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音乐声若有若无地传来,放的是肯尼基的萨克斯曲。
音乐永远都是无国界的,我这种土生土长的老济南人和冰儿这种留过学、漂过洋的都能沉浸在肯尼基回肠荡气一般的演奏中,默默品味,静静享受。
阳光透过竖向大窗照进来,在桌上形成了长方形的块状光影,也照着那本册子。
“济南有多久没下大雪了?”冰儿忽然问。
这其实是所有济南人经常问的一个老问题,因为印象中,济南根本不会下“大”雪,每年到了冬天,连小雪、中雪都变得异常珍贵,有好几年地上连个雪花都看不着。
我摇头:“气候原因,济南本来就少雪。”
这是实情,济南属于盆地地形,地底又藏着丰富的泉水资源,地温常年偏高,根本不具备下大雪的条件。
“你有没有注意到,册子里说,当时下着大雪,而且是长时间的暴雪,连战车的轮子、履带都埋起来了。我查过资料,二战时日本关东军拥有的履带战车、轮胎战车从地面到车顶的高度为一百七十厘米,也就等于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按照当时的战车结构图,履带高度为五十厘米,轮胎高度为六十厘米,这已经是最小尺寸。如果册子里的话属实,那么当时那场大雪的降雪量至少是在五十厘米以上。于是,我又到山东省档案馆、济南市档案馆细查,在战斗发生的那一天和前后二十天之内,北京、天津、河北、山东都没有暴雪记录。想想看,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冰儿语调清晰地说。
我不用再翻开册子,就能记得第九章里讲述的那部分内容。
的确,日寇是在暴雪中搭建浮桥渡河的,照片中雪花的大小、密集度也能说明同样的问题。
如果牵强解释,可以这样说——“济南城无雪,黄河两岸局部大雪,这只是极端天气的一种表现。”不过,只有喜欢抬杠的人才会做出如此解释,而我和冰儿都不属于这种人。
“暴雪和镜子有关。”我做出简短的结论。
在曲水亭街、辘轳把街官大娘的旧宅里,我曾遭遇过幻象。幻象中,亦看到了天下暴雪,而且那个拥有金线地图的人应该跟神相水镜有着莫大的关系。
冰儿不置可否,只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凝视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读到答案。
我稍稍沉吟,将那个简短回答再次提炼为三个字:“镜中雪?”
雪跟镜有关,有可能是镜子影响了天气,更有可能是大雪自镜中而来。
很显然,我这三个字对冰儿的触动很大,以至于她突然双手捂住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一起按在那册子上。
“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她低声自问,懊悔不已。
我之所以说到那三个字,是因为之前看《聊斋志异》时,阅读过很多宝物与环境相生相克的篇章,隐约意识到,宝物并不会孤零零地改变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是在人、事之外,还能改变环境、改变外界的风**雪。只不过,太多人只注意到那本书里的故事情节,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
“大雪是神相水镜带来的,或者说……镜产生大雪,大雪让那队日寇迷路,一直走入镜中去。我一想到《西游记》中的那些宝物就停不下来,刚刚是想到芭蕉扇,现在则是想到了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葫芦。那两个从太上老君炼丹房里偷来的葫芦有‘应答吸人’的法力,不管叫谁的名字,只要对方一答应,就会被吸入葫芦里化为血水。如果这镜子具有相同功效,那么只需要摆在交通要冲之地,把所有日寇全都装进去,八年抗战就提前结束了。”冰儿说。
一切“如果”看起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一切“如果”却又没在过去的某个时段发生,以至于八年抗战才打得那么艰苦,中华民族损失了数百万英勇无畏的子弟兵,才迎来1945年的胜利。
“提到‘如果’,我也说一个给你听。如果当年美国人的两颗*直接命中日寇首都的话,今日太平洋上也就没有一个叫‘日本’的岛国了。那种结果,大概是美国人也非常希望看到的。”我说。
为了这两个“如果”,我和冰儿面对面望着,脸上都露出了惺惺相惜的惋惜笑容。
第324章 踏雪寻龙(3)
历史是不能用“如果”来涂改的,因为那是全部都是既定的事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累积起来,犹如大树的年轮,每一个细节都代表一段艰辛的回忆。
“好了,抛下这些‘如果’,我们来谈正事。我认为,照片上的人一定是跟你们夏氏一族有关系,即使不是你,也是你的血亲。那么,请告诉我,你们家族历史上是不是曾经有过这种以一敌百的抗日英雄?”冰儿正色问。
我摇摇头:“这问题无需考虑,没有。”
记忆中,我们夏氏一族一直都很衰弱,自从铁公祠事件后,爷爷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根本没有告诉我一些有用的家族讯息。直到最后,我仍然对祖上一无所知。
“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所谓的神相水镜。”冰儿又说。
我纠正她:“那未必是神相水镜,或许只是一种幻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只是神话里的宝物,现实中岂会存在?”
《西游记》给中国人描述了一个半人半神、半仙半鬼的复杂世界,而东土和西天,则成了人界与仙界的标志性地名。
冰儿充满了想象力,所以才会有那么神奇的联想,但我必须把她的想象力拉回到现实中,才能合力去解决问题。
“你这人,好没意思的。”冰儿笑起来。
我再次摇头长叹:“生活不是小说,更不是神话,我们必须脚踏实地地活着,才能活的更安全。”
“咳咳,咳咳……”大厅的西南角柱子后面响起了老年人的咳嗽声。
我和冰儿这才意识到,原来咖啡堡里有比我们早到的客人,刚刚大声谈论,大概是影响到了人家。
“喝咖啡吧,聊得太嗨,有点得意忘形了。”冰儿又吐了吐舌头。
我端起杯子,轻啜咖啡。
咖啡堡没从天地坛街搬走之前,我囊中羞涩,从它外面经过了很多次,却从未进去过,只是隔着窗子看着里面属于别人的世界。
眼下,世界变了,我已经不是昨日破帽遮颜过闹市的下层贫民,而是一跃成为当下济南城内奇术界的新秀,受到各方关注。
我唯一要感谢的,就是“为大哥报仇”这个坚定的信念。它让我时时警惕,不随波逐流,被世俗的洪水淹没、冲垮。正是明确知道肩头的责任,才找不到崩溃的理由,一步步咬着牙挺过来,不被生活的艰辛压倒。
“未来,革命尚未成功,我还要继续努力。”我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夏先生,我希望你能把‘梅花公馆手记’连看十遍,把所有细节记住,然后对照着济南历史捋清楚线索。到那时,咱们再讨论,就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冰儿信心满满地说。
册子和照片在塑料袋里,塑料袋就摆在冰儿左手边一尺远的地方。按理说,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任何人想抢走它、偷走它都是不可能的。
我和冰儿都不是马虎大意的人,明白“梅花公馆手记”的重要性,所以要放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刚刚我看到橱窗里摆着点心,样子好诱人,一定非常好吃。你等着,我也当一回主人,替你点几样点心吃——”冰儿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柜台方向举手示意。
那种情况下,很自然的,我就转过身,跟她一样,望着柜台。
那女服务生正在柜台后拿着毛巾擦拭杯子,向这边扫了一眼,立刻放下手里的毛巾,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小姐,请给我来一份你们店里最好吃的招牌点心。”冰儿吩咐。
女服务生微笑着点头:“好的,我们咖啡堡里的传统点心是现烤曲奇拼盘,由八种不同口味的曲奇拼成,分别是原味、椒盐、凤梨、香芋、黑巧、芝麻、黄油和南瓜。请稍等五分钟,我去通知厨房。”
我看着桌子侧面摆着的桌牌,牌面上除了桌号,还列明了本店的招牌产品。
“请给我朋友来一杯卡布奇诺,我再来一杯黑咖啡。”我说。
卡布奇诺奶油味重,又稍稍偏甜,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咖啡。
冰儿欣然点头:“嗯,谢谢,我正有此意。咖啡品类繁多,但到了任何城市、任何一家咖啡馆,我最不想错过的,都是卡布奇诺。”
女服务生很识趣,指着桌牌介绍:“卡布奇诺和现烤曲奇拼盘是我们咖啡堡开店十二年来最受欢迎的招牌产品,在同行认可的产品标准之上,厨师又做了微妙的创新,使得它具有独特的风味,别家争着模仿,但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请二位稍等,曲奇出了烤箱就会送上来。”
听了她的介绍,冰儿跃跃欲试:“好啊,那我真的要好好品尝一下你们店里的曲奇了。”
女服务生退下,冰儿把桌牌拿起来,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推荐产品。
她此刻的表情神态与连城璧提供的视频里有着天壤之别,不再是镇守一方的丐帮天宗龙头,而是一个贪嘴的小姑娘。
那女服务生一定会把冰儿误认为是我的女朋友,这是不言自明的。
表面看,我们只不过是一对闲闲无事、沿街乱逛的情侣,但谁也想不到,我们此刻讨论的,却是关系到奇术界、江湖世界的一件大事。
此前,我知道神相水镜是宝物,却不懂它具有什么样的奇特能力。如果冰儿的话属实,那吃掉了大队日寇的镜子就是神相水镜,则它的杀伤力实在是惊世骇俗,就算日寇将几十万关东军全都派遣到山东来,在它面前,也只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即使放在今日,战争武器的研发日新月异,性能呈几何级数增长,若是遇到神相水镜那样的宝物,也将全军覆没,所有武器射入虚空之中,毫无建树。
所以说,我必须好好阅读“梅花公馆手记”,从另一个角度窥探隐藏在文字之下的秘密。
当我转过头,望向那塑料袋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放着的东西已经有了颜色。
之前我说过,“梅花公馆手记”的封面封底都是木板制成,又加上年代久远,所以木板都变成了灰黑色。现在,装着塑料袋里的东西却变成了彩色的,而且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文字。
“坏了!”我低叫一声,一把抓过塑料袋。
“梅花公馆手记”没在里面,取而代之的,却是两本《济南旅游指南》。
“中招了!”我没有丝毫犹豫,翻身跃起,向着刚刚传来老人咳嗽声的地方冲过去。
那柱子的直径有两尺,可以轻松藏得下一个成年人。
我绕过柱子,那边的桌边没有人,但桌上的那杯茶仍然冒着袅袅的热气。
冰儿赶过来,只比我晚三秒钟。
“我出去追,你把服务生叫过来问清楚,看看坐在这里的老人有什么突出特征。你问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必须听到服务生说的每一句话。”我急声吩咐,然后在冰儿肩上轻拍一下,随即飞奔出门。
太阳已经升到了街对面店铺的头顶,时间差不多是上午的十点半钟。
街上的车和人都明显增多了,来来往往,匆匆而行。
我一跃上了旁边的一辆三轮车,站在后车厢里,手搭凉棚向山大路南北看。
在济南,老年人出来活动的高峰期是在早六点到上午九点,一般以锻炼、买菜为主。还有一个时间段就是在下午的三点到五点,以遛弯、散步、下棋为主。
我要搜寻的目标是六十岁以上的男性,背部应该微驼,外表打扮十分普通,并不引人注意。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全都是从他不经意间发出的咳嗽声里得来。
如果我是那老者,偷窃得手后,一定会贴着街边走,借助于各种商店门口的纸箱、车辆、广告牌作掩护,尽快由山大路岔开去,进入另外的横向小街,借以躲开追兵。
远远的,我望见南面的一家沙县小吃门口有一个头发全白的脑袋闪了一闪。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由咖啡堡出来的小偷。
我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向南飞奔,直追过去。
册子很陈旧,但又够不上古董的级别,引起惯偷出手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此人一定是有备而来,目标不是我和冰儿身上的钱物,而是那塑料袋。
他的掉包手法也真是奇妙,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拿走册子和照片,再用其它的废书顶替。这种连续动作如果交给正常人来做,至少需要五到十秒钟,而他在一两秒钟就能完成,并且丝毫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当然,我们连他何时接近、如何得手都没看见。
济南城内小偷虽多,可拥有这种神乎其神的偷窃技能的,却根本找不出来。
我再次回忆他的咳嗽声,试着分析他的籍贯,并以此来剖析其下手目的。
等我追过沙县小吃的时候,目标已经不见了。
我向前跑出三十米,迅速地观察山大路两边的横巷,根本没有那老者的影子。
“店里!”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判断,并且大步流星向回走。
果不其然,我回到沙县小吃门口时,一个老者正背对门口坐着,后背微驼,衣着平凡,不时地捂着嘴轻咳。
我走进去,在老者背后坐下,默默地听他咳嗽。
欧洲哲人说过,世间种种,唯有爱与咳嗽无法忍耐。
我不关心前者,只关心后半句。
从医学理论上说,咳嗽是呼吸器官能力下降、无法正常工作后的必然表现,也是人体的正常需求,于是在咳嗽中,人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不得不说真话一样。
从老者的连续咳嗽声里,我判断他有了很重的内伤,不知是何人所致。
“呵呵,呵呵呵呵……”猛咳了一阵后,老者没回头,直接了当地问,“能追上我,不简单啊年轻人!在撤退过程中,我至少做了四层伪装,难道都没有对你造成困扰?”老者主动开口,我的心就慢慢放下来。
“追踪是靠心,不是靠眼睛。很可能是你做的伪装十分低劣,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你是在故意演戏。”我轻声回答。
店堂里还有四五个客人,有的刚刚坐下,有的正在进餐。如果这一次必须动手的话,我无法确定会不会引来更大的混乱,最终导致无法收场。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合作?”老者问。
“怎么合作?”我反问。
“先请你吃碗沙县千里香馄饨怎么样?”他又问。
馄饨是沙县小吃里的代表作,也是济南人近几年最爱的街头小吃之一。
“既来之则安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回答。
老者向柜台那边的老板娘招手:“两碗馄饨,要大碗的。”
我跑得累了,伸开双腿,慢慢地调整呼吸。
能够将“偷窃”修炼到神乎其技的地步,这老者也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很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合作”内容,希望能给我带来一定的启发。
哲人说过,这世界无比广博,我们一个人所知,犹如汪洋中的一滴水,甚至连一滴水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分子。只有夜以继日的学习,才能让我们逐渐壮大,成为搏击风浪、傲立潮头的时代弄潮儿。
当今江湖,没有人会好心教给其他人什么,古代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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