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嗓音里带着哽咽,让苏蕴仪晶亮的双眼也泛起泪花,紧紧回抱着她:“我们当然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呀,以后我还要对我的干儿子、女儿讲她妈妈的糗事,讲她怎么傻乎乎的用可乐浇花。”
“哼,”陈雎儿不满推开她,“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啊,人家叫你推开,结果你听成退开,还独自一人跑得老远。”
“那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啊,配置的风信子被水淹死的故事呢。”对于对方的糗事,苏蕴仪随手拈来。
“你还曾经、曾经……”
“怎样?”苏蕴仪得意的看着陈雎儿结巴的样子:“说不出来了吧。哼,那就让我说。那次呀,我让你帮我摘芹菜,结果你把芹菜梗全扔进了垃圾桶,留了一把叶子给我。”
自己的糗事好像是真的比较多啊,陈雎儿通红着面颊,仔细回忆着独属于两人的故事,努力搬回一城。苏蕴仪也不甘示弱的一一反驳着。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退让。
许久不见的老友,在经历了激动的重逢,互诉着自己分离后的种种后,又开始了往日的互相揭短,而两人的友情在这样的‘争执’中,越发深厚不移。
※ ※ ※
另一边把明台单独约到茶楼雅间里,讲了自己的打算后,程锦云再次不敢置信的看着明台。她以为虽然他出生富贵,但是通过几次的国共合作,他还是有一颗爱国之心的,所以自己才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没想到他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也是呢,明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衣来伸手,茶来张口;又指望他能够懂什么呢。
在这一刻,程锦云忘记了曾经明台所有的好,从前都仿如过眼云烟。她只看到了一个冷漠的世家少爷,玩弄人的感情如同儿戏一般。
郑海生这件事明台也很关注,事情发生在蕴仪所在的学校,担心她会受到牵连的明台一直关注这事。就连郑海生被抓进警察局这事,也是可以预料的。如果不是昨天自己接到了新的任务,倒是不介意陪着锦云一起去营救他,毕竟能救凭借自己的努力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是现在不行,就在昨天老师已经亲临了上海。向自己传达最新的任务,代号为‘丧钟’的第三战区密码本的传送任务。密码本有两份,一真一假,亦真亦假,由自己和郭骑云各拿一份,同时送往第三战区,真的密码本上有他们所做的特殊标记。这次的任务事关重大,第三战区数百万将士的性命都交付于自己这一组手上,不容失败!
自己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的来制定另一个任务。这个郑海生是一个热血青年,虽然已经被抓进了警察局,但是时刻想要展现伪善的日本人还不会明目张胆的来杀害他,毕竟这件事关注的人很多,他们现在是能不动武,尽量不动。就算要动,也会给他安一个别的什么罪名。自己只需要在这之前将他救出来就好。
虽说免不了吃苦,但事有轻重缓急,也只能委屈他了。打定好主意的明台,委婉的拒绝了程锦云的建议。就在他找借口时,对方已经离开了。明台心中虽有歉意,却并没纠结多久,毕竟自己那件任务才是关系万千国人的大事。
第五十五章
冤家路窄形容的就是这个时候,求助无门的程锦云一大早就独自来到警察局门口观察地形,和值班时间。为了不影响怀疑,她进了一家茶社,装作等人的样子,漫不经心的瞄了几眼窗外又回头继续饮茶。
大约10点多的时候,就看到上次和明台亲亲我我的那个富家小姐走了进来,还挽着另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程锦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到‘冤家路在’这个成语,大概是看到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一点都没有为国家沦陷表露出半天忧伤。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花。
“上海这么多茶楼,为什么非要来这一家啊,有什么特别吗?”苏蕴仪吹凉了,小小的抿了一口:“很普通呀,没什么特别的?”
陈雎儿瞥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我不是因为茶来的。”
“那是为什么?”
“为了追忆。”陈雎儿晶亮的双眼开始散光,“我就是想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
苏蕴仪探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凑到她的面前,小声问道:“遇到谁呀?”
“遇到……”陈雎儿的话没说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太过分了,这警察局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居然帮到日本人做事,简直是卖国贼。”
不用回头,只听到这个尖利的嗓音,苏蕴仪就知道是谁。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啊。还是这么自我得完全不顾虑任何人,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要给他们方便,给他们让行是的。烦人!
“依萍,你冷静一点,小声一点。”方瑜扶着依萍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怒气,将她拉到角落的一桌坐下来:“这里是警察局,如果遇到什么人,别书桓他们还没出来,你也进去了。”
依萍义愤难平的看着她,心中的怒气因为无法发泄而憋得满脸通红,只能紧握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如萍眉头紧蹙的看着只知道发脾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人的依萍:“依萍,你就不能控制你的脾气吗。还要再给大家添乱吗,你是嫌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让依萍把心中不能发泄的努力,尽数招惹出来。她倏地站起来,狠狠一拍桌:“我惹麻烦,如萍,你什么意思。如果书桓不去你们学校,会有这些事吗?什么叫我惹麻烦,这些都是你招惹的……”
听不下去的陈雎儿,摇头晃脑的转过头:“嘿,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人,要吵架也不知道找个私密的地方,怎么在大庭广众下掰扯啊。”
苏蕴仪淡淡的道:“都吵架了,怎么还会知道找个隐秘地方啊。”
“那也是,但是就不能放低音量吗。毕竟这茶楼也不是他们家的啊。不过……”陈雎儿总觉得那些个人的行为,倒是和蕴仪前两天自己提到的那帮人行径相似,该不是有什么亲戚、血缘关系之类的吧:“依萍这个名字倒是熟悉得很嘛,你说,怎么……”
陈雎儿猜测性的话语终止在苏蕴仪那双无奈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性的答案,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拍了拍苏蕴仪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辛苦你了!”
和这两人感觉相反的程锦云欣赏的看着他们,虽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博爱泛滥。真是一群热血的中国人,虽说棱角尖利容易割伤他人,但是她相信只要他们愿意加入革命,组织会帮他们改造资本主义所腐蚀的缺点,成为一名完美的战士!
看到他们,程锦云越发相信自己的决定没错。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们几人的表现很好的向自己展现了何书桓等人是个拥有什么品质的人。如果真是那种走狗、卖国贼,又怎么可能拥有在这样遭难时刻还不离不弃的朋友呢。
就在程锦云对几人暗自予以肯定的时刻,依萍和如萍的‘战斗’升级。在嘴仗上从来没有赢过的如萍暗自生气一股闷气,转身就要跑出去,离开这座让人气闷的茶楼。却在无意中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熟人,她僵硬的点了下头,朝着她走去:“程小姐,这么巧。”
女人的直觉,总觉得这个程小姐对书桓也有着不简单的企图。可比起随时能够气死人的依萍来说,她倒宁愿和程小姐相处。至少她看起来很善良,也很温柔;不像依萍那般不可理喻。
“对呀,逛了一上午,累了,就进来歇歇腿。”仿佛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程锦云还特地捶了捶腿,以示酸软。又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你呢?也是出来逛街的吗?”
“不是,”如萍沮丧的泪目莹莹:“书桓被抓了……”说完这话,泪水就如同卸闸的洪水,倾尽而出。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倾听,就一咕噜的开始往外倒苦水。
一直偷偷看戏的陈雎儿实在忍受不了了,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而旁边淡定的喝着茶,对面前这一状况彻底无视的状态,不由得鼓掌。这样的定力,实在是非常人所及。默默哀悼着这间记载了自己美好茶楼,从今天开始自己再也不会来了。美梦开始的地方,噩梦横行。
利落的付钱后,一把抓起苏蕴仪的手离开了茶楼。呼吸到了外面凉丝丝的空气,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件事之后,陈雎儿曾经这么评价过这些人,她说自己很佩服他们。彼时苏蕴仪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好友。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讨厌到要死,下一秒又很心悦诚服的说出‘佩服’两个字的她,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她绝不会认为这个‘佩服’是赞美,知己莫若友,苏蕴仪淡然的等待着下文。果不其然,陈雎儿以五体投地的态度说道:“可以把世界当做舞台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能够无视所有人,自顾自画的进行着慷概激昂的演讲,难道不值得我们佩服吗?不说别人,单单你和我,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无视掉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进行辩论,你能做到吗?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如果非要从这一方面来看,她竟无以反驳,沉默了两秒后,由衷的道:“你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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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响声,小白球在台桌上四处滚动着,被它所撞到的其他花色的球,都利落的一杆进洞。
阿诚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专注打球,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撞球上明楼。昨天上午明台通过了王天风给他出的任务,下午王天风就被成功的把自己送进了汪曼春的七十六号,为‘死间计划’拉开了序幕。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为这个计划做踏路板。
王天风是个好老师,明台也是个好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有的时候,明楼甚至希望他不那么优秀,这样也就不会被王天风选中了。
几场球打下来,明楼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把球杆放到了一旁,松了松箍得紧紧的领带:“接下来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在那块‘伯爵’确定明台为间谍的手表也被汪曼春的人发现之后,一切都如他所计划的一样,悄悄展开了。
明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台走上一条不归路的,所以在最开始确定了他被王天风选中为‘死间计划’的人时,就悄无声息的制定了另一套不为人知的方案。这套方案执行起来会很艰难,不小心甚至会有众叛亲离的下场,但是他却别无选择。
明楼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一段也许会影响我们终生的黑暗日子即将开始了。”
阿诚没有说话,他早就做好了准备。黑暗是为了迎接黎明,为了中国的明天,他早就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在计划彻底开始之前,自己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了,送蕴仪出国:“买好飞往法国的机票了吗?”
阿诚沉重的点点头:“可是这么突然,蕴仪肯吗?”
“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这次不能让她任性!”这件事都是自己不好,早就该下的决定,却一直拖到再也无法回旋的地步才开始实施。虽然会费一番力,但是结果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大姐那里怎么办?大姐那个脾气,在什么都不知道情况下,猛然得知明台的事,我怕后果不堪设想。”明台是被大姐当做儿子养大的,谁都无法想象大姐在失去‘儿子’时,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正因为这样才要把蕴仪送走。日本人一直都想要拉拢苏家,又碍于苏伯父的地位,不敢贸然出手动粗。在这样的情况,如果让日本人知道蕴仪和明台真正的关系,他们就有‘名正言顺’借口对苏家出手了。”明楼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了,最终还是决定送走蕴仪和苏伯父,是最正确的。等风平浪静,再接他们回来。
大姐确实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阿诚试探的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实情告诉大姐?”
“告诉大姐?”明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嘲讽的勾起了唇角:“你觉得有用吗?”
阿诚再次陷入了沉默,如果大姐真的这么好沟通,他们就不会这么难了。其他时候,尤其在明台这件事,大姐根本无法正确的判断。
“行了,走吧。”明楼率先站了起来。
“去哪儿?”
“苏家!”
第五十六章
明楼在云莱的指引下来到书房时,苏继荣埋首在一本古籍中,对自己的到来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就算是奈何不了自己的女儿,却依然介意着自己的身份。以他的行为表示对自己不屑,和抗拒。看来蕴仪什么都没和他说呢。
明楼走到桃木书桌前,折腰行礼:“伯父。”
“嗯。”沉闷的嗓音让明楼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苏继荣眼皮轻撩,翻了一页:“明长官这是做什么?”
一声‘明长官’让明楼谦逊的道:“伯父,你真是折煞我了。明楼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苏继荣合上古籍,终于给了明楼一个正眼,对他相求之事起了兴趣。好奇到底是有什么事,让这个新政府官员用到‘求’字:“说吧。”
没说‘答应’和‘拒绝’,就说明他会根据所求的内容再来答复。明楼直起身体,诚恳的看着苏继荣,一字一字道:“我希望伯父可以带着蕴仪离开上海。”
苏家和日本人的关系一直如紧绷的琴弦,明楼和蕴仪的关系,还有他所处的位置,让苏继荣以为他所求之事必是为了日本人而来。没想到却出乎他的意料,自己是层打算带着蕴仪离开,为了避难,也为了淡化她这份感情。从明楼嘴里提起,他却格外的好奇:“为什么?”
明楼看向窗外天空沉沉的乌云,叹道:“因为上海要变天了。”
苏继荣也看向窗外,“上海的天早就变了,我已经好些年没有看过蓝天白云了;呼吸过花草的芳香,泥土的湿气了。”见得更多的是硝烟弥漫下的累累白骨,闻到的是血刺鼻的腥味。
“明楼,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苏继荣双眼的目光集中到这个挺拔的身影上,探究的询问:“你是谁?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虽然她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我,相信你的清白。可我看得出,她还是很不开心,心事重重。可就在前段时间,她从明家回来后,我就发现她变了,笑容里再也没有忧郁。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我依然看得出她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仿佛从前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我猜她肯定在明家发现、并且肯定了什么,否则不会变得这么快。你说呢,明长官?”
“伯父果然慧眼独具。”明楼从决定要来苏家就做好了身份被揭穿的可能,因为他知道唯有把自己底牌彻底亮出才能说服苏伯父彻底站在自己这一边:“我是军统安插在新政府的一颗钉子,军统上海站站长,代号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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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绚烂的晚霞把天边的云彩装点得绚丽梦幻。
苏蕴仪挽着陈雎儿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摇晃着:“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在追忆什么啊。那座茶楼到底有你的什么秘密啊?”这个问题从今天上午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勾得她心痒痒。
苏蕴仪和陈雎儿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留学。自己几乎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可以说再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她了。越是这样,她才越好奇,在雎儿的心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举足轻重的地方。最最关键的是,自己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也让她愈发好奇,揪着这个疑惑纠缠了陈雎儿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