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侯剑眉轻皱,道:「师父担心的,只怕是白云馆那边的安危!」
「白云馆?」杨天诧异地道:「公子说留侯会对白云馆采取行动?」
大法师没有作声,楚轻侯一咬牙,道:「师父,不然弟子赶回白云馆……」
「来不及了,」大法师摇头道:「而且就是你回去,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杨天沉默了下去,大法师叹息,接著道:「在离开白云馆的时候,为师已感觉放心不下,却是仍然将留侯估计得过低,否则……」
他一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杨天下由问道:「以大法师看,那东海留侯的魔力已到怎样的地步?」
大法师看了杨天一眼,道:「你说呢?」
杨天道:「不可思议,只知道,大法师这一次亦已遇上了劲敌。」
大法师笑笑。
杨天接著道:「大法师显然早巳将留侯视作劲敌,但结果仍是估计错误……」
大法师轻诵一声佛号。
楚轻侯沉吟著又问道:「师父,留侯若是到白云馆,究竟他们……」
他的笑容显得很苦涩。
楚轻侯看在眼内,更放心不下。
大法师目光一远,道:「天命有数,强也强不来,轻侯,你也不必太担心。」
楚轻侯苦笑。
大法师目光更远,道:「芭蕉本不是命薄之相,这一次,却也要看他的造化了。」
楚轻侯一怔,急问道:「芍药和鳊蝠又如何?」
大法师轻喧一声佛号,道:「不可说,不可说……」
楚轻侯不由心头发凉,杨天亦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可说,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多少明白了点。
大法师亦没有再说什么,放马奔了出去。
楚轻侯和杨天两骑左右相随,策马如飞,心头却如压千斤重铅。
前行一尺,白云馆更远离他们一尺,芭蕉他们的存亡也绝无疑问系在大法师的身上。
现在他们都已经无可选择。
黄昏逝去,黑夜终於降临。
白云馆外表逐渐灰暗,却又由月光下逐渐恢复过来。
古拙的墙壁,光洁的石阶,抹上了月色,是那么明亮。
月色凄冷,整座白云馆亦像是披上一层白云似的,白亮得令人心寒。
风很急,松涛声由远而进,骤然听来,就像是突然洒下的一场山雨。
堂中这时候已亮起了灯火。
灯火下怎么明亮,对於芭蕉却已经足够,他又在抄经,这一次,他拿起经书,细看了一遍,才默抄下去。
杨天的话对他竟发生了作用。
周围静寂无声,笔落在纸上,每一声都十分清楚,就像是饿蚕不停地在噬著桑叶。
芭蕉一向很少注意这些声音,只是今夜,不知不觉地留上了心!
他突然发觉这抄经的声音听来竟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越来越重,但很快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破,芭蕉亦被脚步声惊动,回头望去,只见玉砚从内里走了出来。
玉砚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好像在找寻什么,走到芭蕉身旁,忽然问道:「师兄,你可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芭蕉反问道。
「猫——」玉砚往几下探头一望。
芭蕉奇怪道:「我们什么时候养过猫?」
「那当然是从外面跑进来的。」
芭蕉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我有没有看到猫?」
玉砚一噘嘴,「咪呜」的作出一声猫叫,道:「我方才听到猫叫声。」
「猫叫声?」芭蕉摇头道:「我可没听到。」
「就在这附近。」
芭蕉四顾一眼,道:「没在意,也许真的走了一只猫进来。」
玉砚上下打量了芭蕉一眼,忽然道:「恭喜师兄已能够心无旁鹬。」
芭蕉一怔,看著玉砚,沉吟道:「方才我的确没有留意到抄经以外的事情。」
玉砚亦自沉吟道:「那么师兄以後大概可以不必再抄经,陪我玩耍了。」
芭蕉笑笑道:「这才是开始,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猫叫,你只是逗我高兴,好陪你玩耍。」
玉砚叫起来,道:「我听得很清楚,是真的!」
芭蕉挥手道:「好了,就算是真的,你去找你的猫,我自抄我的经。」说著又埋首抄经,不理会玉砚。
玉砚嘟著小嘴,嘟哝道:「等会给我抓住那只猫,一定叫它来咬你一大口。」
语声甫落,噘著嘴唇,一连发了两声猫叫,奔了回去。
他学猫叫学得倒也像,静夜中听来比起真的猫叫似乎还要恐怖。
芭蕉听著不知怎的竟打了两个寒噤。
「小捣蛋就是多花样。」他转望了玉砚一眼,才再回头抄经。
芭蕉这一次才写了几个字,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聚精会神地抄起经来。
一件可怕的事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後院更静寂,凄冷的月光下,那几簇芭蕉就像是翠玉雕出来的一样。
玉砚从芭蕉树下走过,又听到了猫叫声,他歪起小脑袋,嘟喃道:「这分明是猫叫,怎么就是不见那只猫。」
语声末落,「咪呜」的一声猫叫又划空传来,玉砚循声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随即又「咪呜」一声猫叫。
这一声猫叫飘忽不定,有点恐怖的味道,玉砚却完全没有恐怖的感觉。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怖。
自懂事以来他一直就在白云馆,大师兄蝠蝠虽然是一个很令人害怕的人,但是到现在为止,最凶也只是要捏他们的脖子。
白云馆也绝对不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猫叫声中,那只猫终於在一株芭蕉树上出现了,开始只是一副猫的骸骨,却会动,到玉砚转头向这边望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皮毛俱全的大黑猫了。
楚轻侯若是在,一定不会让玉砚去接近这只大黑猫,玉砚却一点也不觉得这只大黑猫有什么可怕,反而觉得可爱。
那只大黑猫的皮毛简直就像是缎子一样光滑,一双眼碧绿色,犹如嵌著两块碧玉。
玉砚完全看不出大黑猫眼瞳中透著的邪恶。
「原来你躲在这里!」他雀跃著走过去。
那只大黑猫盯著玉砚走来,嘴一咧,猫胡一根根扬起,竟好像在笑。
它没有退避,而且踏著一片芭蕉叶走下来,迎向玉砚。
「咪呜」又一声,院子周围在猫叫声中仿佛暗了下来,本来翠玉一样的芭蕉叶,亦好像变得灰暗失色,已丧失了那种生命力。
玉砚完全没有在意,伸出一双小手,竟要将那只大黑猫抱入怀中。
那只大黑猫举起了一只前脚,向玉砚扬了扬,玉砚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前脚接在手里,轻抚了几下。
一只只利爪无声地弹出来,稳抓住玉砚的手心,虽然没有抓破皮肤,亦已将皮肤抓得红起来,玉砚却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他的感觉忽然变得很迟钝。
大黑猫接著身子一弓,窜入玉砚的怀中,玉砚不由自主地将大黑猫抱住。
他的手轻抚在大黑猫的头上。
大黑猫扬起头来,望著玉砚的目光一接触,大黑猫的双瞳仿佛就化成两团火焰。
碧绿色的火焰。
即使是呆子,这时候亦应该发觉这只大黑猫大有问题,而玉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已经完全迷失,眼虽然睁得大,却一点神采也没有,就像是一个白痴。
然後,他举起脚步,往内院走去,面无表情,脚步起落,非常笨拙,一如牵线的傀儡,被一只无形的手,几条无形的线牵扯著栘动。
他的灵魂已经在碧绿色的那两团火焰中燃烧殆尽。
从芭蕉树下穿过,踏著那条白石小径来到内堂前,玉砚才有些反应踌躇不前。
那只大黑猫即时尖叫了一声,玉砚应声如遭雷击,霍地举步走上前去。
内堂只有一盏长明灯,不怎么明亮,再进,就是大法师的卧室。
在卧室门前玉砚又踌躇起来,黑猫噗地爬上了玉砚右肩,向著玉砚的耳朵叫起来,叫了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玉砚一步一步走上前,推门而入。
卧室中没有灯光,黑猫的目光却更亮,非但眼睛,整只黑猫都发著碧绿色,迷迷蒙蒙的亮光,已不像一只猫,像是一团发亮的东西。
玉砚全身都沐在迷蒙的碧光中,仿佛亦要化成一团碧绿色的火焰。
他一步一步走到一个檀木柜子之前,颤抖著将柜门打开,取出内中一个小匣子。
紫檀的匣子,放著一个奇大的青铜钥匙,玉砚将钥匙拿起来,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出了内堂,玉砚又往内院走去。
那只大黑猫始终蹲在玉砚的肩头上,一双眼睛越来越光亮,正是碧绿色。
它没有再叫,在玉砚捧著那个钥匙走出内室之後,它的嘴巴就闭起来了,神态显得更邪恶。
玉砚没有理会那只大黑猫,像完全没有那只黑猫存在似的,只是继续往前走,走得非常快,眼睛发光,竟也似变成碧绿色。
他的动作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细看之下,不难发觉,他是在重复著同一个动作,仍然像一个被牵线的鬼儡,只下过那些线现在牵得更加急而已。
转了几个弯,玉砚走到那座石牢的前面。
蝙蝠双脚勾著横梁,倒吊在牢中,看似已睡著,可是玉砚才来到牢前,他的一只眼睛就悄悄睁开了。
当他看见玉砚双手捧著的青铜钥匙,他的一只眼亦睁大了,突然怪叫了一声:「玉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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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请来大法师 对付鬼王侯
玉砚应声浑身一震,目光似一闪,但立即又恢复呆木。
蝙蝠没有理会,「霍霍」地绕著横梁翻了几个筋斗,再一翻,落在铁栅前。
他双手抓著铁栅,脚一缩,立时猴子一样挂在铁栅上,「咯吱吱」地笑问道:「玉砚,师父叫你来放我出去?」
玉砚一点反应也没有。
鳊蝠随即摇头,道:「不可能,师父若是要放我应该自己来,而且,你不是说,师父已经离开白云馆了。」
玉砚还是不作声,蹲在他肩头上的那只大黑猫即时叫了一声。
蝙蝠好像这才留意到那只大黑猫,奇怪地问道:「这只猫是谁养的?」
玉砚只顾将钥匙放入匙洞里。
那只黑猫同时抬起头,望著蝙蝠,碧绿如磷火的双瞳就像是尖针一样刺入蝙蝠的灵魂深处。
蝙蝠刹那间突然怪叫了一声,双手一松,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但「骨碌」一个翻身又爬起来,以极其惊恐地声调问道:「玉砚,你到底从哪里弄来这只大黑猫?」
玉砚面无表情,手一扭,再扭,「喀唰喀唰」地将锁打开。
蝙蝠反而往後退,就像受惊的老鼠似的,东藏西躲,看见铁栅拉开,更是急不可待地一纵身跳上横梁上。
他到底恐惧什么?
玉砚将铁栅拉开,突然一笑,举步走进去。
他还是一个小孩子,自小到长大,莫说做坏事,就连什么是坏事也还不知道。
他的笑容也一向给人纯真的感觉,但现在,连蝙蝠见了也感到毛骨悚然。
玉砚的笑容也实在太邪恶,他脸上露出来的表情,完全像是一个坏事做尽的大坏蛋。
蝙蝠甚至惊问道:「你要怎么样?」
他平日既要捏人脖子,又要吸人的血,给人的一向是一种非常邪恶的感觉,有谁想到他竟然会变得这样惊惶。
这种惊惶绝无疑问,是发自他的灵魂深处,他的目光事实上并不是落在玉砚的脸上,是盯著那只大黑猫。
那只大黑猫「咪呜」一声,无声的自玉砚的肩头上落下,走向蝙蝠。
蝙蝠高踞横梁上,身子不停在颤抖著,目光盯著那只大黑猫,仿佛已凝结。
大黑猫来到横梁下,打了一个转,「咪呜」地又叫了一声,躬起身子。
蝙蝠刹那间也好像亦是一只猫,双手抓著横梁,「噗噗噗」地倒退了几尺。
又一声「咪呜」,那只黑猫长身一弹,竟然就跃到了横梁上。
蝙蝠即时发出了一声怪叫。
那只大黑猫只是盯著蝙蝠,没有进一步行动。
「嘘嘘——」蝙蝠突然挥手,赶那只大黑猫,那声音却低沉得很,与平日的声震屋宇完全不同。
大黑猫给他这一赶,非但没有退後,反而爬上前去,走一步,叫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鳊蝠接连「嘘嘘」地挥手,眼看那只大黑猫快要迫近,额上冷汗不由地冒了出来。
那只大黑猫突然一躬身。
蝙蝠怪叫,双手一松,离开横梁向铁栅那边飞扑过去,平日他也习惯於这样飞来飞去,灵巧非常,这一次,却显得有些笨拙。
那只大黑猫同时扑出。
蝙蝠一扑下,双手一抓住铁栅,一翻,正待窜出门去,玉砚却就在这一刹那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鳊蝠大叫滚开,一把抓住玉砚便待掷出,哪知玉砚竟然猫一样灵活,贴著他的手一翻,竟然翻身上了他的背,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蝙蝠怪叫,一甩不开,一手抓住铁栅的门,便待窜出去。
那只大黑猫也就在这时候落在他的手臂上,蝙蝠更惊惶,一面叫,一面挥手,大黑猫却如蛆附骨,粘稳在那里。
「咪呜」声中,大黑猫顺著蝙蝠的手往上去。
蝙蝠的另一只手握拳,已准备击下,却不知怎的,那只手如坠千斤重铅,竟怎么也举不起来。
「师父——」蝙蝠脱口大叫,团团乱转,越转越慢,最後终於停下。
那只大黑猫也就在这时候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上。
蝙蝠看著那只大黑猫迫近,一双眼睛亦猫眼一样瞪大,充满了恐惧。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闪避。
黑猫的牙齿白森森地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若是给它咬在咽喉上,实在不难致命。
蝙蝠却完全不在乎,事实他已经迷失,就像是玉砚一样。
那一口咬下,白森森的猫齿迅速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蝙蝠刹那间一呆,也不知是感到了痛苦还是什么?
那一排牙齿继续陷下。
蝙蝠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那与其说是惨叫,毋宁说是怪叫。
这一声却与他平日的怪叫声明显不同,也不难听出,叫声中带著的那一份强烈的恐惧。
芭蕉听到了那一下恐惧的怪叫声後,却没有发觉其中不同,停下笔,呆了呆,摇头道:「夜深人静,又不知在叫什么了。」
他似要起立,但想想,还是坐在那里,一声叹息,拿笔继续抄他的经。
他的定力显然比以前好得多,最低限度已多少能够做到不动心。
世间的事有时就是这样矛盾,不需要他动心的时候,他偏偏动心,需要他动心的时候,反而又不动心了。
芍药也听到了那一声怪叫,她本就还未就寝,正在房间里做著女红。
怪叫声入耳,她冷不防吓了一跳,手一震,一针就刺在自己的指尖上。
那一下刺痛,令芍药脱口惊呼了一声,立即将针抽出。
一点鲜血从针刺的地方冒出来,灯光下浑圆晶莹,就像是一颗名贵的宝珠。
芍药随手取过一方碎布,轻按在指尖上,将血珠印去,想了想,站起身来。
她踏著轻快的脚步往外走去。
推开门,一抹凄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她仿佛也感觉到了那种寒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从未听过蝙蝠叫得那么恐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果然是一个很细心的女孩子,立即就发现了那叫声的确与平日迥异。
而天性善良的她,当然不会忘记走去一看究竟,大法师临走之前的吩咐,她反而忘记了。
穿过回廊,她一直往囚禁蝙蝠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