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别的异常变化,她这些年早已经放了心。
然而后来许七悄悄告诉她,李海兰有一回到季家小院来玩,曾经在屋外面偷听过她的话……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也不过只有十几岁的李海兰,到底听了些什么……
她看着季蕊娘,想要说些什么,终归是叹了口气,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们太聪明了些,和我们这些笨人在一起,也难怪他们憋得难受。”
车外低着头的左平,听到这话,知道她话里未必说的是李海兰,却必定有暗指王世强的意思,他抬头望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把她拒绝的书信默默收了回去。
反倒是国宴上的楼云,听了楼大的话,倒是有空说了一句,道:
“这位李姑娘,倒是位难得的干才,头脑清楚,进退有度。”
又笑着看了一眼乐伎席上,因为听到这一首出众的哨曲而神色难掩紧张的林窃娘,
“可惜翩翩今日体弱,如果她能拍上几段最拿手的泉州大鼓,与这位李姑娘的哨曲相和,李姑娘曲中的颓丧也就不需介意了。”
楼大听着他这话,对李海兰完全是一副褒奖的意思,他虽然不懂什么大曲,但什么是“干才”却是明白的,转念一想也觉得确是如此:
管她心里如何,办起事来能干利索就足够了。
……
“公子说,今日急着来见大娘子,无理闯到门上,实在冒犯了——”
左平收了信,从怀中取出了退到了王氏货栈的玉观音锦盒,稍一打开,玉光流泄,
“公子还说,这只观音当初本就是为了和大娘子的婚事能成,才买下来送到长房里去的,如今就只当是赔罪的玩意,大娘子留着赏人吧。”
他在车门外低声禀告着。
她听在耳里,却只当是不知道这是王世强在暗示,她在寿礼上动手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她没有回答,当然也更不可能留下这玉观音,不论是寿礼还是彩礼,都是授人以柄的东西。
更何况,王世强要让左平传的绝不仅是这几句客气话,她耐心听着。
果然那左平见她不收礼,只能收回袖中,也半点不提王氏货栈的产业被唐坊完全拿回去的事,低声禀告道:
“公子说,本来因为亲事上的事失了言,悔了约,没有脸再来求大娘子,但他和大娘子之间却也不单是这份情谊,还有当年一起开基业的老交情,至不济,还要看在黄七哥的亲戚面上——”
“我知道黄家嫂子和他是联了宗的姐弟,但我和他又算是哪门子的亲戚?”
她想着去山上,在空明的肉身入殓前,为他上一柱香,便不耐烦地打断,
“有话直说吧。”
“是,公子说,大娘子往日里曾经和黄大东主有过商量,打算学一学福建路移民到琉球(台湾)海岛上开荒时的风俗,季、黄两家都开祠堂修家谱,祭祖换贴,结为异性兄弟,通家之好,以后有变时能互相帮扶,互为呼应,这才是长久之计——这样一来,季家不仅可以在黄氏货栈里参两分明股,黄大东主在西北路上结识的兄弟,将来也能为大娘子引见,大伙儿一起做几笔西北生意——”
左平心里清楚,让唐坊在黄氏货栈里参明股的事,季娘子是一定不可能拒绝的。
她对西北一带的生意实在是太过感兴趣,一直让公子觉得她性子古怪,所以也没有多管她借着黄七郎走私时一位船丁老兄弟的名义,悄悄在黄氏货栈参了半分暗股的事。
“因为当初的亲事约定,有公子出面为大娘子打理这些西北的事情,所以这换贴参股并不急迫,就一直拖着——”
但要是唐坊想参两分明股,没有公子点头,是绝不可能的。
黄大东主的货栈,当初是公子倾财而出,把自己名下经管的七条王家海船全都押出去,冒着身败名裂被赶出王家的风险得了二十万贯宋钱,一骨脑全都交给了黄七郎,这货栈才开起来的。
没有公子这般的气魄和眼光,黄大东主空有西北的人脉、货源,没本钱打通江北边境和江北椎场里的关卡,又有什么用?
他想要通过在扶桑走私攒到这份本钱,至少还要五六年才行。
更不要提大娘子的十二条河道,没有公子引来的宋匠和宋商们,哪里又能起得来?
“公子说,只要大娘子选了日子,换贴的事情是一定的,只等参股的文契三家画押,大娘子和黄大东主自然就是异姓兄妹,黄夫人和我家公子也是同姓联宗的姐弟,这样一来,岂不就是一家人了?”
左平谦逊作揖,小心翼翼说着,“如此,我家公子和大娘子的婚事虽然不成了,但终归还是和外人不一样。”
这外人,当然就是泉州陈家,还有楼云了。
“……好罢,如此就恭喜你家公子,也恭喜黄大东主了。”
听了半会的话,几乎耗尽了耐心,她总算也笑了起来,
“难得我也能和王纲首家攀上亲,实在是托福,如此一来,岂不是也能和王纲首夫人楼家亲近了许多?我虽然身份低微,不至于赶着去唤楼夫人作姐姐,但楼大人面前,我是不是也要把这段子亲戚关系好好说上一说?”
“……”
左平知道她是故意奚落,看着外面刚才的火鸦枪十声连炸的动静,她厌烦楼云都不来及,哪里会去和他攀亲?
然而公子本就是担心世事无常,唯恐她万一倒向楼云坏了大事,才差了他这小厮来说旧情,如今听得她的嘲笑,他虽然巧舌如簧,又深知她的性情,仍然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微微笑着,看着小蕊儿坐在一边,双手替她半揭着车帘,躲在帘后偷听,见她看过来又笑嘻嘻地朝着她吐舌头。
她也由她去,只是问道:
“亲戚的面子不能不给,他还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他听出她嘴上客气,暗地里却还是没有正事马上就给她滚-蛋的意思,连忙道:
“是,公子说,大娘子和陈家的亲事……”
他试探地说了半句,却听不到她打断或是不耐烦的动静,顿时又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好老实说着王世强要他转禀的话,
“公子说,大娘子的亲事何必要在福建去寻?自家亲戚替大娘子寻上几门好亲,岂不是最便当的事情?”
左平说起亲事,顿了顿,偷眼瞟到她车帘后的面色,借着坊丁在五六步外举着的火把,她仍然是不动声色,他只能硬着头发继续道:
“公子说,天下十七家海商纲首,统领着大宋上万的海商,江浙就占了六家,他和黄七哥虽然愧为纲首之一,但毕竟对江浙一带的海商才俊知根知底,只要大娘子愿意,公子家的姑小姐难道还不会为大娘子费心挑选?说来说去,还是请大娘子看在老交情,看在亲戚情份上……”
所谓公子家的姑小姐,当然就是黄七郎的老婆王氏了。
听这左平把这亲戚称呼叫得如此顺溜,她也有些牙酸难耐的感觉,不由得笑了起来,道:
“你们家公子看上了江浙哪一户的海商?希望我嫁过去?一方面把我看住了,一方面又能替他拉拢人心?”
他只觉得难堪,一时间觉得他家公子分明是一番深情,只求为她寻个好归宿,弥补以往的亏欠,有公子在,她虽然从外夷海岛上嫁过来,日后在夫家仍然能过得顺顺利利,何必如此疑心?
然而在心底,他毕竟也知道,她说的未必就不是公子的盘算。
公子是绝忍不了她嫁到泉州陈家的。
更不要提,唐坊外面还有楼云那样的**情种——这位楼大人在房中挂着大娘子的画像,那可是他左平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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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亲戚亲事
“大娘子……”
左平本心是想替王世强解释几句的。
三年前回大宋时,公子的嫡母隐讳提起了和楼府的亲事,但公子压根就不信有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一口就推却了,自顾自就出了府。
他时时跟着公子,分明知道他那段日子在明州城里忙着准备买新宅子成婚,又到寺院里打听着,准备把那两只羊脂玉镯子也开了光,作下聘的主礼。
但偏偏就是头一次从那寺里回来的时候,公子居然接到了府里暗线的消息,楼府里守寡的长房大嫂子在那日谢老大人的寿宴上,居然向同席的堂伯母王老夫人透出一丝的口信,想要在为嫡妹在王家里挑一个女婿。
听说那楼府里如今外头虽然好看,内里却已经是支撑不住。
四明王家虽然是商人一系,毕竟还有远支的长房堂伯父在朝中为官,比不得平常人家,
他左平那时奉公子之命回府去打探消息,亲眼所见,满府里都因为楼府有意在王家挑女婿乱了起来。
还没弄清楼府里是哪一房哪一位的小姐要下嫁,是嫡是庶都只是耳闻没个准信,但王家上至三十下至十四的公子们,但凡是没娶妻,或是丧妻未续娶的,个个都摩拳擦掌,四处查人地打听消息。
任谁是娶了楼家的小姐,就算是破落的庶女,在家中长辈们的面前都会被另眼相看。
待得打听到下嫁会是长房里的嫡小姐,连公子都吃了一惊。
因为公子在寺里恰巧见过那小姐一回,分明是个才貌双全的书香贵女,再是如何落魄也绝不至于要嫁到王家来,让公子更加认定了这些都是内宅女人的无聊流言。
公子虽然不在意人家内宅里的事,但明州城谁没听说过那楼家长房的寡居嫂子,向来在楼家不受待见?
这做娘不长心眼,连累楼老大人的一个嫡孙一个嫡孙女都在府里失了宠爱……
公子确实是一时犯糊涂了,生了好奇怜慕之心,所以在那寺里住了二十多天,等着再见那小姐一面,但楼大小姐——如今他左平的主母那也不是个寻常人。
就算公子冷落,王家内宅里照旧被她不动声色地打理得一清二楚,两个姨娘被管制得一步踏不出小院,连亲生儿女都见不上一面。
而在公子纳了楼家的陪嫁丫头明理、明智姨娘做妾后,他左平就得了公子的话,暗暗去查过楼小姐在普陀寺里两回上香的往事。
如此,他才知道楼小姐是书香门第出身,诗文里泡出来的名门闺秀,她明礼多智,绝不肯佞佛佞道,以前从没有愚夫蠢妇那般入寺进香的习惯。
那一回她在普陀寺里与公子偶遇,本就是她提前使人打探了王家是普陀寺的护法大施主,才选定了为进香之地,偏偏去打探的楼家人办事细心,正巧得到了公子要带玉器去开光的消息,让她从容安排一切。
更不要提后来公子在寺里遇上的那扶桑和尚和泉州佛光寺,和楼云有关了。
这场婚事,完全就是楼家一手安排的暗局!
就算不是为了福建、江浙两地的海商之争,这场婚事也是为了让有私奔丑事的楼大小姐能顺利出嫁,不仅让四明王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两年,凭着公子在韩参政府里越来越受倚重的路子,那楼老大人不识时务,要被韩参政弹劾罢官的危险也终于消失于无痕。
就连她**嫂子家里,欠了胡纲首的大笔烂帐都无惊无险地拖了下来。
要说这全是楼云楼大人远在泉州的谋划,他左平第一个不信,如今他家主母楼夫人的手段,满宅里谁又敢小看……
除了公子至今没有和她圆房,还在密查她当初的私情旧事,好叫她有朝一日被休时也无话可说,如今她在王家后宅做主母的日子,可比在楼府当小姐时舒心多了。
“大娘子,三年前的事,原本也不是公子的本意……”
左平恳切行了一礼,
“公子说,如今扶桑内乱,他虽然知道大娘子前几年就大量买进了虾夷奴隶,其中必定有原因,却也担心一着不慎,大娘子在这异国他乡进退为难,为大娘子计,还是早早带着名下的匠户迁到江浙,一切自有公子为大娘子安排……”
“王纲首果然是好眼力。”
她微微有些诧异,却也并不太过意外,左平见她并不多提那些虾夷奴隶的事,知道她自有主张,不会让他家公子插手,但面对扶桑内乱带来的战事,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支持季辰虎,她都只能让出坊主之位。
论起上阵厮杀,保护唐坊,她绝不如季辰虎。
而只要她迁到江浙,公子却会用心为她安排亲事,安排一切。
然而再深想一层,她与其和别家说亲,还不如嫁与他家公子,毕竟是知根知底有过四年的情份,公子也总有机会把她安顿在明州,每日陪伴让她回心转意。
“公子虽然见识不凡,心胸豁达,并不太过在意家风门规,但有些规矩却是绝不可废的,大娘子将来总会明白——”
左平含蓄暗示着,他家主母在闺中的丑事她虽然不可能知道,但公子多多少少向她透露过一些,以她的精明也一定能打听出这门亲事的很多可疑之处。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直接说吧——”
季青辰岂能不知道王世强的各种安排不过是要把她控制在手中,将来更容易控制唐坊和她的两个弟弟,更清楚左平身为他母家左氏的远方表弟,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就算是内宅里的事情左平也是一清二楚,她微笑着,
“你们家的楼夫人,我知道也不是个寻常闺秀,听说她嫁到王家,虽说是因为家族里先出了事,受了牵涉,不得不如此,但自从她嫁给了你们公子,她不仅说服了她的父亲楼老大人支持韩参政,还为你们公子引见、说服了与楼家有旧的江浙官员不下十二家,让他在韩参政面前更受倚重——否则你们公子三年前的北伐计划,怎么能如此快地眼看明年就要开始了?”
左平一怔,他并非不知道这样的事。
但他看得更多的却是公子从不踏足夫人的正房……
“你只管替你们家公子放心,他可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季青辰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端倪,笑了起来,道:
“听说你们家夫人在后宅里锦衣玉食,说一不二,就连我远在唐坊,也听说了她膝下一名庶子和一名庶女教养颇佳,让你们公子的嫡母都拿不出错来——没有你们公子的默许,这事情哪里有这样容易?王纲首与夫人既然是情投意和,我也盼着他们安稳和乐,事事顺心……。”
左平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心颤。
易地而处,他实在也不觉得季大娘子能如此这般的体贴温柔,把被悔婚的事情就这样轻轻放过。
整治过了公子,烧了他的观音院,拿到了他的把柄,将来她要是真嫁回大宋去,万一她随夫家住在了明州城,她难道就会和同城的楼家,和他们王家主母楼大小姐亲亲热热地走亲戚?
如果是他左家里的姨姐庶妹们,有心计会暗箭阴枪,不着痕迹叫人出乖露丑,一消心头之恨,没心计的也会当面难看,寻着理由扒下楼家的面皮往死里踩,管叫那不要脸敢斜刺里出来**未婚夫婿的楼大小姐成为明州城里最大的笑柄。
更何况是季大娘子?
她抬手阻止了他还想替王世强解释的意思,先开了口,继续道:
“就算不是如此,你们公子能娶到楼夫人都是他赚了,楼家毕竟也没有绑着他去拜堂,再要说些不甘不愿的话只会叫人笑话,至于现在,他觉得靠楼家这门婚事办起事来事半功倍,想顺道拉上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