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是下是因为整件事情由开始就充满了邪恶,每一个被牵涉在内的人又都已感染上了这种邪恶?
夜已深!
离火龙寨最多不过两天的路程,楚轻侯仍然想赶路,可是他实在已支持不住了。
到了这座古刹的面前,楚轻侯几乎是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却仍然能够立稳在地上。
那已是黄昏,大法师毫不考虑地吩咐在这座古刹歇宿一宵。
楚轻侯本来还要坚持,但听了杨天一番话,终於打消这个念头。
「这绝无疑问,是一场险恶的决斗,公子若是因此而病倒了,那即使赶到了反而起不了作用。」
楚轻侯不能不承认杨天说得实在很有道理。
大法师只是以嘉许的目光望著杨天。
古刹中住著两个老和尚,老得牙齿也快全掉下来,身上也瘦得只剩下皮包著骨。
他们本来就有气无力,但看见大法师全都振奋起来,对大法师他们并不陌生,对
於大法师在佛法方面的研究,他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惜他们这一次不免要大感失望。
大法师一开口便表明不谈佛,什么话也不多说,垂目盘膝,在室中坐下。
杨天与萧十三在後面各要了一个房间,倒头便睡,就是杨天,也一样已倦得要命。
两个老和尚看见他们这样,也只好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整个古刹就这样完全陷入
一种睡眠的状态中。
古刹已多年失修,破烂的地方很多,一入夜,到处就多了很多奇怪的声音。
夜枭的叫声,草虫的唧唧,还有些声音,竞好像有些长虫到处游窜。
杨天、楚轻侯听不到,那两个老和尚已习惯,只有大法师,也不知是否已经睡著抑或毫不在乎,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路走来,并没有下过雪的迹象,但火龙寨那边的寒风仿佛已吹到这里。
大法师衣衫单薄,堂中很多处都漏风,可是他亦完全没有感觉到寒冷的表示,他一直盘膝坐在那里,泥塑木雕般,一动也部下动。
唯一还令人有一种动感的,就只是那飘动的白发以及衣袂。
一灯如豆,摆在坛前的长案上,燃油虽然未满,那条灯蕊却只有普通灯蕊一半粗。
静夜中,忽然又多了一种声音,那种声音很微弱,但倾耳细听,仍然可以听得到。
声音是发自梁上,一条粗长的毒蛇悠然从梁上垂下来,血红的舌尖一吞一吐地在玩弄著那一点灯火。
暗淡的灯光照射中,那条毒蛇浑身散发著一种令人恶心的光辉,色彩斑斓缤纷的蛇身非但不难看,而且很美丽。
那种美丽却给人恶心的感觉。
一点灯火在蛇信中滚动,一闪一闪的,好像要熄去,但始终依然发著亮光,令人恶心。
大法师仿佛毫无所觉,垂下了眼皮一颤也都不颤,双掌拢合如故。
那条毒蛇继续翻腾,既美丽,又丑恶,一吐再一吞,火光一闪,那一点点灯光终於被它咽了下去。
大堂顿时暗下来,却不是完全的黑暗,那一点灯光虽然被咽下蛇腹,竟仿佛没有熄灭,继续在蛇腹中滚动。
一点令人心寒、令人心悸的寒芒随著那条蛇地翻滚,不停地滚动,一时在蛇腹中,一时又仿佛已到了蛇尾。
那种诡异,已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够形容。
堂外其他的声音,这时候反而完全静下来。
「啪啪啪」一阵羽翼声急响,一只栖息在飞檐下的乌鸦突然飞出来,「呱呱呱」发出三下短促的叫声,疾飞了出去,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
从叫声听来,那只乌鸦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在睡梦中惊醒。
那些草虫是不是也因为受了什么惊吓而全都噤若寒蝉?
连风都似乎静止了。
天上的冷月不知何时亦已被乌云掩盖,一些光亮也没有。
大法师垂目如故,对於周围的情形也下知是根本没有所觉,还是毫不在乎。
那条毒蛇滚动著的身子垂得更低,突然一弓,箭一样向大法师射去。
「飕」的一下破空声急响!
大法师绝不是聋子,可竟然连这一下破空声竟似没有听到。
那一点碧绿色,已经在蛇腹,由灯火化成的绿芒仍未灭,虽然没有流星的闪亮辉煌,黑夜中看来仍然像远在天外的一点流星似的。
那一点绿芒飞近大法师的刹那间,一阵令人心悸的悉索声就响了起来。
那条毒蛇刹那间已落在大法师的身上,旋即迅速地绕著大法师的身体游窜。
蛇身过处,悉索声不绝,大法师那一身的衣衫犹如波浪一样下停地起伏。
那一点绿芒随著蛇身地转动,在大法师周围不停地滚动。
光芒虽然微弱,但仍然照亮了大法师的身子,使得大法师的身子下停地闪动著绿芒。
大法师的脸庞亦被照得惨绿,那种诡异,同样下是任何言语所能够形容。
诡异而且恐怖。
更恐怖的是那条毒蛇,竟然在大法师的头上盘旋起来。
大法师还是没有反应。
这除非已经是一个死人,否则,绝没有理由仍然没有发现,没有感觉。
这定力实在惊人。
这条毒蛇的舌头仍然下停地吞吐,奸几次看似便要咬下去,但不知何故,始终在
欲咬未咬的刹那间,突然像受了惊吓似地缩了回去。
黑暗的大堂忽然又多了两盏灯。
那两盏灯毋宁说是两团火,碧绿色的火。
那两团火下停在跳跃,那种跳跃仿佛完全没有规则,但细看之下,却又好像甚有
规律。
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
事实上那两团火根本就是凭空在堂上悠然出现的。
火出现在半空,上下飞舞,飞向大法师。
奇怪的是那种火竟未能照亮什么,仿佛根本就没有光射出来。
杨天若是这时候在这里,说不定又会惊呼失声。
那种火也就是世俗所谓的鬼火。
古老相传,鬼火乃是阴灵所化,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信还没有人解释得清楚。
幽冥中的事情本就不是凡人所能够了解的。
那两团火也就悠然地围绕著大法师上下飞舞起来,丝毫的声响也没有。
大法师无动於衷。
盘绕著他的那条毒蛇,一双本已邪恶的眼睛这时候更显得邪恶,继续在游窜,血红的蛇信不停向那两团鬼火吞吐。
那一点绿芒亦继续在蛇腹中不停地流动,静寂的大室中,忽然又多了另一种声音。
那种声音若有若无,奸像有人在笑,更像有人在哭泣。
伤心的哭泣。
大法师却仍然如泥塑木雕,脸上一丝的表情,一丝的反应都没有。
鬼火越飞舞越强,徐徐的好像散成了两团淡雾,远远地飘飞出去。
淡雾中,若隐若现地悠然出现了两个女人,眉宇之间带著一抹忧伤,站在大门前。
大门已关闭,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将门拉开,一个人已出现在大门前。
——东海留侯。
那两个女人当然就是月奴和香奴,她们习惯地侍候在留侯左右,嘴唇在翕动,都没有发出声音。
留侯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他突然抬起右手,倏然一挥。
月奴和香奴在那么一挥之下,又化成两团妖火,倏然飘出了廊外。
留侯随即向大法师走去。
他身形方动,盘绕著大法师的那条毒蛇就停止了游窜。
那一点灯火依然在蛇腹中发亮。
留侯走到大法师前面两丈的地方,才停下,笑容并未消失。
大法师终於张开了眼睛,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留侯突然问道:「什么是佛?」
「佛殿里的。」大法师语声平淡。
「佛殿里的岂不是泥雕塑像?」
「不错。」
「什么是佛?」留侯再问道。
大法师仍回答道:「佛殿里的。」
「好——」留侯一听,笑起来,道:「本侯渫圣,你故意答凡,佛无所不在,泥雕塑像也是现成,好——」
大法师接吟道:「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
「好!」留侯第三次说出同样的一个字,又一笑道:「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大法师目光这才落在留侯脸上,道:「三叔逍遥於海外仙山,又何必重临中土?」
「就是因为在海外仙山,并非如你说的逍遥。」
「三叔可知道,现在已经是宪宗成化五年。」
「无论是洪武抑或成化,终究是大明天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三叔又何必大起干戈,令黎民涂炭?」
「本侯所做的若是天理不容,又焉会现在仍然存在?」
「百年末灭,三叔的怨恨也该消散了。」大法师微喟道:「上天必定原就是这个意思。」
「你懂得叫三叔,对於本侯的身份当然很清楚。」
「侄儿原就在大内整理宗卷文书。」
「那么对於本侯的遭遇……」
「深感遗憾,不过,三叔若非有倾覆反叛之心,又怎至於……」
「兄弟中以本侯最聪明能干,即使本侯忠心一片,你以为又能容本侯多久?」
大法师没有作声。
东海留侯盯著大法师,叹息道:「本侯这一次重临中土,算无遗策,唯一顾虑的,只有你一人。」
「侄儿不敢当。」
「你不必谦虚,若是你不足为虑,本侯也不会发觉你的存在,也不会有今夜的到来。」
「三叔言重——」
「到这个地步,你我也不必客气,琵琶,回去白云深处。」
「恕难从命。」
「琵琶,」留侯露出了怒意,道:「你这是决心与本侯作对!」
「三叔一定要侄儿这样,侄儿亦无可奈何。」大法师长叹道。
「你是因对朝廷深感不满,才退出京华。」
「当今天子虽然昏庸,终究还是一个人……」
「不错,本侯已化为异物,但若是能君临天下,必定会推行仁政……」
大法师长叹不语。
「琵琶,你是怕本侯口不对心?」
「三叔还有心?」
留侯脸色惨变,衣衫内的肌肉刹那间一阵迷蒙,仿佛露出了一条条肋骨。
他本是只剩下了一副骷髅白骨,当然无心。
琵琶的目光亦迷蒙起来,又一声叹息,道:「三叔若是肯回海外仙山,侄儿一定
相随,琵琶与你终老海外。」
留侯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奇怪、很恐怖,不像是人的笑声,野兽的笑声也不像。
琵琶又垂下了眼皮。
盘绕在他身上的那条毒蛇颤抖在笑声中,腹中那一点灯火逐渐上栘,又出现在它
口中。
那一点灯火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噗」地落在大法师的右手掌心中。
大法师双掌平胸,没有任何的反应,火也就继续在他的掌心上燃烧。
那条毒蛇也就在此际,疾往大法师的眉心咬下,这一口尚未咬下,整条毒蛇突然断成了百数十截,向四面八方疾射出去。
那百数十截蛇身落在了地上,鲜血才激射出来,大法师周围一丈的地方立时多了一个鲜血组成的圆圈,蛇身竟然还能够颤动。
大法师掌心之火未灭,又道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请恕弟子大开杀戒。 」
那一点火随即从他的掌心跳出来,落在一滩蛇血上。
蛇血噗地立时化成了火焰,迅速蔓延,大法师身外顿时多了一个火圈。
留侯的笑声同时停下来,怨毒地望著大法师,道:「琵琶,我与你誓不两立。 」
大法师口诵佛号,又闭上了眼睛。
留侯的身子也就在佛号中消逝不见。
对於大法师,他绝无疑问的有顾虑,所以才有这一次的谈判。
谈判现在已决裂,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也就由现在开始!
内院更深沉!
那两团妖火倏然飘进了内院的走廊,一团从残破的窗户飘进了杨天的房间。
杨天睡得很舒服,摊开了手脚,鼻鼾声象打雷一样,可是那团妖火才飘近,他的鼻鼾声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後,他突然就像被针尖剠了一下似的,飒地从床上坐起来,右手刹那间,已然握住了腰间刀柄。
他双眼同时睁开,盯稳了那团妖火,猛一声暴暍,飕一声抽出那柄缅刀,向那团妖火疾削了过去。
刀未到,妖火已飘开!
杨天滚床而下,大喝声中,疾斩出十二刀,四刀再化为十二斩,整个人都裹在刀光之内!
那团妖火绕著他上下飘飞,还是没有被刀斩中,杨天大吼一声,连人带刀撞向那
边的窗户!
「哗啦」的一声,窗户在刀光中粉碎,杨天滚过窗楼落下,贴地一滚,掠起身来
那团妖火飘舞在走廓上,迷迷蒙蒙地幻出了一个女人。
——月奴!
「是你!」杨天身形不动,弯刀环身飞舞,那一身的寒意,刹那间仿佛完全被斩
散。
月奴半眯著眼睛,看著杨天,有点奇怪地问道:「你怎知道是我到来?」
杨天一呆,道:「我就是知道!大法师说我有慧眼!」
月奴娇笑了起来,她的体态窈窕,笑容更动人,半敞的衣襟,隐约可以看见羊脂白玉一样的胸膛。
杨天居然不动心,暍道:「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月奴轻柔地应道:「来伴你!」
杨天冷笑道:「邪魔歪道,安不了好心!」霍地一转身,大呼道:「楚公子。」
没有回答。
杨天心头一凛,倒退了三步,目光及处,突然一声惊呼。
在他的旁边,是一根柱子,一个老和尚赫然贴著柱子,倒吊在飞檐之下!
老和尚的颈上穿了两个洞,奸像还有血要往外流,洞附近却没有丝毫的血迹,脸色死鱼肉一样难看。
「悟空大师——」杨天急呼。
那位悟空大师瞪著一双眼,一声也不发,一滴血终於从他颈旁一个洞渗出来。
一声恐怖的猫叫即时响起。
杨天入耳惊心,打了一个寒噤,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奇大的黑猫迅速地从檐下吊著的老和尚的尸体上爬下来,血红的猫舌一舐,将那滴鲜血舐去。
杨天震惊,一刀疾削过去,那只黑猫及时一翻,从刀上跳过,落在栏杆上,碧绿色,充满了邪恶的眼瞳盯住了杨天。
也就在此际,杨天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颈後吹来,他下及回头,一刀已削出。
刀出身回,正好看见月奴顺著他的刀飘飞了出去,那只黑猫「咪呜」一声,接著从他身後扑来!
杨天急劈三刀!
裂帛一声,那只黑猫从他的头上扑过,抓下了他的紫头巾。
杨天心头怦然大震,刀护胸前,又再急退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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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法师言心算 天机不可泄
当时,月奴没有追前,怀抱著那只黑猫,站在栏杆上,笑望著杨天。
杨天盯著月奴,再後退一步,又叫了声:「楚公子!」
杨天第一声「楚公子」出口同时,楚轻侯已经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香奴,香奴鲜红如血的樱唇,距离他的脸颊最多不超过半尺,楚轻侯一看见,身形立即往後一退,这一退,他的背脊便已抵住了墙壁。
「楚公子——」香奴幽幽地吐出一声,坐上了床缘。
楚轻侯的剑已在握,「呛」一声出鞘!
剑气森寒,香奴欺前的身子,立即一凝,眼瞳闪起泪光,伤心地望著楚轻侯。
她看来是那么凄凉,那么可怜,楚轻侯一剑本待刺出,结果还是不忍刺出去。
房中下知何时已充满那种令人魂销意消的香味,楚轻侯嗅著不禁有些心荡神旌。
香奴的胸膛仿佛又敞开了一点。
楚轻侯的目光一落,又抬起来,眼神看来比方才更明朗。
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