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说,我觉得,姜小姐的话应该这样说更合适——他默许我来跟你谈这些。
他说,有件事情,姜小姐怕还不知道,其实,大少爷在我到来的那个黎明就醒来了,但一直到今天他才肯见你,我想,这样的决定,他也是深思熟虑了。
一瞬间,天塌地陷的感觉。
我久久地,久久地回不过神来,整个世界仿佛悬空在一片茫茫之中,然后光速跌落,四分五裂。
宛若盛世瓷器碎裂,再无巧工复修。
我摇头,笑,像个傻瓜一样,无措极了,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怎么能……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钱伯叹气,却仿佛赢得了一场胜利一般,他说,男人始终是男人,他们比女人更现实,更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包括,爱情。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一般,大声叫嚷着,不会的!他不会的!
然后,我就仿佛迷瞪了一样,不知该坐该立,不知该哭该笑,不知脸上该有怎样的表情,更不知自己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有人会说,姜生,你矫情个什么啊,哭个啥,伤心个啥?!
你不是要走吗?你不是要离开他吗?你不是要一个人过吗?!你不是要一生都不同他再有联系了吗?!
是的,我要离开他,成全他此生的碧海蓝天、一帆风顺、永无污点。
可是,当这个男人,这个爱我如生命,为我舍生,许我以命的男人,到了最后,却终落了俗套——他要他的锦绣前程、家族体面,我成了午夜罂粟,暗夜里绽放一生……当这一刻到来之时,我却怎么也不能接受
他在我心里,因爱如神,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如今碎裂了。
就仿佛,我的爱情信仰,随之碎裂了一般。
24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
不知过了多久,眼里的泪凝结成了血红,我对钱伯说,我要见他!现在就见他!
钱伯说,这么说,你接受了?
我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
我说,我见了他,同他道别,谢他救命之恩!谢他如此好意肯让我做他的暖床伴、解语花!然后,我对钱伯说,你放心,谢过他,我就离开!永永远远地离开!
钱伯说,既然是这样,那么,我觉得,其实姜小姐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完全没有必要再见大少爷了。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钱伯说,大少爷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俩尚有姻缘,那么他便见你;若无姻缘可谈……请姜小姐从此保重。
我红着眼眶,凄然一笑,说,姻缘?!求他别毁了这俩字!露水夫妻居然可称“姻缘”?他们程家的姻缘可真够贱的!什么姻缘!不就是我不同意做他的外室就不能见他对不对?!
最后,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吼起来,所以,凉生在偏厅迟疑再三,终是跑了过来,见我激动如此,有些责备地问钱伯,怎么了这是?
钱伯不说话,一副悉听尊便、好走不送的表情。
我说,好啊!好!我接受!我接受还不行吗?!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吧!带我去见他啊!
凉生不安地说,你接受什么?!
我不看他,泪如雨下。
我想当面问问他,问问他啊,那个曾为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钱伯说,你若真心接受,那么……这里有份合约,大少爷给你备下的,你先签了吧。签了,此生便不能反悔。
还契约情人了!!!全家言情帝版黄世仁啊!!!真带感啊!!!要不要扯两根红头绳,让我哥帮我扎起来啊,扎起来!
我整个人几乎被气到癫狂,不顾凉生阻拦,合约看都没看,直接以巴掌印“呱唧”“呱唧”按在合约上!
指印都已经表达不了我此刻的痛苦和愤怒了,那一刻,我多么期望自己练就的是如来神掌。
钱伯依旧不动声色。
末了,他收起合约,微微一笑,说,姜小姐,既然你接受了,现在就更不必见大少爷了,来日方长嘛。
他!妈!的!
委曲我也求全了!合约也骗我签了!
他跟我说,来!日!方!长!!!
就在我要奓毛的顷刻间,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蒙住了我,我的背后一阵凉,我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钱伯气定神闲,一副“姜小姐你太自作多情了”的神态。
我越发惊恐,问,是不是……他出事了?!
是的,这再三的阻挠,这曾经的情深似海!我不愿也不能相信,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这样的人。
钱伯说,怎么会?
我不相信地看着他,情绪开始激动,声音里带着哭意,说,你骗我!他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说完,我就推开他们,转身就跑,焦急地满屋寻找着,大喊着他的名字,天佑!天佑!
钱伯不及阻止,凉生也没拉住我。
其实,我不知道是钱伯骗我,还是我在骗自己,骗自己他是与众不同的程天佑,他铁骨铮铮,此情不移。
我像中了魔咒一般,身体不住地发冷发抖,内疚与痛苦挤压着我这些时日里紧绷的情绪,一触不可收拾。
我在楼下一个一个房间找寻着,一面涕泪横流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面哭着喃喃,我早就该知道……他出事了……我早该知道啊……
仿佛一场自作多情的麻痹。
麻痹自己,他依然爱我,他如此对我是有苦衷的。
凉生追在后面,试图安抚住我。
钱伯见我如此,我的反应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测,他控制不住局面,只好叹气,说,唉!我这就带你去见大少爷。
我却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那一刻,我如同在自己制造的迷宫世界里走不出的孩子,痛苦和自责吞噬了我的全部神经。
这么多时日深刻痛苦的挤压,终于,在这一刻——
引燃,爆发。
钱伯问凉生,她怎么……怎么会这样?
凉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说,怎么会这样?!你问我?呵呵!
他几乎咬牙切齿,说,只能说,这些年月里,你们程家奉送给她的痛苦太少了,所以,她才会这样!
说完,他疾步上前,将陷入魔怔一般哭叫不停的我一把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说,姜生,别这样。
我却像没听到一样,哭着喊着挣脱了他的怀抱。
他再上前,心疼地将我抱住,我却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再次挣脱。一楼找寻未果,我便直愣愣地向楼梯处跑去。
我的理智随着有人下楼的脚步声被扔回了躯壳之中。
不!
应该是说,在我像个疯子哭喊着他的名字,而抬头的那一刻,理智回到了我的躯壳之中,迅速苏醒!
抬头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更看到了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在看到他安然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决堤冲出眼眶;却又在视线触及她的那一瞬间,觉得这泪流得像一场笑话。
他若岩上独立的孤松。
肃穆。冷漠。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一如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小九的出租屋里遇见他时一样。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温婉地依附在他身旁。
她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白净的脸,乌黑的发,淡扫的眉,还有眼神之中,那一种笃定的温柔与安然。
我愣在了那里,乱着发,涕泪四流,毫无半点仪态。
我愣愣地看着他和她,不敢相信一样,喃喃道,宁信?
25 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
她看到我和凉生,微微一愕,仰起白净的脸,看了看身边的天佑。
他停步在楼梯处,双目审视般看着楼下。大病初愈之后,他冷静,沉默,双唇紧闭,如同一座黑夜中孤独的山。
宁信见他并不说话,自己便微微加快步子,独自走了下来,走向我,私密却又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我愣愣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看钱伯,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告诉我,没有去见他的必要了。
好像……真的没必要了。
宁信看着我,微微一愕,瞬即轻轻扶住我,仔细打量,很关切地说,听说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凉生,对我说,你让他担心坏了。
然后,她仿佛对凉生解释一般,说,昨天你走之后,未央找不到你,就跑去你家乱砸东西,我过去阻止她……所以,你放在客厅里的那张报纸,我不小心也看到了,上面有血迹,我也看到了……我担心得不得了,也就飞了过来。所幸啊,他们俩都没事。
凉生迟疑着点点头。
宁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楼梯处的天佑。
我恍然,终究讪讪,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呃,钱伯说,他人没事……我……我只是不放心……我……
宁信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探身靠近我,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她说,他没事,我和孩子,也就没事了。
她的声音极小,只有我和近处的凉生能够听到。
我挤出一丝笑容,自己都觉得勉强。
宁信看了看我和凉生,然后,她语气委屈,眼红含泪,忍了又忍,说,他啊,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说啊?
孩子?凉生猛然抬头,看着我。
我讪笑。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凉生狠狠瞪了楼梯处的程天佑一眼,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跟我走!
啊?我一惊。
我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凉生说,不管去哪儿,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能同他在一起了!
啊?凉生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凉生看着我的眼睛,面容严肃峻然。
他说,我不能让你跟别的女人去分享同一个男人!我不要你还没嫁进门去就已经有孩子喊你后妈!我不要你之后都生活在幽怨之中,郁郁寡欢,每日以泪洗面,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不管你爱他爱得要死还是要活,我都不允许你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他突来的霸道和任性,让我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
谁说我哥有别的女人?谁说我哥让她当后妈?谁说我哥会让她一辈子郁郁寡欢?我哥那是巴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晨昏叩首,早晚烧香……不对,是咱哥。
这时,天恩从转角处幽幽地拐进来,他坐在轮椅上,不依不饶,像是挑衅一样,望着凉生。
汪四平在一旁憋着劲儿,翻着眼珠子来回晃,看着钱伯不说话。
这些年,青面兽同学虽然总落下风,但始终瞧不上笑面虎。据说是因为钱伯的旧主人曾是一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压寨夫人。那还是五十年代的事儿,程方正二十四岁,只身入湘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与这被掠入土匪窝的女子一见钟情,月下私奔了。而钱伯那时只有十二三岁,是土匪头子用来看住压寨夫人的小喽啰。压寨夫人心善,怕自己失踪连累了他,拼了性命,也将他带出了大山。正因这段往事,汪四平总瞧不上钱伯。
天恩身边的人见汪大总管又在拿捏自个儿的身份,很是无奈,只能恭敬地对钱伯解释道,有台风,航班改签了。
凉生没放开我的手,将我挡在身后,看着他,突然一笑,说,对,是咱哥。不过,这个“咱”也承蒙二哥您慷慨成全,没有您的肢体不全,我也入不了你们程家,做不了这风光的程家三少爷。
程天恩被戳到了伤心处,脸色顿时酱紫,唇色都发白了。
我回头看着凉生,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嘴巴会这么毒,会这么毫无掩饰地直戳天恩的痛处。
凉生已不许我再犹豫,将我一把横抱起来,说,走!
站住!
楼梯处的程天佑终于缓缓走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极度霸道,落地有声。
钱助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他一开金口,手下人就纷纷上前堵住门,将凉生围堵住。
凉生回头看着他,说,你还想怎样?!
钱助理搬来一把椅子,程天佑落座,声音气息极低,如同病中的豹子,优雅却不失猎杀本性,他说,这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他沉身坐着,双目暗黑如黑洞,一脸绝情的模样,如同暗夜之神,这是我最害怕的模样——他的这种表情,我只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在小九的出租屋里时,那是初相遇。
一次是他剁掉凉生的手指时,导致终别离。
往事让人恐惧,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护在他身前,抬眼望着程天佑,那么近的距离,却又那么远。
我看了看旁边的宁信,突然笑了,歪了歪头,看着他,泪影抖动,有些诘责的意味,说,我们之间的事?
程天佑的目光顺着我的声音寻来,他对钱助理说,让无关的人离开,我和她需要好好谈谈。
一旁的天恩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宁信,对汪四平使了个眼色。汪四平会意,向自己人使了使眼色,推着程天恩离开了。
天恩对宁信说,一起?
宁信看了看我,满目秋水,便也转身跟着离开了。
我看了看凉生,说,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程天佑说,他不必走!
我一愣,轻轻护在凉生身前。
钱伯将那份合约递给程天佑,说,姜小姐的合约,签了。
程天佑接过,放在膝盖上,斜睨着我,有些不解道,既然同意了……不是皆大欢喜了吗?
我走上前,试图夺过合约,我说,我根本就没同意过!我说,他们不让我见你,我害怕你出事了,我以为……
他的手紧紧按住了我的手,冰冷,有力,阻止我去撕毁合约。
我近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我被他压在膝盖上的手,和那叠合约。
他说,你以为我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就想往下掉。
是的。
我以为他死了。
我以为我害死了他。
所以,刚刚才会发疯一样,哭喊,寻找,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地站在他的眼前。
其实,这些天,漫长得可怕,惊恐、负疚、胡乱猜测,种种情绪如影随形,早已压得我无力喘息,几近崩溃。
他抬手,轻轻地摸索到我的脸颊上,微凉修长的指尖,轻擦我的泪,说,你哭了?为了我?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只因他一句温柔悲悯的话,我就哭倒在他的身前,顷刻间,仿佛委屈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得到安抚的怀抱。
我不想哭,不想情绪失控,却在他那句温柔的话语里,再也把持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我说,天佑,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紧紧地拥着我,大手轻轻地摸索着我的长发,无声地叹气。他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我不知这话里深意,只是不住地哭泣。
钱伯在一旁无比焦急,说,大少爷,你不能改变主意啊……
程天佑冲他摆摆手,不让他多言。
钱伯只能无奈地叹气。
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我耳边软语温言。
他说,姜生,你知道吗?你在我床边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若我先百年,你披麻葬我;若你先百年,你魂魄必来相守。
你说,如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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