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湛卢的系统非常复杂; 哪怕备份在家里的这部分没有他作为机甲核的大部分功能,也远远超出了陆必行对“人工智能”的认知和常识——这不奇怪,湛卢在北京星上跟着林静恒的时候,除了陆必行,其他人都看不出来他根本不是人。
据说湛卢光是身上的可变形材料; 每克就价值六百万第一星际币; 这种造价,除了联盟中央,没人造得起; 又要有多么高精尖的技术,才能配得上他那身“皮囊”呢?
陆必行以前想象过,但现在; 他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湛卢就像是一道解不开的题,陆必行查遍了所有他能接触得到的材料; 但越是钻研; 越是觉得无望,他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无边的大沼泽里,举步维艰。整整三个月; 全无进展。
这不是陆必行第一次经历失败; 他也曾经异想天开; 打算设计出一种适合空脑症的机甲。也是在无数次尝试后,终于以失败告终。然而那只是他年少轻狂时万千梦想中的一个; 像远古地球时代的少年仰望漫漫天河; 纵然也带来过痛苦; 那痛苦却终究是炽热美丽的。
可是现在,如果他无法修复湛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陆必行把自己关在家里的第一百天,早晨,刺眼的阳光把他从沙发上唤醒,他撑了自己一把,变形沙发这次却没能成功领会主人的意图,又死缠烂打地把他包裹在了里面,陆必行叹了口气,推开糊在下巴上的软布,坐起来,盯着沙发一角醒盹。
忽然,他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发现自己手指下面,有一根掉进了沙发缝里的头发。
陆必行猛地坐直了,变形沙发也连忙跟着他绷紧了皮。接着,他近乎虔诚地俯下去,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根发丝,一只手往外拉,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
那根头发不长,圆柱形的发根,很直,颜色深得不太常见,几乎接近纯黑。
是这个房子另一位主人留下的。
陆必行就捧着那根头发,发了三个小时的呆,直到客厅里的家用医疗舱对他提出了警告,他才如梦方醒地回过神来,用镊子把头发夹起来,放在了实验用的玻璃片里密封好,过了一会,又仿佛觉得不甘心,找了一台打印机,用树脂打印了一颗圆珠,把那根头发包在了里面,乍一看,像一颗剔透的发晶,贴身放好。
然后他一边起来去刷牙,一边顺手翻阅自己头天晚上写的笔记。
隔了一宿,他感觉昨天的自己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于是果断将个人终端里的笔记删干净,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
这是他第一百次删自己的笔记。
陆必行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忽然觉得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胡茬遍布,衣衫不整,胸口有一块刚沾的水渍,皱巴巴的,不知道几天没换过,脸颊凹陷,许久来不及打理的头发几乎快要垂到肩上,自来卷显得越发凌乱,还在没精打采地滴着水。
陆必行是惯于讲究形象的,见了自己这副熊样,他本能地呆了片刻,可是实在提不起兴致收拾,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在墙上拍了几下,把镜子翻转了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他的门。
电子管家死机了,智能家居就只剩下原始自带的功能,大门用冷冷的机械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说:“来访人:薄荷,登记身份为:您的学生,是否接待。”
陆必行叹了口气:“不。”
他实在不想见她,倒不是对小女孩有什么意见,任何人与世隔绝的宅上一百天,都会变得不想见人。
大门安静了,然而片刻后,他的个人终端不安静了——个人终端上亮起了“监护人义务”提示。
薄荷还有十四个月才满二十周岁,虽然在特殊时期,她早和大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但法律上仍属于未成年,联盟未成年保护法规定,未成年人的法定监护人不能无缘无故断绝与被监护人的联系。
陆必行双手撑在水池上,一低头,啼笑皆非地“嗤”了一声:“……联盟未成年人保护法。”
他打开
第122章 第122章
一架星舰开到了七八星系交界的地方。
很多年前,这里还是很热闹的; 那些跨星系的走私犯们来来往往; 有时在小小的补给站里停下,顺势就能开个小交易场; 有时候被心血来潮的七星系执法人员追得四处乱窜; 甚至会扰乱航道的正常秩序,弄得很多商队经过这里; 都不得不雇一些不那么合法的私人武装。
当然; 现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连接两个星系间的跃迁点已经消失了,第八星系彻底离开了人们的视野,一些年之内,那边都再不会有机甲或者星舰能穿过来了。
而七星系的星空一片静悄悄,航道两侧随处可见化作宇宙垃圾的残骸,没人清理; 航道间别说是机甲和星舰,就连漂浮在两侧的补给站,都是一片没有人烟的荒凉。
霍普——哈瑞斯; 短短不到两年,须发白了一多半,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仙气。
他正透过星际望远镜; 望着这死域一样的地方。
“据说第七星系在那一战里; 失去了百分之六十的人口; 死了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逃到第八星系去了; 只剩下几个边缘小星球上还有人,安克鲁死后,软塌塌的七星系政府没有脊梁,现在萧条得跟域外一样。”穿长袍的年轻人给霍普端了一杯热茶,“大先知,我们还是准备回航吧,再往前走也没有意义了,八星系把跃迁点清理干净了,现在那里除了残骸,什么都没剩下,这些残骸也是安全隐患。”
哈瑞斯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他穿了一件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外袍,面料柔软极了,质地近乎于液体,闪着特殊的光,灯光一扫,就像掠过一排碎钻,华美得不可思议,而裹在其中的男人却是一脸冷淡又厌倦的神色……与当年那个和草根技术员们一起折腾农场、跟陆必行在天南海北瞎聊的神棍“霍普”,完全是判若两人。
但是手下很吃这套,那个端茶倒水的年轻人不敢直视哈瑞斯,后背一直弓着,可能就算是让他跪下顶礼膜拜,他也能干得出来。
当年哈瑞斯带着几个人,决定离开第八星系的时候,心里惦记的是还欠他那年轻的朋友几瓶自酿酒,出走时,他尽管有所保留,还是选择相信了伍尔夫,因为他觉得自己除了信仰之外一无所有,任何人在他身上都无利可图,是个可以“夜不闭户”的穷光蛋。
要防备,也应该伍尔夫防备他才对。
当反乌会的曙光在白塔中湮灭的时候,当他们失去了一切、在域外苦苦挣扎的时候,是这位伍尔夫元帅从天而降,救世主一样地帮他们活下来的。伍尔夫多年来,先是为联盟鞠躬尽瘁,随即与联盟离心,但无论怎样,他都未曾追逐过名利,未曾贪图过什么。他是联盟中央里罕见的光棍,连子孙后代都没有,活得像个时刻准备殉道的孤家寡人。
哈瑞斯觉得,如果谁还能理解白塔之殇,那就只有伍尔夫元帅了。
但现在他知道了,像这样什么都不贪图的人,不一定是圣人,也可能是个疯子。
四百多天以前的那场大战轰动了整个联盟,第八星系被隔离,第七星系几乎毁于一旦,两星系联军为了抵抗海盗全军覆没,这听起来像是一曲英雄悲歌,点燃了其他星系的血性——尤以第一星系为最,民间的反抗越来越激烈,战争带来的崩溃期过去,没有自杀的人们发现自己终于还是得活,于是渐渐学会了挥别摇篮,与痛苦共处。
第一星系的文明人反抗起来很有一星系特色,他们一开始并没有选择诉诸暴力,而是秩序井然地上了街,或静坐或游/行,客气地要求光荣军团这个“非法政府”滚出第一星系,据说最宽的街道都被抗议的人群挤满了,然而没有喧哗,没有踩踏,示威人群占领街道十数个小时之久,而被光荣军团的军警强行驱散时,地上居然没有垃圾。
他们把一开始占领沃托、对着碑林撒尿的光荣军团衬托得像垃圾了。
光荣军团逐渐坐不住了,有一天,大总统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时不下心被部下误解了命令,当晚,军警朝游/行民众开了火。
第123章 第123章
小行星的地面面积可能还没有一个气派点的人造空间站大; 看起来非常袖珍; 上面最显眼的建筑是一座研究所,外观十分朴素; 看起来就像哪个穷乡僻壤的天文学家孤独的观测站; 不过实验楼、住宅、配套等一干设备倒是一应俱全。
当晚值班的研究员本来正在集体打瞌睡,其中一位手肘一倒; 把自己晃醒,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茫然地扫过生态舱前的屏幕; 猛地一顿; 又用力揉了揉眼,随后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我的天……博士!博士!”
片刻后,整个实验室沸腾了; 所有昏昏欲睡的研究员全好似打了鸡血; 一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 有扒着仪器记录数据的,还有一帮医生; 在旁边飞快地交换意见,开了场短且激烈的讨论会。
门口的卫兵队被惊动; 小跑到实验室外站成一排; 里面的医生看见; 立刻对他们喊:“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尤其‘二代’以上; 你们没带屏蔽器,会对生态舱的精神网造成干扰的!”
领头的军官会意,一摆手,卫兵队在门口站成两排,背对实验室站起岗来。
这些人的军装款式与联盟军很像,却是一种奇特的天蓝色,看着不怎么像正经军装,肩章上的图案也是联盟军的“自由之剑”,可是仔细看,那剑和联盟军肩章上的方向是反过来的,透着一股诡异感——
这是流窜在八大星系间、最丧心病狂、最不可捉摸的一支武装力量,自由军团。
自由军团这支卫兵队领头人隔着实验室透明的隔离门,注视着里面忙碌的白大褂们,这时,楼道尽头,一个轮椅缓缓地滚过来,上面坐着一个老人——白塔的第一任负责人,哈登博士。
卫兵队军官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轮椅,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博士。”
白塔这位死而复生的神秘老人,看起来比两年前又老了许多,岁月在他身上几乎有些残酷了,那弓起的后背将他的脖颈往前压,让他像个脖子伸得老长的乌龟。哈登博士催着自动轮椅上前,摸索着对墙面上的对讲机说:“他突然有反应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这次运气不好,博士,公转靠近恒星最近点时正好当头撞上粒子风暴,受到了强烈干扰,由于当时预警损坏,设备正在维护,防护罩撑起比预期慢了0。01秒,我猜是因为这个,刺激了生态舱的自主防护功能,导致了精神网波动。目前我们还无法判断他这是主动反应,还是被波动的精神网带的,也难说是不是好事,请您稍安勿躁。”
卫兵队的军官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真的还活着?不可能吧?这也……太强悍了。”
生态舱里那人被捡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胸椎粉碎,脊柱骨折,内脏严重受损,但很幸运,这一身的伤几乎全是物理性伤害,以当今的医疗条件,数天就能治愈。
致命的是他的大脑。
最早,医疗舱和医生都给出了相同的判断——由于精神网反噬,生态舱里面的人已经脑死亡。
后来这位胆敢直言不讳的医生和医疗舱一起,被自由军团那位喜怒无常的主人就地“销毁”了,其他人再也不敢说实话,只好一身冷汗地顶着死亡压力,装模作样地围着他检查,试图检查出一点人还活着的证据。
不料这一检查,他们居然真的捕捉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情况——那破破烂烂的生态舱上有微弱的精神网残留,虽然几乎已经完全崩溃,但其中人机对接口仍是连着的。
失去意识或者死亡的人,是不可能连着精神网的,如果是人机对接口是连着的,那么这个人一定还活着,甚至可以说,他有可能是有意识的。
可是那精神网已经“死”了,他偏偏又没有活人应有的反应,谁也说不准他是死是活。
他们治好了他的身体,用医疗手段维系他的各项身体机能,如果不出意外,他可以一直维系这个“睡美人”状态,直到几百年后身体自然衰老,波普崩溃。
但如何唤醒这颗不知死活的大脑呢?
自由军团最精锐的医生和研究员们通过讨论,提出了一套治疗方案,认为可以通过刺激他连着的精神网,试图激发他大脑反应。但这是有风险的,因为在这种未知状态下,那人就像薛定谔的猫,卡在生死之间。谁也不知道,一个微弱的刺激下去打破现在的平衡,他是会醒过来,还是直接断开精神网死过去。
而他们那位仿佛有史前医闹血统的主人林静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拒绝了治疗方案,只要求他们保留身体机能,她有时
第124章 第124章
无论是医疗研究员还是自由军团的卫兵队; 在林静姝面前全体噤若寒蝉; 一声也不敢吭。
哈登博士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她:“静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静姝的眼睛里起了血色,很快又隐去,她的语气软下来:“没什么; 哈登爷爷,对不起; 只是气话。活死人也比死人强; 对不对?我们并不知道……”
“不,你知道,”哈登博士难得态度强硬了起来; 他用力将自己的后背从轮椅上撑起,哑声说; “你知道; 你和劳拉一样聪明; 你会分不清什么叫‘活着’什么叫‘死了’吗?除了会喘气的尸体比白骨好看一点; 埋在生态舱和埋在坟墓里还有什么区别?你是怕,你怕他醒过来,你怕面对他,你还怕面对你自己,你根本就是想……”
他的轮椅“咔”一声轻响; 林静姝打开了防滑; 把哈登博士固定在了原位。
轮椅轻轻一震; 哈登博士连忙扶住扶手。
“在这里; 我说了算,博士。”林静姝嘴角轻轻提起,尖成了一个锋利的锐角,接着,她直起身来,深深地往实验室的隔离门里看了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维、持、现、状——行了,等他情况稳定一些,立刻来告诉我,哈登博士年纪大了,你们早点送他回去休息,不要让他一直坐在这。”
“静姝,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哈登博士这天好像打定主意跟她过不去,“他呢?如果他自己不肯维持现状,你打算怎么办?亲手杀了他吗?”
林静姝脚步一顿。
哈登博士说:“这个世界不可能围着某个人的意愿转,没有人是神,没有人能掌控一切,静姝,你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明白吗?”
林静姝不理他,细细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地点着地,走远了。
她自以为林静恒只是因为一时手头紧,才被困在第八星系,只是树大招风,才被那些蛆虫针对,所以只要整潭水都混了,他理所当然就能趁机脱困。
她自以为自己挑了一个绝好的时机,直接击碎了联盟和各地中央军之间脆弱的脐带,让整个联盟分崩离析,无所依靠的民众得知伊甸园恢复无望,只能投入鸦片的怀抱。
可是一切都事与愿违。
林静恒,堂堂一个联盟上将,手里攥着白银十卫这把得天独厚的好牌,只要他想,八大星系,域内域外,没有他打不下来的阵地,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林静姝想不通他到底被下了什么降头,竟然能把一把好牌打成这幅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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