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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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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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找借口,说:“既然你们的作坊都开起来了,生意又好,我想投点钱而已,如何?”
  “你拿这么多钱出来想当东家?”芳姨斜眼睨着我,“还真是有野心吞了我们这小铺子呢?”
  我绞尽脑汁解释:“不不,我只想分红,其他的一概不理。到年底你们算算赚了多少,分一半给我就是。”
  芳姨掂着金子,笑容可掬:“小买卖,赚两年才能回本,公子可是亏了。”
  “芳姨不要辜负我的美意就好。”我松了口气,高兴地望着丝绦。
  她站在芳姨身后,眉头似蹙非蹙,透着一股子为难。她朝芳姨打了几个手势,便上前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叫我跟她走。
  我问也没问一声就跟她走了,叫齐安留在那里。
  她领我去了后院一间三面透风的木屋里,一排排土坯排列整齐,层层叠叠的木架子上也摆满了东西。她指着台子上一块瓷板给我看,是春天那幅瓷画,旁边是我写的诗句。那时候看画觉得极黯淡,如今多姿多彩,釉色光亮。
  原来进窑炉煅烧一番就脱胎换骨了,这里头的门道越来越有意思。
  丝绦随手扯了根棍子在地上写:有人赞你字好,出高价买,我不卖。
  “为何不卖?”
  她写:字是你写的,你决定。
  “这字是送给你的,你想怎么都行。”我大方地拍着胸脯说,“以后你就留着画等我来写,写很多很多,卖了好价钱你再告诉我。”
  丝绦抿唇而笑,又写:我该回礼,想要什么。
  我张望一圈,灵机一动,说:“不如你教我做胚。”
  她望着我点头,眸中似水如烟,含着缥缈的笑意。
  
  
                  玲珑彩…7
  未免弄脏了衣裳,我学她将衣袖都撸得高高的,衣摆也撩起来扎上。末了,她还为我系上一条围布。
  光滑的手臂从我胸前环过去,轻微地擦过我的下巴。陌生而好闻的味道一瞬而过。
  我恍惚地站在那里,而她在我身后仔细地系着围布边上几条细带。觉得像在寝宫里丽妃为我穿衣的情景,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说不上来。
  我们面对面坐在石板上,中间隔着一台拉胚的盘子。
  拉胚的泥盘缓缓转动,发出吱吱的声响,她一边摇一边教我将陶土放上去。
  两手粘上了湿湿黏黏的泥,起先觉得冰凉,随着盘底转动,手里的泥胚渐渐暖了起来,也略微有了形状。
  换我转泥盘,她仔细地用两手托着灰褐色的陶土泥,轻轻往上一提,一只罐子的雏形就出来了。我好奇地伸手碰了碰,那泥罐立即歪了脖子,像是要瘫下来一样。
  丝绦幽幽地抬眸瞥我一眼,我忍不住笑出声。
  她伸着乌黑的手朝我指了指,意思是让我自己来做。
  我刚才见她做了,并不难,于是大胆地试了几次。
  没想到我稍微一用力那泥胚就瘪了,或者歪了、或者干脆瘫成一堆。有些事情看别人做轻而易举,就像那几个少年举着竹竿捉蝉,我却怎么也捉不到。
  丝绦用一种看朽木的眼神看着我,叹气。
  我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有些汗颜,拱手道:“师父,恕学生愚笨。”
  她又做了一次给我看,从头到尾她都全神贯注,屏息凝神。那个时刻,她的世界仿佛只有拉胚盘那么小。
  我想我还是做不到,因为她离我这么近,叫我怎么能全神贯注看着脏兮兮的泥巴而不去看她?
  许是太认真了,她在流汗,几缕湿湿的头发垂在肩头。镂花的纱衣也湿润了,粘在肌肤上,肩膀和锁骨的线条便很分明地映入我眼帘。
  瓷一样的人儿,透着湿润的红。
  在简陋的木屋里,脚下踩着泥沙,闻着陶土的气味,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间缠绕。我想我真的喜欢她了,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心跳快得不像话。
  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相遇,叫我不得不相信命运。所以我是被迫喜欢她的,已经极力克制了,是命运逼迫我喜欢上她。
  这样想,心里好过了很多。一切都是命,我无能为力。
  外头骤然阴了天,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噼噼啪啪地响起来。
  我从前很不喜欢雨水,但现在很喜欢,因为下雨,我有借口多呆一会。
  院里晾了许多瓷器,工人们纷纷跑出去用支架支起一张篷布,为瓷器挡了雨,自己淋个透。丝绦也紧张地跑出去,沾满泥土的手在围布上擦了几下,在刚刚搭起的篷子下面来回走动检查。
  不一会她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只碗。
  素胚未上釉,一个接一个的小孔密密麻麻布满了小豌。我还记得这是玲珑瓷,那些孔是她亲手雕出来的。这只碗像是刚做好不久的,还未干透就湿了水,有些变形。
  丝绦无奈地将碗扔在了一旁,神情有些沮丧。
  我说:“都怪我。”
  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上回去看你就下雨,这回又下雨,要不是我,你的碗就不会淋雨,你也就不会白费功夫了。”
  她总算笑了,两手伸到背后去解围布。
  看她的样子有些吃力,我说:“我来帮你。”走到她身后,依次解开三条系带,我故意慢吞吞的,喜欢离她这么近的感觉,喜欢有意无意地触到她的身体。温暖的,潮湿的身体。
  雨越下越大,整个木屋里嗡嗡响,只有我们两个。脑子里冒出荒唐的念头,然后为自己感到羞耻。
  围布终究摘下来了,什么也没发生。
  丝绦去东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幅画来,又端了笔墨叫我题字。
  画上是一座竹屋,半面荷塘。我未作多想,提笔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她的眸子亮亮的,尽管仍然隔着一层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很是欣赏。
  我搁下笔,问她:“你喜欢李义山的诗吗?”
  她点头,拿笔在另一块空白的瓷板上写:你认为此诗是寄给谁的?
  我不假思索答:“友人。”又反问她,“难道不是么?你觉得是寄给谁的?”
  她端端正正写了个“妻”字。
  就这一个字,令我心里莫名其妙有了感触。妻是正室,是家的所在。我有皇后,有嫔妃,但是多年来一直没找到家的感觉。
  我并不认为这首诗是李商隐寄给妻子的,但没有反驳她,只挑一挑眉,顺着说下去:“那今日我借花献佛,将它送给你。”
  丝绦蓦然反应过来中了我的套,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我。
  我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些不明的暧昧,也极想看她害羞的样子,可惜她面如常色,连耳廓都没变红。有小小的失落,我紧张兮兮,她却若无其事。
  丝绦将那片瓷板收了起来,走到窗边去看雨。
  雨势很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与她相处的时候总是这么安静,自在。我随意地靠在窗框,说:“我打算昨天来看你的,可惜出了点意外。”
  她歪着头看我,认真地听我说。
  “听说知了可以炸着吃,于是我想尝尝鲜,和我弟弟一块儿吃油炸知了。谁知道半夜里闹肚子,病了一场,这两天光喝药了。”想起那盘“炸金蝉”,我的胃里又在翻腾,自己找罪受不说还连累了察德,我都觉得好笑。
  丝绦也笑了,随手拾起一块泥在窗台上写:公子身娇肉贵。
  我可不喜欢她这么看我,狡辩道:“我们关外山高险峻,去打猎的时候什么野味没吃过,可是这中原的野味实在难以消受……若换了你吃,说不定会要了你半条命去。”
  她用手和着雨水抹去了窗台上的字,又写道:吃过,逃难时。
  我一怔,方才的自在感全无。不禁想着她这样的孤弱女子在战乱时吃过多少苦头。而她又会多恨我们夏族人。没有了玩笑的心情,我郁郁地看着她写的字在雨水中渐渐模糊、化开,最终随流水消逝了。
  
                  玲珑彩…8
  
  我没再说话,陪着她站在窗边看雨。
  斜织交错的雨丝偶尔会飘入窗内,沾在脸上。垂眸看见她搭在窗台上的手,纤细柔软不盈一握。我的心跳又厉害了,想试探她的反应,却又怕她受惊。
  我该怎么办呢?一只手犹豫地悬起来,纠结着。
  这时候,一把伞闯入了雨景中。
  是齐安,他举着伞来接我,说:“公子,该回去了。”
  我只好收回了手,“何不等雨停了再走?”
  齐安似乎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小声说:“咱们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
  我抬头瞥他一眼,问:“哪儿来的伞?”
  齐安答:“是问芳姨借的。”
  我随手拿了过来,原本是大红色的油纸伞,褪了色,伞柄上挂着一条穗子,穗子当中嵌着精致小巧的瓷葫芦。别看小,却是上好的青花。我窃喜,回头问丝绦:“是你的伞?”
  她点头。
  我于是决定跟齐安走了,趁雨还未停。把她的伞带走,日后也有借口来还。
  想起白蛇的故事,一把伞作了定情信物,而且我同许仙一样在爱慕的女子面前怯懦。
  真是舍不得走,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还能看见丝绦站在窗边的身影。
  雨水顺着地势流淌,地面上坑坑洼洼,我没注意脚下,不一会就湿了鞋。觉得脚底凉意袭上来,但心头很热。
  
  雨声越来越大,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回畅春园。
  本来应该先去和母后说说话,我却只令人去报了,匆匆回去寝殿,交代齐安将那柄伞架在窗下,晾干了再收。然后进了床帏,叫宫女替我脱去湿了的鞋袜。
  这宫女是畅春园的人,面生。偏偏她头上别了朵玉兰花,我心里痒痒的,错开视线不再看她。
  薄薄的褥子上面绣着缠枝花、并蒂莲,我无意识唤了两声“如嫔”,宫女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声回道:“万岁,如嫔娘娘已经回宫了。”
  “哦……”我记起来母后责她侍奉不力,回宫思过去了。明明外头在下雨,我却觉得燥热,严肃地对齐安说,“去,去召丽妃来。”
  齐安先压低嗓子反问了一声:“侍寝?”
  我瞪他一眼,表示被猜中了心思龙颜不悦。
  齐安垂着头道:“恐怕丽妃不方便,皇上,不如宣其他妃嫔。”
  其他妃嫔,我抚着额头想了好久,想不起几个面熟的人来。
  难得有兴致要翻一回牌子,只恨畅春园里没有备上绿头签。后宫偌大,我却只记住了一后、一妃、二嫔,剩下的实在陌生,于是宣了吉嫔。
  
  不知何时停了雨,薄云依稀遮住微亮的弦月。
  我头一回留意吉嫔身上有股幽香,原来她腕上挂着一串檀木佛珠。磨得光滑了,不像新的。我微微喘着气,捉起她的手问:“哪儿来的?”
  她将脸从阴暗处转出来,胆怯地对着我,半垂着眼睑说:“是……臣妾的阿妈留下来的。”
  吉嫔的身世说来有些复杂。夏褚两国交好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联姻,夏国在宗亲王族中选出一名女子与褚国和亲,嫁给了褚国的一位王爷,二人生有一女,便是吉嫔的母亲——禾兴郡主。战乱之时,禾兴郡主被夏军接回了夏国,因为有一半汉人血统被族人排挤,后来嫁给一位年轻的将军,生下吉嫔后不久就去世了。
  那位将军姓甯,就是甯太妃的胞弟,早年就被摄政王调去戍边。所以吉嫔自幼跟随甯太妃在宫里长大,最后顺理成章当了我的妃嫔。母后不满意她,因为她既有汉人血统,又是甯太妃的侄女。我听母后的话,极少临幸她。
  这次要不是我吃知了连累了如嫔,恐怕也想不起她来。
  我歪着头看她,轻轻拨弄那串佛珠,问:“你还记得你阿妈的样子么?”
  “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
  “这佛珠是她在中原所得吧?”
  吉嫔的目光有些闪躲,像是很怕我。心虚才会害怕吧?
  我强行捏起她的下巴,“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吉嫔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裹着褥子爬起来就在矮榻上朝我下跪,“皇上恕罪。”
  “朕并不想要你跪,且说说你为何慌张。”
  “这是……褚国皇帝御赐之物。”
  我哑然失笑,将她拉到身边,“这样的实话可别再说了。”
  “臣妾知道此物贴身戴着不妥,但是阿妈去得早,只留下这个……”
  “嘘,这个秘密,朕替你保守。”我用手指将她的唇压下,看着她的模样,脑海里晃出另一张容颜。其实吉嫔长得颇有几分味道,小鼻小口,柳眉大眼,一半像汉人,一半像夏人。
  齐安又在外面催我去用膳,大概母后已经等不耐烦了。
  其实她自己先用膳就是,不必等我。不过她一定有别的事,并非请我去用膳那么简单。
  
  梳洗之后,我带着吉嫔一道去了。
  雨后的空气清凉潮湿,身上也有潮腻之感。我不是很想吃东西,老是惦记着那把伞。
  可是母后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不仅是为我,吉嫔也有份。我以为母后看见吉嫔会不高兴,出乎我的意料,她从未这样温和地对吉嫔说过话。
  我面前都是补肾益精的膳食,母后真是考虑得太周全了,令我不好意思。
  看来只要能为我生孩子,母后才不管那个人她喜不喜欢。
  几个人和和气气吃了会,母后突然问:“皇上,前几天进园子来捉蝉的那几个孩子要如何处置?”
  我一惊,将筷子放下,“嗯?他们还被关着么?”
  “他们冒犯了皇上,自然是有罪的。”
  “不,这和他们没关系。”我忙跟母后解释,“那天朕听着蝉鸣觉得心烦,便叫人进来捉蝉了。而后听闻百姓可以炸蝉来吃,朕也想试一试,如今也安然无恙,牵连的那些人就放了罢。”
  “皇上的龙体关乎江山社稷,怎么能与平民百姓相提并论?若想不牵连旁人,皇上首先要懂得保重自己。”母后说罢,往我面前的一罐汤里瞥了两眼。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我深吸口气,低头喝汤,在母后看来,我的龙体关乎子嗣,于是这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我怎么能告诉她我抵触床第之欢的原因不在龙体。
  我怎么能告诉她对着女子的胴体时我会想起一些可怕的事,然后胆怯退缩了。
  这桩心事除了丽妃,再没人知道。
  
                  玲珑彩…9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我念这句诗的时候,如嫔在水榭中写字。
  池中的荷花衰败了一多半,雨点稀稀疏疏落下来,荷塘里一副凄清的样子。
  这一年秋试已经结束了,中选的考生中一半汉人,一半夏人。朝中旧臣专横跋扈,排挤汉族官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怕在明年的会试中会出岔子。我可不想白忙一场,于是时常召见翰林院的学士来商讨。
  望着水榭外头的雨景,又惦记要出宫去还伞,只是一直忙碌至今不得空。曾命人去送过两封信,谎称我出关了,年末回京。丝绦给我回的信中规中矩,客套。
  我还是很欢喜的,看着她的字迹,心情都莫名地好。
  如嫔将抄好的诗给我看,“皇上,臣妾总是写不好‘笑’字。”
  我接过来看,字是写得不错了,难为她日日勤学苦练,不过字的意思她未必都明白。那个‘笑’的确有些别扭,我歪头看看她,“如嫔笑靥如花,怎么写不好笑字呢?”
  “皇上取笑了。”她倚在我身旁,随手翻着书本小声嘀咕,“方才夹在诗集中的红纸签怎么没了?”
  那红纸签是丝绦给我的信,读完诗就夹在里头,不想那书被如嫔拿了出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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