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完颜康选择了轮番更替,新旧对半。陕西这里是自己经营的根据地,并且小有成就,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必得守好。此地还与西夏连成一片,是必要时的退路。其次是去中都,带的兵不可以太差了。未谋胜,先谋败,还要筹划好逃亡的路线?
自己手上的消息还是太少了,“相机行事”是多么无奈的一个词。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还是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的。往前线会经过中都,见一见太子,商量个主意,情报和办法就会多起来。
完颜康如此安慰自己。
在动向之前,潼关却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马钰。
马钰比较客气,是以全真掌教的名义投了名刺求见来的。完颜康执掌陕西,对地面上的各种势力也比较客气,全没了幼时那股熊劲儿,也是客客气气抽了点时间见了他。
有些日子没见,马钰依旧是冲淡平和的样子,面相也不见更老,很有些悠然自得之气。待完颜康一出现,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完颜康有许多出征的准备要做,还是沉住了气,请他坐下说话。开门见山地问道:“道长此来,所为何事?”
马钰叹道:“你非要为金国守都城吗?安心经营陕西,不好吗?”
勇义军经略陕西,全真道根本在终南山,明里暗里有意无意,总是会十分关注的。全真弟子身负武艺,探听一些非机密的事情的本事还是有的。调兵北上,瞒不过有心人。
完颜康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马钰沉吟了一下,不再拿身世说事,反向完颜康分析利弊。“我曾往蒙古去过,他们的兵马,并非寻常金兵可敌。你的人马并不多,固守陕西尚可,一出陕西,要受人辖制,前途未卜。若留在陕西,我全真道必全力襄助。”
完颜康眉头一动,万没想到马钰会说出类似支持的话来。指尖敲了敲扶手,完颜康一字一顿地道:“道长,等我回来。”
马钰道:“你还是要走?”
完颜康反问道:“难道道长以为,我现在有力量反抗朝廷了吗?到时候,朝廷征集大军,就不是打蒙古人,而是打我了。”
马钰一噎,问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无论什么办法,我都得去一趟中都。”
马钰无语,半晌方道:“一路小心,”想了一想,又说,“杨义士……”
完颜康摆了摆手,道:“道长,别做无用功了。”
马钰还是坚持将话讲完了,道:“他往蒙古走了一遭,回来后便消沉了许多。两家商议,要回南方去,将儿女婚事办了,也是了却一桩心愿。若是南行,此生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了,你真的放得下么?”
完颜康微笑一笑,举起了茶盅:“从未拿起,何谈放下?家母倒是心系郭家母子,听到这消息必会欢喜的,只可惜未必肯收贺礼,若郭家有事,还请道长代为照拂。”
马钰一颔首:“应该的。”见完颜康不欲多谈,自己此行也算是隐约摸着了一点完颜康的想法,痛快告辞。只要完颜康并不是全心为维护金国朝廷就好,只要他能够保陕西一地平安,不针对全真道就行。
完颜康目送马钰离开,皱了一下眉头,眼下这些教派和门派……至少全真教这样的庞物大物,是不能围剿的。还是要合作拉拢啊。
心里定下了个调子,完颜康又寻包惜弱,这一次,再没有什么“事情不妙你就走”之类的说法了,只说了自己去中都那边。扛住了蒙古人就回来,扛不住也会跑回来之类。包惜弱屡次为他担心,这次也不例外,然而上一次与夏联手,安然归来,这一次的担忧倒是不严重。还能笑着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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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安顿好后方,率军自陕西出发,先到中都面圣。金主比去年又显得衰老憔悴了许多,眼袋明显地坠了出来,望向完颜康的眼睛里充满了嫉妒。年轻富有朝气的颀长身躯,坚毅的脸庞,蓬勃的生机透出躯体,扑了他一脸。
咳嗽一声,金主说了几句场面话,有些恹恹地道:“胡沙(完颜承裕)久历战事,深得吾心,你要好好听他的。诸将资历比你年长者多矣,不要以势骄人。”
完颜康一低头:“是。”
“去见见你大哥吧,唉,你爹去南边,如何还不归?”
完颜康道:“我早便说过,父王何必南下?他总不听,您也不拦着。现在好了,找不着人了。”
金主见他似也不知,心中是不信的,又不好逼问,只得摆手道:“要是有《武穆遗书》在,这一战把握必然更大些。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我军数倍于敌,难道还打不赢吗?此战必擒杀铁木真!”
完颜康心里翻了个白眼,问金主:“那还要迁都吗?”
金主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一脸阴霾地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去见你大哥吧!劝劝他,别太费心了。”
完颜康识趣地走了,知道皇帝父子之间,或许为此事已经闹过不愉快了。从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软禁金主,否则改变不了他的主意——软弱之人最惜命,他们会把所有的坚持都用在在逃命这件事情上。
及见太子,见他的情况也没比先前好,所幸也没比先前更差。难兄难弟四目相对,还是完颜康先说的话:“现在怎么办?”
太子也无语了,计划里是让完颜康不要回来的,形势比人强,他却不得不回来。好半晌,太子才坚涩地道:“我会请命坚守中都,他要走,让他走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是他现在就走了,或许还好些。”没错,如果现在是太子主持中都的话,比皇帝可要靠谱多了,可皇帝偏不现在走!
完颜康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去前线……”
太子道:“多听、多看,这样大的战事,能经历的不多了,你缺的是经验。唉,若非现在我这里离不开人,真想把阿衡再给你。”完颜康情知他要预备接手皇帝出逃之后的中都,正是需要心腹人手的时候,也不强求,答应一声。与太子约定了信使等等,不在中都多作停留,领兵往桓州去见完颜承裕。
主事者虽是独吉思忠,完颜康与完颜承裕更熟一点。并且,从履历上看,完颜承裕的战场经验比独吉思忠更丰富,先跟老将商量一下,总不会有错的。到了这个时候,完颜康并不怕得罪主帅。尤其,这个主帅的特长还是砌墙。
独吉思忠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他也在努力做事,做的事情就是砌墙。蒙古骑兵不是机动能力强吗?那我就限制你的发挥,砌道长墙把你拦住,历来防备游牧民族,都是这么搞的!真长墙,三百里呢,他摆起一字长蛇阵……
练过阵的都知道,一字长蛇阵最怕被人掐断,军阵可以变阵,因为组成的人是活的。长墙它不长脚,不会动啊!这不就摆那儿让人剁的吗?
更惊呆的事情还在后面,完颜康率部先与完颜承裕接头,寒暄完了,询问有什么要点,要准备什么的时候。才知道,除了长墙,别的啥准备也没有!山川地理,除了手里那点地图,并不找向导。当地武装?并没有发动。抚民?不往死里压榨劳力砌墙就算不错了。敌方情报?额,这个也是没有的。然而完颜承裕还挺有信心的,上头不是有独吉思忠顶着呢吗?以及,咱有四十万大军,有三百里长墙,顶得住。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这一仗还他妈怎么打?你告诉我,怎么打?!四十万人分散在三百里?我替铁木真谢谢你!
完颜康脑子里闪过了三个大字:输定了!
第80章 下克上
百余支巨烛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龙涎香的味道连着薄烟飘散四逸,即使决定南遁,中都皇宫里的生活奢侈依旧。
徒单衡捏着信使送来的急报,脚步匆匆,踏入了东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锦绣堆里,却透出一股阴冷腐朽的死气。太子坐在案前,双目紧闭,好像等了很久了。诸多无解的国事一刀一刀,在他的眉心终于刻下一道很深的折痕。
听到脚步声,太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干涩地问道:“怎么样?”
徒单衡上前递过书信,轻声道:“看信使的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看再说吧。”太子抽出小刀,裁开了信封。
自不两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头颈通红,表情越来越怒,终于怒极反笑,笑得如癫似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徒单衡担心的目光里,将信递了过去。徒单衡低头看去,越看越是惊怒:“要谕令独吉思忠。”太子摇了摇头:“没用的,选他,是圣上的意思。”
“砌道围墙堵死你”真是太有金主的范儿了,独吉思忠这方法,在金主那里肯定是默许了的。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太子对朝政的影响力也在降低。况且前线在打仗,他不知就里,哪怕相信完颜康,也不能因此就隔空去指挥独当一面的大将。
面对机动性极强的蒙古骑兵,固守城池、消耗敌军锐气,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这也是朝廷上下的共识。金国立国近百年,情况与最初已经有了根本的变化,这个国家已经从游牧政权变成了一个农耕的国度。有充足的国力与蒙古兵消耗,不是吗?
这也是太子的想法,所以他计划让完颜康去前线学习,日后完颜康固守发展也用得着。万万没想到,主帅是这般的作派!
完颜康在信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斯文,通篇的白话咆哮,直言主帅是猪。问太子“大哥,真要学他们吗?”
徒单衡道:“忽都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圣上应该能够听明白的。守,不是为了挨打。龟缩起来,也是守不住的。独思千家奴太胆怯了。纵然要守,也要摸清敌人动向,知道敌军大致布署才好守。”什么都不知道,就缩墙后头,这不开玩笑吗?都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你要怎么守?要怎么防卫?
太子忽然道:“虽然安排了忽都远走保存一丝血脉,我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忍不住想试一试或许可以力挽狂澜,这一回,却是真的觉得无力回天了。”
徒单衡道:“殿下何出不祥之言?”
太子道:“明日早朝,不要再拦着父皇迁都了,他老人家若能早些走,倒也好些。”省得碍事。
徒单衡答应一声,听太子又说:“你明日早朝后悄悄出城,去寻忽都,告诉他,不要硬拼了,见势不妙,先走为要,固守陕西,再图后续。”徒单衡沉声答应了,问道:“那殿下这里?”太子道:“尽够用了。倒是忽都那里,事关重大,须得你亲自跑一趟。”
两人商议毕,只等第二日早朝之后,徒单衡携太子手书往前线去。不想这日早朝,迁都的事情没了争执,朝上一片死气沉沉,却又来了新消息——两军战于乌沙堡,哦,不能说交战于乌沙堡,应该说是金兵在乌沙堡被蒙古军揍了,金兵大败!
中都离前线不算远,乌沙堡战败的消息连夜传回,正赶上早朝。君臣都有了短暂的混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完颜承晖与徒单镒最先回过神来,请示金主当如何应对。
太子两耳嗡鸣,生怕完颜康已经死了。他知道完颜康习得武艺,然而乱军之中常是大将憋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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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并没有死,他正约束着兵马,两眼一抹黑地对着地图发怔。大帐里,还有十几个并非军校打扮的男子,或老或少,衣着都颇光鲜。说着带些当地口音的官话,讲着近来的情况。
虽然也是一方节度使,也打过“大胜”的仗。无论年龄资历还是官职都弱于独吉思忠与完颜承裕,完颜康只有听调的份儿。二人因金主态度的关系,也是完全没有进取心的,打过照面,发现完颜康一股子“老子这回必须得拼命”的劲儿,就觉得这小年轻上战场,这么冲动是靠不住的。
不用商议,二人便达成了共识。赵王独子,还是别让他死在战场上了。不说他死了之后的麻烦事儿,就说战场上他横冲直撞的打破了己方的布置,那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铁木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可只要咱们倚靠坚城高墙,坚守不出,他也是无处下口的。这个时候一个傻小子头脑发热冲出去了……
岂不要坏了安排?
原本还想着,他正面刚过蒙古兵,是个好帮手。现在看来,还是请他到后方安置吧。年轻人嘛,以积累经验为主,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的。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呀。
心思是这个心思,却并不曾将他彻底放到正后方。毕竟,人是他们要过来的,要来看粮草,那也是不好的。于是将他安排在侧后方,既不是正后面闲得打苍蝇,也不给他正面“冲动”的机会。完颜承裕还好些,还有机动作战的时候,独吉思忠就是坚守砌墙。
完颜康被这二位噎得快要吐血了,发现跟这二位是争不过了的。仗还没打起来,并没有给他一个顺势接掌全营的机会,大军四十余万,他带过来的兵马不到四万,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只得一面恶狠狠地写信告状,一面自己作准备。
一准备才发现,自己这是将除了砌墙和后勤之外的全部大军的其他功课都给补了。当他召来当地土著的时候,发现独吉思忠与完颜承裕虽然也见过这些人,并且进行了一定的安抚。但是,除开有眼睛的人看到几十万大军在砌墙,知道要打仗之外,旁的事情土著百姓是一概不知的。
行军是需要保密的,然而与之相关的一切后勤等等布置,全然没有展开。连地形气候都没有询问过人家!完颜康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那里听到了一句“近年来天气不好,有几条河已经没了水”,整个人都不好了。山川地形并不是画到地图上之后就固定不变了的,河有丰水枯水期,会改道。不幸发生过地质灾害的话,地形也会有不小的变化。
完颜康深吸一口气,还要笑着安抚大家:“朝廷大军既来,便不会让诸位落于虎狼之口。朝廷里虽然也有豺狼之辈,却已经吃得脑满肠肥,新来的这些,”手指往西往北虚指,“可都是饿狼呀!还望大家戮力同心才好。”
众人原是金国大户,日子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都是不想再同新的占领者打交道的。心中想的,倒与完颜康一样,都应承道:“守土卫国,责无旁贷。”
完颜康心下稍安,再次确认了诸人家族的位置,约定由他们作乡间的治安工作,安定人心。自己却作了战争的准备,蒙古兵常年在西夏的边城“练习”攻城,积累了一些攻城的经验,城池的选择就比较重要了,当地士民的支持也就重要了起来。
完颜康行军向来不扰民,口碑倒还不错,很快聚拢了附近的大族。此时此刻,却是不得不依靠当地宗族大户的势力了。有了他们的襄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铺展了开来,直到乌沙堡败绩的战报飞到了他的案头。
匆匆拆信来看,却只有寥寥数行,大意便是:蒙古人真不讲究,他们分兵两路,派人拖住了完颜承裕,然后突袭乌沙堡,我们不知道,被打败了。
完颜康:……
完颜康只得再次约见当地父老,将金兵被蒙古人虐成狗的事情委婉地说了个“稍有挫折”,再问诸位附近地势,可有什么可依凭,又或者设伏的地方。不是不想爷们地正面刚,而是上次他手上的兵马是对方的两倍,可以一试,现在人数比人家还少,战斗力还不如人家强,拿什么刚?
只好借用地势。
他还有一个压箱底的法定——火器营。靠着这个,来个突然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