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节,许多铺子都关门闭户。唯有一些洋人开的店面,和卖过年用品的的店铺才开着。
苏蕴仪亲昵的挽着明镜的手走进了一家在过年间都还门庭若市的洋人店铺。里面早有眼色极佳的伙计迎了出来:“明董事长,您来了,有什么您需要的吗?”
“你能把橱窗里那条枣红色的披肩给我看看吗?”苏蕴仪笑着指了下,她就是被那条披肩别致和颜色吸引,才拉着镜姐姐进来的。
坐在里间选着陪王雪琴选着店里到的最新款首饰的方瑜突然抬头看向门边,苏蕴仪穿着橘红色的大衣,小脸躲在毛茸茸的貂毛里越发娇俏。自上一次电话不欢而散之后,她就退了学,二人再无联系,细数已经一月有余了。
“这个款式不错,方瑜你觉得呢?”王雪琴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指高高翘起,“方瑜,方瑜?”
一连叫了两声,见都无人答应,王雪琴抬头细长的眉头蹙起,轻击了几下桌面:“方瑜你在看什么?”
下意识的也朝着门边,两个穿着考究,只需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的女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年长的更是气质非凡,容貌还是自己的更甚;小的……王雪琴不予评论,只觉得比起自己的如萍、梦萍倒是差了:“怎么,你认识啊?”
尖细的嗓音就像是银质餐具互划一般,很是刺耳。苏蕴仪好奇的看去,和方瑜眼光交汇,一时尴尬。没想过自己进了美专后的第一个朋友,结束得那么迅速。
“那是我的……”方瑜思忖一下,才说到“朋友,苏蕴仪。伯母,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再来。”
方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苏蕴仪’三个字时,王雪琴眼底精光一闪,在看到两人离开朝马路对面咖啡厅走去时,自己也起身走了过来。
王雪琴笑得敞亮,款款走向正在挑选东西明镜面前:“你好……”
从前有着说不完话题的两人,此刻相对无言。苏蕴仪还好淡然的加着方糖,方瑜可以有点坐立不安了,咖啡厅适时清雅的钢琴声缓解了她的尴尬。
方瑜捧着白瓷镶金边的咖啡杯取着暖,“这么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还不错,”苏蕴仪举杯抿了一口,蹙眉放下,又加了一颗方糖:“你呢?”
“我也还行,”方瑜把颊边的发丝往耳后压了压:“上次的事情……是我鲁莽了,没有弄清楚。后来杜飞说了,是可云自己挣扎着滑出了你的手。何书桓的位置向后靠,没能看到,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误会。只是你身边那位哥哥下手太重,让他骨折,依萍都吓坏了。我先前不知,只以为是你让你朋友打断了书桓的手,所以就冲动的打电话来指责你了。”
“没关系啊,”苏蕴仪浅笑着:“我都忘了。”对于不重要的事,她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方瑜能够看出苏蕴仪说得真心,也松了口气:“那个还有件事。”
“什么?”苏蕴仪见她说得吞吞吐吐,不免好奇。
“那个报纸上的事,不是书桓他们做的。那日他们说起此事,被旁人听去写了上去。你……”
“报纸上什么事儿啊?”苏蕴仪不动声色敛住笑意。
“你没看到?”方瑜诧异。
苏蕴仪如梦初醒的笑了起来:“哦,那件事啊,你不提起我都忘了?”
方瑜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是真的不在意后,才笑了起来:“那份报纸自己也曾看过。尓豪也说过,杜飞几人还很生气那人的小人行径。后来有关那条新闻的报纸全部消失,她以为就是蕴仪做的,她居然不知道,真是让人意外啊。”
看来这份报纸是和自己有关,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明楼哥哥说得真不错,有时候不动声色的沉默,别人自然会把答案告诉你。就算不能得到答案,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事后可以自己私下查。今天这件事不正是如此吗。
“蕴仪,我们还是朋友吗?”这话有些好笑,方瑜却很认真。
苏蕴仪点点头:“是。”是朋友,却不是好朋友。可以在什么都不问清楚的情况,就毫不留情指责自己的人,可以是朋友,却不能自己好朋友。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又怎么能做好朋友呢。
方瑜笑得轻松,只觉又找回了昔日的友谊:“我们回去吧。出来小坐也够久了。我是陪尓豪妈妈出来买东西呢,你呢,打算买些什么?”
“就随便看看,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哦,我帮尓豪选条领带,一会儿给你看看?”
“好。”
……
苏蕴仪回来的时候,明镜身边多了一个身着藏蓝色描金旗袍的三十多岁的夫人,外套着一件貂绒大衣。她侃侃而谈,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如果忽略明镜脸上的不耐,只以为是朋友相聚呢。
这个人应该就是陆尓豪的母亲,王雪琴吧。方才见她和方瑜坐到一会儿,眨眼间就可以无视尴尬的坐在镜姐姐面前,倒真是八面玲珑啊:“镜姐姐,我回来了。”
苏蕴仪走过去扶住明镜的肩:“挑好了吗?”
明镜终于展露笑容,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拿起一枚蝴蝶发卡:“喜欢吗?”
“镜姐姐眼光,真好。”苏蕴仪取过发卡别在头上:“好看吗?”
“好看,我们蕴仪漂亮极了。”兴许是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明镜就喜欢看小姑娘打扮得漂亮,扎眼的样子。
“呵呵呵……”王雪琴捂住嘴,熟稔的握住了苏蕴仪的手:“这个就是蕴仪吧,长得真漂亮,我一直觉得我们家如萍梦萍就算是长得不错了。今日一见,才知道人外有人啊。”
苏蕴仪心中不喜这样的自来熟,却还是谨记明楼说的,不轻易曝露自己的喜恶。
“蕴仪,这个就是尓豪的妈妈。伯母,这是蕴仪,我的好朋友。”方瑜恭敬的站在王雪琴身边做着介绍。
还不等王雪琴继续套近乎,明镜就起身拉住了苏蕴仪:“蕴仪,如果没有喜欢的,我们就去下一家看看吧。”
“好。”
王雪琴也不是不识眼色之人,又相当的随机应变:“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有空再来拜访明董事长,蕴仪,有空和方瑜来我们家玩儿啊。好了,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明镜看着王雪琴离去的背影,才轻唾一句:“莫名其妙。”
苏蕴仪偷笑着,跟随明镜上了车。
第二十章
今夜上海滩的天空被焰火装点得分外妖娆,连空气中都饱含着隐隐的火药味儿,唯有明家在这个夜晚显得有些冷清。
明镜穿着上海老师傅刚做出来的旗袍坐在上位,掐金边的酒红色将她的气质装点得更加雍容贵气;苏蕴仪坐在她左手下方第一个位置,就穿着那件白色的兔毛连衣裙;阿香和婵娟站在一旁不言语,氛围紧张得让人揪心。
明镜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难得涂上了正红色的指甲油,这是下午苏蕴仪的杰作;她自己也涂上了粉色指甲油,还给阿香和婵娟也涂上了,说是新年新气象,大家都要有个新面貌,首先就要从手开始。
明镜的手不时用力的左右捏着,偶尔还轻叹一声,“我们开饭吧。”
“不等大少爷了吗?”阿香问道。
“他刚才来电话说,又有急事不回来了。”明镜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落寞。
阿香也失落的说道:“小少爷念书不回来,大少爷工作忙也不回来。唉……还好有蕴仪小姐,否则这个年可就真的冷清了。”
明镜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好了,今天是除夕我们应该开心点。他们不回来是他们没口福,难得蕴仪亲自动手,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我们可不能浪费了。”
话音刚落,就被近在耳边烟火声吸引了注意。明镜扭头看向被门所阻隔的院子:“是谁在外面放烟花呀?蕴仪,我们去看看吧。”
“好。”苏蕴仪起身挽着明镜走向院子,刚推开门就见到两束缤纷烟火冲上墨黑的苍穹,绽放出五彩华光,烟火旁身着灰色大衣的明楼和阿诚。
见不是心中念的那个人,明镜心里有着淡淡的失望,却还是感到欣慰:“你们两个不吃饭啦?”
明楼和阿诚转过身来,异口同声道:“大姐,新年快乐。蕴仪,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仿佛是事先约定好的一般,二人同时伸出了右手:“红包拿来。”
明镜没好气的瞪了两人一眼,伸手对着两人的掌心各拍了一巴掌:“你们两个贵庚啊,没让你们给蕴仪发红包就好了,还找我要。”
“我说了要给的,蕴仪自己说的,不食嗟来之食。”明楼看着那人,眼里意味深长。
苏蕴仪浅笑着难得没有和他抬杠。今天上午方瑜和她说的那事儿,她回来之后就问过阿香和婵娟了,果然是有那么回事,是明楼哥哥让她们俩收起来了,也是他嘱咐两人不告诉自己,就是怕自己看到了心情不好。
感动的同时还有着愉悦,有这么一个事事为你着想,关心着你的人,真是一件幸福事。哪怕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干脆的说出那句话,她也感到欢喜。有的时候,用实际行动来表达的感情,比嘴里念叨的更暖人心。
“自古以来长姐为母,在我们明家姐姐最大,我们在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大过节的,还不赏个红包?”
“就是,就是。”阿诚也在一旁帮腔。
沉寂了一晚的明镜,脸上终于重展欢颜:“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乖巧了?”
“要钱的时候。”明楼难得孩子气的样子,叫苏蕴仪新奇不已。
“有,都有,阿诚也有……”
明镜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那我的呢,大姐?”
明台穿着灰白细格子的大衣,提着棕色皮箱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孩子般灿烂的笑容:“大姐,我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啦。”明镜的脸上连最后一丝愁云都没了,笑着跑了过去:“你真是长大了哦,和大姐都耍心眼儿了。”
明台抱着明镜转圈:“我想你了,就回来了。大姐,有没有很惊喜啊?是不是很高兴啊?”
“高兴,高兴,大姐见到你,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明台得意的笑着,对着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大哥,阿诚哥,蕴仪我回来了,有没有很惊喜啊?”
“有没什么好惊喜啊,就你那点小聪明,我早就猜到了。”明楼从阿诚手里接过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你看,连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
明台也不含糊拿了过来:“大姐我的礼物呢?”
明镜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肩:“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怎么给你准备啊。”
“啊,这样啊。那大姐一会儿一定要给我包个比所有人都大的红包哦。”‘敲诈’完了明镜,明台又看向另外两人:“蕴仪,阿诚哥,新年礼物拿来。”
阿诚也从一个盒子递给了他:“我跟着大哥买的,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明台双手都给占满了,只有扬了扬下巴:“蕴仪,礼物呢?”
“礼物?”苏蕴仪晶亮的双眸,碌碌的转了两圈,轻启朱唇:“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ci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好了!”
“什么好了?”明台懵了:“我在要新年礼物呀。”
“我给了呀,刚刚不是唱了一首歌吗。”苏蕴仪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明台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送礼物这般没诚心的,亏得我还给你带了巧克力回来,真是没良心啊。”
听到有巧克力,苏蕴仪的眼睛都亮了:“这么懂事啊,乖啦,乖啦。”
看到她如同哄小孩一样的夸奖,明台的脸都绿了,“大姐,我们走,吃饭了,不理这个没良心的人。”
我没良心!苏蕴仪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明台背对着自己的屁股就是脚。明台踉跄一下,回头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揉着自己的屁股进了里屋。
“蕴仪,”阿诚走过来,竖起了大拇指:“真是高啊。”敢如此对大姐宝贝明台,而且还能让他隐忍不发的也只有她了。就连大哥有时候,都会被大姐骂。
苏蕴仪得意的扬了扬头:“古语有云:玉不琢不成器,明台亦如此。”
“明台从小就机灵,最会看眼色行事,知道大姐最护着他。”明楼笑说着走了过来:“我每次教育明台,他总会搬救兵找大姐,让我头疼得紧,却没想到被你治住了。”
苏蕴仪笑笑,正要说些什么却陡然止住了笑容,伸手在空中挥动了几下,随即勾起了一边唇角:“一直知道明大少爷的品味不错,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巴黎最新款的香水很适合你。”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苏蕴仪就小跑着进了里屋。阿诚闻言,也走到明楼身边仔细闻了闻:“刚才没注意,经过蕴仪一说,是挺香的。”
同情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自求多福啊。”
明楼自己也抬手闻了下,头疼的皱了下眉,今晚明台自请申请刺杀汪伪高官汪芙蕖,汪曼春是汪芙蕖的侄女,听闻这个消息后很是疯狂,自己也就顺水推舟抱着她安慰了一下,却没想到因此沾染了她身上的香水,还被蕴仪给闻了出来。苦笑了一下,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自己今晚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今晚明家的年夜饭因为明台的归来而格外热闹,阿香和婵娟也被一起邀上桌共同过年。明台和蕴仪更是抬杠更是逗得大家欢乐不已。
明镜看着斗嘴的两个小孩子,心里越发激动。还用手肘拐了明楼,示意他看,她咬唇轻语道:“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明楼笑而不语,只端着面前高脚玻璃杯轻抿了一口,别的他倒没感觉,蕴仪的生气他倒感觉得真真的。瞧瞧,已经不用正眼看自己了,就算偶有眼神交流,她也迅速移开,看样子气得不清。
这一关看来不好过呀,好不容易才软化了她的态度,却没想到会添了今天这一败笔,唉……伤脑筋。
第二十一章
1939年的除夕,明公馆灯火通明了一整晚,阵阵愉悦的笑声一阵阵的从屋内传出,连窗外飘着的雪花都被感染,翩翩如蝶在空中妖娆盘旋。
明台双手环抱着胸,胳膊肘杵在餐桌上,娇憨如稚童:“大姐,我想听戏。”
明镜宠溺的看着他:“这大半夜的,上哪里听戏啊。戏园子早就散了。”
明台但笑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低头吃饭的明台,灯光的阴影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去戏园子干嘛,大哥,比他们唱得好多了。”
阿诚笑着抬起头,分别看了明台和明楼一眼,笑着摇头继续吃饭。
明楼放下筷子,乌黑深邃的双眸没有了眼镜的阻隔,越发凌厉逼人,他直直的看着明台,不发一语。
明台的笑容依然无邪,不受丝毫影响。
倒是坐在主位的明镜感觉到了这怪异的气氛,看着两人:“哎呀,你大哥也累了,改天再听吧。”
“怎么啦,”明台轻轻晃动着身体,唇角斜咧,“当了大官,给咱们唱戏掉身价啊。”
话语里的嘲讽让阿香和婵娟都听了出来,二人同时放下碗筷神色紧张,唯有苏蕴仪仿佛身在局外,不为所动的继续吃饭。
明镜无奈的看着自己一手带大,如同儿子一般宝贝的弟弟,终于妥协的看着明楼,脸上露出商讨的意味:“要不,你就来一段?一小段?”
“大哥,一年一次,你就唱一段吧。”阿诚也加入了劝说,又指了指对面那个吃得正欢的人:“蕴仪,你也没听过大哥唱戏吧,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