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侯沉声接道:「我的意思,相信安伯也明白。」
「死有重於泰山,有轻於鸿毛,舍身成仁,杀身取义,老奴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好,很好,我们走!」
「走到哪里?」
「先试试能否闯出那边松林,闯过那些白衣人的阻截!」
「必要时,公子就将老奴留下来奸了!」楚安说得很肯定。
楚轻侯没有作声,这时候风雨仍然没有停止,枫林中一片黑暗。
楚安忽又道:「在离开之前,我们必须准备好一些食物,还有食水,以防万一,否则舟虽靠岸边,我们已经饿毙渴死,才叫冤枉。」
楚轻侯道:「本该如此。」
楚安接著问道:「公子现在其实只是要试一试那些白衣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实在有些怀疑。」楚轻侯没有否认他的动机!
「怀疑他们并不是活人?」
「实在很不像。」
「可是他们都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
「奇怪就在这里了。」
楚安考虑了一下,道:「那么公子就将我留在大殿中,也好放开手脚。」
楚轻侯「哦」的一声,楚安笑接道:「老奴本来很害怕,但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
楚轻侯明白那是因为什么,道:「安伯既然这样说,我就一个人先去闯一闯。」
楚安道:「公子一定闯得过,看情形若是立即可以启程,那就不必闯回来!」
「这个话怎么说?」
「公子应该明白,而且公子也不是一个那样子婆妈的人。」
「留下你一个……」
「老奴即使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会饿死,而只要公子粉碎了东海留侯的阴谋,随时都可以回来,将老奴救出这里。」
楚轻侯沉默下去。
「公子不必再考虑了。」楚安随即举起脚步,大步跨前,楚轻侯一把扶住了楚安,放步往山丘下走去。
树林中虽黑暗,但依稀仍辨树影,难不倒他们,他们的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殿堂中仍然是一片死寂,灯火仍然是高燃,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动。
余香犹在,是昨夜的酒香,楚安在殿中逡巡了一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声大笑起来。
楚轻侯奇怪地望著楚安。
楚安笑道:「老奴方才还为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烦恼,其实简单得很。」
他的目光转向殿後,楚轻侯的目光顺著一转,道:「你是说那些酒?」
「可不是,一醉解千愁,就是天塌下来又有何妨?」楚安双掌兴奋的互搓著。
楚轻侯笑道:「你当然没有忘记那都是难得一尝的陈年佳酿。 」
「当然没有。」楚安目光四转,道:「一会拆掉两张矮几,生个火取暖,顺便把酒温一温。」
看样子,酒虽然还未进喉,他心中的寒意已经被驱去下少。
楚轻侯笑道:「只是不要喝得太多,省得一会儿我要扛著你离开。」
楚安应了一声:「知道了。」接著道:「公子最好也喝两杯再出去。」
楚轻侯还未回答,楚安又说道:「酒能够活血行气,公子一身湿,喝点酒,也正好将寒意驱散。」
楚轻侯笑道:「倒是有道理。」
楚安立即道:「公子你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拿酒来!」也下等楚轻侯有所表示,他便举步,向殿後奔过去。
楚轻侯没有叫住楚安,事实上他也想喝点酒来壮胆。
殿後并没有灯火,窗外风雨未歇,天色仍然是泼墨似的,天光虽然有,但周围还是一片阴森。
楚安的眼睛并不很好,但酒放在哪里,却记得清楚。一路走来,他都不觉得怎样,也忘记了恐惧,可是当他一步跨进後殿,不知何故,心头冒起了一股寒意。
——楚安,你怎会这样胆小呢?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大著胆子一步跨进,目光转向放酒的那个方向。
朦胧中,他仍然看到那一排排的酒坛,一搓手,不由就打了一个哈哈。
也就在这刹那,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两点光芒,惨绿色的光芒,就像是两点磷火,两点之後又两点,都是从酒坛後面散发出来。
楚安当场就一怔,衣袂声随即时响起,两个白衣人从酒坛後面闪出来,黑暗中那两袭白衣也变成了深灰色。
他们的脸色与白色竟然好像就一样,幸好还有一双鬼火似的眼瞳,这才让人知道那张脸的存在。
楚安遂想起了一件事。
「是你们——」这三个字方出口,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向楚安刺来!
楚安这刹那间脚已软了,剑末动,他已经软瘫在地上,也幸亏他身形这一矮,剑从他的头上刺过,没有刺入他的咽喉!
一剑落空,第二剑又刺到,那也是第二个白衣人的长剑!闪亮的锋刃从上刺下,楚安若是仍然在原位,又凶多吉少了,却幸好这时候他已连滚带爬,离开了後殿!
两个白衣人双双追出!他们的动作很生硬,走起来更是一跳一跳,说不出的怪异
楚安听到脚步声,不由得魄散魂飞,嘶声大叫,往廊外狂奔出去!两个白衣人仗剑紧追不舍!
走廊中立时森寒起来,也不知是剑气还是杀气!
楚轻侯听到了楚安的呼叫声,身形一动,急掠到走廊那边的出口。
他方待冲入走廊,楚安已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他忙一把扶住,一退八丈,来到殿堂正中,一面追问道:「什么事?」
「那些白衣人……」楚安说到一半,两个白衣人已跳出走廓。
当先一个人年已六旬,道士装束,手中的剑竟长五尺!他的脸色犹如白垩,与那袭白衣的颜色差下多,最怪异的还是他的咽喉,竟然有一个洞。
那个洞周围肌肉外翻,却像死鱼肉一样,非但没有血流出来,而且一丝血色也没有!
随後那个白衣人年纪相仿,也是道士装束,手中剑也长四尺,有异一般长剑,咽喉亦穿了一个洞。
楚轻侯主仆看在眼内,非但惊讶,而且浑身毛管竖立,一种难以言喻,强烈至极的恐怖猛袭上心头!
这两个人他们并不陌生,都是六绝之一,当先是孤鹤,随後是孤松!
他们咽喉上的洞也正是昨夜在江上被楚轻侯以龙泉宝剑剌出来的!剑入咽喉,必死无救,可是他们竟能够活下来。
楚轻侯实在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在这个地方,连死去一百年的人也能够复活,又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他们惊恐下已,殿堂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沉重而怪异的脚步声。
那种脚步声来得非常迅速,不像一个人的脚步声,是那么整齐。
楚轻侯反手将楚安拉到身後,右手按剑。
孤鹤、孤松停在走廊的进口,没有动,惨绿的眼瞳也仿佛已硬化,亦不动。
楚轻侯目光从孤鹤、孤松的脸上掠过,转向殿堂的门口,刹那间一紧。
两个老和尚几乎同时并排从门外跳进来。
左面无他!右面无我!
无我双手执戒刀,赤裸著上身,心胸一个洞穿透,一样没有血流下。
无他斜握禅仗,一个头间中裂开,脸分两半,左右相隔差不多一寸,隐约可以看见内里的脑髓白骨,那种诡异、那种恐怖,楚轻侯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吐出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楚安两条脚猛抖,双眼发直,脸色亦白得犹如死鱼肉一样。
枯竹、枯梅也跟著跳入。
两人的眉心一道血痕,枯竹手握著软剑,枯梅仗拂尘,那支拂尘部分已经被削去,楚轻侯当然没有忘记又是自己用剑将之削掉的。
分别死去的六绝,现在竟然一个不缺,出现在他们面前,若不是亲眼目睹,有谁会相信?
楚安居然还能够出声:「公子,你……你……看他们……」那听来已完全不是他的声音。
楚轻侯沉声道:「不用惊慌。」
楚安简直就是在尖叫:「他们是六绝,他们不是已经死了?」
楚轻侯道:「这是事实。」
楚安道:「那他们是鬼?」
楚轻侯冷静地答道:「就是鬼又有何妨?」
楚安惊呼道:「公子……」
楚轻侯截道:「东海留侯你都不怕,又何惧这些小鬼?」
「我……我……」楚安语不成声。
若说他不怕东海留侯,那是笑话,楚轻侯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却也明白。
——东海留侯不在,其他的就不足为惧了。
东海留侯有多厉害,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六绝一定比不上。
六绝活著,打不过楚轻侯,现在死了,似乎也应一样打不过。
说话间,六绝已开始向他们迫近,不是走,是一步一步地跳。
楚轻侯剑仍未出鞘,突然暍道:「六位!」
六绝充耳未闻,继续跳前,神情呆木,一些变化也没有,眼瞳也不例外。
楚轻侯接道:「六位生时为恶人,死後亦自成恶鬼,无论鬼或人,楚某一样不惧。」
他仍然在说,六绝仍然在跳。
楚轻侯冷笑道:「人死为鬼,鬼再死只怕就永不超生,六位若不怕,楚某奉陪到底!」
六绝迫前,楚轻侯不敢再怠慢,龙泉剑出鞘,「嗡」一声龙吟,一道夺目的剑光,在楚轻侯的身前一绕!
六绝同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楚安已坐倒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已瘫软!
楚轻侯横剑当胸,一面轻吼道:「安伯,你退到那边墙角!」
楚安连声应道,站起又跌倒,挣扎著爬了过去。
枯梅身形立转,跳向楚安。
楚轻侯左手一捏剑决,右手剑立即指向枯梅!
枯梅的身形一凝,然後才扑出,仍是扑向楚安,楚轻侯身形急上!
他一动,其他的五绝亦动,兵器齐展,一拥而上。
楚轻侯先救楚安,身形一落,脚一拨,楚安的身子就被挑起,落在那边墙角下。他用的是巧力,楚安并没有受伤,只是已吓得发慌,身子落下便瘫软不起。
枯梅的反应竟然是那么的快捷,她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转扑向楚轻侯,拂尘柄点向楚轻侯的眉心!
这一点,角度奇诡,昨夜在江心,同样的招式,她也曾用过,不同的只是那支拂
尘未被削断,一散开,千百支尖针一样,虽点向眉心,在眉心周围两尺的范围也是在
攻击之内!
楚轻侯有过昨夜经验,应付得就更简单,一偏身,已让开来势,剑接翻,斜截枯梅的手腕!
枯梅的招式变化,也竟然就与昨夜一样,一点落空,一偏斜落,接著就是斜著从下挑上,反扫楚轻侯咽喉!
拂尘却已只余下一支柄,她仍然用这一招,即使楚轻侯站立不动,那支拂尘柄也绝对够下到楚轻侯的咽喉,但楚轻侯的剑则一定能够削在她手腕上。
以枯梅的武功经验,应该知道这一剑的结果,她却像毫不在乎,原势不变。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剑光一闪,「噗」地一只手飞入半空。
枯梅的右手!
那只手齐腕而断,手中仍紧握著那支拂尘柄,没有血,一滴也没有,断口的肌肉死白,枯梅浑身血液似乎早已被抽乾。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枯梅也没有丝毫듍苦的表情,就像是断的并非她的手,她的攻势也没有停下,一转身,双手插向楚轻侯的咽喉,这时候,断口才有水流出来,却不是血水。
水白无色,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这种恶臭楚轻侯也不太陌生,他想起从死尸之上嗅过这种恶臭。
难道这枯梅竟然就只是一具尸体?他心念急转,身形也急转,「呼」的一声,一条禅杖横里疾扫了过来!
是无他的禅杖,一招熟悉的「横扫千军」,气势夺人!
楚轻侯身手何等敏捷,杖未到,身形已凌空,禅杖变了,从他的脚下扫过,扫向扑来的枯梅!
枯梅不知道闪避,无他那一杖横扫,也竟是有去无回之势!
「砰」的一声,枯梅被那一杖横扫在胸膛上,骨碎暴响,她整个胸膛下塌,整个身子被扫得疾飞了出去!
一飞八丈,撞在东墙上,「隆」然有声,只撞得墙上泥土剥落,整个殿堂亦好像震动起来!
楚轻侯只看得毛骨悚然,那边楚安亦看在眼内,虽然没有吓晕,也已差不多了。
奇怪他居然还叫得出来,道:「公子,这些人都疯了!」
「他们没有疯!」楚轻侯应道:「他们也不是活人!是……」
「是什么?」
「僵尸!」
说话间,楚轻侯已换了七种身法,刺出了三剑!
三剑封开了无我的双刀、枯竹的软剑、孤松的四尺青锋!
他们始终是一跳一跳地冲上前,人又怎会这样子走路!
楚安一听「僵尸」两个字,双眼翻白,终於昏过去,这对他来说,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楚轻侯没有理会,也无暇去理会,孤鹤的剑已毒蛇一样飘来!
剑长逾五尺,一刺出,飕的破空声响动,摧人心魄!
楚轻侯「鲤鱼倒穿波」,避来剑顺势回刺一剑,刺入孤松握剑右手的肩膀!「笃」的剑穿透,孤鹤若无其事,剑仍然刺出,削向楚轻侯右肋!
楚轻侯已掠出,剑仍将他的衣衫削下了一片,他若是以为那一剑刺入孤鹤的肩膀就可以令孤鹤不能再出招,现在只怕已伤於孤鹤剑下!
楚轻侯现在已完全肯定眼前的六绝并不是活人,乃是僵尸,他不知道那个东海留侯怎样弄出这些僵尸来,却清楚地知道这些僵尸一样能够杀人,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送命。
他一剑纵横江湖,身经百战,却从未战过僵尸,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已死了一次的人,绝不会再死一次,怎样才能够将眼前的僵尸击倒?
楚轻侯目光转落在枯梅身上,终於有了分寸,再闪孤鹤一剑,从孤松剑底窜出,避开无我双刀,偏身又让开枯竹软剑一击,来到了无他面前。
无他禅杖立即当头击下,地面的石板为禅杖击裂,楚轻侯在禅杖旁闪跃出来。
六绝若仍是活人,陆地上联手齐攻,楚轻侯绝不会应付得这么容易,他们现在的出手,招式虽然有,威力已不如生前,他们反应的迟钝,更是不如生前甚远,但对於楚轻侯的敌意,却似乎并无改变,所用得都是最狠毒的招式。
无他那一杖若是击中,楚轻侯的头颅实在不堪设想,他却及时从杖下闪出来,右手剑一引,贴著杖身反削而上。
无他视若无睹,横杖扫出,这一动,他的右臂就迎上削来的剑锋!只听一下异响
,无他的右臂齐肘断去,那根禅杖连著再断,楚轻侯剑势末绝,接斩向无他的左腕!
无他的左腕刹那亦断下,那根禅杖连著两只断手坠下来。
楚轻侯的脚尖一挑,便又将那根禅杖挑起来,他的剑随即入鞘,双手一探,正好将那根禅杖接下。
无手的无他仍然前冲,楚轻侯右脚及时踢出,正踢在无他的胸膛上。
无他「砰」的被踢飞,一头撞上後面墙壁,已变成两片的头颅齐断,更显得恐怖
他的一双断手仍抓住杖柄,楚轻侯一抖下脱,孤松的剑已经斩到。
楚轻侯偏身急闪,双手抡杖,一杖扫在孤松的左腰之上,将孤松的腰骨扫断,扫飞出去。
孤鹤一旁立即杀上,剑五尺,疾斩楚轻侯胸膛。
楚轻侯回杖一扫,握在那之上的无他的一只断手被孤松的剑削断,楚轻侯杖一旋,柄尖便撞在孤鹤的小腹上,孤鹤被撞得连退几步。
楚轻侯杖再抡,横扫在枯竹的身上,枯竹的半身立时被击倒,倒地不起。
那根禅杖重逾百斤,楚轻侯舞来实在不大顺手,六绝若不是强尸,一定不难发现楚轻侯杖势破绽百出,随便就可以将之击倒。
可惜他们现在就只懂得跳著往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