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话不用明诚说梁仲春也知道,如果让日本人知道,不,哪怕是让汪曼春知道他是军统走私的合伙人,他自己的下场只怕会凄惨无比。
然而阿诚的话还没有说完。
“梁先生,你还是想想你多久没和嫂夫人联系了?”说着从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梁仲春。
梁仲春狐疑地接过来一看,照片中的人不是自己的太太和孩子又是谁,只是地点不在他知道的武汉而是重庆朝天门码头。
他似乎失去了继续站着的力气,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阿诚的神情看起来无比轻松,“抽空给家里打个电话。”说罢抬脚要走,却又回头道:“我想这个信息你很需要。”说着掏出钢笔潇洒地在日历上写下一串数字,梁仲春脸色难看地把日历接了过来。
阿诚出门的一瞬间,梁仲春立马站立起来,把公文包锁进了保险柜里,然后整理仪容,将背熟的号码烧掉,转身出门。
“朱小姐,汪处长请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阴森潮冷的地牢中突然想起林琛的声音。
“林小姐进去就知道了。”朱徽茵的口风很紧。
刑讯室里,林琛一眼就看见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被吊在中间的明台,随即在看到了审讯桌后的汪曼春。
“汪处长,这是……”
“劳烦林小姐了,看看他的伤势有无大碍,毕竟他很重要,还不能轻易死去。”
☆、150
“死去?”林琛不由凑到了明台身前细看,然而还没她的目光很快被一旁的一方手帕吸引。
手帕已经全是血色,里面是指甲,十个指甲盖,一个不少,指甲上余温犹存,十根指甲俱是连根拔起,甲挂肉屑,鲜血淋漓。
明台似乎察觉到了林琛的靠近,待看清来人后,他用微弱的语气说:“阿诚哥知道你来这里么?”
不等林琛说话,他猛地咳嗽两声,然后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稳后继续道:“你知道么,我真后悔当时没有一枪崩了你!”
说完,闭眼,不再看林琛一眼,似是又昏厥了过去。
林琛装作一副恼怒的样子,对着汪曼春道:“汪处长,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汪曼春双手一摊,“林小姐难道看不出来。他是名门骄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典藏精美的青花瓷器,一不小心碰碎了就再也扶不起来了,可是就算这样他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汪曼春回想起审问的这几十个小时,眼里露出了些许不忍,“致幻剂都用了,可真正有用的东西还是少之又少。”
“汪处长,找点双氧水来吧。不然就算他没有死在你刑讯之下,感染也会要了他的命。”林琛别过头,不忍再看明台,声音里满是惆怅,停顿半晌终是忍不住道,“杀人不过头点地……”
“妇人之仁。”汪曼春吩咐人去取双氧水,留下这么一句话也走了出去。
她的身体也抗不住了,困顿到了极致。致幻剂在消磨明台意志的同时,连自己的意志也在被一点点消磨着,几近崩溃。毕竟从明台被抓到现在她一分钟也没有合眼。虽然她说林琛妇人之仁,可是内心深处她也想踩在奄奄一息的明台背后,开上一枪的欲望,摄取明台残存的最后一口气,除掉他。
杀掉明台,毋庸置疑最心疼肯定是明镜,可是她顾忌的却是明楼。她绝对不能开这一枪,至于这一枪由谁来打并不重要,关键不能让明楼因明台的死心生愧疚进而牵连到自己感情。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梁仲春接到了阿诚的电话,让他带人抄一家位于闸北的面粉厂,说是明台的联络站。
毫无疑问,梁仲春在面粉厂找到一间密室,里面有电台和密码本,全部被带回了76号,可是梁仲春愈发不明白阿诚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漫长的时间,对于明楼来说也是极其难熬的,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更不敢回家。他只得庆幸,庆幸远在香港的明镜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不然,他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明镜的愤怒和责难。
“大哥。”阿诚走了进来。
明楼询问:“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我做得很谨慎,万无一失。”
“汪曼春那里呢?”
“我去打听了,她告了梁仲春一状,迫使他交出了所有的密码记录。目前已经开始连夜分析情报,她会找出真的那一份情报的。”
“但愿如此。明台呢?明台怎么样?”
“他是一条铁打的汉子。”阿诚只说了这一句,“大哥,冈田芳政有请。”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课……不开心,今天有点少,明天争取多点……
☆、151
冈田芳政的办公室,明楼虽然没有像明台一样经受着肉体的摧残折磨,但心里的煎熬让明楼并不比明台轻松分毫。
冈田芳政看上去对明楼依旧十分客气,待明楼坐下后主动给他斟茶,明楼却是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放松,他知道接下来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至关重要,踏错一步,就会赔上兄弟三人的性命。
“明楼君在经济战略谋划上的确非常能干,想不到在特务工作却很不称职。”
明楼颔首叹道:“何止是不称职,简直一败涂地。”
“你认识你弟弟是毒蝎么?”冈田芳政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明楼回答地斩钉截铁。
“明台身上的确有第二战区的防御情报,这可是汪处长亲自搜出来的。”
“我认为他身上的情报存在太多疑点,太多的不确定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是不相信一个孩子能担负得起传递第二战区情报的重任。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受了蛊惑的爱国青年,如今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他更是一个靶子,一个用来打击我的活靶子!”
“你对毒蜂怎么看?”
“有没有可能是苦肉计?”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但是他的死推翻了我的想法,他不会杀死自己。他是被令弟亲手杀死,高官厚禄在手,这样的生活他怎么舍得去死?”
“唉!”明楼叹气,双手不停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对于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话到一半,他眉头紧皱,只觉得头疼欲裂,“有阿司匹林么?”
冈田芳政让人拿来药片又倒了杯水递到明楼面前。
等明楼服药后,他开口:“我知道你现在感觉不好,令弟也不好……”
明楼摆摆手,“这个不用和我说。我只想说遭受酷刑的人,他的口供并不可靠。两份情报还是都要彻查,仔细甄别,毕竟相信错误情报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已经把情报送到军事委员会了。”
“我不关心结果,也不该关心,我只想知道我养了二十年的弟弟为什么会变成冷酷的杀手?而且越快越会,迟了,我真怕自己会崩溃。”明楼右手成拳狠狠地砸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明楼君,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你心中的孩子,你所见到的他不过是冰山一角。一个孩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不可能到现在还一字不吐。你弟弟,是铜浇铁铸的英雄,而我们日本人向来是敬仰英雄的。”
明楼和冈田芳政的目光相接,各种复杂情绪交织。
梁仲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桌子上妻儿的照片发呆。右手一会儿握紧枪支,一会儿松开,来来回回。他想起几个小时前阿诚送过来的那份文件,打开的一瞬间,冷汗瞬间浸湿了自己的衣衫。
“你不怕我反水?”
“我怕你不反水。”阿诚一副笃定的样子。
“你个混蛋!”因为紧张梁仲春的声音都嘶哑了,“我会丟饭碗的!”
“只要不丟命。”
命脉握在别人手里,除了咬牙答应他又能怎样。虽然开出了新的条件,可是阿诚早有准备,让自己都不得不赞叹一声:“高瞻远瞩。”
正回想着,电话忽然响起,梁仲春拿起电话还没有说话,话筒里就传出了阿诚的声音:“细节在你办公桌左上角的信封里。”
梁仲春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没时间了。”
“那你还等什么?”阿诚语气冰冷,直接挂断了电话。
梁仲春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152
阿诚挂了电话,并没有回房间睡觉,而是重新换了件衣服,配上了枪,拿上了早就让林琛准备好的血袋。
林琛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她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
“有点事,出去一趟,你回去睡吧。”
“危险么?”
“今天是没有危险的。”
“不能说么?”
“和明台有关。”
林琛等着他的下文,然而阿诚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我和你说过,明台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我知道。”
“就算你去救他,他也不一定活的下来。何况刑讯室守卫森严,救人谈何容易。再说了,他不是你们主动暴露出来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了,我也不会蠢到去闯76号救人。”明诚安抚摸了摸林琛的长发,“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明台不是我们暴露的。”
“不是?可我明明看到汪曼春旁边的那个人,不就是当初苏联时那个女人么?”林琛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阿诚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琛居然还记得朱徽茵,他只得呐呐地说了一句,“你这记性可真好。”
林琛瞟了他一眼,阿诚先是低头摸了下鼻子,随即又挺胸道:“你知道,以大哥的性子,即便是牺牲自己也不会放弃明台。事情是另一个人安排,现在我和大哥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去解这个局而已。已经到收官阶段了,相信我,都会没问题的。”
“好吧。”林琛知道自己拦不住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药箱,“现在全上海的药品都在日本人的监管之下,唯有医院是最容易却也是最难拿到药的地方。这些是我平时积攒的常用药,用到该用的地方去吧。”
“好。”阿诚十分郑重的接过了药箱,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他回头,他就会发现林琛依旧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睡意全无。
同一时间,上海饭店门口。
接到特务汇报,匆匆赶来的汪曼春看着颓然倒在沙发上的明楼,全然没有了往日里运筹帷幄的样子,拿着酒瓶,灌着红酒,醉眼迷离。
“师哥,你别再喝了!”看着这样的明楼,汪曼春心疼,伸手去夺明楼的酒瓶,却被明楼推开。
“我全心全意对待我的家人。可是明台呢?他居然要杀我,他要亲手毁掉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族企业。血缘算什么?亲情又算什么?我现在还剩下什么?一无所有!我所有的信赖都所剩无几?我谁都不信!”
“你还有我,你不会孤独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背叛你,唯独我不会!”
“不会?”
“不会!”
“来,陪我喝!”明楼顺手给了她一瓶白酒。
两人一通痛饮。
汪曼春劝不动明楼干脆就和明楼一起醉了。
之后又说了什么,汪曼春已经记不起来了,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一句,“好困。”之后,身体就软软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明楼却一下精神起来再也没有之前醉意十足,心神恍惚的模样,整理衣衫,迈步离开。
一声关门的声音,隔绝了两个不同世界。
梁仲春看见医生和摄影师,有些惊讶地问:“不是那位林小姐?”
“终归要避嫌,而且我也不想把她牵涉进来。梁先生应该和我有同感吧。”
看着梁仲春犹豫的样子,阿诚拍着胸脯道:“放心,总会让你安安稳稳过了特高课这一关。”
☆、153
黄土高堆,五个将要被执行死刑的犯人并排站在。
梁仲春和阿诚的身后是十几个行动处的特务,全副武装。
阿诚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一点了,动手吧,梁处长。”
梁仲春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来,却被阿诚拦下,把自己的手枪递了过去,“用这个吧。”
梁仲春若有所思的看了阿诚一眼,把枪放在手心里掂了两下,笑笑:“枪要是走火了怎么办?”
“走火了算我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我就是太相信你现在才回不了头。”梁仲春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不待明诚说话,拉响了枪栓,提枪往黄土坑走去。
“你说错了,现在是浪子回头。”阿诚回道,说着掏出另外一把枪,也跟了上去,甚至快走两步,抢在梁仲春前开了第一枪,一名囚犯应声倒地。
“只要你别过河拆桥,随便你说什么。”梁仲春紧跟着开了第二枪。
两人各开一枪,五人就只剩下明台一人。
明台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跪都跪不稳。阿诚把他扶正,对着梁仲春喊到:“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梁仲春自然点头,收枪,正对着明台站立在原地。
阿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特务看过来的视线,手上动作迅速,在明台耳边轻声低语:“明台,我们回家。”
而后,退后两步,枪口对准了明台的后心就是一枪,特制的子弹让血袋里的血弥漫开来。
检查,拍照,抬上殡葬车,一起都没有意外发生。
最后的最后,阿诚把梁仲春拉到一边,说道:“上海银行保险柜127号,五十黄鱼。”同时一把钥匙塞进了梁仲春的手心。
阿诚正要往前走,梁仲春一把拉住他:“我们说好的可不止这个!”
“当然,”阿诚信心满满,“76号马上就要改天换地了。”
阿诚回到家,屋里没有开灯,但他踏入屋中的一瞬间就确定屋里有人,另一个清晰的呼吸声。他的手不由握住了腰间的枪。
“谁?”他冷静的问,心里却开始为林琛担忧,难不成上一次的事情又要重演?脚下却悄悄换了个位置。
林琛却是立刻听出了阿诚的声音,不由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道:“你平安回来就好。”
“阿琛?”阿诚也听出了林琛的声音,卸下防备,道:“怎么没睡觉?”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自然是担心自己所以睡不着,灯也没法开,一切还要装得和往常一样。
他往前走了两步,挨着林琛坐了下来。
林琛没有解释,只是关切地问:“怎么样?”
“目前为止很成功,已经把明台救出来了。”阿诚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需要……”沉默半晌后,林琛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很是艰难地说道,“需要我去看看他么?”
明诚先是一愣,随即十分感动地握着林琛的手道:“不用勉强自己。还记得程锦云么,她是护校的,还有于曼丽,黎叔他们也在照顾他,咱们就不要过去添乱了。”
暖阳让汪曼春从睡梦中醒来,宿醉后的头疼,让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昨晚的事情如同一场梦。
她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明楼?”
无人应答。
回到办公室里面安静的出奇,汪曼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奔到刑讯室,里面空空如也。
“来人!人呢?”汪曼春大声吼叫。
☆、154
朱徽茵和一名特务闻声而来,一脸仓皇地解释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汪曼春一股旋风一样的卷出了刑讯室,朱徽茵在后面连追带喊,却始终没有赶上。
汪曼春要去找梁仲春问个明白。
然而出乎汪曼春的意料,梁仲春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