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啊,我是这么想的,今晚干脆让蕴仪来家里吃饭,顺便问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免得我剃头担子一头热,到时选出来的,都是她不喜欢的。””明楼认真的诉说着自己的提议,仿佛就像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大哥,正在为妹妹的幸福而担忧。
比正牌哥哥明台,更能体贴人心,至少在明镜眼里看到的是这样,她却不知表面冷静的明楼,此刻的内心的翻涌,与狂暴。然而他必须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明镜稍稍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说得也是,我待会儿就给蕴仪去个电话。好了,吃早饭吧。吃早饭。”
明台鄙夷看着大哥不动声色的达成自己的目的,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破坏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只要汪曼春这件事一天得不到解决,他就不同意他们俩的事。自己现在可是大舅子,很有发言的权利。
※ ※ ※
身穿黄绿色军装,不够言笑的日本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看着面前这一份报告,自言自语的笑了起来:“苏家大小姐要相亲了,真是太好了。”
刚到上海时,她就听过苏继荣的大名,出生书香,桃李天下。上海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是他的学生。她也多次送礼拜访,想要结交一二,奈何这个老东西硬是不为所动的把自己送的礼扔了出来。如若不是想到他的影响力,真想直接派宪兵队把他绑起来。
现在这个老东西要给苏蕴仪相亲,南田洋子的唇边浮起一道诡异的微笑,拿起电话:“喂,我是南田洋子,让高木进来。”
几乎是刚挂断电话,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报告!”
“进来。”南田洋子看着宪兵队队长高木:“听说你的弟弟是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现在在陆军医院当外科医生?”
“是!”高木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看着南田洋子:“课长你的意思是?”
南田洋子笑得诡异,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扔给了高木:“拿去,让他背熟。三天后,我另有安排。”
“是!”高木接过资料退出了办公室。
南田洋子神色得意的看着虚空,苏继荣,当你的亲生女儿被我们所掌控时,看你还怎么和我傲。
几乎是同时,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汪曼春也得到了这个消息,看着手上这份由自己安插在宪兵队发来的报告:“如果南田洋子要动手,那么倒是省了自己很多麻烦。”
也不用担心事发后,师哥和自己起嫌隙,毕竟自己还是要保持在他心中的一个形象。南田洋子,这次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汪曼春勾起了唇角,拿起了手边电话:“通知李青,暂停一切计划,回来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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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苏蕴仪准时来到了明家。家里只有明楼、明台和阿诚。明镜带着桂姨,阿香上街去了。她眼神闪躲的落座在沙发里,只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
明楼看着这样的她,就知道这段时间她过得不好。头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一开始就不应该介入她的生活;很快他又推翻了这种想法。没有这样如果,蕴仪只能是自己的。这样的渴望,哪怕是从前在和汪曼春相处的时候,也从未产生过的。
明台端事先自己亲手做的一些小吃,从厨房走了出来:“来,小仪,尝尝明台哥哥的手艺,很好吃哦。我告诉你,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哦。”
苏蕴仪看着面前的这碟精致的点心,一点食欲都没有。这几天她什么都吃不下,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爸爸的话。今天接到镜姐姐电话时,她是期待又彷徨,最后还是抵不住内心想见那人的渴望来了。临走时,爸爸的话,更是叫她烦闷。
‘他说,见见吧,反正以后见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她看得出,爸爸这次是下定决心了,最开始的谈心,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准备。
“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苏蕴仪淡淡的说道。
这样的蕴仪让明台心里也不好受,她连杠都不和自己抬了,是不是我们太过残忍。
“明台,你和我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阿诚主动出声,想要拉走捣乱的人。
明台不为所动,稳如泰山般的坐在那里:“我不,蕴仪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要陪陪她。”
换作以往,苏蕴仪早就出声赶人了。可是今天的她,心慌意乱的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保持沉默。
明楼给阿诚使了个眼色,阿诚起身打算强行带走明台,就在明台准备反击时,看到一直垂头不语的蕴仪抬头,神色恳求的看着自己。他的心一软,就随阿诚上楼去了。
明楼起身坐到了苏蕴仪身边,看着发心里小小璇儿:“打算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苏蕴仪抬眼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摇摇头。
明楼主动握住她放在腿间,紧紧扣进肉里,几乎出血的双手。轻轻的帮她,掰开,心疼的揉着弯弯的月牙:“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说的吗?”
“我……”苏蕴仪无助的看着面前的人:“明楼哥哥,你是……”汉奸吗?这三个字,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泪水润湿了通红的眼眶,她却不感让自己哭出来,只能紧紧咬着唇瓣,把泪意压下心头。如同幼兽一般,发出呜咽的声音。
明楼也不说话,只是心疼的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一手搂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紧紧的按在自己的怀里。
苏蕴仪终于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伤心得就像是失去最重要东西的孩子,一遍遍呼喊着‘明楼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好一阵后,苏蕴仪才慢慢止住了哭声,打着哭嗝儿从明楼的怀里抬起头来。一双噙着泪珠的双眼,凝神于他,灿若春花的面庞带着比黄连还苦的笑容,“明楼哥哥,我喜欢你。”
说完这话,她就再一次扑进了他的话里,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向明楼告诉,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明楼的心又喜又痛有暖,紧紧搂着她的孱弱的身体,柔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蕴仪,你相信我吗?”
苏蕴仪安静下来,又一次退出他温暖得可以为她顶起一片天的胸膛,不说话的看着他,半响才点点头:“我自是信你的。”
明楼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慢慢探进她的发间,轻轻摩挲着,安抚着她失控的情绪,柔声道:“所以,你的选择呢?”
“我的选择?”她带着哭腔重复,慢慢沉默起来。
自己的选择呢,是父亲,还是恋人。是民族大义,还是儿女情长。我的选择呢……
明楼看得出她眼里的挣扎,却不能把所有都告诉她,蕴仪是张白纸,如果是太平年间,就算倾其所有自己也会护她一世无忧;然而现在身缝乱世,她不能一直躲在城堡里,玫瑰之所以绚烂迷人,是因为经历过风雨的洗礼。
蕴仪也需要成长,苏老先生不能护她一辈子;自己和明台就算想,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所以她需要成长。成长的路上,难免多荆棘,可是自己会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
今天的抉择,就是她要学习的第一课,她必须要自己独立思考,做出选择。哪怕错了,也不要紧,自己会帮她。前提是,她需要独立做出选择!
第三十一章
那天自明家回来后,苏蕴仪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谁来敲门都不开,只说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婵娟每日都准时的把饭菜送进去,每次进门都看见小姐,仰望着天空,眼无焦距。
她曾经试图和她说话,小姐并不回应,一直都维持那么一个姿势,她不经要怀疑,小姐是否有休息过。
又一次放下饭菜的婵娟,走到了苏蕴仪的身边。俯身看着她:“小姐,小姐?”
苏蕴仪:……
婵娟长叹一口气,退出了房间,和等在门外的云莱对视一眼,摇摇头:“云叔,小姐这样下来,会生病的。”
云莱看着紧闭的房门,拍了拍婵娟的肩,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开。
婵娟泄气的跺了跺脚,咬牙往老爷的书房走去。
苏继荣穿着一声暗紫色的长袍,写着毛笔字,听到动静时头也没抬:“把饭给小姐送去了。”
“老爷,你去看看小姐吧。她现在吃得比猫还少,人也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床也整洁得,不似人睡过的样子……长此以往下去,怎么瘦的了呀。”婵娟伺候小姐这么久了,从没见过她如此无助的样子,她真怕突然哪天进去,小姐就……
苏继荣不似婵娟那般惊慌,气定神闲的放下笔,卷起袖子走到一旁净手。婵娟上前一步,拿起一旁的白毛巾递给他:“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啊。”
“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啊?”苏继荣接过毛巾擦干上面的水。自己女儿他比谁都了解,蕴仪只是需要时间,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夸张:“你去通知小姐,晚上和我一起出去吃饭。”
“老爷……”婵娟也不动弹,诧异的看着苏继荣。
苏继荣横了她一眼:“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怀着满肚子疑惑,婵娟再次拐去了苏蕴仪的房间。
得到消息苏蕴仪也不说话,好半响后才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到,如果不是仔细观看,根本让人发觉不了。
※ ※ ※
晚霞渐渐地隐去,黄昏在松涛和寒风中如期而至,夹着北风的雪片,从渐渐暗下来的灰色苍穹扑簌簌的往下落,把大街小巷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银白世界。
苏蕴仪身着粉紫色,领子系蝴蝶结的修身长裙;外套一件白色立领连帽的批件,帽子上还镶嵌着一圈毛茸茸的狐狸毛。
她不动不笑坐在西洋餐厅包房临窗的位置,头微微向左偏着,翘着窗外大学纷飞的街道。手里握着一条鲜如口红的羊绒围巾,只是她临出门前,忽然回头跑回房间去拿的。
苏继荣意味深长的目光瞄了眼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围巾,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车。
‘你知道一个女人送男人领带是什么意思吗?’
‘有讲究吗?’
‘女人送男人领带表示想要拴住这个男人,男人接受了领带表示愿意被她拴住一辈子!’
‘我喜欢红色的围巾,正红色!’
……
浅浅的笑意在唇边浮起,转瞬便被一抹黯然覆盖。熟悉的对话还在耳边回荡,却已经物是人非。幸福来时很突然,去时也如闪电,转眼即逝。谁曾想过,不过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他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不好意思,苏老先生,我们晚到了。”温和的嗓音在安静的包房内响起,打断了苏蕴仪的沉思。
苏继荣起身招呼:“没事,我们也刚刚才到。”
苏蕴仪跟随着起身,礼貌的对着来人笑了笑,又坐下来。
“哎哟,这位便是苏小姐吧。”拔高的音量就像是被捏着嗓子的鸡,让苏蕴仪不适的轻微蹙眉随即又展开。
身着橄榄绿旗袍的妇人绕过长长的西餐做走到了她面前,热情的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不住的点头:“漂亮,真是漂亮。我这辈子啊,见过无数的大家闺秀,还真没见过苏小姐这样美人胚子。来来来……”
妇人低头想要去牵她的手时,才发现上面裹着一条长长的围巾,十分怪异。又不好主动拨开,只能边笑边说些夸赞的话,来缓解尴尬。
苏继荣出声化解着:“蕴仪啊,这是你齐阿姨,还不喊人。”
“齐阿姨。”苏蕴仪起身浅笑着喊人。
“诶诶。”齐夫人笑着点头,又回到刚才进来的方向,走到一位穿得珠光宝气的妇人面前:“这位是韩夫人,是商厦银行的总经理夫人。这是他的儿子,刚从日本留洋归来,叫高天一,现在医院的外科大夫。”
齐夫人介绍完后,猛地拍了下手,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来回打量着二人:“配,是太配了。我第一次见天一的时候,就想着这么英俊的男子,该什么样的女孩才能配上,为此还伤透了脑经。
结果呀,月老的红绳早就悄悄发动了。这不,和苏小姐这样的玉人儿站在一起,可不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吗。呵呵呵……”
韩夫人主动走到苏继荣面前,点头致意:“早就听闻苏老先生大名,本一直上上门拜访,奈何听闻先生前往北平教书,一直无缘。直到今日才能相见,真是失敬。”
“哪里话,夫人客气了。”苏继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挑高眉眼的韩夫人,倒是觉得眼生得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韩夫人主动说道:“我夫家原是天津,最近才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往上海。对上海的情况,都不甚熟悉,到时候还要麻烦苏小姐带我们家天一四处走走,看看。”
原来是天津人士,难怪自己不认识了。苏继荣含笑打着哈哈:“哪里哪里。”
却也并不答应下什么。这次出来,他只是想让蕴仪看看这个世界的男人其实还有很多,明楼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多看看,多接触接触,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高天一主动坐到了苏蕴仪身边,左手按着西装微微躬身:“苏小姐,你好。我叫高天一,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高先生,客气了。”苏蕴仪把围巾又在手上绕了几圈。温暖的触感,就像是明楼抱着自己的感觉。冰凉的心,也微微回暖。明楼哥哥,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微微偏头,再次看向窗外洋洋洒洒的雪片。
高天一垂眼看向她手上红围巾,欧洲最新款式,十分得女孩子的喜爱。可却跟苏小姐今天这身装扮不怎么搭,那她为什么会拿出来呢。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呢?还有她一直走神看向窗外的样子,真是有意思啊。
盎然的兴致从眼底划过,快得无从让人察觉:“苏小姐,喜欢雪天吗?我很喜欢呢,给人感觉圣洁不染尘埃。仿佛可以洗涤一切污浊。”
洗涤污浊?才不是呢,明楼哥哥说,大雪会掩盖真相和丑陋,只有阳光充足的夏日,才会让冰雪融化,当一切浮出水面。
明楼哥哥、明楼哥哥……苏蕴仪倏地起身,疯了一般冲出了包房,惊得留在里面的人诧异得面面相睹。
好半响,齐夫人才喃喃的说道:“苏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蕴仪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就连撞着了人也不管不顾,跑到马路上拉住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准备上车的人:“明楼哥哥。”
那人回头来,和明台哥哥差不多大,穿着却和明楼差不多,唯独缺少了那股子学者的雅痞气息。他含笑说道:“这位小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你口中的明楼哥哥。”
苏蕴仪看着这张截然不同的面容,泪珠子一下从眼角滑落:“对不起。”
男子被她的举动吓到了,“你没事吧。”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苏蕴仪看着近在眼前的手帕,轻轻摇摇头:“不用了,谢谢。”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餐厅,也没上车,就那么漫无目的消失在了寂静的黑夜里。
在离她数米之外,身着灰色大衣配同色系西装的明楼,戴着黑色皮手套撑着黑色的伞,悄然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心痛得无以复加,最后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跟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黑夜里。
随后赶出来的苏继荣等人,只看到茫茫大雪上留下的一串脚印,那人却不知消失了哪里。一阵告罪后,他上了车,焦急的往家里赶。
一路上,他不禁扪心自问,是否真的是自己太过急躁了。这是她的第一次爱恋,第一次动心,难免让人难忘和不舍。可是自己真的就可以摒弃心中信仰,同意他们吗?苏继荣伤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