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没觉得易续出事以后,他有心帮一点儿忙!”我埋怨地说。
“那还不是我的错。”张恒礼内疚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被我忽悠了。你看你,花了那么多钱、流了那么多泪、想了不知道多少种办法、没有哪一天不是心力交瘁,可是结果呢……钟沛也跟我们一样,就怕你遭遇现在的这些……”
“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他了?”我问。
“是的呢!”张恒礼说。
“可是他有一天还批评我这条裙子呢?那话说得,我恨不得拍死他!”
“苦口良药忠言逆耳!”张恒礼深明大义地说,“你只能指望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能理解你对这条裙子的怪癖,钟沛又不是你的什么好朋友,难道易续还跟他说过裙子的事啊?易续都不是那种性格啦!他批评你的裙子了,我看也是好心,恨铁不成钢!”
“你有病吧?说来说去我错啦?哦,对,你是有病!”
张衣狠狠瞪了我一眼,说:“你也别觉得他对你有多好,你就算对你好,也是因为易续。”
“你们俩的意思都是让我去?”
“去!只要他对易续的兄弟情还在,三婚四婚,你都得去!”
我被逗笑了:“说好了啊,五婚我就不去了!”
“哎,你到时候把他们俩说结婚誓词那一段录下来,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张恒礼说。
“干嘛呀?前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你,找刺激呢?”我说。
“没有!”
“张恒礼我警告你啊,你别偷偷地还送什么礼金或者礼物过去,该断则断知道吗?”
“你说得好像我藕断丝连一样?有这么看不起我吗?”
“我是怕你太善良,别人邀你你不去,心里会过意不去!过分的善良就像你眼皮上长了朵花,不是件美丽的事!”
“有一次高润跟我说,她一个姐姐结婚,新郎说誓词的时候太紧张,把新娘的给说了,新娘说那我说什么啊,两个人就在台上吵起来了,好几百号人看笑话。高润说以后她结婚,她要送一首诗给新郎,写得长长的,让新郎想背都背不下来!就她那语文水平,高中三年语文试卷前三题从来没对过,作文及不及格看老师心情,她写诗?我好期待呢!”
“你们俩……还讨论过结婚的事儿啊?”我试探着问。
“没有,就她一个人瞎说,那时刚在一块儿,才多大啊!不过跟她分手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我要是结婚,说什么?”
“说什么?”我用余光扫了一下张衣,她正直直地盯着张恒礼。
“你们想过没?”
“还没。”我说。
张衣也摇头,她背对着窗,光从她的右脸射进来,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大而亮,像盛夏的葡萄。
“你们现想,想好了我们都说说。”
我看向窗外,树叶都败了。我多希望易续也能像我们一样,面对寒冷,畅想阳光。
“你先说。”张衣很快想好了,让张恒礼先说。她大概,也只想听他的吧!
“惜佳你想好了没?”张恒礼问我。
“想好了。我们按照想好的先后顺序吧,你先说,张衣接着,最后我说。”
张恒礼坏坏地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呵呵,我都写下来了,听好了啊,我以后结婚的誓词啊,就是:谢谢你娶我张恒礼为夫,爱我、安慰我、尊重我、保护我,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我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对我呵护有加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张恒礼突然提到“死亡”两字,让我眼眶一阵发热,我连忙催促张衣:“你说。”
张衣的眼神里闪出一道亮光,我不确定是她的喜悦,还是我睫毛上的泪水。
“好的。”她说。
“说啊!”张恒礼说。
“说完了。”张衣说。
“说什么了?”张恒礼一脸困惑。
“好的。”
张恒礼惊讶:“这也算?”
“这干嘛不算?”我帮忙解释道:“婚礼上都是新郎先说誓词,说完之后新娘用这两字表示同意新郎的观点,表示两个人对感情的态度、对未来的憧憬是一样一样的,不行吗?”
“啊?这么偷工减料啊?”张恒礼说。
“要不现在假装你是新郎,她是新娘,你们俩像刚才那样对一遍,你看行不行?”
张恒礼觉得好玩,拉拉张衣的胳膊,说:“来来来,演一遍。我开始了啊!”
张衣将头轻轻点下去,没立即抬起来,耳朵根微微有点红。
“谢谢你娶我张恒礼为夫,爱我、安慰我、尊重我、保护我,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我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对我呵护有加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张恒礼响亮地朗读着。
“好的。”张衣轻轻地说。
张恒礼做出哭的表情,说:“哇,连起来才发现这种对话好感人呀!”
张衣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抬起头来,故作镇定地对我说:“该你了。”
“我啊,也很简单。”我说:“我就说,哇,易续,真的是你啊!”
张恒礼哈哈大笑,说:“可是易续先说的是,‘靠,叶惜佳,怎么是你?’”
我伸手去掐他的脖子,整个病房里荡漾着笑声。
有情芍药含春泪
吃过晚饭,我们跟张恒礼说帮他去拿些冬天的衣服,让他跟家里先打个电话。张恒礼一直对家里说到上海出差去了,这次就说我们是同事,也马上要去上海,给他带些衣服过去。我跟张衣上次去他家还是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张恒礼玩游戏憋尿得了膀胱炎的那一次。
我们俩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她把我骗去深圳,她对易续的轻视,我无法释怀。她也觉得别扭,我不主动说话,她大概觉得沉默比主动更舒服。
到了张恒礼家后,张衣把病历本、医药单、住院单,还有她偷偷拍的病房里的照片都给他爸爸妈妈看。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们,听我们的不要让张恒礼知道,并且明天去医院做配型检查。
叔叔拿着厚厚的单据发着抖,阿姨却突然冲过来,抓着张衣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地上撞!
我和叔叔连忙扑过去想拉开她。可是她的手死死地抓住张衣的头发,还在空中不停地晃,张衣只抱住自己的脑袋,也不反抗。
叔叔掰着阿姨的一只手,眼看着有几个指头已经松开。我负责的这只却丝毫没动静,地上有张衣被扯掉的头发,她的脸被疼得扭曲了,我心一横,对着阿姨的手就咬下去。她尖叫着两只手都松开了。很快一个巴掌朝我的脸挥过来,一股风从我的脸前刮过去,叔叔把她拉远了。
我把张衣扶起来坐到沙发上,她头顶有两处已经被抓秃了。
“你凭什么打她?”我怒吼道。
“是她害的,就是她害的呢!”她指着张衣跳脚。
“张恒礼一不是受了枪击、而不是被下了毒,她怎么就害她了?”我的声音变得更大。
“她带坏我的小礼呢!”她重重地跺了两下脚,声音跟我不相上下:“她教他吸烟!真的不是人好不?”
“胡说八道,他们俩都不吸烟!”
“骗我呢!到现在了还不敢承认呢,我碰见过三四次,亲眼看到的能有假哦?你问问她撒!”最后五个字,震聋发溃。
“不可能吧?”我问张衣。
张衣扶着前额,说:“戒了。”
我一阵惊慌,看来这两年不止易续,张衣和张恒礼身上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我跟他们的联系并不少啊,他们都默契地有意瞒着我,让我知道的,都是些鸡毛蒜皮!
可是吸烟跟尿毒症有个屁的关系!
“张恒礼得的是尿毒症,是肾病,不是肺病,关吸烟什么事?”我据理力争地说。
“要是不吸烟,他的身体会变这么差啊?身体不变差,会得这么重的病啊?”
她说罢一伸手一弯腰拿起了茶几上的烟灰缸,朝张衣坐着的沙发砸过去。幸好叔叔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她手没使上力,烟灰缸掉在了沙发的另一头。
我怒不可遏,捡起烟灰缸,走到客厅中间,朝地上狠狠一扔,砸了个粉碎!
“你当你少女怀春呢?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刻薄地说。
大家都被我说得一愣。叔叔是个忠厚人,不说话,只死死地抱住张恒礼那随时要发作的妈妈。
张衣过来一把抓住我,说:“这是张恒礼的妈妈!”
“你有没有家教?”张恒礼的妈妈大吼:“我怎么说也是个长辈!”
长辈?可笑!我可是跟funny混过两年的人!
我甩开张衣:“长辈个屁,别跟我说什么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要尊老爱幼!不管你年纪多大,都没有资格把这屎盆子往无辜的人头上扣!年纪大就能胡作非为?你出去杀个人,看二三十岁的警察关不关你!”
我把沙发上散落的病例扔到他们脚前,说:“医生说了,张恒礼的这个病症,是多年由小变大、由良变恶的结果,高三那年张恒礼的那次膀胱炎,有可能并没有得到完全地根治。慢慢地,输尿管开始有回流的现象,肾结构被破坏,使得肾功能减退、人体的代谢废物排不出去、最终导致了尿毒症。张恒礼为什么会得那次膀胱炎,因为他通宵达旦地玩游戏,他憋尿,厕所都懒得上!如果你真要找那个害你们家小礼的人,张恒礼的这位妈妈,小礼小时候会玩的那些电子游戏,都是你手把手教的吧?他学会了你不是还挺骄傲吗?到处跟人炫耀!你不炫耀他能骄傲?他不骄傲,他能上瘾?”
张衣从后面拉住我,命令我:“别说了!”
阿姨接受不了我说的话,瘫到叔叔身上。
玩游戏的事我是存心冤枉她了,张恒礼有个小爱好,既不违反法律也不违反道德,人有办法让自己开心一些总比麻木地永远高兴不起来要好,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得抑郁症的人呢!我认识张恒礼这么多年,虽然没成为他玩游戏的伙伴,虽然有时候调侃他鄙视他,但他每次说出我不懂的游戏术语,告诉我他打了多少怪,升了多少级,我都觉得他小小地牛叉。在我看来,他玩游戏易续看球,都是正当的爱好,并没有什么区别。张恒礼的问题不在玩游戏,而是在于不懂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对她的攻击点其实选错了。张恒礼那么讨厌医院,那么不接受体检,都是因为害怕鬼。他为什么怕鬼呢,因为小时候他只要不认真睡觉,不好好吃饭,只要调皮不听话,他妈就吓他“再不听话鬼就来把你抓走了!”。
哪个小孩都有不听话的时候,我也有,一定比张恒礼还多得多,我妈就不会拿鬼吓我,她只拿她自己吓我“我抽你啊!”。所以长大后的我,敢打针敢去医院敢去太平间不怕鬼、其实压根就不信鬼。我只怕我妈。而怕妈这件事,也不会造成小病变大病这种惨烈的后果。
我这样冤枉她挺不厚道,可是她对张衣不厚道在先,再卑劣的手段,我使出去,就不打算收回来了。
但我决定稍微心平气和一点。我把张衣拉到沙发上,我们并排坐着。叔叔也把阿姨拉到另一张沙发上坐着。
我说:“张衣跟张恒礼,是小学的同桌,我跟张恒礼,是初三通过她认识的,所以,我们都算是张恒礼的老朋友了。你们家我们来过不下十次,只是你们每次都上班去了,我们没打过照面。你们的小礼是个义薄云天的孩子,他给过张衣很大的帮助。张衣也对他不差,你们不知道,从小到大她为张恒礼打过多少次架、流过多少次血、还进过急诊室!当年刚上大学,为了监督张恒礼不通宵玩游戏,多少回命令我要像只狗一样看着他!为了张恒礼的这病,她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护他!为了张恒礼,她这些天一个人扛着,如果不是非得走到需要你们去捐肾的这一步,她打算一个人扛到底,等哪天张恒礼好了,你们的儿子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你们这一家三口,永远都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还以为阳光一直灿烂着呢!她怕我跟张恒礼透露他的真实病情,她甚至欺骗我,把我弄到深圳去,可我在长沙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她硬是耽误了我两个多星期!我是她在娘胎就认识的朋友啊!说实话,我到今天心里都有埋怨,我不会轻易原谅她,除非我的问题得到圆满解决。可是我再怨,也知道一事归一事,张恒礼的尿毒症跟吸烟无关,你就不能把责任往她身上推!况且,你说张恒礼吸烟是她带坏的,凭什么?”
“我看到了!”阿姨坚持说。
“你看到什么?是他俩一块儿吸,还是她教他吸?”
她闪烁其词:“这个……”
“张衣你说说!”我说。
“算了不说了。”张衣摇摇头。
我靠!你这辈子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让张恒礼说!”我拿出电话,“张恒礼的这位妈妈,你可得忍住了,他要是知道你在哭,再胡思乱想,你就真的把你儿子害了!”
哇地一声,她开始连哭带嚎,“啊呀我的儿子啊!怎么会这样啊,你让妈妈怎么活啊?妈妈把这条命给你吧!我的儿子啊,千灾万难都到我身上来吧,你是分毫都不该受啊!我的小礼啊,这可怎么得了啊!这可让我怎么好受啊!观音菩萨啊,你拿我的命好不啦,你要让我的儿子活啊!这怎么得了啊!”
叔叔在旁边一个劝啊,怎么都止不住。
我真想吼一句,你儿子还活着呢,你明天去配型,不会那么早死的!
想想懒得再掀起**,还得给张恒礼打电话还张衣清白呢!张衣头上的伤口都渗血了。电视柜那玻璃后面是个医药箱子,我也不打招呼,径直去拿箱子。
张衣觉得不好意思,说:“叔叔,我们……”
叔叔连忙说:“自便自便,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我摆手:“别了!我现在才知道,我家那妈,原来是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人!我还是喜欢我自己家!”
“你话真多!”张衣指责我,“还太狠!说她害了自己的儿子,看吧,哭成这样了,我怕明天不能去检查了!”
“你以为我不说她,她就不哭成这样啦?还记得吗,张恒礼说他那良好的心理素质是遗传的谁的?”
张衣偷偷地看向张恒礼的妈妈。终于那位女士平静了一些。
“叔叔你还是把她嘴巴捂住吧,我怕她一时冲动,害了你们的小礼!”
“不会的,放心打吧,不会的!”叔叔说。
“喂,张恒礼。”我把手机外音打开。
“回来了?”张恒礼问。
“没呢,还在你家呢,堵车,刚到!”
“在我家?我爸妈在旁边?”张恒礼有一瞬间的紧张,毕竟撒了个谎。
“没有,我在门外。有事想问你。”
“哎,吓死我了,什么事?”
“你爸妈不相信我们,不让我们拿衣服走!他们说见到过张衣带坏你吸烟,说我们是坏朋友,张衣呢,那死驴子脾气你也知道,死扛着不解释,所以现在僵在那儿了,我只好来偷偷问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万一真是张衣的错,我也好代替她道个歉!”
“这……我给我爸打电话吧!”
“你先跟我说啊!”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还能吃了你?”
“你能!”
“只要你说,我保证听完就算完,不吃你也不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