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三郎,他可做不了教书的训导。”
季青辰失笑间,却听出了这话完全是楼云的意思。
楼云当然知道季辰虎绝不可能有兴趣去教书。
这却是季辰龙的机会。
王世强建书院要笼络人心的事情,楼云是看得一清二楚……
“王纲首要开书院,毕竟是他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不会开在明州蕃坊里的。于我们毕竟不方便。
季青辰斟酌着用词,虚伪地表示了她对王世强的书院兴趣不大,并且又掺了一些实话,
“文昌公子的蒙学却是在泉州蕃坊,我这船上的孩子大半还是要迁去泉州城的。等他回来了,我也想问问他那蒙学里的事情。”
说话间,她已经看到了斑斑紫竹间,有着瓦娘子的红裙身影,有季蕊娘头发长了扎起的两个包包头,还有她们身边站着的楼云。
楼云看着果然是要高升的样子。
黑幞弯腰漆帽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光,他一身白绢中单,外罩着紫红色的春衫子,单是这颜色就已经把竹林子里的各色人等掩盖得光彩全无。
听说这衫子也是四品以上的高官才能家常穿着,再压上了腰间黄斑玉挎带,脚上的褐色春鞋,他那模样站在紫竹林子里,不仅叫她身边的瓦娘子看得喜笑颜开,就连蕊娘那孩子也涨红着小脸,忽闪着眼睛和他说话。
所以他含笑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站住了。
单看脸。楼云自然是个叫人一见倾心的男子。
她也不可能当他不存在。
楼叶一心盼着季坊主和楼云能结上交情,又小心说着,道:
“我家大人。对坊主在楚扬河道上的善举是万分看重的。虽然西河道的码头还要慢慢商量,但西河道还要再修上一二百里,才能通向长江。”
她果然侧目看他,像是听进去了。
“我家大人说,当初坊主在泉州城蕃商大公上说过长江马政话,他还记着呢。。将来如果有新开的河道,季坊主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向大人提。”
“……”
她其实并不明白楼云的打算是什么,他要借着陈家的手,插手王世强的书院?
还想插手下一段河道?
因为他看穿了她在这事件里有自己的盘算。所以才找她商量?
季青辰不由得怀疑,他背地里也在打探季辰龙的下落……
至于他这些日子接近她,隐晦地示好,甚至他和赵德媛原因含糊的退亲。还有现在愿意
商量新开河道的事情——她虽然诧异他办事出错后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本事高明。却也揣测着他接下来的打算。
听到陈二老爷要给陈文昌另寻婚事的消息,他就以为她对陈家这门亲事就会动摇了?
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就为了不叫楼云小看她,她也得把陈文昌这门婚事给坚持下去。
听说那姓孙的人家,以前是陈文昌中举前的老师,也是福州学道官衙门里的老文书。
以前还在任上弹劾过他楼云。
——楼云也太小气了些。
当官被弹劾不是理所当然?
她在唐坊当坊主,还经常要耐着性子听坊民大吵大闹呢。
楼云远远见着她走了过来,
她今日也换了一身淡紫色的春衫子,梳着斜斜的坠马发髻。四凤头的银钗口上都垂着点点雪白的珍珠,与白银纱起紫竹叶绣纹的对襟褙子相映成趣。
她肩间的紫红罗帛随着林间竹风飘动着。浮在了满地的碧绿竹叶间。
她到了明州城十来天,渐渐开始入乡随俗,在女眷堆里怎么好看怎么穿了。
他记得,她在唐坊时,从没有穿过黑色的商服的。
但她穿什么,在他眼里当然都是没一处可挑剔的。
季青辰走近了几步,在竹林边缘远远向楼云施了一礼。
楼云一笑,抬手让她免礼,低头看了三步外已经站不住的季蕊娘一眼,道:
“去吧。”
紫竹林里的竹杆深紫,满地的竹叶仍旧是翠青色。
谢家两位娘子当然已经被家将及丫头婆子们护着,送到了谢国兴身边去。谢国兴安慰了她们几句,转过头来又要思索怎么和楼云提谢八娘子的亲事。
“ 大娘子。”
季蕊娘向楼云谢辞后,飞快向季青辰跑了过来,瓦娘子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她和小蕊娘说了几句话之后,抬眼看云,却见着楼云已经走远了不见了影子,路边只有楼叶还在等着送她出去。
“楼大人呢?”
季青辰一边和谢七小姐道别,一边外面走去,楼叶连忙陪笑回答,道:
“大人去了精舍里找纪二公子——”
季青辰知道纪府所住的精舍就在东边,她走出了紫竹林子,走近了院前的曲水,果然看到楼云站在了桥头,正在东面望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一眼,又下了桥,向东边走了几步。
她知道他是在给她让路,当然也明白他是绝不会失礼。
她低头施了一礼,楼云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心底却想着月光树林里被她欺哄的旧事,另外,这两天通过黄七郎,已经把铜镜案里的证词送到他手上。
倒叫他吃了一惊。
他知道她的心事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他只要明白,她为了在大宋立足,一面是要和韩府交好,一面却绝不可能疏远了他楼、谢两家。
她再是冷淡,他也未必没有机会。
他忍不住就想要和她说一说心里的打算——陈文昌回泉州前,陈二老爷就接了陈洪的书信,去福州给次子说了一门旧亲事。
那人家姓孙,家境平常,却是陈文昌极尊敬的人家。
以前,陈文昌是和这家人说过亲的。就算那姓孙的人家如今女儿已经出嫁,陈文昌已经不可能和孙家结亲,他也打算今日的事情一了,就急马去路上迎着回来的陈文昌。
他会把他在前年蕃商大会上就遇上季青辰,后来却订错了亲的事情说清楚。
虽然官家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但他和陈文昌说完这些话话,他回来后就要准备彩礼向她提亲了。
过几日他就要回京城,他不想再拖了。(未完待续。。)
160 似是旧爱
“坊主……”
楼云看着桥上的季青辰,向她走了几步。
季青辰侧目看他,还没等她看清楼云眼中下定决心的神色,她突然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人影。
纪家精舍里,走出来的可不是纪二。
而是赵小弟扶着赵德媛走在了紫竹林子里的小径上,刚刚走了过来。
她没料到这样混乱的时候,还能见着赵德媛,当然就吃了一惊。
楼云见了她的脸色,也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
楼云一眼看到了赵德媛。
他顿时就怔住了。
连他的家将楼叶,还有刚刚赶过来的楼春,也不由得呆住了。
赵德媛的长相,完全就是楼云最喜欢的那一类。
她银盘脸,肤色白皙如玉,浓细微弯的眉下是一对深澈的大眼睛,在紫竹林影间那眸色透出紫碧,站在林间就是温美端庄的模样。
不去看她月白微蓝的宋服衣裳褙子,楼春分明看出,她这长相有一分是宗室贵气,有三分是楼铃那样的娇憨,还有三分乐清儿那样的妩媚。
余下的,分明就是楼云初恋相好十二三岁时模样。
那北边寨子的夷女就是太好看太聪明了些,把楼云迷得神魂颠倒的,林子里祭神也不去参加,见天向北边寨子里跑。
唯恐他一天少陪她玩耍说话,就有别的男子趁虚而入。
他们兄弟都不喜欢她。
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惊异都不过是一瞬间,赵德媛乍一出林。看到外面的陌生男子不少,连忙抬袖转过了脸。
赵小公子也挡在了姐姐前面。
但季青辰分明察觉出,楼云的背影当时就僵硬住了。
而她身边的楼叶。此时发出了一声惊异的轻噫声,忍不住道:
“云哥,她……
这一声惊醒了楼云,他猛然想起季青辰正站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虚,匆匆转身,果然看到了季青辰疑惑惊奇地看着他。
然后,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坊主——”
楼云一时间没明白她这恍然大悟的脸色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不安。来不及去向赵小公子致歉,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开口说话。
季青辰却微微一笑,神色百变中似乎看穿了什么。难得地对他温柔了一些,道:
“大人,纪二公子过来了。大人有话还是和他说吧。”
说罢,她没有再理睬他。转身就走。
楼云不知道自己哪里招她同情了。只能转头去看。
纪二那小子本就站在了附近。此时果然跑了过来。
楼云也明白,赵德媛跟着纪老夫人住在这里,却不方便去知府家中。
当然就由赵小公子来接着回纪府。
所以纪二避嫌没有进去。
这倒也罢了。
问题是,纪二那脸上那表情是吃惊里加醒悟的神色,居然和季青辰一模一样。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纪二也不顾他身边还有家将,就抓着他,着急道:
“由之……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正四处找公子的如意喜不自禁地追了过来。嘀咕着说了一顿,纪夏炎这才明白刚刚又承楼云的人情。替他收拾了一个烂摊子。
然而就算是想先致谢,他现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楼云。
“由之,说好了不能后悔呀——”
“你在胡说什么——”
直到这时,楼云才发现身边的楼叶、楼春都是和纪二一个神色,他们也是和季青辰一样吃惊、怀疑加同情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猛然间过了一个念头:
她以为他是以前没见过赵德媛,现在却被她的美色打动了?
他根本懒得理睬纪二,转头就去寻季青辰的身影,这时看去,她已经由瓦娘子和季蕊娘陪着,下了桥,向西面走远了。
“坊主——”
楼云知道不好。
陈文昌和孙家关系越密切越好,将来的结果必定会让季青辰对他失望。他楼云也能把陈家大房和二房分开看待,他巴得不自己马上就能向季青辰求亲。
但她这边要是存了这个印象,觉得他后悔和赵德媛退了亲。这可就完了。
这种事必须得马上去解释清楚。
然而他袖子被纪二拖着,走上两步,又被谢国兴追上来说话。他根本没办法脱身,幸好他身边还有跟过来的骏墨。
楼云向他急使了一个眼色。
骏墨自然会意,转身就追着季青辰的身影,一路跟着去了。
……
走在路上的季青辰本应该回听风客居。
等瓦娘子并随行的两个仆妇收拾好她们的行李,她一行人就坐季园的船回去。
但听风客居在高处,她懒得再去爬山路,所以便在涂氏湖边的枯梅渡桥亭里坐了下来。
“大娘子,劳管事来了。”
小蕊娘提醒着她。
远远的,劳四娘引着一名面皮黑瘦,又一身服黑像是个寡妇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她知道那是乌氏。
“怎么了,这样急着过来?陈家二老爷这回派人去福州给文昌公子说的什么亲事?孙家的女儿不是早嫁出去了吗?”
……
楼云好不容易甩掉了谢国兴,安抚了纪夏炎,赌咒发誓说绝没有后悔之意,而且他自己马上就要去向喜欢的女子提亲了。
因为他的嘴风紧,纪夏炎直到现在,才从他嘴里听出了他喜欢的人,没错就是那季氏。
他顿时安了心。
季氏是个美人,在纪二公子眼里当然没有赵德媛美貌。但那也足够迷住楼云了。
然而他仍然少不了担忧。道
“你和她抢码头的事情,全明州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这可怎么办?要不是她不好得罪你,只怕话都不愿意和你说一句了。”。
“我是没办好这件事。”
楼云也叹了口气,“我一面又喜欢于她,一面又不愿意失了机会,叫她手上的河道码头全都叫韩府里占了去。我本来应该先去和她好好商量,用寄船港直接换码头的。”
纪二倒是不担心他收拾烂摊子的本事,只能安慰道:
“你最近几日不是找人递话,想和她好好说?她还是没答应?可见你本来没料错。现在可是你的好机会。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和你翻脸,她要是知道陈二老爷现在有意的那一门亲事,是福州的孙家……”
虽然是迫不得已。但陈二老爷敢去和孙家接近,这不是明着叫楼云不高兴吗?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道:
“陈文昌只要回来了。她只怕就满意了。”
“满意什么?陈洪是要跟着你的,他家二房里要是失了分寸和你作对,拿着八珍斋的股份和孙家联姻。她要的聘礼可就不够了。这婚事她绝不会答应的。”
纪二果然不愧是纪大公子的亲弟弟。说起来头头是道。
楼云没有他这样想得美,也没空和他废话。
他匆匆过桥出了紫竹院,往西边赶去。
……
“大娘子,八珍斋的股份那是给大娘子的聘礼,怎么能给了孙家?这不是没诚心和咱们唐坊说亲事吗?况且——”
乌氏忍不住多嘴,被劳氏扯了一下衣袖,嘀咕着没有再说。
亭子里坐着的季青辰也皱了眉,思索问道:
“文昌公子劝他的父母把他大哥的女儿嫁给孙家的嫡孙。这也和我们无关。怎么非要八珍斋的股份做嫁妆?”
“大娘子,你是不知道文昌公子和那孙家的旧事。文昌公子以前有没有订亲。俺一直没查到什么消息。只有这一回,陈家二老爷突然派老管事去福州,俺马上就追过去的打听才知道底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
骏墨已经往回走迎上了楼云。
楼云一听季青辰还坐在渡桥亭上听管事回话,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还有去解释的机会。
骏墨知道他对季氏的心思,不由得又劝说,道:
“公子,涂氏湖这人来人往的,你两三话也说不清这件事。
骏墨拿不准他到底打算说什么,只以为是他终于忍不住要一表情意了,
“公子,要不要等文昌公子回来,她和陈洪说起这聘礼、彩礼的事情,她就知道文昌公子有意让侄女和孙家说亲,他嫂子可是狮子大开口地要了八珍斋的股份要做女儿的嫁妆。文昌公子也答应了。等季坊主不高兴了,你再去和她说话?”
这事也传了几天,直到刚刚他找人去诱使那李小公子时,才接到了泉州传来确切消息。
“……”
楼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所以刚才在桥上还是客气有礼,疏远不近的。
他本是想等着孙家第十三回弹劾他的奏书再在士林里传唱一回,传到她耳朵里。
她这样着重实利的人,逼迫着王世强开河道、开书院,完全是在做生意,她大半是没兴致涉入这样的文人争吵。
恐怕就对陈家二房和孙家的联姻不满。
再加上陈文昌拿出来的聘礼不增反减,她无论如何都要掂量这门亲事了。
到时,他再实实在在把修新河道的事拿出来和她商量,算是叫她知道他的诚心,再去提亲有了五成胜算了。
但眼下的事情,绝不可能不解释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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