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发臭发烂的葡萄。我们初见时他那水清见底的眼神,什么时候被扔掉了呢?
“那好,易续现在被法院起诉了,我需要十万块打官司,你的婚礼这么豪华这么气派,选个蛋糕都在全长沙最大最好的蛋糕店,十万块,小意思吧?”
我就赌他对易续的关心甚少,我就赌他不知道易续的律师是政府委派的,我就赌他不知道易续打这场官司需要多少钱。我就赌,易续在他的心里,不但分文不值,还要除之后快!
“就是因为婚礼花了太多的钱……”他嘟噜道,沙哑的声音伴着如小偷般不能正大光明的眼神,蜂目豺声。
我果然赌赢了。我冷笑着,这个人在我心里,是全世界最狰狞的人了。
我从包里掏出平时给易续写信的纸和笔,把银行卡账号写在上面。
“知道为什么我说你欠我6600欧吗?因为高润脚踏两条船的时间里,我只收回一半的钱。我跟你不一样,不是我的,多要一分都会觉得脏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的良心!如果明天天黑前,我没有收到6600欧等值的人民币,你们的婚礼,我会亲自参加,或者找人参加,精彩程度请拭目以待!”我把那张纸插到他的外套口袋里,说,“是我的,也一分都不能少!”
钟沛一时惊得不言不语,脸色变灰,像被我当头给了一棒子。
“怎么?被我吓着了?没见过我这副模样吧?在你心里我特别好忽悠特别好欺负是吗?像一只任人蹂躏的小羔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年追易续的时候,你就该看出我的本性是多么残暴啊!高润你还记得吧,我也跟你说过,谁要敢对易续动手,我一定报复到他闭眼也能见到月亮!”
高润激动地像一头母狮子,拍着墙对我吼道:“你胡说,你这个骗子!你自己过得不好,就来冤枉人!你这个骗子,易续活该你也活该,你给我滚出去,滚!该死,都该死!一个杀人犯一个骗子,我早就知道你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我们就在大街上,也不知道她要我“滚出去”是出到哪儿去!说她是只母狮子,她还真不带点人类的智商。
钟沛目光呆滞,他全副心思都在他的公司和他的钱上,分不出心思去安慰身旁已经面容扭曲的未婚妻。
我把准备好的红包高高举起:“就为了这红包,我还被我妈说了一顿。我妈听说我要吃酒席就挺不高兴,她最烦这些个平时不联系、一到能从别人那儿弄点集资款的时候,就成了好朋友好亲戚的人。在这永别之际,我想发自肺腑地对你们这对新人致些辞:第一,我不算你们的红娘,因为我从来就没想牵这条红线,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一个劈腿一个做第三者,你们不要脸!第二,高润我衷心地感谢你无耻地劈腿了张恒礼,我宁愿他孤独终老,也比跟你好!你的眼睛可以不用瞪这么大,眼线都快裂开了,还有抬头纹!”
高润扬手就朝我挥过来,我狠狠地将她的手臂拍下去,拍得她哇哇乱叫。
钟沛真的是个孬种,未婚妻手臂和双眼都通红了,他也不敢动我,他怕他一动我,我立马就会有什么行动,他在想他30%的股份。
高润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红着眼又扑过来,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就是她,逼张恒礼学吸烟,又抛弃他,还他染上烟瘾!是她,害得张衣也抽烟、污染自己的肺!更是她,连累张衣被张恒礼的妈妈抓着头发摁在地上打,该被打的应该是她!
谁欺负易续,我要让他闭眼也见到月亮。欺负张衣的人,难道还指望我给颗糖?
我抓住她的肩膀,往后一推,把她撞到墙上去。我的力气不小,她穿了挺厚的外套,我都听到了她的身体和墙相撞发出的声音。
已经两个回合,都是她想要动手,被我反扑回去。她怎么就不明白,她真不是我的对手。我玩泥巴的时候,她在扮演公主;我爬树的时候,她在扮演淑女;我翻墙的时候,她在扮演女神;我跟着易续奔跑的时候,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着比小日本女人还碎的步子,我比她敏捷多了。以前张恒礼就说,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是飞檐走壁的女强盗,今天终于有机会证明他说的是对的。我隐约开始了解当年张衣怎么那么喜欢在外面打架了,积压的情绪需要宣泄口,我感到一丝快感。
终于钟沛舍得伸出一只手,把差点要跌到地上去的高润扶住了。
我耐心地等他俩都站定,我希望他们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第三,钟沛,你以后不要再用你的这张臭嘴提起易续,你不配,他是好人,你是禽兽!你会遭报应的,你以为你会一直富有下去吗?贪欲是最腐烂的贫穷!第四,高润你妈说我要是来,老天就会保佑你们新婚愉快长长久久。所以我来了。除了保佑你们,我还祝福,我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钟沛气得脸煞白,高润呜呜地哭起来。
我心如铁石继续说:“第五,高润你听你妈的话,我也得听我妈的话,我妈的话比你妈的有脑子多了!我妈说了,只有亲人之间的关系,才值得出钱又出席!”我把红包当成利剑,指着他们,问:“请问您们,哪位?”
我转身离开,嘈杂的车声、喇叭声、行人的说话声,都不那么刺耳了。它们变成了交响乐,大气磅礴。
我在看守所外,靠墙蹲着,把包放在大腿上垫着,给易续写信。
我写:钟沛是个王八蛋,他欺负我,欺负张恒礼,还欺负你,你一定要出来,别让龌龊的心愿得逞。
不好,撕了。
我写:你妈妈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忘却伤痛。
不好,撕了。
我不知道怎么写。
给我妈打电话。
“妈,我该怎么安慰易续呢?”
“他待在看守所,你要安慰他?”
“他失去妈妈,我要安慰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没经验。”
这话说出来我都想抽自己。我妈有经验,该提出表扬?我没经验,觉得遗憾?
还好我妈没在意,只是叹口气,淡淡地说:“你以为有失去妈妈的经验就知道怎么安慰失去妈妈的别人?”
“易续不是别人。”
“惜佳啊,你外婆走了快二十年了,你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手机上滑到了张衣的号码。
“喂。”她很快接通了。
“说话。”
“惜佳说话。”
“再不说我挂了!”
“有事吗?”
“说啊,是不是有事?”
她说每一个字,我的心情都是一节一节下坠的。
“没事我挂了啊!”
有事。有很重要的事。我妈说,我外婆死的时候,她想去深山老林与世隔绝;我妈说,我外婆走了二十年,她依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失去妈妈的自己。其实你也与世隔绝了好多年对吧?用不对这个世界微笑的方式……我一直以为是易续拒绝我的鼓励和牵挂,原来是我没有能力安慰他。我心疼你们,但你和易续得像我妈一样,再支撑一会儿,很快你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生儿育女,获得幸福,即使带着永远的对故人的思念和遗憾,也能获得幸福。请你们再支撑一会儿……
我觉得自己沉默了差不多整整一个世纪,终于开口说:“我给易续的信,一个字都不写行不行?”
我以为电话立刻会被挂断,我甚至有了画面她左手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右手挂掉电话。
她居然只是问:“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理解的,最好的安慰是陪伴,最好的陪伴是闭嘴。
“言多必失,就递空白纸张进去,让他知道我在就行了。可以吗?”
言多必失。所以我此刻心里的话不能说给你听。怕引起你的回忆,怕引起你的痛苦,怕你被我的话刺伤后还安慰不了你。
“看守所这样没有内容的信会通过吗?”
“我认识看守所的两个人,请他们打打招呼,应该没事。看守所要求不谈及案情,空白信件没违反要求。”
“挺好。”她说:“这是最好的。”
“你说信,还是打招呼?”
“信。”
看吧,幸亏我跟张恒礼这么多年不懂事;幸亏我们没有像大人一样自以为是地剖析你的伤口,试图给你安慰;幸亏我们一直在你身边,用闭嘴的方式。
我居然敢跟你聊易续,你居然这么心平气和。
这么多年,关于易续,我们终于有一次,得到了难得的一致。
The Stumble Inn
我从易续的两张银行卡里给张恒礼和张衣各转了三万块钱。
回到家,soeren正在帮我妈摆碗筷。家里有了新的沙发、茶几、餐桌、餐椅,宜家风格的。
“怎么不是编藤的?”我好奇地问。
“坐久了屁股疼。”我妈乐呵呵地说。
我偷偷叹了一口气,这些家具,肯定比以前的实木家具便宜多了。我也说不清楚,怎么就那样糊涂地做了那样的决定,大概是穷疯了,大概是害怕了,大概是张恒礼的病吓懵我了。人在绝境,智商大概会跟冷静一起逃得远远的吧!
最后一盘菜端出来,我一怔,是蒌蒿。
蒌蒿是一种野菜,生长在芦苇丛的小水洼里,是我还在家乡时就钟爱的菜。爸爸以前在芦苇场工作,我能吃到许多的蒌蒿。后来我们家搬到了长沙,爸爸也还是从事着自己的老本行做芦苇生意。所以每年都能吃到他从芦苇地弄回来的蒌蒿,当然数量有限。就好像有个一年只能见上几次的恋人,对那短暂相会的期望支撑了整个年头。蒌蒿是织女我是牛郎,我爸就是鹊儿搭成的桥,我们的情人节大约在春季。
其实早在好几年前,市场上就有蒌蒿卖,棚栽的。我妈买回家炒过一次,结果是大失所望,全然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不野、也不香,只剩下一丝丝因为不甘心才能尝到的甜。大棚那种金屋还是只能藏得住娇,这样的娇被拉出来见见世面,碰上点风吹雨淋就得死翘翘,终究不值得稀罕!躲在温室里的生命,不需要与杂草与芦苇抢占地盘,怎能指望它有欢腾的野?没有自由吸收过大地的精气神,又怎能指望它有清新的香?
还有一次,易续的妈妈给了他一张w酒店的餐券,易续带我去吃。我在餐单上看到有香炒蒌蒿,兴冲冲地点了一份,但一入口就觉得不是滋味,全是腊肉和香葱的味道。我对那四星级的厨师瞬间失去了崇拜的感觉。
以前我一看电视里面那些演员含着饱满的热泪说:“啊,这就是妈妈的味道!”我就恨不得把他们从那台机器里揪出来,你妈炒的难道比大饭馆里厨师炒的还好吃?花几张票子不就行了,上哪儿都能吃到更好的,少给我惺惺作态浪费宝贵的电视资源!
那次后,发现我错了,有这样一份菜,对我来说,也是“妈妈的味道“。我暗暗发誓,将来得让易续尝尝蒌蒿原本有多特别、多好吃!
“怎么有蒌蒿?”我接过我爸从厨房端过来的碗问:“这个季节,不是盆栽的吧?”
“你江叔叔看这些长得好,就带了些回来,你这个朋友不是想尝试新东西吗?我就要了一点过来。”
“你给他吃的?”
“是啊!”我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一次跟别人要的,少。过几天我自己去弄些上来,你给张衣送一碗过去。你不在长沙她也不肯来吃,三年没吃到了吧!”
我抱起菜碗说:“soeren,你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
“外国人吃了会死!”我危言耸听地说。
“胡说八道!”我妈把筷子摆在桌上说:“吃,别听她的,我保证没事。”
我心一横,抱着菜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手抓着蒌蒿大把大把地吃。
蒌蒿是有特殊意义的,我妈炒的蒌蒿,我愿意给张衣吃,却不愿给张恒礼吃。
同样是好友,张衣知道吃进去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张恒礼不会知道。
现在也一样,我愿意给易续吃,不愿给soeren吃。
一个是男朋友,另一个男性的朋友。
男朋友跟朋友还是有很大区别吧?soeren再好,我妈炒的蒌蒿也该是易续先吃到。即使soeren以后应该也吃不到了。
我吃完后,打着饱嗝把碗放进厨房。
“为了补偿你:“我指着soeren说,“我晚上带你去步行街,吃遍长沙著名的夜宵!”
soeren伸出一个大拇指。
我妈问他:“你自己也会做饭吗?”
“会!”soeren说。
“做的怎么样?”我爸也关切地问。
“羊羊牛牛。”
“什么?”我爸妈异口同声地问。
“羊!羊!牛!牛!”soeren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我爸妈再次异口同声地问。
“羊!羊!牛!牛!”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还指着我,“她三天前教我的。”
我搜索着我的记忆,终于想起来:“那叫马马虎虎!”
soeren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只记得是两种动物。”
我妈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soeren现在挺能让我妈开怀大笑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见了她不会问“你怎么黑了这么多”的人。
我打开易续的电脑,翻找每一个文件夹,绝大多数都是与工作相关的资料,没有关于他爸爸的信息。我给市律师打电话,想告诉他这个不好的消息,电话是他的秘书接的,她嘱咐我:“如果市律师有需要,会联系你,如果不是有新发现,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时间紧迫,大局为重。”
soeren帮我妈洗完碗,一出厨房就催我:“我们出去可以吗?”
刚出电梯,他就问:“我们不去吃好吃的可以吗?我想走,我们两个,就这样,走。”
我们走在街上,晚上的空气和白天的很不一样。深冬时节,居然能闻到树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一股强烈的松树的香味在雾蒙蒙的夜晚围绕在我们的周围,这沁人心脾的香味融化到我们的皮肤里面,替代了寒冷,让人高兴。
“我想,“soeren冷不丁突然说:“我明天需要离开了。”
“明天?怎么这么突然?银行卡下来了?”
“对。几天以前已经了,我觉得长沙有意思,不想离开。”
“那为什么又突然想了呢?接下来要去哪个城市?”
“汉堡。我们要在那里christmas,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需要租一个房子。”
“圣诞节?我记得你春天的时候跟我说圣诞节你们全家要去瑞士啊!”
“可是thestumbleinn要没有了。”
“没有了?倒闭了?关门大吉?”
“tom要回英国,一月一日以后汉堡没有thestumbleinn了。所以我的爸爸决定回汉堡。”tom是thestumbleinn的老板。
“你爸妈也知道thestumbleinn?还为了它回汉堡?”我惊讶道。
soeren耸耸肩,看着远处说:“你的城市叫长沙,你的城市很好。你来自于这里,对吗?”
我摇摇头:“我来自于一个乡村,不是这里。”
“如果你的乡村要消失了,你会回去看看吗?”
soeren的无心之话,刺痛了我的心灵。
“什么意思?”我边斟酌着自己的语气边问,“你来自于thestumbleinn?”
“woo,我的爸爸和妈妈是在thestumbleinn认识的。当然啦,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