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武士无不大吃一惊,要扑前抢救,却又投鼠忌器。
他们都看出杨天还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们若是扑上前去,因此触怒了蝙蝠,那就难说了。
蝙蝠接著喝道:「再说这些,我就杀了你。 」
说著,他缓缓将手松开,头往地面一顿,双手又再支撑在地上。
杨天吁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蝙蝠一皱眉,两只耳朵突然动了动,道:「那个大胡子来了,不说了。」
语声一落,双手一撑,身形箭似地倒射上半空,撞在一根树木横枝之上!
他也就贴著那根树木横枝一个风车大转,再一射,消失在枝叶丛中。
杨天同时一个翻身拔起来,一拔两丈,伸手往一根横枝上一拍,再往上拔起三丈落在那株树的树梢上。
放目望去,只见蝙蝠双袖展开,在树梢上迅速地起落,一只大蝙蝠似的,眨眼消失在白雪纷飞之中。
杨天正考虑追前,不远处枝叶散开,萧十三冒了出来,一阵风似掠至,急下可待地问道:「留侯往哪个方向去了?」
杨天摇头道:「那不是留侯,是蝙蝠,却穿上了留侯的衣衫!」
萧十三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声冷笑,道:「好狡猾的东西!」
杨天尚未接上话,萧十三又道:「那东西不用说仍然留在八阵图中,用到了这般手段,已与常人无异,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将之除掉!」
杨天道:「那个蝙蝠……」
「灭了留侯,蝙蝠还能够凶到哪里去?」萧十三一声,「快来!」
声落人落,杨天无奈亦掠下来。
一支红色的烟花火箭旋即在半空中炸开,蹄声接起,萧十三一夥急往火龙寨驰回。
那朵红色的烟花才在夜空中爆开,八阵图中留侯藏身的那幢屋子的门窗亦片片碎裂,飞舞起来。
留侯在碎裂的门板中离地飞出来,飞舞半空,浑身上下,又再碧光暴盛。
飞过一片片的屋脊,留侯凌空落下,面向灯阵那边,发出了一声似狼的笑声。
他也就面向灯阵,倒退开去,其势如离弦箭矢,眨眼间已犹如萤火一点,消失在夜空中。
留在灯阵内的武士都听得清楚,狼嗥声中,一齐发出一声惊呼。
大法师当然是最清楚的一个,脸色虽然没有变,花白的双眉早已紧锁。
在那朵红色的烟花在夜空炸开之际,他花白的双眉便已经皱起来了。
佛珠在他的手中无声地转动,一声佛号在他的口中吐出来,突然飘散。
芍药散乱的秀发已然束回原状,脸上带著一份笑容,两分妩媚,七分娇慵,仍然埋首在芭蕉的怀中。
芭蕉的衣衫、头发亦已整理妥当,双手轻抚著芍药双肩,一脸的疑惑。
疑惑的是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只要留心,不难发现其中的恐惧。
——这件事若是师父知道……
一想到大法师,芭蕉那种恐惧的感觉就更强烈,芍药却仿佛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看看窗外天色,道:「我们该出去了。」
芭蕉点点头,道:「师妹……」
芍药忽然翘起脚尖,在芭蕉的耳朵上轻咬了一下,道:「你打算以後怎样待我?」
「以後……」芭蕉茫然道:「我……」
芍药笑著截道:「我要你以後听我的话。」
芭蕉只有点头,芍药又一笑,抬手一掠那把秀发,在这把秀发掩盖之下,留侯那两个齿痕仍然在,赤红两点,灯光辉映中,散发著妖异的光芒。
芭蕉没留意这两个齿痕,在色欲之下,他已经完全迷失。
他们偎倚著来到门前才分开,肯定了门外没有人,芭蕉才将门打开来,左右再一看,小偷似地溜出去。
堂上仍然静悄悄一片,到了这里,芍药又已是一种态度,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堂外风寒凛冽,雪却已停下来。
红叶亦再次醒转,倏然坐起了身子。
楚轻侯立即觉察,既喜悦又是担心,他是担心红叶又变成方才那样,担心自己能否再抗拒那种诱惑。
可是他看清楚红叶,却不禁心生寒意,红叶的外表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与他的目光接触,楚轻侯却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
在红叶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什么也没有,她在看著楚轻侯,亦像是在看著一个陌生人似的。
然後她笑了起来,笑得仍然那么美,犹如白痴一样。
——白痴?
楚轻侯亦有这种感觉,刹那间,一股寒意突然针尖似的直扎入他的内心深处。
「红叶——」他脱口叫出来。
红叶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看看楚轻侯,楚轻侯不由自主冲上前去,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道:「红叶,你怎么了?」
红叶没有回答,只是笑,楚轻侯惶然摇撼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红叶——」他叫著将红叶搂进怀中,搂得很紧,红叶没有挣扎,小鸟依人,也竟就在楚轻侯怀中又沉沉睡去。
楚轻侯没有动,泥塑木雕一样。
窗外这时候亦已逐渐发白。
天色愈亮,灯光便愈淡,长夜已尽,风寒仍然凛冽。
大法师那串佛珠已经停止了捻动,披在他身上的积雪亦化作冰水流下,一身衣衫尽湿。
萧十三已经回到大法师身旁,看著天色发亮,一声不发。
杨天、沈宇仍然在马上,那些武士亦随时侯命出发。
没有人作声,天地间一片静寂。
天色更亮,大法师终於开口,却是一声:「天亮了。 」
萧十三「嗯」的应了一声,接著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大法师道:「他们都支持得来?」
萧十三道:「你放心,当年他们曾经随我杀敌数千里,三日三夜不睡。 」
大法师道:「那么叫他们遍搜这附近百里,有怀疑的地方,不妨挖开,能够找到留侯最好,找到蝙蝠,也有用处。 」
萧十三目光一落,一挥手,杨天、沈宇两骑左右奔出,大法师的话,他们都听得清楚。
马蹄声又雷鸣般响起,积雪纷飞。
大法师目光一远,道:「七尺白骨,所需只不过方尺之地,虽然百里,要将这百里土地翻转,一天之内,却是绝没有可能的事。」
萧十三道:「而过了这一天,留侯是必定有所防范,魔力又大增,要将他找出来就更困难了。」
「正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要找蝙蝠?」
「不错!」大法师仰首向天,道:「蝙蝠已成为留侯的奴隶,若是本身有危险,必会找留侯保护。」
萧十三沉吟道:「这正如月奴面临毁灭的情形一样。」
大法师道:「留侯即使不说,蝙蝠也能够找到,这就像有一条无形的魔线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
「也所以留侯才能控制鳊蝠。」
大法师苦涩地一笑,道:「希望我的猜测没有错误。」
萧十三道:「也希望留侯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大法师说道:「目前他还能够支配,而又对他真正有帮助的相信只有蝙蝠一个,不到万不得已,否则,他是不会将蝙蝠杀掉。」
萧十三点头道:「他的确需要一个忠心的仆人,这也许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大法师叹息道:「那条魔线也只有他才能够断去。」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道:「将蝙蝠养下来,你其实有什么目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
萧十三又问道:「蝙蝠若是被留侯加以教导,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
大法师道:「不出一年,能够将他制住的人,相信已没有几个。」
「琵琶,你这是养虎为患。」萧十三摇摇头。
大法师喃喃道:「穷鸟入怀,不忍献杀。」一顿转问道:「有天在路旁看见一个弃婴,你又会如何处置?」
「我会养下来。」萧十三苦笑道:「火龙寨中也有不少这种弃婴。 」
大法师道:「又有谁敢说他们之中,不会有一个将成为人间毒龙?」
萧十三苦笑道:「可是我们却不能见死不救,大丈夫有时亦难免妇人之仁,所以除恶无尽,野草春风,大劫之後邪恶之徒还是会出现。 」
重重顿了一下,萧十三又问大法师道:「到现在你该同意我所说上天无眼这句话了。」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
萧十三笑笑接著道:「善恶并存,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我们也不必争论,还是去看看红叶。」
大法师无言颔首,脸上又露出一丝苦笑,一直以来,只有他向萧十三游说,萧十三尽管未为所动,也只是静听,现在却变成了萧十三向他游说,而他竟然一再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的确也不能够判断萧十三所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而他也有一种感觉,天意难测,很多事情的确就像是开玩笑一样。
蝙蝠、玉砚的出生,他收养蝙蝠、玉砚以至玉砚的死亡,蝙蝠的反叛,连他也觉得有些可笑。
只是他没有笑出来。
芭蕉、芍药又将会怎样?一想到这两个徒弟,大法师不由又是一阵惶惑。
凤凤、翩翩等仍然守卫在小楼外,看见萧十三、大法师走来,才迎上前去。
她们的脸庞都已经冻得发白,但精神抖擞,并无倦态。
「辛苦你们了。」萧十三不觉说出这句。
凤凤、翩翩惶然道:「应该的。 」
「有没有事发生?」萧十三接著问道。
「一切都很平静。」凤凤、翩翩这也是实话,她们的确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芭蕉、芍药看来也并无不妥,萧十三也没有任何发现,大法师好像也没有,只是细看二人一眼,往楼上走去,在背向他们的刹那间,他花白的双眉轻轻一蹙,却随即又展开。
这是否表示他已经看出了什么?
上到了小楼上层,萧十三回过头来,忽然道:「琵琶,你好像有些心事?」
「是吗?」大法师怔了怔。
萧十三道:「我是听你的脚步声已有些不一样。」
大法师淡然一笑,反问道:「你是否也有所觉?」
萧十三道:「芍药倒没有什么事,芭蕉却对你似乎有些儿恐惧。」
大法师又是一笑,不语,萧十三又问道:「他一直对你是畏惧得很?」
大法师反问道:「以你看,我是否是一个那么可怕的人?」
萧十三摇头,沉吟道:「那现在他到底畏惧你什么?」
大法师笑笑道:「也许他背著我做了什么坏事。」
萧十三霍地盯著大法师,大法师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变得像蝙蝠那么坏。 」
「所以你仍能笑得出来。」
大法师淡淡地道:「你看得出我在笑?」
这句话萧十三又不懂了,大法师道:「一个人还能够笑总是一件好事。」
「不错——」萧十三疑惑地看著大法师。
大法师叹息道:「蝙蝠、玉砚、芭蕉、芍药,我在他们身上下的心血绝不在轻侯之下。」
「我看得出。」萧十三轻捋胡子道:「芭蕉的畏惧也许只因为他的胆小。」
「也许——」大法师喃喃地道:「芭蕉性格善良,他若是变坏相信亦是受留侯的影响。」
萧十三说道:「留侯已被困在灯阵之外。」
大法师脚步一顿,往栏杆上抹下了一层积雪,道:「这里也有雪。」
萧十三一怔,道:「雪若是留侯驱来,没有给阻在灯阵之外,留侯的魔力是必也能够进入灯阵之内了。」
大法师又一声:「也许——」
萧十三沉声道:「那红叶岂非也会受影响?」
大法师嘴唇蠕动,没有发出声音,萧十三却仿佛又听到也许二字,脚步不由一快,抢在大法师之前。
门即时大开,楚轻侯现身道:「师父,前辈——」
萧十三目光落在楚轻侯脸上,看见楚轻侯神态并没有什么,才松过口气,但仍然忍不住问道:「轻侯,红叶怎样了?」
楚轻侯摇摇头,道:「没什么……」欲言又止。
萧十三看了楚轻侯一眼,夺门而入,奔到床前,只见红叶卧在床上,呼吸均匀,神态宁静,才松过一口气。
大法师缓步走了进来,楚轻侯亦步亦趋,没有再开口!
萧十三目光回到楚轻侯脸上,道:「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但,你却是隐藏著什么在心里。」
大法师接著道:「轻侯,这不是隐瞒的时候,红叶有什么不妥,你若是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够及早设法补救,不说的话,到事发再设法,只怕未必能来得及。」
萧十三又一句:「可不是嘛。」
楚轻侯点头道:「在下雪的时候,红叶曾醒来,她……」
话说到一半,楚轻侯又有些结结巴巴,萧十三没有催促,经过连番的异变,他急激的性格亦有些改变。
大法师亦只是看看楚轻侯,没有说什么,花白的双眉,不觉蹙起来。
楚轻侯终於说出了红叶的情形,萧十三只是听,浓眉亦逐渐皱上。
大法师也没有插口,到楚轻侯将话说完,他双眉深锁,在一旁坐下,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楚轻侯看见大法师这样,不由奇怪起来,萧十三亦看出大法师有异,终於开口问道:「琵琶,是不是红叶会有危险?」
大法师摇头道:「留侯曾经咬了她一口,邪恶亦因此而注入她体内,变成那样,亦意料中事。」
萧十三嘟喃道:「留在这里的幸好是轻侯,他能够及时将邪念压制下去。 」
大法师道:「只要我们消灭了留侯,红叶相信便会清醒过来。」
萧十三奇怪地道:「你担心的并不是红叶。」
大法师道:「每一个人都有错,我也是一个人。」
「师父——」楚轻侯突有所悟,怔住在那里。
萧十三想起来,道:「琵琶,你是说芭蕉和芍药?」
大法师道:「我不该将他们安排在一起的。」一顿,他又叹道:「也许我只是过虑,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萧十三嘟喃道:「其实,就算真的如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法师淡然一笑。
萧十三接著问道:「要不要找他们问清楚?」
大法师摇头道:「不必,这只有将事情弄得更糟,既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必多管?」
楚轻侯沉吟著问道:「师父,这对於咱们,到底有没有影响?」
大法师深注楚轻侯,道:「也许。」
楚轻侯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大法师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萧十三急问道:「是什么办法?」
「立即下去将他们二人杀掉。」大法师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萧十三一怔,楚轻侯有些怀疑地道:「师父狠得起这个心。 」
大法师反问道:「你呢?」
楚轻侯无言摇头,大法师接著道:「我若是要这样做,是必要你做刽子手,你既狠不起这个心也就罢了。」
楚轻侯怔在那里,萧十三奇怪地看著他们,苦笑道:「你们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大法师道:「我佛慈悲。」
萧十三挥手道:「说到底,我们还是狠不了心,那便得想个办法,以防不测。 」
大法师笑笑,道:「要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没有做的,现在要做,为时已晚。 」
萧十三想想,道:「要不要我派几个人看稳他们?」
大法师摇头道:「不必。」
萧十三道:「你是怕给他们发觉,有生命危险?」
大法师道:「他们都不是那么凶毒的人,也不要将他们迫得太急。 」
萧十三皱眉道:「琵琶——」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萧十三摇头道:「废话!」
楚轻侯接著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