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他去了一趟香榭院陪吴氏用晚膳。
临窗炕几上摆了八样热菜并一海碗热肉汤,一侧的白底蓝花的温酒壶内温着吴氏亲自酿的果子酒。
吴氏抬臂亲自替陆二老爷斟上温酒,含笑与之说话。
几杯酒下肚,陆二老爷问吴氏道:“你觉得苏君义那孩子如何?”
吴氏微微一愣,轻笑道:“君义当然是极好的孩子,相貌出众,且博闻强识,将来必有大出息。”给陆二老爷夹一块羊肉又道:“而且那孩子我瞧着性子很好,也很会说话,每次来都能哄的老太太十分高兴。”
“也就是说,你觉得他还不错?”陆二老爷嘶的一声,眼中似是有吃不准的东西一闪而过,他低低道:“我瞧着那孩子似乎对咱们三丫头格外特别。”声音一低,便将今日在书房中发生的事情与吴氏说了。
吴氏正在喝汤,听闻此言,轻握在手中的白瓷汤匙登时悬在了半空,也不往口中送。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陆二老爷,许久才笑道:“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自小见了面就吵闹,您难道忘了,小时候咱们怡儿还曾咬伤过君义那孩子,君义的手臂上,现在还留着一道疤痕,每次看见他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吴氏摇着头,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谁会喜欢一个咬伤自己的女孩子?
况且他们两个现在见面还吵吵闹闹的,怎么可能有那种意思。
陆二老爷不以为然。反驳道:“他们两个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者。这世上的欢喜冤家还少?”
吴氏脸色一僵硬,许久,她才垂着眼睑小声道:“三丫头还小。”
“十三了……”陆二老爷的声音不高不低,“明年及笄就会谈婚论嫁,你这个当娘的也该早些想想这些事情。”
“……那……那你的意思是?”吴氏抬眸看着陆二老爷,顺手又夹了一筷热菜给他,“你是觉得咱们怡儿和君义那孩子投缘?”
苏子文是他姐姐的孩子,苏家的教养自不必说。肯定是极好的,再加上孩子本身也好,样样出色,若是真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陆二老爷点头道:“反正这事儿你多多留心。”停一停又意味深长喃喃道:“好夫君我这辈子是没能做成,但我希望我能做个好父亲……”
吴氏心上一酸,抬着眸子重重道:“在我心里,老爷什么都好。”
陆二老爷微笑,垂眸间,有一道亮光从他眼中一闪而逝。恍如男儿不轻易弹落的眼泪。
一日下来,陆家并无任何异动。
冬梅道:“安姨娘晌午后就一直躲在房中。一步都未曾踏出来。”
冬青也回明了她知道的情况:“何家三小姐今儿也未曾到处走动,只去了两处地方,一处是老太太那里,一处便是二小姐那里。”
“七小姐倒是出去了两趟,一趟去的是二小姐那里,另外一趟是去的安姨娘屋里。”盼儿小声禀着,“她去二小姐屋里的时候,应该何家三小姐也在吧。”
看样子陆淑芳又是去和何昭儿套近乎了。
陆淑怡笑着点头,夸赞道:“做的不错,回头我每人赏个大红封。”
这三人笑着道谢,一时不提。
往后几日几乎每日的情况都一样,安姨娘早上会去给吴氏请安,晌午后便足不出户。而陆淑芳早上来陆淑怡屋里头抄写经书,晌午后必会去陆淑琪屋里一趟,然后去安姨娘屋里一趟。
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
越是平静,陆淑怡就越是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一般。
上元这一日,陆家在常兴河畔设好了蹴鞠场地。
八人场的蹴鞠赛,两边各设一门,周边又设了长案茶座,亦搭了女眷用的暖棚。
比赛尚未开始,河道边便已经急忙了人,皆是闻讯而至的长乐镇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为了一睹蹴鞠场上各位少年的风采。
大周民风如此。
上元节不论男女皆可抛头露面,也可同席而坐。所以每年到了这一日,总能在花桥之上见到红男绿女携手相伴之景,也能见到十分夸张的男女互表心迹之举。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足可见这一日的美好。
陆淑怡端坐在暖棚内,心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大慈寺,霍天佑曾对她说过,“上元节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前世今生,只有白先生曾陪伴她过过上元节。
恍惚间,墨菊小声在她耳畔道:“咱们押那一队?”
陆老太太虽然已经设了一个很厚的红封作为彩头,但既然是比赛,自然要下注才好玩。
陆家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站着,笑眯眯的讨论着该押那个队。
陆淑静拉着苏良玉走了过来,小姑娘眼神极明亮,道:“姐,我想押文表哥这一队,我瞧着他们队的实力强。”
“那我就押咱们陆家这一队吧。”陆淑怡笑了笑,“我觉得咱们陆家的子弟实力也不输人。”
一侧立着的陆淑琪不以为轻挑眉头,朱唇不屑的发出一声冷哼,徐徐道:“自然是文表哥和大姐夫他们更有实力,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
还真以为她是苏子文的什么人呢?陆淑怡冷笑,连她自个儿姓陆的都忘了。
“我也觉得文表哥和泰表哥他们能赢。”陆淑芳过来挽住了陆淑琪的胳膊,她的一侧正好还挽着何昭儿,三个人十分亲密的样子。
何昭儿今日打扮的相当亮眼。明明还有些透寒的天气。她竟然已经换上了春日里的单衣。身段婀娜,一笑一颦如春花绽放。
她笑着徐徐扬起下巴道:“我哥哥的蹴鞠在易州可是出了名的,易州蹴鞠有三子,我哥哥就是排名第一的那一位。”
何昭儿所言不假,前世陆淑怡对何泰的这些事情可谓桩桩件件都刻在心上,自然也知道何泰的蹴鞠踢的出神入化。
陆淑怡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让墨菊拿了二十两一张的银票递给了冬梅,语气淡淡道:“就押陆家这一队。”
陆淑静看见何昭儿她们也有些赌气。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吩咐身边的水仙道:“咱们也出二十两,押在陆家这一队吧。”
水仙笑眯眯的拿着银子去了。
何昭儿的脸色十分难看,一时竟也忘记了大家闺秀的体统,扬高了声音对身侧的丫鬟桂枝道:“去,拿一百两押在我哥哥身上。”
那语调,恍如一夜间发了横财的暴发户一般,听的陆淑怡忍不住噗嗤一笑。
墨菊她们也紧紧抿嘴憋着笑。
何昭儿立刻火了,红着脸道:“你……你笑我?”
“昭儿表妹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笑你?”陆淑怡起身笑看着何昭儿,淡淡道:“我只是恨我自己无能。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是昭儿表妹实力不凡出手阔绰,佩服佩服。”
身后的陆淑静和苏良玉听后实在忍不住也噗的笑了一声。
何昭儿登时气疯了。捏着手指欲要发火。
陆淑芳目光忙往暖棚东边瞧过去,那边坐着的正是陆老太太和各房太太,何二太太也在其中。
她们正在说话,并未发觉这边的异常。
“表姐还是算了吧。”陆淑芳扯着何昭儿的衣袖,小声道:“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还是先去看比赛吧。”
陆淑琪也小声劝道:“人这么多,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
何昭儿咬着嘴唇恨恨看着陆淑怡,许久才咬牙切齿道:“罢了,咱们去看比赛吧。”
言毕,阔袖一挥,扬着下巴往暖棚外头走去。
方才憋着笑的人,此刻也都酣畅淋漓的笑出了声音。
前世何昭儿就极爱炫耀,单她身上这一点坏毛病,将来还不知道要惹多少笑话呢……
陆淑怡收回了目光,又坐在了身后的锦杌上。
陆淑静咯咯笑着:“真是太解气了。”
就连素日不爱招惹口舌是非的苏良玉都笑红了脸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大家子的小姐如此呢,好笑,真是好笑。”
陆淑怡不语,方才一局,何昭儿也算是丢尽了脸面。想想前世她两面三刀给自己带来那么多羞辱,这一遭也算是她还给自己的。
外头锣鼓喧天,听着十分的热闹。
陆淑静还是个孩子,对这样的事情自然兴致盎然,一手拉了陆淑怡,一手拉了苏良玉道:“走,咱们也出去瞧吧。”
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注意那些繁文缛节,这样的机会一年只有一次,女孩子们自然也都不想窝在暖棚里浪费时间。
陆淑怡对这些事情总有些兴趣缺缺,摇头道:“我不想去,你们去看吧,怪吵的慌。”
“走吧走吧,一年可就只有一次,不去就要等到明年了。”陆淑静不死心,非要拉着陆淑怡出去。
陆淑怡无奈,只好起身跟了出去。
外头碧空如洗,一轮暖日发散着十分迷人的金色光芒,又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道,河道边侧已经立满了人群,左挤右拥,面上一派喜气洋洋。
蹴鞠场地中间站着两队人马,一队是陆家儿郎,身上穿枣红短打,黑色裤子,额上勒了红色锦带。另一队则由钱文昌领着,他们穿着姜黄色短打,额上勒了姜黄色的锦带。两队人马,一个个士气盎然,精神十分亢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公平
此次蹴鞠比赛由陆老太爷亲自上阵主持。
能请到陆老太爷主持比赛,这还是第一次,往年有这样的活动,陆老太爷顶多就是露个面,并不会参与其中。
陆淑怡听苏良玉道:“听闻是大表姐夫亲自去请的外祖父。”
难怪呢,自己的孙女婿怎么着也得给两分薄面,何况现在钱文昌正在缠着陆二老爷谈合作盐井的事情。
几声锣鼓,两队人马各自挺立于场地中间,飒爽男儿,一个个仪表不凡,气质出众,着实让一干女子大饱眼福,加油助威之声不绝于耳。
陆老太爷立与东侧高台之上,一身赤褐色棉质儒袍,外头罩着鸦青色外翻毛缂丝马甲,一步一行显得精神矍铄,目光透着十分老练的精光。
他声音极洪亮,才一出口说话,周遭原本的纷乱之声登时如烟飘散,在场之人皆禁声不语,一个个支起耳朵听着。
一番客套之词后,比赛便正式开始了。
陆淑静和苏良玉她们显然十分有兴趣,两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场上的变化。
陆淑怡也瞄了几眼,何泰首当其冲,过五关斩六将的带着蹴鞠往前冲,这一场比赛,俨然是他一个人的场地一般。
“哎……泰表哥也太强了。”陆淑静神色一黯,撅嘴道:“不公平,他可是易州三子,比赛不该要他。”
苏良玉抿嘴笑着:“难道还要限制他比赛?”
“姐,你说是不是不公平?”陆淑怡转眸又看向了陆淑怡,不平道:“他在场上。别人都碰不到蹴鞠。”
陆淑怡微微一笑。只道:“你也是胡搅蛮缠。世上不公之事多了。再者,技不如人就该好好学习,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场比赛而已,又不是赌上了性命,何必计较。”
“呵……这番话说的倒是挺叫人叹服。”不知何时何昭儿忽然从右侧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种不可一世的笑容。
陆淑怡没有说话,只转身看着比赛,恍如未闻一般。
与这样的人多说也是无益处。浪费口舌而已。
何昭儿笑的声音十分张扬,侧身又拉了陆淑琪她们坐在一起。
三个女孩子明眸皓齿,目光专注的看着场上比赛之人,各为其心。
片刻功夫,盼儿忽然在她耳畔悄悄道:“李平安说让您过去一趟,他说有话对您说。”
陆淑怡一愣,莫不是霍天佑来信了?
左右四顾一番,见众人都在看比赛,并未注意她,她方起身对陆淑静她们道:“我去更衣……”
一面随了盼儿往暖棚东边一处空地上去。这一处地势凹陷,正好有个坡状遮挡视线。
李平安就在山坳下等着。
陆淑怡忙让冬梅和墨菊她们望风。自己和盼儿悄悄的走了过去。
李平安见是陆淑怡,立刻屈膝行李:“三小姐好。”
陆淑怡轻笑一声:“你是霍二公子的人,我怎么好让你行礼?”
李平安立刻红了脸:“您不会……您不会怪我吧?”
盼儿也低了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仆不侍二主,他明明是陆家的人,却又替霍家二公子办事,说出去,确实显得不忠。
不过跟着霍天佑办事明显比跟着陆家人要强,将来机会也多。
她笑着道:“罢了,良禽择木而栖,你做的没错。”
李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盼儿总说您大度,我还以为她骗我呢,看来果然如此。”
盼儿脸上越红。
陆淑怡含笑看着盼儿,小声对李平安道:“不过我可告诉你啊,大度不代表纵容,你若是将来对不起盼儿,我必不饶你。”
李平安笑着挠头,脸上也稍带红色,觑一眼盼儿,小声道:“三小姐放心吧,若有一碗饭,我定会给了盼儿吃。”
盼儿羞得满脸通红:“你别胡说……”
“我说的是真的……”
“好了,你找我可有要紧事情?”陆淑怡赶紧打断了李平安的话,谨慎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若被人瞧见了对咱们都不好。”
李平安也肃了容颜,立刻从胸口处掏出一封书信,递与陆淑怡道:“这是昨日从冀州来的,是二公子给您的信。”
陆淑怡急忙伸手接了,信封上一如从前空白一片,并未写明写给谁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霍天佑潇洒不羁的字体,上书,“提防潘、钱两家,切记,不可莽撞行事。”最后又附上两行小字,“待到满园桃花开,故人自会踏青来。”
陆淑怡微微皱眉。
满园桃花开?
开了春三四月桃花开的最艳丽,他是要那时候来长乐镇吗?
又觉得故人二字似乎颇有深意……
李平安见她看完了信,这才徐徐出声道:“二公子今日已随定北候大军出征雁门关……”
“什么?”陆淑怡一惊,目光上下打量着李平安,追问道:“你是说……霍二公子去出征了?”
李平安对陆淑怡的反应下了一跳,茫然道:“是啊,今日五更出发的。”
陆淑怡捏紧了手里的书信,双眉紧紧皱着。
据她所知,前世定北候出征抗辽,分明带的是定北候世子霍天康啊,怎么会是霍天佑?
再者,前世霍家抗辽有功,退辽之后,何太后为了拉拢霍家,还将自己的亲侄女许配给因抗辽负伤的霍天康为妻,当时此事曾轰动一时,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怎么会是霍天佑?
陆淑怡上下打量李平安,再问一句道:“当真是二公子?”
李平安似乎也明白了陆淑怡的意思,他轻咳一声。叹息道:“出征本该是世子随军前去。可霍家世子有腿疾。所以……所以二公子是代为出征。”
“代为出征?”陆淑怡眼眸微动,着意与这四个字,又追问一句道:“那出征的功劳算谁的?”
功勋之家,尤以军功为首。
陆淑怡知道军功对一个少年郎来说意味着什么,无数的殊荣皆是因为曾为国家建立军功。
前世霍天康能得太后赐婚,一则是因为想拉拢霍家支持何氏政权,二则也是因为霍天康杀敌有功,身负数个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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