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性善良的她,当然不会忘记走去一看究竟,大法师临走之前的吩咐,她反而忘记了。
穿过回廊,她一直往囚禁蝙蝠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没有听到蝙蝠再叫,却因此,她反而更担心,脚步也就更快了。
转了几个弯,那座石牢已在望,周围一片寂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芍药这才想起大法师的话来,顿起踌躇,考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走过去看一看。
石牢中亦是一片静寂。
一个人倒吊在横梁下,一动也都不动,黑暗中虽然不清楚,但一入眼,芍药仍然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蝙蝠。
她立即生出这个念头,却没有陌生的感觉,她一怔,慌忙走上前去,双手抓住铁栅,凝神再望。
这一次她总算看清楚。
「玉砚——」她脱口一声惊呼,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栅门用力地一拉。
栅门给她拉开来,她反而吓了一跳,道:「怎会这样的?是谁将铁栅打开的?」
「蝙蝠呢?哪儿去了?」她接著发觉,蝙蝠并不在石牢之内。
「玉砚——」她叫著冲了进去,冲到横梁下。
玉砚被一条腰带捆著双脚足踝,倒吊在那里,两只眼睁大,脸上仿佛仍残留著那
种恐惧的笑容,眼瞳中却充满了恐惧。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脖子上穿了两个牙洞,却一滴血也没有。
芍药又叫了一声:「玉砚——」手伸向玉砚的鼻端。
她感觉不到玉砚的呼吸,再按在玉砚的额上,触手冰冷。
「玉……」芍药再也叫下出声来,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她隐约听到了背後有些声响,好像是衣袂被风吹动,又好像鞋子擦在地上。
她一惊回头,什么也看下见,正当此际,玉砚的一双小手突然一动,一抱住了芍药的脖子!
芍药几乎魂飞魄散,尖呼一声,拚命地将那双手扳开,再看玉砚,嘴唇竟然咧开来。
他好像在笑,却听不到有笑声。
芍药倒退了两步,再也受不了,转身急奔了出去。
「芭蕉,芭蕉——」她一面跑,一面叫,脚步踉跄,几次要摔倒在地上……
「芭蕉,芭蕉——」
芍药的叫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很清楚,芭蕉一听,手一震,一笔重重地落在纸上。
「是芍药,出了什么事?」芭蕉不及细想,掷笔而起,冲了出去。
一面走,他一面听到芍药在叫道:「芭蕉——」接连几声,突然断绝!
「芍药——」芭蕉脱口高呼,脚步更快。
芍药奔过石径,来到月洞门前冷不防一头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芭蕉——」她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充满了邪恶的脸庞。
不是芭蕉,是蝙——蝠!
蝙蝠咧开大嘴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他的嘴唇染满了鲜血,齿缝间亦有血丝垂下来。
芍药不由倒退著,却已给蝙蝠抓住了双肩,她尖声叫道:「蝙蝠,放手——」
蝙蝠置若罔闻,只是笑,那种笑容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
芍药看到这个笑容,也接触到了蝙蝠的目光,这分明是蝙蝠,可是目光相触的刹那,芍药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从未见过蝙蝠的目光如此邪异,那就像两团火,碧绿的磷火,不住的在燃烧。
然後她就看到鳊蝠脖子上的两个洞,两个与玉砚脖子上一样的洞。
那两个洞却仍然悬著两滴血。
蝙蝠的面庞随即向芍药凑近,目光更诡异,他突然狂吸了一口气,两排牙齿似要向芍药的脖子咬去。
芍药尖叫起来。
一声恐怖已极的猫叫即时划空传至,蝙蝠应声一呆,牙齿在芍药脖子之前一寸处停下,没有咬下去。
芍药也听到了那一声猫叫,不由自主地侧首望去,只见那边矮墙前面的芭蕉中,悠然站著三个人。
她虽然没有见过,但亦知道这就是楚轻侯说的那三个人。
留侯与香奴、月奴的装束神态也没有改变,三个人的身子也仿佛通透,虽然站在芭蕉丛中,芍药隐约仿佛看见他们身後的芭蕉树。
那只大黑猫已抱在留侯的怀中,瞪著一双眼望著芍药。
芍药忽然有一种感觉,这猫眼与蝙蝠的眼竟完全一样。
她再看蝙蝠的眼,已没那么亮,瞳孔中竟没有她存在,只有一只猫。
黑猫——
那只黑猫在蝙蝠的瞳孔中迅速增大,竟好像要扑出来。
芍药只看得一呆,也就在刹那间,蝙蝠的眼瞳又起了变化,竟像是变成了两只猫眼。
鳊蝠的口中随即发出了一声猫叫,芍药听得很清楚,那的确是猫在叫,那比一般的猫叫声恐怖多了。
她听著一连打了几个寒噤,整个身子也都颤抖起来,然後地突然发觉,整个身子给蝙蝠抱了起来。
「芭蕉师兄——」芍药再叫,这声音已完全不像是她的声音。
芭蕉终於冲进来了。
他仍然听得出那是芍药的叫声,应了一声道:「芍药,你在哪儿?」
语声未落,已从芭蕉叶下奔过,已看到芍药被蝙蝠抱在怀中。
芭蕉大惊,喝问道:「蝙蝠,你在干什么,还不将芍药放下。 」
鳊蝠应声回头,目光落在芭蕉的脸上,一笑,叫了一声。
那笑容人毛骨悚然,叫声更恐怖。
是猫叫!
芭蕉怔在当场,鳊蝠没有理会他,转过头,脚步不停,继续向留侯走去。
芭蕉这才看见留侯主仆三人,脸色一变,手一沉,握在剑柄上。
他本来很少将剑留在身旁,大法师去後,才想到有这种需要,刚才听到芍药的叫声,立即将剑抓在手中。
他练剑比楚轻侯更早,资质虽然比不上楚轻侯,但是在江湖上,已足称高手有余
「站著——」他接著大喝一声。
芭蕉完全不敢再迟疑,大喝声中,剑出鞘,纵身扑出。
两条淡碧色的影子同时飞舞在空中,月奴与香奴左右从留侯身旁飞起来,迎向芭蕉!
芭蕉身形在半空中一个翻滚,一剑疾弧形削了出去,「飕」一响,先斩香奴,再斩月奴!
香奴和月奴竟视若无物,完全不闪避!
两人窈窕的娇躯在剑光中一分为二!
没有血,断口整齐而光洁,就像是一方白玉,突然被一柄锋利已极的宝剑砍为两片。
这却比玉柔软得多了,两人那四边分开的身子继续在半空中伸屈转动。
那姿态美妙之极,只是这种美妙未免太妖异、太恐怖。
芭蕉身形落地,却看在眼内,刹那间最少打了十多个寒噤,可是剑仍然握得很稳。
分成四边的香奴和月奴继续向他飘过来,衣袂飘飞,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芭蕉挥剑狂斩,乱剑之下,香奴和月奴也被斩成千百片,七色缤纷,漫天飞舞。
——妖法!
芭蕉由心底发出一声呻吟,剑再也砍不出去了,一翻手将剑脊压在眉心之上。
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
冰冷的剑脊虽然未能够使他的心神立即镇定,最低限度已没有方才那么混乱。
那碎成千百片的月奴和香奴继续在他的周围漫空飞舞,目眩七色,突然聚会在一起。
香奴和月奴重又出现,一从前一从後,抱住了芭蕉,张口往芭蕉脖子咬去。
也就在刹那间,悬挂在芭蕉脖子上的那串佛珠仿佛亮起来,香奴和月奴同时像被尖针猛扎了一下似的,惊呼著倒飞回去!
芭蕉心神亦自一清,放眼望去,只见香奴和月奴向留侯那边飘回,留侯亦抬首向这边望过来。
芍药被抱在留侯怀中,在留侯抬首的刹那间,头颓然垂下。
她的眼睛紧闭著,脸上的表情既似痛苦,又似快乐,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有两点泪珠,晶莹闪亮。
「芍药——」芭蕉目光及处,一声惊呼。
芍药一点反应也没有,站在留侯旁边的蝙蝠反而浑身一震,但立即又变回白痴一样。
留侯的目光落在芭蕉颈上的那串佛珠上,一皱眉,并没有作声。
芭蕉这时候亦已知香奴和月奴恐惧的是什么,左手缓缓解下悬在领上的那串佛珠,大喝声中冲了过去。
留侯盯著芭蕉冲来,双手突然一抖,芍药无声地从他怀中飞起,飞向芭蕉。
他的身子同时飞起来,倒飞上後面的高墙上,月奴和香奴左右相随。
鳊蝠的目光一闪,双袖急拍「啪啪啪」的一连串异响中,竟然像鳊蝠一样飞扑到墙头上,翻过墙头,跳了下去。
芭蕉一把将芍药接住,几乎摔了一跤,急忙叫道:「蝙蝠,你要到哪儿去?」
蝙蝠没有应声,黑暗的夜空中,多了三点碧绿色的莹火,悠悠飞逝,而「啪啪」声响中,一只奇大的鳊蝠紧追著那三点萤火之後,眨眼间消失下见。
芭蕉都看在眼内,心头的惊恐实在难以言喻,再看怀中的芍药,双目仍紧闭。
「芍药——」芭蕉急忙伸手探去,发觉芍药仍然有呼吸,才松过一口气。
他忙将佛珠挂回,将剑入鞘,抱著芍药急奔向内室。
芍药一直昏迷未醒。
芭蕉将芍药在榻上放下後,转奔向旁边的药架,那里放著好些大法师所制的丹药。
对於那些丹药的作用,芭蕉很清楚,可是在架前立定,不由得怔在那里。
芍药到底是什么原因昏迷,他并不知道,当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丹药了。
风从堂外吹进,芭蕉的头脑并没有给吹醒,看看药架,看看芍药,只急得团团乱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芍药倏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芭蕉一听,几乎跳起来,霍地转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杨前。
芍药的眼睛仍没有张开,只是头部移向另外一个位置,芭蕉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上多了两个洞。
那两个洞仍然有鲜血外渗。
芭蕉伸手摸下去,才伸到一半,那只手便呆住半空。
楚轻侯的话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他呆了一呆,急扑向花架那边,左一把,右一把抓来了两瓶金创止血生肌药,再奔向杨旁,将药粉洒在芍药的脖子上,接著又找来一方白布将芍药的脖子裹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可是他仍然做了,之後就守在芍药身旁,一动也不敢稍动。
芍药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躺在那里,完全像是一个死人似的,不由得芭蕉越看越心寒。
一个时辰过去。
芭蕉仍然守候在芍药身旁,既不敢移动,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他的心亦仿佛已凝成寒冰。
——芍药到底怎样了?
芭蕉看不透,想不透。
又过了一会,芍药的睫毛终於颤动了几下,半闭的樱唇中吐出了一声呻吟。
这些,芭蕉看在眼内,呻吟声入耳,他就像被刺了一剑似的,浑身一震,脱口道:「芍药,你醒醒——」
芍药徐徐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左右看了看,停留在芭蕉脸上。
「你……」她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已认不出芭蕉,眼神迷惘,只说了一个「你」字。
「我是芭蕉。」
「芭蕉?」芍药好像在竭力使自己恢复记忆。
「是你的师兄。」
「师兄?」芍药茫然点头道:「芭蕉是我的师兄……」
「不错。」芭蕉担心地望著芍药。
芍药又左右望了一眼,道:「我怎会在这里的?」
「你给留侯吓昏了,是我将你抱进来的。」
「留侯,哪个留侯?」
「就是那个王侯装束的妖怪。」
芍药没有作声,眼瞳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强烈已极的恐惧,身子亦瑟缩起来。
芭蕉安慰道:「不用怕,他已经给赶走了。」
「走?」芍药恐惧的眼神倏地一转,变得有点茫然若有所失。
芭蕉手抚著那串佛珠,道:「就是他再来,我们也不用害怕了,他不敢碰我这串佛珠。」
芍药好像并没有听到芭蕉在说什么,缓缓坐起了身子。
「师妹,你还是多躺一会。」芭蕉伸手按住。
芍药没有理会,一缩身子,推开芭蕉的手,还是站起身来,移步往外走。
芭蕉看见很奇怪,没有再阻止,跟在芍药的身後亦走了出去。
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芍药与以前有些不同,却又看不出不同在哪里。
走下了石阶,来到院子,芍药仰首望著天上的月亮,眼神迷蒙,犹如笼上了一层烟雾。
她凝望著天上的月亮,奸一会,喃喃地道:「走了……走了……」
那语声就像是叹息,带著一些儿难言的悲哀、失望。
芭蕉倾耳细听,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旋身一转,绕到芍药面前。
芍药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芭蕉的存在,继续仰天望著夜空喃喃自语。
芭蕉伸手在芍药眼前摇了摇,芍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珠子甚至一转都不转。
「芍药,你到底怎样了?」芭蕉双手抓著芍药的肩膀,一下下摇著。
芍药双脚即时一软,身子一栽,倒在芭蕉怀中。
芭蕉急忙扶住,再看,只见芍药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芍药!」芭蕉急忙将芍药抱回去。
灯光下,芍药的脸色仍然是那么苍白,嘴角却多了一丝微笑。
这看在芭蕉眼内,反而更心寒。
芍药的神态举动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给那个东海留侯迷住了?
芭蕉终於想到这个可能性,机伶伶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那若是事实,怎么是好?
芭蕉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夜已深。
火龙寨到处仍然灯火辉煌,照耀得亮如白昼。
风寒凛冽,虽然还是深秋,给人的却是隆冬的感觉,那些在巡逻的值夜武士,一个个都披著风氅,亦无一不挺著胸膛,他们到底久经训练,虽然已平静了多时,一旦重掌兵器,与过去并无太大的分别。
萧十三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对他们说出要应付的是什么人,他们也并不在乎。
他们本就随时都准备为萧十三出生命。
萧十三看得出,可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这种事,实在太无稽,在未能够完全确定之前,他实在不愿多说,引起不必的惊恐。
在杨天离开之後,也一直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楚轻侯、大法师、杨天三个人这时终於赶到了。
坐骑可以换,他们的四肢、躯体都不能换,到寨门之前,人却似要散掉了。
寨门已打开,两行数十个武士迎出寨外,火龙帮飞鸽传书,当然比马行得更快。
沈宇一骑率先立在武士之前,遥见三骑奔至,方待迎上,後面马蹄声响,萧十三一骑已急奔出来。
不过几天,萧十三仿佛已老了几岁,浓眉深锁,头发亦有些儿散乱。
可是飞马迎上大法师三骑,他仍然打了一个哈哈,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到来,可知道快要急死我了。」
目光落在楚轻侯脸上,他显得更兴奋,道:「轻侯,你来得正是时候。」
楚轻侯苦笑一下,忙问道:「红叶怎样了?」
「这几天虽然再没有事发生,但是她看来还是令人担心。」萧十三一声叹息。
楚轻侯这才松过口气,萧十三也这才留意到楚轻侯的狼狈样子,只道是楚轻侯牵挂著自己的女儿,一接消息,立即上路,狂奔前来,反而安慰他,道:「你放心,红叶没事的。」
楚轻侯无言颔首。
萧十三催骑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大法师一眼,摇摇头,道:「琵琶,这一次要看你的了。」
琵琶合掌道:「十三,你现在到底相信我的话了。」
萧十三嘿嘿冷笑一声,道:「到底是不是那种东西,现在仍然未明白,我请你到来,也只是为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