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老班向前扑倒,趴在我和连城璧刚刚坐过的台阶上。
“大家不要慌,都别动,趴着就没有危险。”我低声吩咐。
老班的死是一个警告,因为当时我、连城璧、老班是站在一起的,远距离狙击步枪可以射杀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都忘了,岳不群是超级黑客。”连城璧懊悔不已。
我没忘,但在现代社会中,黑客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攻破通讯系统然后给所有人群发短消息已经是非常容易的事。
“他在警告我,不要慌,大家暂时没有危险。阿璧,把刚刚我安排的攻击时间提前——提前一分钟,准时发动。”我说。
“那你呢?”连城璧焦灼地问。
“他警告我,我就不会死。现在,我去别墅。”我说。
连城璧还要再说什么,我轻轻地嘘了一声:“阿璧,别劝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必须战斗,用战斗来保全自己。这一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懂吗?”
我不愿她再说任何影响士气的话,老班死了,他可以死,任何人都可以死,为什么我不能死?
每个人的命都值钱,也都不值钱,但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条命。
“拼了——”我在心底猛叫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来。
连城璧也想跟着站起来,立刻被我按住。
相信此时此刻,我已经暴露在岳不群的望远镜中。
他想杀我的话太简单了,只需扣动扳机即可。
“不死鸟”的阵式已经膨胀了数倍,灯的密度增加了一倍。俯瞰之下,等于是一只“瘦骨伶仃的鸟”变成了“羽翼丰满的鸟”。
“岳不群深不可测,无论怎么重视他,都仍然是‘轻敌’。”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当然,老班被射杀,也有我的责任在内。
我是指挥官,目标就是歼灭敌人的同时,保证自己麾下的人马毫发无损。
凌晨夜风极凉,高楼之上,感觉更甚。
如果岳不群射杀我,子弹飞行的轨迹定会跟杀死老班的那颗开花弹一样,射中头部,砰然炸开。
“如果结果是死,那就来吧。”我向着“不死鸟”微笑。
我希望,岳不群能够看到我有这样的表情和如此淡定的胸怀。
“两顾茅庐,可乎?”我的手机又收到一条短消息,只有寥寥六字。
“好。”我立刻回了一个字。
既然提到“两顾茅庐”,那么,岳不群就是自比为三国时代的诸葛武侯。昔日诸葛武侯隐居南阳卧龙岗,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三兄弟总共三顾茅庐,才请得一代英才“卧龙”诸葛孔明先生出山,成就了蜀国大业。
我相信,岳不群是有着冲天之志的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绝对不会以杀人为乐。
“茶已滚,隆中对。”岳不群又发来一条短消息。
我给他如此回信:“不是隆中对,而是笼中对。”
在岳不群的经营之下,樱花别墅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谁若进去,就成了“笼子里的对话”,而绝对不会成为“隆中对”那样的千古佳话。
“记住我的话。”我再次叮嘱连城璧,然后一个人离开女儿墙。
“保重,保重夏先生……”所有人向我告别。
他们大概以为,这将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我,等于是集体为我送行。
我走了,即将进入岳不群布下的“不死鸟、笼中对”,但同时我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手,那就是“提前一分钟动手”。
现代化战争中,某些精确打击的武器哪怕只提前一秒钟,也会改变战争结果和历史进程,更不要说是一分钟了。
笼中对是一场赌博,我押注的关键点是时间,而此时岳不群自以为坐庄,而且庄家通吃,大杀四方,根本无需考虑对手的反击。
既然是赌博,大家都有机会,搏一搏,或许就能搏出个未来、杀出个黎明呢?
即使是在凌晨,经十路也是车流不断的。
我站在路口等绿灯,双手插在口袋里,绝对没有半点焦灼与惧怕。
在这里是看不到樱花别墅灯阵的,但我已经感受到,一股狂飙杀气正从南向北,沿着燕子山西路摧枯拉朽般冲下来。
燕子山西路的地势是南高北低,南北落差至少有二十米。所以,杀气如同山洪爆发一样,根本抵挡不住。
此时此刻,唯有釜底抽薪,才能破掉岳不群的“不死鸟”之局。
绿灯亮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过马路,毫无气势,也无同伴,连易水作别的荆轲都不如。最起码,昔日易水送别之时,荆轲身边还有一个秦舞阳跟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此时此刻真实的写照。
刚刚走到经十路中央,一辆无牌无证、无灯无良的大货车呼啸而至,闯过红灯,从我面前五步远处冲过,旋风带起灰尘,扑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我——”我木立在路当中,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好掸了掸头发上的土,小步快跑过马路,狼狈如丧家之犬。
“稳住,稳住,稳住。”在路边站定之后,我闭上眼,连续深呼吸十次,直到自己冲到脑门上的火气都无声地散了,才慢慢睁开眼。
大货车仿佛是一个神奇的警示,狂怒而来,飞驰而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乐于远远避开它,绝对不会跟它抢道。
就像现在,岳不群控制了局面,甚至我可以想象,他除了“不死鸟”之局,还有另外无数种后续变化手段,足以靠着“地利”吞噬秦王会所有人马。
他势大,我无势。
他有地利,我既无天时,又无人和。
他筹谋已久,蓄势待发,我一无所长,临时派将。
他自比于卧龙岗上天下第一智者,我则是单枪匹马而来的人质。
两下相比,他强势如鹰,我则孱弱如兔。
除了防守反击,我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沿着燕子山西路向上,越走越是吃力。路边一家商店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我走过去,把车头下面的线束揪出来,找到打火线,然后用两条裸线打火,瞬间启动了摩托车。
“对不住了朋友。”我向着商店门内拱手,然后跨上摩托车,奔向别墅。
岳不群做局,我来破局,所以越是出人意料的举动,越能对局面进行细微改变,使得胜负天平产生微妙的震动。
我到了樱花别墅的门口,前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灯的海洋。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个灯阵采用了三维立体布置的方式,没有两盏相邻的灯在同一平面上,全都是高低起伏、错杂参差的。
摩托车的排气筒突突突突地响着,就像我的心一样,忐忐忑忑,七上八下。
我从深浅洗浴中心的楼顶向这边看,因为有一个视觉上的误差,才以为灯阵是平面体。这种谬误太可怕了,因为即使枪手们按照我的吩咐射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关键方位,其结果也未必像我预估的那样。
举个例子,现在我站在别墅入口处,即“不死鸟”的左翼翅尖上。
这里是此阵的“青龙”位置,燕子山西路倾斜向下,两侧店铺高低起伏,正是应了“蜿蜒巨龙、穿行人海”的布局。
两名枪手大约在两分钟内就能射光二十颗子弹,可总共四十颗子弹能对燕子山西路上的这条青龙产生多大的影响?能对岳不群的“不死鸟”造成多大的创痛?
第278章 笼中对(2)
古籍记载,青龙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灵兽,属于汉族传统文化中四象之一。
我预估到岳不群对于奇门遁甲之术的造诣,但真到了这里,还没入阵,已经感受到了破阵的不易。
“怎么办?”我望着灯海,禁不住眉头紧锁。
回望燕子山西路,两侧灯光明明灭灭,如同一条隐身于云中的神龙,已经完美诠释了“左青龙”的奇门遁甲之意。
要想破阵,除非是毁了这条路,也就等于是消灭了“不死鸟”的一只翅膀,但是那太难了,除了一支军队之外,民间力量谁还能做到这样?
至于“不死鸟”的右侧“白虎”以小山为根基,就算有几千吨*,要毁灭那小山,也得耗费些时日。
我把摩托车放在路边,犹豫再三,举步入阵。
这一次我发现,樱花别墅原来就属于岳不群自己,包括那些联排别墅在内,也全都是供他调度。
眼下,所有别墅里都亮着灯,包括楼外的庭院灯、地脚射灯也全都亮着。路灯自然是亮着的,而路两侧的草皮都被卷起来,地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布置着激光射灯架子,或十个一列,或二十个一排,全都亮着,强光斜射天空,形成了非常可怕的一种阵势。
别墅里有人,不过每个人都站在窗前,而窗台又成了天然的射击位。
“全民皆兵,厉害,厉害!”我不得不对岳不群另眼看待,有这样一个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我明白了,秦王会要想毁掉岳不群,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埋伏在深浅洗浴中心楼顶的枪手势单力孤,就算每个人手里的长枪都换成火箭炮,只怕也摧毁不了岳不群的地面武装。
有个迎宾小姐在路口等我,温柔地笑着:“夏先生,主人在前面的宝珠亭里等您,请吧。”
白天时我见过那小姐,模样俊俏,千娇百媚,但现在看,在无数强光照射下,那张脸变得狰狞而诡异,即使是笑的时候,也显得分外不怀好意。
她是来引路的,但却伸手相邀,请我走在前面。
我停住脚,淡淡地说:“你先请。”
她说:“夏先生先请。”
我稳稳地站定,不卑不亢地说:“你是迎宾员,我是客人,哪有客人走在迎宾员前面的?这不合济南的规矩。”
济南有没有这个规矩已经不重要,我怀疑这迎宾小姐会对我不利。
“怎么会呢?我来搀您走,总可以了吧?”她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来拉我的左臂。
我飘然后退,避开她这一抓。
“夏先生,您怕什么?”她笑着我。
那种笑容,如同披头散发的厉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别逼我杀了你。”我沉下脸来。
“夏先生,今晚气氛不错,不如我们到旁边的小屋里先聊一聊,谈谈人生梦想,顺便也可以跟夏先生缱绻一番,行鱼水之欢……”她说着,竟然举手解开了旗袍最上面的扣子。
我看她的脸已经恶心欲呕,自然不愿看她的身体。
“够了,不想死就停手吧!”我厉声喝止。
不过,她并未停止,而是连续解开扣子,身子一转,旗袍已经脱下。
我如果想杀她,肯定要比杀岳不群容易,但我又何必多费这些力气呢?
“夏先生,你看我——”
她继续解着贴身的衣服,但我已经不给她机会,俯身抄起一条灯杆,斜着一挥,砸在她的左肩上。那灯杆上安着十只灯泡,一砸中她,灯泡碎裂,玻璃片乱飞,剩余的部分插入她的肩头、颈侧。
“我说过了,别逼我。”我说。
她倒下去,我踏着她的身体走过去,毫无怜惜之意。
跟日本忍者在一起的,只能是忍者,不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或许,她就像幻戏师门派中的伥鬼那样,自身是鬼,甘愿为虎作伥,真的是死有余辜。
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座八角形的亭子,亭子顶上镶嵌着一盏滚圆的白色灯球,犹如一只巨大的夜明珠一般。
亭子里有床,床上有人,正背向我、脸向里,沉眠不醒。
“岳先生,我来了。”我沉声大叫。
他想做茅庐高睡不醒的诸葛武侯,我却做不了卑躬屈膝的刘皇叔。
除了这亭子,四面竟然高高低低地挂着无数白纸灯笼,灯笼中影影绰绰地藏着什么东西,全都蜷伏不动。
“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中为黄龙,此五者与金、木、水、火、土对应。青龙为木,白虎为金,朱雀为火,玄武为水,中央黄龙为土……”
开口说话的正是岳不群,他背对着我,口中描述天空宇宙形象,如数家珍一样。
在奇门遁甲之术的各个门类中,有着相当细微的区分变化,即使是最具玄学知识的人,也无法完全通晓。
我听他慢慢述说,脑海中也浮现出星象的模样。
当然,我所理解的内容与他不同,因为我回忆星象是为了理清“不死鸟”布局的顺逆关系。
“你来了,证明你已经输了。”岳不群慢慢地坐起来,但仍然背对着我。
“输赢不论,咱们也许可以坐而论道,讲一讲天下。”我说。
“天下?东方苍龙为尊,天下权柄当然在扶桑之岛上。”他说。
我细看他的后背,陡然觉得,这不是此前见过的岳不群,根本没有他身上那种阴邪之气。
“很好,我同意你的观点,但请转身好吗?你这样待客,很是没有礼貌,不是吗?”我低声说。
我能猜到,他使用替身来见我,实际是防范我突起暴击,采取同归于尽之策。
这种安排,也就代表了他对我也有深深的惧意,一直暗暗地防备我。
“这样谈,不也很好?二顾茅庐,本来就不得见。我们都知道,三顾茅庐,方得知己。古人尚且如此,我们做后辈的,岂不是应该效仿?”岳不群说。
我长叹一声:“岳先生,三顾茅庐是中国人的典故,而你作为日本人,却一直引用这些,岂不是张冠李戴?”
日本人有他们的信仰和尊崇对象,《三国演义》中的很多人物虽然已经被他们长期引用,但毕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典范。
作为他们,至少应该去崇拜织田信长之类的古代英雄才对。
“夏先生,我很钦佩你,足智多谋,年少有为。如果不是惜才,刚刚那一枪就会射中你的前额,而不是那名枪手的后脑。我爱才,其实我们国家的大人物更爱才,我们是受他老人家的影响,才会在全球各地广泛地网罗人才,制作了人才智库。不客气地说,我对奇门遁甲之术的理解已经远远高于你们中国的奇术师,如果你肯来帮我,这些知识我都会一一教给你。其实一直以来,我已经培养了很多华裔人才,然后给他们很高的待遇,让他们为我服务。你呢?想不想过来帮我?”
岳不群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十分嚣张。
我知道,他应该在某个地方通过监控看着我,而声音是由麦克风里传来的。
“岳先生,见个面吧,你用替身见我,没什么意思。”我直接拆穿他。
他大笑起来:“好啊,你能找到我,咱们就面谈,怎么样?”
我立刻答应:“好,一言为定。”
岳不群的为人极为阴险,那么他一定是藏在十分阴暗潮湿之地,以地理风水来补养他的气血。
纵观樱花别墅,最低、最暗之处是在北面,也就是靠近经十路的地方,即“不死鸟”的喙的位置。
那里是最接近战场的位置,也等于是应了“最危险之地最安全”的战术思想。
我应该迅速通知连城璧,那里才应该是攻击的重点部位。不过,以岳不群的黑客技术,我以任何方法通知连城璧,都会被他截获,那么随即改变地点,令秦王会的人无法寻找。当务之急,我是要稳住他,让局势慢慢扭转,而不是大起大落。
“找到我了吗?”岳不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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