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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2012年9月15日
飞机降落在长沙黄花机场。
我没有在领行李箱的地方停留,径直往出口走去。
我没有行李箱,没带回来,被我的德国房东funny给扣了,老太太扣了我的箱子,还谎称不记得在哪儿了。我归心似箭,实在不能为了跟她计较再在德国待下去,所以我带着背包就回了。我已经迟了九天,不能再等了。这座城市对这驾机器而言,不知道是不是家。但对我,是!我回家了,在离开两年零九天之后。
我在出口前十米停下脚步,整了整身上的裙子,这是一条白色麻布裙,腰间一根金色的腰带,脚上红色细带凉鞋,这是两年前我离开时的装扮,我原原本本地穿回来了。两年前我到了德国后立马将这条裙子、鞋子、包括内衣内裤都洗好包好,现在原封不动地穿回来,这是我早就规划好的重逢时的模样,我动了点浪漫的小心思,我想让他第一眼就认出我,我想完满回归。
我从肩到腰到裙摆顺手摸了下来,再看看鞋底有没有踩什么东西。然后把肩上的背包带子也摸了摸、顺了顺。我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板儿,把手上的纸张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那是现在已经变为废纸,十四小时前还小小昂贵的机票。机票本来就不便宜,由于九天前临时改票,又贵了百分之三十。当人真划不来,麻雀在天空翱翔就不用付钱。
我叫叶惜佳,英语名scarliet,两个都是我还在娘胎时我妈就给取好的名字。我不是长沙人,只是厚脸皮生活在长沙而已,因为脸皮很厚,生活了很多年,所以也得了一个长沙户口,法律上成了长沙人。我出生在一个不太遥远的小乡村,scarliet有点点谐音惜佳叶,我娘为这两个名字花了点心思,她是个很乐观的女人,她当时就坚定不移地相信她能从乡村走到城市,她的孩子会从中国迈向世界!既然是迈向世界,那英文名就是需要的。她想要个女儿,继承她的衣钵,根本没想过肚子里的那个肉球有可能是个男孩,就把这两个甜美的名字取好了。惜佳是妈妈作为女人对女儿最好的祝福,希望生命中的人能“珍惜佳人“,也就是将来能嫁个好人的意思,就如她嫁给我爸一样。
scarliet不是个正统英语名,是我妈最喜爱的两部英文片女主角名字的结合,《飘》和《罗密欧与朱丽叶》。她深深花痴那两位男主角,连带女主角也一并喜欢了。当年我妈通过黑白电视机知道的西方帅哥也就这么两位,那做出巨大贡献的黑白电视机还是属于公家的,整个单位就一台电视,放在会议室,我妈当年就明晃晃地利用公共资源建立了隐秘秘的私人**,不过她当年可比现在的少女粉丝善良得多,绝对不会想把梦中情人的情人碎尸万段。
我自主呼吸第一口空气的时候,接生婆说,恭喜,是个千金!我妈骄傲地对天花板说,看吧,我就说是个女儿!后来我妈说很后悔怀孕时没说我女儿一定很漂亮,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是这副模样。她想生男生女总有个机率问题,却怎么也没想她跟我爸正正也能得出个负。
我的长相辜负了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看在我确实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的份上,这两个名字让我继续使用。
她跟我爸两天前也是从这个机场出发,东南亚半月游。打电话通知要推迟回家的消息时我爸叹气对我妈说我们真没选好时间,要不下次再去。老妈说是她没选好时间,你让她下次再回!我坚决抗议说现在回来是对你们一片情深!再说,还哪有什么下次啊,从德国彻底回了,以后住家里了,没有下次了!我妈说听到没,以后一年见面三百多次,我们出国旅游五十年才一次!
于是,我回来了,他们走了。
我妈说只要记得把重要的证件带回来就行了,特别是德文的,以证明你真的是只海龟。她说不是想跟别人显摆,凭你我也显摆不了什么,就是想证明花了几万为德国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我说这几年德国的经济真没怎么发展。我妈说没我的人民币,它的经济更加完蛋!这些年中国人的民族自信心增强了,我妈的是膨胀了,她觉得她那小几万的人民币对小小德国而言就该举足轻重。
我说妈,我给你带点礼物吧。我妈说那还不是我的钱,把剩下的钱全部带回来!中国现在经济也不怎么行,得为自己的国家尽自己的小小力量,要买在国内买,拉动内需,不许带多余的东西,带了半路也得丢!老妈的话做女儿的是该听的,关键她怎么就去了东南亚,为别人的经济发展做贡献了呢?
我有时觉得我妈不太像个好人。
我又兴奋又紧张,不觉地抿了一下嘴唇,期待出去能见到熟悉的面孔。我脑袋里飞速地转着,待会儿见到易续,是该跑过去还是走过去?要先抱他还是先吻他?第一句话该说“想死你了”,还是“想死我了”?
易续是我男朋友,是我妈多年前盼望的那个“惜佳”的人。我暂时还没让我爸妈知道易续的存在。这一天不远了,按我的计划,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早上,我要视频连线,吓他们一大跳!
身边走过一个姑娘,我用手挡了一下她,“不好意思,拜托可不可以帮个忙?”
她警觉地问,“什么事?”
我说,“请你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边说边慢慢转圈,离出口只有五米不到,我想确定一切完好。
她上下地打量我,说,“有几个地方可以改善。”
“哪儿?”我就知道,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吃不好睡不好,中途又转机,我的脑袋跟不上我的心情,必有瑕疵。
“下巴可以变长,皮肤可以变白、胸部可以变大,其他地方过得去,脖子和屁股算漂亮。”她说。
“啊?”我以为的答案是,裙子上哪哪儿脏了,背包的拉链没拉好,头发有点乱,嘴唇有点儿干等等。。。。。。。。。。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介不介意也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安排个时间给您做具体的咨询服务?”
她的名片写着长沙某某整形医院。她居然说我的脖子漂亮,我妈一直说是我小时候考试肯定偷看前桌答案来着,就像长颈鹿偷吃别人院子里的树叶一样,所以脖子就越来越长了。
“哦,不用了,我联系您吧!“我说。
这闹剧一结束,我也不紧张了。见易续有什么好紧张的,见不到才紧张呢!
我面带灿烂的笑容走到出口,看到那接人的队伍,我张大了耳朵,却听不到有人叫我。我以为他恶作剧藏在人群后正观察我这张失望的脸,我装作不慌张,继续咧着嘴笑。有人不断的从我的后面涌到前面,面前的那些人也一个一个地招手相聚然后离开,我的笑容也不得不收敛起来。我把那些接人的人一个一个看完,还到他们身后去看,整个大厅和大厅外也不放过,却不见易续。我怕有纰漏,再一次稳稳当当地先将迎面的人群看了个遍,再一步一回头,第二步三回头,第三步四回头,以此规律性递进,二十步开外,脖子已经开始呈现落枕的迹象。他始终没出现。
人啊,要是诅咒死敌,会跟愿望一样,千万年实现不了。诅咒自己,十分钟老天就把那盘坏菜端到你面前。
我把以前的手机卡换上,买了个充值卡,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德国的电话卡。
拨易续的电话,关机。
一种失望的、不知所措的感觉笼罩着我。我离开两年零九天没一刻觉得这样慌张,爱情是该跟身体捆绑在一起的,可以暂时分离,只是暂时,有期限,我的期限是两年零九天,再多就让我慌张。
易续为什么不在这里呢?没收到我的短信吗?这几天的失联不是谋划的惊喜吗?他人呢?
我好糊涂啊!当年离开的时候约定的是原封不动地回。除了这身装扮,应该也包括当年告别的地点吧?
我奔去入检口。只看到欢笑的、愁眉的、私语的、依依不舍的人们,都是陌生人。没见我熟悉的身影。
这里什么都没变,我也没变,就是少了易续和张恒礼。
易续人呢?
我摸着我的裙子,熟悉的棉麻的质感,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俩送我到机场,我跟易续许下的关于重逢的承诺。
就是在这里,张恒礼双臂交叉在肚子上,歪着脑袋看我跟易续依依不舍。
“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易续体贴地说。
我不舍地捏着他的手指,却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那当然,我怎么说也是跟你混过三四年的人,照顾自己这种事,小意思!”
张恒礼听罢忍不住说:“他不忍心说,我来说撒,你呀千万别学坏,你这个人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好担心啊,下次在这儿见你你不会鼻穿环、手刺青、脚踩恨高跟、头顶风火轮吧?“
“不会!”我瞪他一眼,捧着易续的手说:“不管是你明年夏天去德国,还是后年夏天我回来,我保证,就长这样,原原本本的!”
易续刚想点头,张恒礼双手把我们掰开了:“别信她,她明年接机不晚点,后年回来不误机,你就该跟老天爷磕两个蹦蹦蹦蹦响的头了!“
“说什么呢?“我捏起拳头:“一个头两个蹦,怎么磕?”
张恒礼也捏起拳头:“你跟我一个货色我还不知道撒?成天迟到是因为堵车吗?也就张衣那傻瓜信!以后长沙的地铁开通了你能再也不迟到吗?”
“不能!”我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机票这么贵,误机误不起!”
“有点道理!”他放下拳头说:“暂时相信你!”
我再次温柔地拉起易续的手:“来来来,你好好看看,看我眉毛有多长、睫毛有多少根、你记着我现在穿的这条裙子,这腰带、还有这鞋。你手摸摸,感受一下我头发的柔顺度、还有我裙子的质量。这儿,你朝我领口往下看,你来看,黑色内衣裤,一套,纯黑,没蕾丝没花纹!“
易续有点害羞地要拨开我的手:“说什么呢?“
我自己往裙子里瞧了一眼:“腰带挡着了,看不到内裤!”
张恒礼在一旁咬牙切齿的:“你赶紧的,离开这块土地!”
我才不管他,跟易续说:“内裤也是黑色的,真的,我没记错!”
易续作势要捂我的嘴:“小点声,大庭广众的!”
张恒礼在一旁捂住耳朵,念叨着:“我听不到我听不到!”
我厚脸皮地笑了笑:“我刚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易续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我把他的双手放到我的腰间:“易续你抱抱我,掂掂重量,记住这体重,再怎么吃香肠土豆面包,都不会变成个大胖妞回来。”
“不用吧?”他说。易续很讨厌在公共场合做一些腻歪的事情,我间歇式抽风式喜欢。
“当然要!“我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不然怎么证明我以后是原原本本回来的?”
“哎呦喂,赶紧抱赶紧抱!”张恒礼受不了了,直催促:“抱完让她滚!”
我一脚踢向他,他举起双手,无奈地做投降状。
易续没办法,把我抱起来用双臂给我称了下体重。
“记住了?”
“记住了。”
最后我说:“我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准还你一个这身高这体重这肤色这装扮的惜佳!”
“别勉强!饿了还是得吃,管他胖不胖呢!那边阳光少,变白了也不是坏事,顺其自然多好!”
我失望地叫唤着:“你怎么不懂我的心情。”
“我懂!”他解释道:“我只是怕你苛刻自己。这样吧,你到时候只要还是穿的这条裙子就行。坚持了心意,也免去了苛求。”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个屁!一年后易续没去成德国,两年后我晚回了九天。今天我遵守着我的承诺,除了这条裙子,还准备好了几乎原身高原体重原肤色原装扮的叶惜佳,内衣内裤也没变,我站在了原地!
可是易续,你人呢?
“易续呢?”我打通张恒礼的电话,劈头盖脸地问。
张恒礼是我的唯二好友,唯一男性好友。我真不想给他打电话,16小时前我因为护照过期被德国海关关在小黑屋进行盘问的时候,他刚好打了电话来,听到我的遭遇,笑到声音都劈叉了。
“你到长沙了啊?哎呀,你这趟机没误呢!德国人真的就这么放过你了啊?你发短信说没事了我还不敢相信呢!”
“易续怎么没来接我啊?”我不依不饶地问。
“你这块臭豆腐,就知道易续!”他失望地说,”出差了啊,你不知道啊,去美国了,明后天就回来了撒!”
难怪呢,四五天没联系上了!
“他去美国怎么没跟我说啊,都四五天联系不上了。我还以为他故意逗我生气,好在机场给我惊喜呢,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电影里女主角都多美,给长你这样的人这么费尽心思地制造惊喜,不可能撒,易续是聪明人,做不了那种蠢事!”
“可是易续不是那种粗心的人啊,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我多着急啊?”
“是我的错,他走得急,不但走得急,说是到了那边还特别忙,好像是业务出了大问题,去救急的。当时给你打电话你可能在医院,没打通电话,他跟我说了,我忘了,应该早几天告诉你的。”
“你怎么这样?“我怒斥道。
“我就这样!你来咬我啊!”
“我回家了。”我失望地说:“哎,那你怎么不来接我啊?”
“公司忙,实在忙,请不了假!再说,是你不让接的啊!”
“那是我重色轻友,以为易续会来呢!没色的时候,友还不积极点上?你们明知道易续不来,还不来接我,知道我现在什么滋味吗?没人欢迎我回家!张衣也请不了假?”
“张衣?当年都懒得送你,今天想让她接你,做梦吧你!”
“人情冷暖人走茶凉啊!我现在就去买张机票,飞回德国!“我威胁他。
“逗谁呢?你签证到期几天了?德国才不想要你回去呢!
我心里依旧憋着失望,跟谁都过不去,看谁都不顺眼。
左边那位,跟朋友们磨磨唧唧的那位,你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去月球知道吗?
右边那位,跟女朋友磨磨蹭蹭的那位,你回来的时候她会离开银河系知道吗?
前面那位,跟父母叽叽歪歪的那位,你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冲出太阳系知道吗?
谁都不会来接你们!
我在出口处大吼一声:“谁来接我?没人接不像回家!”
附近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大概都在想,谁愿意接神经病回家?
一个中年大叔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脖子上挂的金链子比我的大拇指还粗,我是说大脚拇指。他扯着嗓子对着手机喊,声音大得人神共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劈头盖脸被骂了。
“靠,******终于走了,以后可千万别******再来了!再来老子也不见!居然让我请吃米粉呢!十二块一碗呢,靠!”
他成功引开了所有本来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在机场大巴上想眯眼休息会儿,无奈张恒礼每五分钟就一个电话拨来:
“你在哪儿啊?”
“你是在回家的路上吧?”
“你没去别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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