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埋藏在心底就好了,不是不必说出,只是现在还没能力说出。
凌决回到家,刚进大门,便看到爷爷正搬着花盆向屋内走去,院子内还有几盆花,凌决踱步走过去帮忙。
院子不大,一半的地方被修建成库房,另一半则是用砖筑成的围墙,墙顶上的水泥粘黏着碎玻璃,地上由青石板铺成,黑色的铁栏门与房门正对着。因为冬天,怕花被冻伤,这些天爷爷隔三差五便将这些花抬到屋内,现在只剩下几盆大点的花没有抬。和爷爷抬着一盆铁树,向库房缓步抬去,被铁树扎了好几下的凌决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你说你养这些东西干嘛,费劲。”
爷爷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小院貌似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有着醇厚的古香之气,被雨侵蚀过得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朱红的雨痕,周边的房子大都是这个样子,虽然有几家被重新粉刷,但却仍旧掩饰不住那墙壁上的枯旧。院外紧贴着墙壁有个花边形花池,无人打理,几株不高观音草与一些杂草交错纵生,凸显出一股萧疏之息。
凌决坐在沙发上歇息着,看着被花盆塞得满满的客厅,心中不觉有些烦躁,皱了眉头喊着在卫生间洗手的爷爷,“我说你养这些花不累吗,看着就够了。”
爷爷没有言语,不大一会儿步履瞒姗的走了出来,撇了凌决一眼,“小孩子你懂什么。”
凌决切了口气,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
今天是奶奶的祭日,刚好也是周日,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凌决便起床了,吃罢早餐正准备和爷爷去陵园的时候,看到小雨手里拿着白色的菊花正向这边过走来,凌决貌似猜到了小雨要干嘛,上前说,“呃……你也去啊……”小雨扬起笑容点了点头,随后向一旁的爷爷问好,而爷爷似乎并不介意。
爷爷开着车,凌决和小雨坐在后面,凌决狐疑的问着小雨,“你怎么知道今天我们要去省墓?”
小雨含笑的说,“我记着呢。”
凌决看了看小雨,也没在多说什么。
陵园在郊区的一座山腰上,从远处便能看到那些排列整齐的墓碑,周边的树木与花草大都枯黄,而今天的天气也算蛮好,并不是太冷,但山上的风还是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小雨跟随着凌决和爷爷,走到一座墓碑前,将花放置在供物台上,拜叩后,凌决拍了拍小雨,向前走去,小雨回头看着还在墓碑前的爷爷,疑惑着看着凌决。“他有话要说,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小雨点点头,随后又撇着嘴说,“这地方有什么好转的。”路过一座墓碑时,小雨好笑的指了指说,“你看这个多有意思,连碑纹都没有。”
撇了那墓碑一眼,凌决摆了摆手示意小雨赶紧走,而小雨也就没有再在意。
因为山并不高,两人很快便到了山顶。小雨俯瞰着城市,说,“这样看上去,咱们这地方也不大啊。”
凌决嗤笑一声,“本来就没多大。”
“的确是个小城市。”
风的呼声在耳旁渐息渐作,带着冰冷与萧瑟,小雨不禁缩着身子,抱起双臂,抬眼看着面前的凌决,黑色的背影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孤殇,也不知为何,看到这个背影,小雨的心中,竟有丝落寞的悲伤。
冬日的城市从此处望去,像是沉浸在一片阴湿的雨里,仿佛被不知何处的巨大阴影所埋没,一些略显悲凉的往事也会默默浮起,但当太阳光从云彩的缝隙中挣扎出来的时候,那一刻,却会觉得,城市是多么的温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过往云烟,回忆,也不过是留给守望过去的人的一种慰藉。
我们没有悲伤,所以无需慰藉,只要此刻还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慰藉。
至少,小雨是这样憧憬的,舍弃从前,珍惜现在。
直到凌决接到爷爷的电话,两人才向下走去。小雨看到爷爷的时候,本以为爷爷会双眸通红,流露出憔悴悲心的样子,却不曾想到爷爷没有任何端详,还是一副如平常严肃拘谨的样子。回家的路上,爷爷没有说任何话,而整个车内的空气也显得格外冷峻。小雨不觉的想起上次坐在凌霄车上时的情形,也和现在差不多。心里也很郁闷,不知凌决的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没有其他家庭那样和睦融洽的气氛,就算有什么事情,每天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也不应该会是这样。
小雨心里想着,不禁望了望爷爷和坐在身旁的凌决,正当望向凌决的时候,凌决也转过头来看着小雨,四目对视,小雨忙转头望向窗外,凌决微皱眉头,倒也没有在意。
时间好似回归到了平淡,每天凌决和小雨还是会在岔口处一同前往学校,有时在路上或学校遇见潇静雪和沈易言,也会欣然打着招呼,郭宣菲也每天照旧放课后去排练厅跳舞。凌决小说也在每天续写着,同样的,还是会时常望向窗外的天空。
周末晚自习过后,凌决与小雨刚出校门,便看到潇静雪和沈易言站在门外等着他俩,沈易言像是老朋友般和凌决亲切的打着招呼,虽然凌决并不接受,但也没有多言。沈易言拉过凌决到一旁,避开小雨和潇静雪的视线,随后沈易言从口袋内拿出三百块钱,塞到凌决的手里,“加上前几次的话,还剩四百,过些天再给你,你不着急用钱吧。”
凌决微微咧嘴笑了笑,“不着急。”
正当沈易言准备走过潇静雪那边的时候,凌决拉住了沈易言,随即将刚给的钱又塞给了沈易言,沈易言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凌决,“这样吧,反正明天休息,今晚你拿着这钱请我和小雨还有潇静雪吃顿饭吧,剩下的钱也就不用还了。”
沈易言锁着眉说,“吃饭倒是可以,但钱我还得还上,你这样的话,会让我总觉得欠你一个人情。”
凌决笑了笑,拍了拍沈易言的肩膀,“你把潇静雪照顾好了,我就不会觉得你欠我,倒是你的感受我不会在乎,不过你最好把握住,不要被其他的事物所纠缠,不然的话,到时候会陷入一摊泥泞中而无法自拔。”
听着凌决云里雾里的话,沈易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凌决走到小雨身边,回头朝自己这边摆了摆手示意过去,也就没再多想。
虽然潇静雪推脱说不去,要回家照料香雪,但还是拗不过小雨和沈易言,最后只得过去,不过得先回家把香雪一起带过来。
几个人在餐桌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话题,大都是小雨和潇静雪在逗香雪,沈易言时不时插上两句,而凌决却沉默寡言。餐桌在临靠玻璃幕墙,凌决托着脑袋望着外面,城市的夜晚在霓虹灯下显现的格外明亮,虽已至十点多,但街道上的行人却不比白天少,望着各色各样的人群,凌决好像陷入了深思。
小雨坐在凌决旁边,注意到凌决有些郁郁寡欢,现在算起的话,距上次凌决说父母离婚的消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不知凌决是不是想了起来,虽然小雨已经习惯了凌决这个样子,但因为身边有潇静雪和沈易言在,怕会把气氛搞得难堪,所以还是拍了拍凌决的肩膀,问凌决说没事吧。
凌决回过神看到小雨,潇静雪和沈易言都在看自己,也留意到刚刚的举动,揉了揉略微疲惫的双眼,说没事。
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忽然香雪指着凌决稚嫩的说,“这个哥哥怎么怪怪的。”
小雨扑哧一笑,“是挺怪的。”
随即,饭桌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凌决同样也是撇嘴笑了笑。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小雨微垂下头,不知为何,现在心中竟有丝殇凉,也许是刚刚笑的太大声了吧。
罢后,潇静雪拉着香雪和沈易言先回去了,因为饭店离潇静雪家并不远,所以三人决定步行回家。待他们走后,凌决才和小雨向家走去。
走在街道上,小雨侧头望着凌决,在霓虹灯的光下,凌决的身上不断变换着颜色,就好像情绪不断波动着。看着凌决迟迟不说话,小雨显得有些拘闷,正当想起一个无聊话题准备说出口的时候,凌决忽然说,“小雨,你说……”凌决顿了顿,似乎在哽咽,没有焦距的目光望着前方,“……我的小说会是我的梦想吗?”
“怎么不会,这不是一直是你的梦想吗。”
“那……你觉得为了梦想可以牺牲掉一些情感吗?”
看着一旁怅然的凌决,小雨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凌决同样也沉默了。直至走到岔口处,站在那棵枫树下,凌决才张口说道,“你先跟我回家一趟吧,我希望你晚上能看看我的小说。”小雨抬头凝视着凌决,此刻的凌决,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迫着,就好像想落泪,却不知眼泪已干涸般,让人不由的心痛。
公园的白色长椅上,落满了灰尘,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仍旧能够看到,貌似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不知是这个公园太过冷清,还是它埋落的位置使人在意不到。
即使有人过去想歇息,看但当看到那厚厚的灰尘,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去。
若是这样,那它的价值究竟何在?
小雨卧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凌决给的小说,用A4纸打印着,订书针定在了一起,厚厚的一大叠,始页用大号楷体字写着《饿殍》两个字。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凌决了,可看着这书中的文字,小雨觉得越来越迷茫,好像被这些黑色的文字所带领着,走在另一个世界,感觉到荒芜、冷漠、悲伤,如同在做着一个梦,不知是现实还是虚幻,又宛若雷阵雨前夕的闷热,明知难过之后会是晴天,明知这雨大的会瞬间淋湿一切,然而还是会脱掉外衣,坐在高处享受那一丝微风。
预料的结尾,生病卧在医院,悔恨着自己的所为。
即使心中被伤痛的想要扔掉这本书,手指却还是不听使唤的捏触在页角。
此刻似是有种落泪的冲动,可却像凌决一般,不知何时,被谁堵上了泪腺。
那亮着灯的窗,熄灭了。
而天,亮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睁开双眼,脑子里还在回想着《饿殍》,抓了抓头发整理了遍毛球般的思绪,随后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刚开门,才回想起来父母已经去上班了,昨晚睡得太迟,早饭也没吃,以至于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
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刚喝了两口,便听到手机响了,是凌决打来的,凌决说要小说,小雨便说吃罢饭给凌决送过去,而凌决好像等不及了似得,说过来拿,刚好家里也没人,小雨也就同意了。
等了半个小时,迟迟不见凌决来,小雨也没打电话,走进卧室坐在钢琴前,练起了琴。
这些天小雨也一直在练习钢琴,也和凌霄一起讨论过几次,就这样练习着。时间过的很快,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凌决还没有来,小雨便给凌决打了电话,接通后,还没等小雨说话,凌决轻浮却又有丝哽咽的说,“我现在在陈美佳家,小说的事,等我回去再说吧。”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小雨的手机依旧还停留在耳边,虽然凌决没有说是什么事,但前几天从凌决口中听出这些天他母亲找凌决谈过几次话,说是要凌决跟着她,可能现在又是在找凌决谈话吧。
陈美佳家内,凌决和凌霄坐在客厅内,看着电视,貌似经过上次的事情两人的关系有了些好转,不过两人还是没有说话,静静的坐在沙发上,至少不像之前那样见面就吵架了。
陈美佳的家在一栋高档公寓内,房间很大,因为和凌国疆分居有好几年了,自己一个人需要的家具也不多,显得家中空荡荡的。陈美佳在阳台处打着电话,好像是在谈生意。
凌国疆和陈美佳本来是一起经营着一家乐器店,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分店,但却又因为家庭和生意上的原因产生各种矛盾,后来分居了四五年,一直在为财产分割的事情而争吵着,协商了很多次,都没能如愿,就在前两个月的时候才做出比较满意的协议书。离婚后,又因为抚养凌决和凌霄的事情争吵,但话又说回来,凌决和凌霄在法律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并没有抚养这么一说,但准确的原因,还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继承人。凌霄跟陈美佳这件事凌霄很早也就说过,而凌决一直处于中立状态,所以两人互相争执着,毕竟让一个男人继承家业要比一个女人要好些,况且子承父业,也是很多家长的心愿,
陈美佳挂掉电话后,坐在了凌决的身边,说等凌决大学毕业后,希望和凌霄一起经营乐器店,但凌决却无动于衷,也没有说任何话。陈美佳说了许多,直至问到凌决意愿的时候,凌决才说,“店的事情,还是交给凌霄吧,凌国疆那里,我也不会去的。”
“那你毕业后靠什么吃饭啊?”陈美佳有些急了。
“这个以后再说,我想先搞清一些事情。”
“搞清什么事情?”
“这个你不用知道。”凌决轻蔑回答说。
“不管你做什么事情,但妈还是觉得咱们家有这个条件,你也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毕业后再去找工作,现在过来的话可以先熟悉熟悉,这样等你大学毕业后就容易上手了,店里的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咱们可以……”
“说完了吗?”凌决打断陈美佳的话,抬眼看着她,“要我说几次,我跟着爷爷就行了,你们能别来掺和来吗?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难道非得把关系搞得像奶奶去世后的那样吗!”
陈美佳望着凌决,迟迟没有说话,而凌霄似乎也陷入了沉默。
客厅内,没有了声音,凌决喉咙翻滚了下,便起身准备离开,打开门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背对着陈美佳和凌霄,“也许以后我会改变主意,但也只能等爷爷走后,不然,我会不安心。”随后,闭上了门,
可能奶奶对于凌决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触点,而凌决对于奶奶的事情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就连小雨也是。小雨第一次来凌决家的时候,看到奶奶的肖像时,便问了凌决,但凌决却冷眼相待,说不要提。
走出公寓,凌决打了个车来到小雨家楼下,打电话叫小雨下来,说想出外面转转。而小雨似乎也猜到凌决和他母亲闹了些矛盾,止住了琴声,穿好外衣下了楼。刚下楼,便看到凌决坐在公寓内的一座圆形花池的阶石上,穿着一件灰色的休闲棉衣,而黑色的牛仔裤与花池边上白色的大理石产生鲜明的对比。
天空灰濛濛的,像是在故意掩饰着什么。
沉闷的天气,失色的天空,让人不觉产生一种紧张、灰暗的心情。
跟随着凌决上了辆公交车,两人坐在一起,凌决靠着窗户,右手搭着窗框托着下巴,外面的风景,小雨静静的坐在凌决身旁,双手拘谨的放在口袋内。
车上的人渐渐变得拥挤,又渐渐变得稀少,老人上到车,小雨便主动让位,抓着吊环,望着一边的凌决,就这样,一直重复上演着,而从上车的那一刻到现在,凌决只字未言。小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这气氛得以缓解,可能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了。
车子走到临近郊区的一条小道的时候,两人下了车,跟随着凌决的脚步,走到一片荒草的平原之上。
风吹拂着地上枯黄的野草,像是在吹动着一片海洋,小雨拉起了衣服上的帽子,看着面前的凌决,仍旧是一个黑色的背影,在灰色的天空之下,仿佛要带走所有的悲凉与困楚,而就是这样看着面前这个人,竟会有种无题的忧虑。
风,不停歇的吹动着,耳边的发丝在眼前凌乱的拂摆,踱步走向前,停靠在凌决身旁。
沉默着望着这些荒草,沉默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