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小酌着酒,也不捧场:“我的事,自由主张,您就别瞎操心了。”他不想结婚了,那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已经不在了,以后的日子他就想找个他们曾经想要的地方,一个人活下去,替她一起活下去。
明楼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黎叔看了一群周围静谧下来的人,以长辈的身份开口:“人呢,不能活在过去,得向前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明楼笑而不语,不作辩驳。
“哥,蕴仪也会希望你的幸福的。”明台懂他的心情,人只有在经历了失去才会知道后悔。曼丽的死,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深藏的真心,但是一切都晚了,曼丽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明楼脸上伪装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放下碗筷,上楼去了。
那高大又孤独的背影让明镜的心拧成了一团,这辈子如果不能看到明楼结婚生子,就算是死她的眼睛也无法闭上,但是她也无法做出逼迫他的举动,她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能再来第二次。
欧阳剑平不动声色的看了陈雎儿一眼,陈雎儿慢条斯理的放下碗筷:“我去和他聊聊。”
她是蕴仪的朋友,她的话明楼应该能够听得进去。明镜也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到了她的身上:“麻烦你了。”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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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明楼静静躺在沙发里,眼镜被他随意的扔在了茶几上。听到敲门声时,才翻身坐起来:“进来吧。”
陈雎儿推门而入,走到旁边的小沙发前坐下来:“我和蕴仪从小就认识,一起吃饭,一起学习,直到大学毕业她回到了上海,才有过短暂的分开。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她的性格善良又莽撞,凡事不爱计较,但是惹急了执拗得让人咬牙切齿。
被她接受所喜欢的人,她恨不能把一颗心都碰到你面前,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你是被她放在心间上的人,你是她宁愿死都不想连累的人,没有谁会被她更希望你能够幸福,你已经辜负过她一次,还打算来一次吗?”
陈雎儿的描述让明楼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她的身影,从开始到后来都是那么的清晰、灵动,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回忆,自己再也不能拥着她、抱着她、吻着她:“算我这辈子对不起她,如果有来生,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你打定主意了,是吗?”
“从未改变!”
陈雎儿点点头,站了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给你的。”其实这件东西自己早就该给他了,但是她一直没給,就为了看看这个男人抛去其他的身份,值不值得她的朋友为他的付出。
很显然,他通过了自己的测试,蕴仪,我为你感到开心。
书房再次安静下来,明楼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照片,高大梧桐形成的树荫下,苏蕴仪穿着格子衬衣,搭配着米色的长裤,抱着一叠课本缓缓走着。褪去了以前的活泼,多了一份岁月所赐的稳重。
“这是?”明楼猛地抬起头来,陈雎儿已经离开了书房。
早已枯竭的心在甘露的滋润下,重新复苏。因为失去目标而茫然的心,又重新扬起了风帆,他知道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已经错过一次,尝试过那种痛苦的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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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咸的海风卷起了白纱的纱幔,欢腾的海浪声以它独有的方式诉说着自己广袤无垠,和博大胸襟。窗边黑色的钢琴前,两双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白色的琴键上跳着优雅的芭蕾,活泼、欢愉的曲调就像长着翅膀的小鸟,飞跃出来飘荡在这片蓝天白云中。
摁下最后一个琴键,留着卷发的苏蕴仪迫不及待的拍起了手:“曼丽,你可真厉害。都快把我这个从小学琴的人给比下去了。”
“名师出高徒啊,如果不是你这个老师当得好,我怎么能这么优秀呢。”于曼丽笑容灿烂的揽住了苏蕴仪的肩。
那年苏蕴仪被雎儿从医院强行带了出来,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踏上了法国的土地。面前坐着的就是这个女孩,还有一封雎儿留给自己信,她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这片举目无亲的土地上,她们两个女孩‘相依为命’结下了最坚固的友情;等到苏继荣来了后,在她的撮合下于曼丽成了苏继荣的干女儿,痛失亲情的的于曼丽,再次尝到了拥有亲人的滋味。
“昨天的报纸你看了吗?”于曼丽和苏蕴仪将头靠在一起,看着窗外自在飞翔的海鸥:“日本人终于投降了,我们的祖国经历了八年的磨难,终于否极泰来。”
“是啊,他们终于胜利了。”苏蕴仪浅笑着点头。
“战争胜利了,你要回去找他么?”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出这句话后,又同时笑了起来。
战争结束,就意味着两个‘已死’的人能够重新以自己最真实的身份,正大光明的踏上自己的国土。可是……她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情怯。
现在时局这么乱,谁都不能保证在她们离开后,会遭遇什么人什么事。或许早已经结婚生子,那么这个时候面对突然出现的自己,他们彼此该如何自处呢?自己又能否坚强的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呢?
明楼哥哥那么优秀,追他的女孩子应该不计其数吧。就算自己曾经在他的心里掀起过波澜,但毕竟自己‘死’了这么久,恐怕早就鸟过无痕了吧。
于曼丽不经想到了那个牵扯明台心魂的女□□,他们应该早就为共同的理想而走到一起了吧。
各怀心事的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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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明镜捐出了明氏企业,和已经卸下新政府要员身份的明楼,告别了不愿离开国土的阿香,带着明台、阿诚、黎叔和陈雎儿,一起踏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要在那片陌生、自由的国土继续自己未完的人生。
卸下了多年负担的明楼,终于露出了惬意、舒心的笑容。他的前半辈子为祖国胜利而活,而后半辈子他只想为自己而活。带着心爱的女孩,亲爱的家人,过那自由祥和的幸福生活。
第 七十七 章
象征爱情的玫瑰铺满了地面,动人的音乐长着翅膀从三角钢琴飞跃而出,新人穿着白色里礼服、婚纱在亲人、朋友的见证下走到了神符面前。
穿着黑白交加的牧师服,满头华发的神父左手拿证圣经,右手拿着十字架慈爱的看着新人:“明楼先生,你愿意接受她,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她,珍视她,就算死亡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明楼爱恋的看了眼旁边娇小的新娘,脸上溢满幸福的笑容:“我愿意。”
“宁小姐,你愿意接受他,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他,珍视他,就算死亡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白纱遮面的新娘含羞带怯的抬头看了旁边高大的新郎垂下了头,小声的:“嗯,我愿意。”
“在场的各位当中,有谁能提供正当的理由,反对两人的婚姻吗?”
“我反对!”一道不和谐的嗓音划破了这场宁静又幸福的结婚典礼,苏蕴仪气喘吁吁的冲进了教堂,跑到明楼面前,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明楼哥哥,你要结婚了?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新娘诧异的看着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底下观礼的亲朋好友早就炸开了锅,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这个破坏人幸福的人。
明楼也惊愕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蕴……仪?你怎么会?不是……”
苏蕴仪哭着摇头如鼓:“没有,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还活着。”
“太好了,你还活着。”明楼的脸上绽放着真心的笑容,瞬间又愧疚的看着她:“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所以……”
看着他深情的执起新娘的手,以从前看自己的目光看着她,苏蕴仪的心仿佛刀扎一样疼,这是从前在七十六号的监狱所没体会过的疼。明楼哥哥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啊……”
天微明时分,苏蕴仪一身冷汗的坐了起来,任凭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掉,也不擦拭。曲起双腿,用手环抱住坐在床头,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八月的格拉斯弥漫着茉莉的清香,细瘦的枝稳稳的托起小小的白色花冠,重重叠叠,润如玉,白如绢,轻如纱,散发出阵阵清香。
刚踏上格拉斯的土地,明镜就被这阵阵清香给吸引住了,深深的吸了口气,想把这一瞬间的美好永远留住:“这里真是太美了。”
放眼望去,各家各户不论房子大小,外面都有个小院或者花台,里面种满了各色花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八月的茉莉。颗颗如珍珠般的花苞,在绿叶中若隐若现;还有那含苞待放的,班裂开口,活泼得如同半大的小姑娘,那么娇妍俏丽。
“格拉斯是著名的‘香水之都’。充足的阳光,丰富的水源,发达的种植业,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让格拉斯的香水制造业发展得十分迅速,新产品层出不穷。大姐如果想继续创造‘明家香’的辉煌,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在法国留过学的阿诚久闻格拉斯的大名,这次倒是头一回来。
“诶,明楼你走那么快干嘛。”明镜招呼住步履匆匆明楼,“我的脚都疼了,你慢点。”她知道他的心思,自己刚刚知道的时候也很心急,但是都已经到了这里,她反而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伯父。
哪怕是知道蕴仪没死,毕竟蕴仪会受牢狱之灾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得出大姐的暴脾气已经在临界边缘了,扶住她的肩安抚着:“好好好,我们休息一下,坐下来喝下茶,让大姐歇歇腿?”
明楼的好脾气,倒让明镜不好意思起来,自己那点纠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算了,赶路要紧。”
陈雎儿不忍直视明楼如同稚子般激动的样子,很难把现在这个男人和那个坐在办公室自信的运筹帷幄的男人联系到一块儿,戴上墨镜向前走去。
于曼丽提着洒水壶站在桃树前,看着栖息在硕果累累的枝头上的喜鹊,从大清早就开始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在中国是有喜鹊报喜这么一说,但是现在是在法国啊,也不知道这个说法还灵不灵。
放下手里的壶,于曼丽转身进屋,一会儿后又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对着枝头‘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吸引着喜鹊的注意。
“你好,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阿诚推开了雕花铁院门走了进来。
“谁呀?”于曼丽的转身像是定格一般,看着阿诚身后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那个已经年过三十,眉宇中还饱含稚气的身影,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那是明台……
明台也不敢置信的使劲眨了眨眼睛,树下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是自己午夜梦回时经常见到的身影。他不敢上前喊她,害怕这是又一场南柯一梦。
同样怔住的还有阿诚,他忍不住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倒吸一口气,真疼。这么说,于曼丽是真的还活着?可是当时,传来的死讯,是她和郭骑云一起殉国了啊?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明台,”于曼丽忍不住轻喃出声。就像是打破魔镜的咒语,明台因为狂喜而显得扭曲的脸,在此刻看来是那么的生动、夺目。他忍不住冲上了那个同样激动的身影,狠狠的一把将她抱住:“曼丽、曼丽、曼丽……”
于曼丽也紧紧的回抱住这个朝思暮想的人:“明台、明台……
”
一直如坠云里雾里的明镜,因为双方的呼喊,此刻终于认出了和明台拥抱在一起的人。那不就是和明台照婚纱照的姑娘吗?那个舍己也要给明台留条生路的人。激动的眼泪又一次浮出眼眶,她狠狠的给了明楼一拳:“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这个姑娘也还活着,瞒这么紧做什么。”
明楼哭笑不得的握住了大姐手,他也很震惊好吗?蕴仪还活着,就已经是奢侈了,谁能够想到于曼丽也还活着呢。这个雎儿,当年到底做了多少事?
屋内喝茶看报的人因为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苏继荣穿着条纹西装、系着领结,就像一位老牌绅士,杵着拐杖站在门口;左边是和他的老搭档,云莱。右边站着系着围裙的婵娟。
“老爷,是明大小姐,还有明大少爷、小少爷,和阿诚哥;还有雎儿小姐。”
“我已经看到了。”苏继荣看着发现自己后,就显得局促不安的明镜,脸上的愧疚还那么明显。好歹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些年没少受心灵的折磨吧。
其实自己早就不恨、不怨了。在知道蕴仪还活着后,心里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这件事其实谁都不怪,只能怪时局造就了人事。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重逢,也算是缘分。再说了,蕴仪那丫头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每天雷打不动看国内的报道,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还不请大家进来坐,愣着干嘛?”苏继荣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进屋了。
院子里的人欣喜若狂的迎了上去,和已经婵娟寒暄。在她的带领下,进了大厅。
“苏伯父,”明镜站在门口忐忑不敢上前。
“站着干嘛,过来坐啊。”苏继荣浅笑招呼:“国内的事情都弄好了?”
“弄好了。”明镜正襟危坐得如同个孩子。
明楼默默的打量四周的环境,寻找蕴仪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苏继荣点点头,这才看向明台身边的老人:“不知这位是?”
“他是明台的生父,这次过来也是想见见孩子。”明镜局促不安的解释。生怕苏伯父有什么误会,毕竟自己是过来人,才知道明台认父后,心里那种局促不安,害怕明台被抢走的情绪一直维持了好久,才平复。今天自己如此冒然,就怕刚刚缓解的关系又引起什么变化。
苏继荣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弹,毕竟从知道她有哥哥那天起,就想过有天父亲会来,为此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黎叔站起来,感激的给苏继荣鞠了一躬:“这些年,多谢你对蕴仪的照顾,非常感谢。”
苏继荣赶紧起身扶住他,“哪里哪里,她也是我的女儿。”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着共同的女儿相视一笑。
“伯父,蕴仪呢?”耐着性子等大家叙久的明楼,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所有的耐性消失殆尽,现在他只想见她!
被恶梦惊醒就一直没有再入睡的苏蕴仪,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请假。穿着睡衣,心事重重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婵娟,我饿了。”
低落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楼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迷糊下楼的人,心里的激动让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蕴仪。”
闻声抬头的苏蕴仪看着那个从梦中走入现实的人,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这是真的吗?不是自己的梦吗?应该不是,自己已经醒了啊。怎么还可能做梦呢。对的,一定是真的,一定是。
“蕴仪,”明楼快步上前抱住了她,炙热的怀抱终于让苏蕴仪坚信她是真的从梦中醒来,而明楼哥哥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他正在抱着自己呢。抱着自己、抱着自己……
“啊……”苏蕴仪突然大叫一声,伸手推开明楼,转身急速跑上楼。
措不及防的明楼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本能的跟了上去。落后一步的他,吃了个闭门羹。
“蕴仪,”站在门外的他,敲了敲门:“蕴仪……”
“等一下,马上就好。”屋内传来她模糊不清的嗓音,还带着微喘。
听到她好好的,没事,明楼揪着的心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