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一愣,心道我爹是那人徒弟,我又不是,为何要会使他的武功?又想这人所说“我门派中的武功路数”,莫不是与他爹的恩师是同门师兄弟?看他的年龄大小,似乎也有可能。这么想着便回道,“凌前辈确是我爹恩师,只是我的武功并非由我爹教授,自然是不一样。”
老者向他瞪眼道,“若你所言属实,你爹自当知道我门派中的功夫是如何高明与博大精深,又怎会不亲自教你,而让你去学其他粗浅武艺?我瞧你明明就是在说谎!”
萧峰闻言好笑又好气,不愿与他解释自己过往经历,只道,“我确实从小另投明师,不曾习得贵派武艺,前辈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再者天下武功各有长短,其他门派也未见得尽是些粗浅武功。”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老夫便来试试你有何资格说出这话来。”身形一动,钵大的拳头朝他面门砸去。
萧峰先前数招仍是防守为主,老者一掌劈来,被他躲开,便砍在了他左侧树身上,只听“咔吱”裂响,碗口粗的树木从中横断,缓缓向后倒去。萧峰见他纠缠不休,这般下去实在没完没了,浓黑的眉眼微沉,蓦地顿住身形,脚尖在地上一点,提气跃起,凌厉一拳带起破空声响,向他攻去。
反守为攻,萧峰身上气势顿变。老者大笑道,“早当如此!”迎了上去。
两人交手数十招,老者一掌横劈萧峰颈间,还未触及时对方一拳已袭至胸口,却蓦地停住,劲风激得胸口微微一滞,想来这拳若是打实了,不说重伤,他胸前骨头定要断上几根。
☆、第 40 章
老者十几年未与人动手,现下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只觉酣畅淋漓,大呼“痛快!”见萧峰虽是年轻,但内功深厚,招式凌厉却能收放自如,强过他许多,心中服气,抬头道,“你赢了。”
萧峰收拳道,“前辈承让。”
老者不豫,“你赢了便是赢了,说甚么客气话,老夫可没让你半分!”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有些悻悻,又道,“我说我派中的功夫高明却也不是虚言,只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只学得些皮毛。”
萧峰并不与他争辩,只道,“是。”
老者盯了他一会儿,“你武艺高强,又年纪尚轻,可有什么大志么?”
萧峰一怔,心道自己从前是丐帮帮主时,只想将丐帮整顿兴旺,不负汪帮主所托和帮中兄弟的期望,现下却是孑然一身,没什么目标想法,反倒是被诸多事情困扰,对未来有些茫然不知。
老者见状冷笑道,“如此大好男儿,居然胸无大志,实在可笑可怜。”
萧峰心有不悦,暗道你又不是我长辈亲人,我有没有志气与你何干,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问道,“前辈,我们的比试是否还作数?”
老者斜睨向他,“我不管你究竟是甚么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要你能办到我说的三件事,我必定信守承诺,否则就算你武功高强,拿住我强行拷问,我也不会向你透露一字。”
萧峰:“萧某也并非不讲信义之人,若做不到自当离去,不会再来打扰前辈。”
“如此便好。”老者道,“我武功虽不及你,轻功却未必。”言谈神态间似对自己轻功极有信心,一拂长袖,展开身形往前掠去。
两人上到山顶又下山时已是拂晓,天际微有一抹亮色。
萧峰先到山脚一步,瞧见背风的小山坡上,叶念生了堆火正在烤着什么,走近看时才发现木架上烤着的是只山鸡,已被烤得焦黄,肉香四溢,奇道,“一大早的,你去哪儿捉了只山鸡来烤?”
“反正闲来无事。”叶念在山脚呆了一夜,虽觉疲累却也无法休息,凌晨时枯坐着实在难熬,索性布了个简易机关去捉些野味,一来找些事做,打发时间,二来夜间山野寒凉,也活动活动手脚。抬头只见到他一人,察觉他身上清冷寒露气息,拉着他在身边坐下,笑了笑,“萧大哥,我就知道你会先下山来,这一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萧峰坐下后将昨晚的事大略说了,叶念微微蹙眉,“那老头儿最后会不会不认账?”
“想来应该不会。”萧峰顿了顿,“他若反悔,也怪不得我翻脸了。”
“最好是不会。”叶念将手中烤鸡翻了两圈,递了过去,“萧大哥,你饿了吧?先吃这个垫垫肚子,过会儿我们回到镇上再找地方吃饭。”
萧峰确是有些饿了,但想着对方也是两顿未曾进食,说道,“你先吃吧,我再去捉一只来。”被叶念拉住,“我清晨不喜吃油腻之物,刚才已摘了些野果来吃,这是特意烤给你的。”这才不再客气,接过烤鸡大口撕嚼起来。
叶念在一旁撑着脑袋,见他吃得颇香,嘴角微微弯起,问道,“好吃么?”
这鸡肉虽没佐料调味,但肉质鲜嫩肥美,加上萧峰此时肚中饥饿,自然觉得好吃,听了这话微一点头,随手撕下条肉来递到她嘴边。
叶念一怔。萧峰想起她平日里有些讲究,暗道自己这行为有些不经大脑,却是唐突了,正欲收回手,叶念却凑过来张口将肉咬住,舌尖不经意在他指腹上舔过。
感觉到指上滑腻柔软的触感,萧峰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感受,见叶念笑眯眯看向自己,“真好吃。”也不由露出些笑来,正想与她说些什么,耳中却听一声冷哼,“你这女娃娃也太不知尊重长辈,怎的只想着自己情郎,却不替老夫也准备些吃食?实是无礼。”
叶念转向他,笑道,“这是前辈吩咐的第三件事么?晚辈即刻去办。”
“你想得倒美!”老者没好气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输于萧峰,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岁渐老,体力渐衰的事实,这会儿被烤鸡肉香勾起腹中饥饿,沮丧之余更觉憋火,袖子一甩,便朝大路走去。
萧峰起身叫道,“前辈要去哪里?”
老者头也不回,大声哼道,“自然是去镇上吃饭,不然留在这里看你们两个娃娃眉来眼去的么?”
萧峰一滞,想要再问第三件事时,老者却已去得远了。
三人前后到了镇上,萧峰与叶念进到酒楼中时,径直走到老者一桌坐下,老者瞥了二人一眼,没做理会。
萧峰替叶念点了些素食,又要了几斤牛肉,两大坛酒。他向来无酒不欢,几顿没饮实是心痒,酒一上桌便连干了几大碗,大呼“痛快!”老者见他连饮数碗面不改色,十分豪气,也伸手取了只碗放过去。
萧峰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替他满上。
两人之间未作交谈,只你一碗我一碗的饮起酒来,不多时一坛酒便见了底。大清早便如此饮酒的客人实不多见,不仅酒楼中的食客偶尔投来一瞥,就是店中的伙计也要看上几眼。
掌柜从台后走出,在一名伙计头上拍了一下,斥道,“看甚么,还不干活儿去?!”伙计咕哝两声走开。掌柜见他不服,叨道,“你瞧瞧人小齐,认真老实的干活儿,哪儿像你这般东张西望?”
掌柜说的是店中另一名矮瘦的伙计,长得细眉细眼,皮肤微黑,听了这话抬头一笑,将肩上白布往木架上一搭,撩开帘子进了厨房去。
叶念收回目光,想了想,转头对老者道,“前辈,前两件事我们都做成了,这第三件事既然你还没想出来,我倒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做场简单的赌局,便像上一件事一般,以输赢定结果,你看如何?”
“赌局?”老者放下酒碗,斜睨向她,“你想与老夫比试甚么?”
叶念:“不敢,不过是场简单的赌局罢了,前辈若觉为难,不听也罢。”
老者哼笑道,“你休要拿话激我,是何赌局,你先说来听听。”
叶念一笑,向旁侧看去,略压低了声音道,“刚才那伙计进厨房前将肩上白布搭在了左侧的木架上,我若是将白布换到右侧木架上去,我赌他出来时一定寻不见,前辈以为呢?”
老者望了过去,见左右木架分别支在厨房门口两侧,离得极近,叶念将白布从左换到右,那伙计又怎会瞧不见?觉得这赌局实在莫名其妙,但见叶念似有信心的模样,心中又升起些好奇与兴致来,略一思量后对她道,“你若输了,前两件事可都不作数了。”望向萧峰,“你须想清楚,是否真要这女娃娃替你拿主意?”
萧峰同老者一般,也是不解,向叶念问道,“小念,你可有十成把握?”
叶念摇头,“没有。”见二人均是一怔,淡淡笑道,“这世间之事,哪敢说有十成把握的,不过十之八九而已,萧大哥,你可愿意让我一试么?”
萧峰盯着她幽黑沉静的眸子,他许多时候是不懂她想法的,却相信她不会没来由的胡乱说话,退一步想,即便真的输了,另想法子就是。当下点头道,“那好罢。”对老者道,“前辈,我同意这赌局。”
叶念在一旁瞧着他,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嘴角也缓缓上扬,能得他信任至此,已是足矣。转向老者,“前辈,这局我若赢了,你便会告知我们凌老前辈的下落,再不会有旁的条件了吧?”
老者不悦,“你这女娃娃啰哩啰嗦,老夫说过的话自然认账。”
叶念:“那便好。”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将那白布条从左侧换到了右侧,又过来坐下,大声道,“伙计,添茶!”
☆、第 41 章
旁边伙计跑过来,叶念拦住他,“你去将厨房那名伙计叫出来,我要他来添茶。”
这伙计一怔,心道这客人的要求真是奇怪,面上赔了个笑,转头去厨房叫人,那姓齐的伙计答应一声,掀开帘子出来,手下意识朝旁边一伸却捞了个空,诧异之下转头去看,“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的抹布到哪儿去了?”将那木架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摸着后脑勺,一脸的疑惑。
老者见状微微眯眼,心想这人只消一转头便能瞧见另一侧木架上的白布条,却偏偏只盯着眼前木架打量,实是愚笨之极!
那伙计呆呆站了会儿,几步回到厨房取了条新毛巾往肩上一搭,朝叶念一桌走了过来。
老者忍不住向那人问道,“那毛巾就在你另外一侧的架子上,你怎不知道转头去瞧瞧?”
伙计心道这人怎会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下意识回头去看,“啊”了一声,“原来在那里,我还以为是谁错手拿了去呢。”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懊恼的小声道,“离得这般近,我怎么就没瞧见呢?”替几人添完茶水后转身走开。
叶念喝了口茶水,“前辈,此局是我赢了。你可以告诉我们凌老前辈现在何处了吧。”
老者看向她,“一般人哪里会如此愚笨,你莫不是与这伙计串通,演了场戏出来?”
叶念并不急恼,微微勾起嘴角,“前辈太高看我了,若我真有这般料事如神的本领,岂不早已推算出凌老前辈下落,又何需来麻烦前辈。”
老者心想自己让他们去办三件事,是临时起意,随口说出,这家酒楼也是自己先走进来,她确是不可能事先得知。轻哼一声,“那你怎能料定那伙计的行为,敢与我打这赌?”
叶念转眼见到萧峰也瞧着自己,眼中带着些好奇,似乎待看她如何作答,想了想对他道,“萧大哥,你记得我们到得镇上当天便是在此处吃的饭么?”见对方点头,又继续说道,“那天我见这伙计十分勤快,记性也很好,几桌客人同时点下的菜都记得完全不差。但其中有位客人点了道糖醋肉丝,对他说‘我喜欢吃糖,你让厨子多放些盐’,这话明显是口误,最后那菜端上来时却果真多放了盐,过于咸了。”
萧峰略作回想,便记了起来,当时是有个客人嫌菜做得太咸,还与伙计争吵了几句,似乎是说过‘我要你多放糖,你却放得这般咸’一类的话。
“这伙计固然是记性不错,做事也规矩用心,却不擅动脑,不知变通,此类人目光往往过于狭隘,只能看到眼前方寸之地。”叶念缓缓道,“所以即便答案就在身边,他不知转头去看,也永远不会发现。”
萧峰听了这话,微一顿,眼中露出些思索,“这话有些道理。”
老者看了她几眼,沉默少时,喝干碗中酒水,站起身来,“你们跟我来罢。”
萧峰闻言大喜,朝叶念看了一眼,两人忙起身跟上。老者这回却是没用轻功,缓步朝着镇外走去。
三人出了小镇又走了个把时辰,到了一处缓坡之上,青草荒石之上立着座墓碑,刻着‘凌紊弘’字,下有死者逝世日期,却没立碑者的姓名。老者停下脚步,“这便是你们要寻的人。”
萧峰心中惊讶失望,看向晨曦中孤零零的墓碑,问道,“凌老前辈他……居然在十年前便过世了么?”
老者:“快一百岁的人了,死不得么?”
萧峰听他语气淡漠,又总是以‘那人’称呼凌老前辈,不知他二人究竟是何关系,有何恩怨,但此时也无心思考这些,只想着回去要如何同爹说起这事。
叶念想起萧远山曾说他拜师时那人已是古稀之年,算来倒是符合,走到萧峰身边,“萧伯父几十年来不知恩师音讯,心中定有遗憾挂怀,想来便是能到这碑前拜祭一番,也是好的。”
萧峰心下略慰,握住她的手道,“我们这番回去便如实告知我爹,要如何做便看他的决定吧。”向老者抱拳,“前辈,多谢你带我们前来,此番多有打搅,我们这便告辞了。”
老者望着那墓碑不知在想些甚么,听了这话回头冷眼瞧着他,“你正值壮年,又有如此武功天赋,却不知加以利用,做出一番事业来,而是纠结于这些无用琐碎的事物情感,实在太没志气,也太没用!”
萧峰被教训得莫名其妙,皱眉道,“前辈心怀大志,便要求人人都与你一样,才叫有用么?”
老者,“你知我有何大志了?”
萧峰,“前辈客厅的书架中尽是些兵法奇书,我瞧许多都已泛黄发旧,边缘处更有磨损痕迹,想来并非只是摆设,前辈既然熟读此类书籍,又怎会是心无志向之人?”
老者怔然半晌,“那又如何?蹉跎岁月,现今也不过是在这乡野之地了此残生罢了。”语气中颇有凄恻之意。
萧峰本想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为何不投向朝廷,一展抱负’,想起自己契丹人的身份,说出这话来实在不妥,便改口问道,“前辈既有此志,又为何屈居于这乡野镇上?”
老者,“我答应过一人,此生绝不涉足朝政,参与国家战事。”
萧峰心想那人或许是他的长辈亲人,否则他也不会违背自己意愿答应,问道,“不能使得那人改变主意么?”
老者冷笑一声,看向墓碑后隆起的坟墓,“你能让死人改变主意?”
萧峰略怔,听叶念淡淡道,“一个大活人居然让死人困住了,实在好笑。”她方才听老者斥责萧峰已是不悦,后听他谈起朝廷战事,想起萧峰原是做了辽国南院大王,地位尊崇,手握兵权,可却未有一日过得开心,最后更是为了避免宋辽战事惨死。念及此更是怫然,心想萧峰选择如何生活,哪里轮得到这老头儿来妄加评论,指手画脚,这才出言不逊。
老者闻言大怒,向她瞪视,“你懂什么!承诺了便需守信,岂是轻易可以违背的?!”
叶念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淡漠一笑,“你身子清健,却自称行木老人,岂非将自己视作行将就木之人?你不甘心守这承诺,却又迂腐守规,不知变通,只知躲起来自怨自艾,像你这般的人又有何资格说他人无用?”
老者听她一句句说来,脸色青白交加,眼底闪过些阴郁厉色,沉声问道,“若换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