“那……只有枉驾一行了!”
“你说,令师栖身何所?”
“家师一向行踪飘忽,居无定所,不过,目前倒是机会难得,今日午刻,家师宣见晚
辈,前辈可以藉机一晤!”
“什么地方?”
“距此十里,江边“望天峰’头!”
“望天峰?”
“是的!”
“好,你转达令师,天南“金刚童子’约见。”
“晚辈这就告辞!”
宫仇拱手一揖,转身驰离。
他先到镇上买了一袭青衫,打尖之后,向“望天峰”方向奔去,由于他阅历不够,对
“金刚童子”的生平完全陌生,是以无法揣测对方约见“丑剑客”的用意,但,他倒是心中
泰然,并不把所谓印证放在心上,他有自信可以应付。
“望天峰”是他临时说的一个地点,其实,他根本没有上过峰。
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了“望天峰”下,只见这峰矗立江岸,高入云表,此时丽日中天,
但峰腰以上,仍是迷茫一片。
他相了相山势,弹身飞驰而上,到了峰腰,他换上新买的青衫,戴上面具,佩好长剑,
然后疾奔峰顶。
峰顶,林木拱围之中,露出一块十丈方圆的平坦岩地,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望天岩”
了。
上望苍穹一碧如洗,下望白云悠悠,胸怀为之一畅,大有身在虚无缥渺间之感。
蓦在此刻——
一阵窸窣之声,已传耳鼓。
宫仇心中不由一震,难道这崇峰之巅还有人不成,回顾之下,又是一愕,只见一个荆钗
布裙的半百妇人,缓缓向这片岩石地行来。
渐行渐近,已距宫仇立身之处不到两丈,仍前行如故,对宫仇视若无睹。
宫仇大是骇然,以自己现在这副容貌,没有人见了不动容的,然而这妇人视若无睹,是
故意,抑是……
心念之中,双掌本能地蓄上了劲……
那妇人扫了宫仇一眼,又默默地移动脚步,在岩地中央停了下来。
这一眼,看得宫仇困惑不已,那目光散乱而无神,迟滞木然,显见这妇人是个心神丧失
的人,然而,她怎会出现在这人兽无踪,绝巅孤峰呢?
下在狐疑不解之际,另一条人影,疾奔而至,一见宫仇之面,突地惊呼了一声,刹住身
形,赫然又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满容骇色,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宫仇冷冷地道:“你看不出老夫是谁?”
那中年女子面色又是一变,道:“什么,你自称老夫?”
“丑剑客”昔年行走江湖,一袭青衫,一张面具,一头假发,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貌
与年龄,宫仇年纪尚轻,一头的黑发根本不用伪装,只消罩上面具即可。
当下“刷!”地抽出长剑。
那女子以为他要动手,霍地退了数步,双掌作势。
宫仇一振腕,剑类幻起五朵工整的梅花,然后收剑回鞘,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了?”
那女子栗声道:“你……你……前辈难道是‘丑剑客’?”
“一点不错!”
“哦!家主人生时,对前辈十分推崇!”
宫仇心中一动,她称家主人,那她是下人仆妇之流了,随道:“贵主人是谁?”
中年女人面现悲愤之色,久久不曾作答。
宫仇好奇之念大炽,反手朝那半百老妇一指道:“她是谁?”
“家主母!”
“她似乎神智……”
“是的,十多年前一场横祸,使她精神失常!”
“哦!什么样的横祸?”
“这……”
中年女子双目出现了泪光。
宫仇紧迫着道:“你有难言之隐?”
中年女子突地颤声道:“前辈,以你的名望为人,小女子可以信赖您吗?”
“当然!”
“主人全家罹难之后,小女子奉家主母避居这苦寒孤绝之地,为的是……”
“为什么?”
“报仇!”
“哦!”
“然而小女子自揣功力不足以谈报仇两字,而家主母又心神丧失,不能稍离……”
“贵主人是谁?”
中年女子目光紧紧迫视在宫仇面上,片刻之后,象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激动的道:“二
贤庄主‘无敌双剑’之一的何一凡!”
宫仇宛若被焦雷击顶,血液在沸腾,心房在收缩,身形一连几晃,栗声道:“何一
凡?”
“是的!”
宫仇虽有面具罩脸,但悲愤,激动,狂乱,怨毒的心情,却在目中表露无遗,他做梦也
估不到会在这绝地碰到时刻不忘的何二婶……
何二婶疯了,这更加深了他胸中的仇意。
中年女子见宫仇的神情不对,骇然道:“前辈,您……”
宫仇举手撕下了面具,露出苍白而俊美的面庞。
今年女子惊呼一声,面上杀机毕现,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宫仇片言不发,弹身扑向疑是梦里相见的何二婶。
“你敢!”
中年女子栗喝一声,跟着弹身扑去,一掌恶狠狠地扫出。
“砰!”
这一掌切实地击中了宫仇的背心,中年女子身手也自不弱,打得宫仇一个踉跄,他虽未
运功相抗,但功力到了他这种程度,本能的潜力,岂可轻视,中年女子登时被反震得倒翻回
去。
宫仇已双膝跪在半百妇人脚前,声泪俱下地道:“不孝侄儿南宫仇叩见二婶!”
半白妇人木然地把目光移向宫仇,面色呆滞,一无表情。
宫仇心如刀搅,痛哭失声。
那中年女子却惊得呆了,全身簌簌而抖,好半晌才上前道:“相公,你……是谁?”
宫仇站起身来,凄声道:“大庄主南宫靖的遗孤,南宫仇!”
中庄女子双目睁得滚圆,面上的肌肉起了一阵抽搐,歇斯底里地道:“你……你……你
是南宫公子?”
“是的!”
半百妇人突然地转向那中年女子道:“秋菊,他说南宫靖?”
中年女子业已泪流满面,语不成声地道:“主母,他……他是大庄主的儿子!”
中年妇人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别骗我,都死了,大伯,大嫂,一凡……都死了,
‘无敌双剑’已经绝了后代,只有我的女儿没有死,她呢?她到哪里去了?谁抢走了
她……”
说到后来,变成了狂叫,车转身,缓缓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宫仇被这景况刺激得几乎发狂,大叫一声:“二婶!”
眼前一阵发黑,身躯连晃,差点栽倒当场。
那被唤作秋菊的中年女子突地跪了下去,道:“婢子秋菊,叩见大公子!”
宫忧无力一挥手道:“不敢当,请起!”
秋菊站起身来,悲声道:“大公子,这象是梦中啊!”
“菊姨!”
“什么,婢子不敢当公子这样称呼!”
“应该的!”
“公子,请到居处再谈?”
“好,烦带路!”
转过石坪,穿越一片茂密的松林,下行数丈,来到一个石洞之前。
石洞外罕内宽,十分干燥轩敞,洞中两张粗制的木床,分列左右,居中一张桌子,靠最
里边有一个小洞,隐约可见炉灶等物,何二婶呆呆地坐在床沿之上。
入洞之后,秋菊悄声道:“公子请坐,不必惊动二夫人,她除了婢子之外,对任何事物
都无反应!”
宫仇内心一酸,在靠桌的一个木墩上坐下。
秋菊含泪道:“婢子亟欲知道大夫人与公子的一切经过!”
于是,宫仇把从有记忆时起,到母死,巧获奇缘,展开索仇,等等经过,详细地说了一
遍。
秋菊望空一拜,道:“皇天有限,‘无敌双剑’有后了,想不到还有今天,大庄主,大
夫人,二庄主,和全庄数百口枉死的英灵,当含笑九泉了!”
宫仇忍不往又掉下泪来,道:“菊姨,你和二婶的遭遇……”
秋菊一拭泪痕道:“一言难尽,十八年前‘二贤庄’惨被群凶血洗之后,婢子侥幸逃得
性命,慌不择路的,拣荒僻之处奔行,忽听草丛中有婴儿哭声,循声过去一看,天可怜见,
竟然是二主母,已产了一个女婴……”
宫仇陡想起对亲遗言指腹之盟,不由脱口道:“女婴?”
“是的!”
“后来呢?”
“婢子急忙脱下外衫,包裹婴儿,二主母不知何故,把颈间一把玉锁,给才出世的婴儿
佩上,然后……”
宫仇心中当然明白佩那玉锁的原因,不由点了点头。
秋菊镇定了一下情绪,又道:“二主母坚持要婢子带婴儿逃命……”
“哦!”
“婢子的意思是非要二主母同逃不可,就在争持不下之际,十几名仇家的手下,排搜而
至,婢子情急之下,抱起主母疾奔,却忘了初生的小姐,待到人影去远,回到原处已没有小
姐的踪影,婢子为此事痛不欲生,虽死也不瞑目……”
“菊姨,不必自责,一切俱是命运,勉强不得的!”
“之后,二主母因哀愤过度而成疯,婢子为了逃避仇家搜杀,一方面探听庄主等人的生
死下落,所以择了这人迹罕到的地方隐藏,十年多了,唉……”
“菊姨,这笔血债我会——索还的,何二婶所生女儿,我应称之为姊,既有玉锁为凭,
天涯海角我必寻出她的生死下落……”
“大公子,一切全靠你了!”
蓦地——
宫仇想起了与“金刚童子”的约会,急道:“菊姨,午时差不多了吧?”
“快了,怎么样?”
“我有个约会!”
“约会?”
“是的,不是因了这的会,我不会上这峰来,不上这峰,不知何年何日才能碰到你与何
二婶,也许根本就见不了面,算是鬼使神差!”
“什么样的约会?”
“天南‘金刚童子’要约见我的化身‘丑剑客’!”
认菊面色惨变,栗声道:“金刚童子?”
宫仇感然道:“不错,菊姨你怎么了?”
“他……他……知道公子的身世?”
“不知道,菊姨这话……”
秋菊一抹额上的冷汗道:“公子知道他是谁吗?”
宫仇剑屑一嚷道:“他不是‘金刚童子’吗?”
秋菊语音激颤地道:“他就是大主母的师伯!”
宫仇心头一震,道:“什么,他是先母的师伯?”
“是的!”
“先母出身天南武林?”
“是的,我是当年无意中听主母谈起的,就是说大主母因不满她师父的为人,脱离门墙
后逃入中原,然后邂逅了大庄主……”
这是宫仇闻所未闻的事,他对他母亲的往事,知道的太少,当下激动地道:“先母是逃
离门派?”
“是这样!”
“你认为天南有清理门户的可能?”
“是的!”
“先母出身何门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