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太太想让我几点钟叫醒?”这是儒莉安娜干巴巴的声音。
  露依莎转过身:
  “7点。这个女人,刚才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他们关上窗户。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蜡烛周围飞舞。好兆头!
  若热拉住她的胳膊:
  “要守空房了,嗯?”他声音悲凉。
  她倚在丈夫交叉的手臂间,长时间的望着他,仿佛眼前一片烟雾,一片阴暗;接着慢慢搂住他的脖子,动作和谐、庄重,又在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一阵抽咽涌出胸脯:
  “若热,亲爱的!”
  3
  从若热离开算起已经12天了,尽管天气炎热,尘土飞扬,露依莎还是打扮停当,到莱奥波尔迪娜家去。要是让若热知道了,他肯定不高兴,肯定。可是,实在太寂寞了,太烦恼了!上午,还可以整理整理,做做针线,梳妆打扮,看看小说……可下午呢?
  到了若热往常从部里回来的时刻,孤寂的感觉在她四周蔓延。她多么怀念他特有的按门铃的声音,他特有的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
  夕阳西下,一天将过,她莫名其妙地伤心,莫名其妙地感到怅惘:坐到钢琴前,随着软绵绵的胳膊信马由缰地挪动,随着庸懒的手指按在琴键上,钢琴呻吟出悲伤的法都曲和充满激情的短曲。这时候,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晚上,独自一人躺在宽宽的法国式床上,热得不能入睡,会突然感到恐怖,不时闪过当寡妇的念头。
  她不习惯,不能单身一人。甚至想过把帕特洛西尼奥叫来,那老太太是她的一个穷亲戚,住在贝伦区:至少有个人;但是,高个子老寡妇寡言少语,总是在鹰钩鼻子上架着很大的玳瑁眼镜织袜子,她担心有老太太在身边也会心烦。
  那天上午,她想起了莱奥波尔迪娜。去谈谈天,笑一笑,说说心里话,度过这炎热的时刻,那该有多么高兴!她穿上了背心和白裙子,正在梳头:袒胸的衣服遮不住柔软圆润的白肩膀,遮不住雪白细嫩、隐约能看见细细的蓝色筋脉的胸脯。当她抬起手,把金黄色的头发梳成辫子,绾在头顶的时候,那丰满的、肘子上略显红色的胳膊就一览无余了。
  她皮肤上还留着洗过冷水的潮湿的玫瑰色;卧室里有酸性香皂的气味;垂下了透明的白色麻纱窗帘,屋里的光线呈乳白色。
  啊,确实该给若热写信了,让他快点回来,说她觉得有趣的是出其不意地到埃武拉去,下午3点,吓他一跳!若热满身尘土、气喘吁吁,戴着蓝色夹鼻眼镜走进屋里,她冲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下午,她还带着一路上的劳累,就穿上新衣裙,挽着若热的胳膊去看市容。在狭窄、破旧的街道上,人们对她赞叹不已。男人们来到商店门口。那是谁呀?从里斯本来的,工程师的妻子。──她站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想到刚才的心猿意马,几乎笑出了声。
  卧室的门吱扭一声慢慢打开了。
  “什么事?”
  儒莉安娜的口气里带着哭腔:
  “太太允许我马上去看医生吗?”
  “去吧,不要耽搁。给我往下拉拉这裙子,再拉拉。你怎么了?”
  “恶心,太太。心里难受。昨天晚上一夜没有睡着。”
  儒莉安娜脸色更黄了,眼圈更黑了,脸也显苍老了。她穿件黑色棉布连衣裙,戴上了平日用的旧假发套。
  “好,去吧。”露依莎说,“不过,先把一切都收拾好。不要耽搁,嗯?”
  儒莉安娜立刻上楼,到了厨房。厨房在三楼,铺着砖的阳台有两扇窗户,窗户朝房后开,屋里挨着阳台垒起了炉灶。
  “若安娜太太,她答应了。”她对厨娘说,“说我可以去。我去换衣服。她也准备停当了。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厨娘的脸红了,开始唱歌,拿起一块开了线的旧地毯,抖了抖,在阳台上晃起来,眼睛盯着对面一座涂成黄色、有扇宽宽的大门的低矮的房子──木匠若奥。加里奥大叔的店铺,她的情夫彼得罗就在那里干活。可怜的若安娜把她视如珍宝。小伙子脸色苍白,会唱法都曲;若安娜是米尼奥省亚温特斯人,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那干枯、瘦小、贫血病患者似的里斯本人在她身上燃起了熊熊的欲火。平常日子不能出去,只要剩下她一个人,她就让小伙子从后门进来,信号是在阳台上摇动那块退了色的旧地毯,地毯上还能看出一头鹿的犄角。
  这姑娘非常健壮,胸脯高耸,头发施着头油,像墨玉一样油光呈亮。她前额窄小,一眼就能看出是那种倔强的平民女子。两条眼眉挨得很近,使眼珠显得更黑。
  “哎!”儒莉安娜叹了口气,“你太听她使唤了!”
  姑娘涨红了脸。
  但是,儒莉安娜马上又说:
  “小心才好!要是我,哼!你做得很对。”
  儒莉安娜一向讨好厨娘:要依靠她。在身体虚弱的时候,若安娜给她作汤喝;在病得厉害的时候,若安娜背着女主人给她做牛排吃。
  儒莉安娜特别害怕身体一下子“弱下去”,随时需要“营养”。当然,作为一个丑陋的老处女,她讨厌那“木匠丑事”,但又想方设法保护,因为木匠对她保养身体和解馋太重要了。
  “要是我,哼!”她又说,“把锅里最好的东西给他吃。要是因为主人我们就缩手缩脚,哼!要看看是谁!看见一个人要死了,她还当是条狗呢!”
  接着,她苦笑一下:
  “说让我在医生那里别耽搁。这好像是说,要么快点治好,要么赶快死!”
  她到屋角去拿扫帚,发出一声尖尖的叹息:
  “所有女主人都一样,一群言生!”
  她下了楼梯,开始扫楼道──整整一夜她都病着:房顶下的阁楼门得厉害,充满热砖头的气味,她喘不过气来,恶心,从进入夏天以来一直这样。昨天还呕吐了!早晨6点钟起来以后从没有休息过,擦洗、熨衣服、倒垃圾,太阳穴一阵阵疼痛,胃里翻腾成一团。她大声哼哼着打开大门,往栏杆猛地扫了几扫帚。
  “露依莎太太在家吗?”
  她转过身。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有点“洋气”,身材高大,脸呈古铜色,小小的唇髭微微上翘,外衣口袋里有枝花,皮鞋呈亮闪光。
  “太太要出去了。”她盯着来客,“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那人笑了:
  “告诉她,是来谈件生意的。一件矿业生意。!,露依莎站在梳妆台前,帽子已经戴好,正在往一个扣眼里塞两个玫瑰色扣子。
  “生意?”她非常惊讶地说,“大概是给若热先生带的什么口信吧,一定是。让他进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漂亮小伙子。”
  露依莎拉下面纱,慢慢戴上虎皮手套,对着镜子弹了两下领结,打开了客厅的门。可是,她险些退回去,“啊!”地叫了一声,脸涨得通红。她马上认出来了。原来是巴济里奥表兄。
  一阵长时间的握手。两双手都有些颤抖,谁都没有开口──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茫然地笑着;她死死盯着对方,目光惊喜。不过,话匣子很快打开了,问话一句接一句,而且问得急切:──什么时候到的?已经知道他来到了里斯本吗?怎么知道她的住处?
  头一天乘邮船从波尔多来的。到部里去打听,说若热到阿连特茹省去了,告诉了他地址……
  “我的天,你变化太大了!”
  “老了?”
  “变得漂亮了!”
  “哎呀!”
  他呢?一直在干什么?停留很长时间吗?
  她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户,阳光照进来,屋里更亮了。两个人坐下来: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坐在沙发上;她呢,神情紧张,轻轻坐在他身旁一把椅子边上。
  离开了流放地──他说。回来呼吸呼吸欧洲大陆的空气。去过君士坦丁堡、圣城和罗马。最后一年是在巴黎度过的。这次就是从那里返回的──从巴黎那个小村庄回来的。──他说得慢条斯理。露依莎说起母亲的死,死在靠背椅上,非常安详,甚至没有呻吟一声……
  “葬在什么地方?”巴济里奥问道,声音庄重,随后扯了扯麻纱衬衣的袖口,加上一句:“在我们家的墓地吗?”
  “对。”
  “我一定去吊唁。可怜的若若姑妈!”
  一阵沉默。
  “可是,刚才你要出门呀!”巴济里奥突然说,想站起身来。
  “不!”露依莎提高了声音。“不,刚才我心里烦躁,无事可做,要出去喘口气。不去了。”
  他还补上了一句:
  “不要耽误你……”
  “尽说傻话!要到一个女友家呆一会儿。”
  她马上摘下帽子,这时,抬起胳膊拉紧了紧身上衣,两个乳房的线条轻轻显露出来。
  巴济里奥捻着唇髭,看着她摘手套:
  “从前是我给你戴手套和摘手套……还记得吗?……我还有这个专有的特权。我想……”
  她笑了:
  “当然不行……”
  于是,巴济里奥望着地板,慢腾腾地说:
  “啊!过去的事了!”
  接着,他谈起了科拉雷斯庄园:回到这里,头一个念头就是雇辆马车到那儿去一趟,想看看它的花园。栗子树下的秋千还在吗?那个满是白玫瑰的凉亭还有吗?它旁边有个石膏塑的爱神,断了一个翅膀……
  露依莎听说花园现在归一个巴西人所有:路上有一个观景台,中国式的顶盖,饰有许多玻璃球;正房按法国样式重建了,摆上了新家具。
  “还有我们那可怜的台球室,空心草色的,放着好几个玫瑰花环!”巴济里奥死死盯着她,“还记得我们在那儿玩台球吗?”
  露依莎脸色微红,双手拧着手套,抬起眼睛望着他笑了笑说:
  “那时候我们还是两个孩子!”
  巴济里奥悲哀地耸了耸肩膀,望着地毯上的枝状图案,似乎沉醉在对遥远的往事的回忆之中。随后,语气里满怀深情:
  “多好的时光!那是我最好的时光!”
  露依莎看到,他沉醉在往日幸福的忧伤之中,头微微低下,头发分开处是一条细细的白线,长时间的离别使他有了几根银丝。斜靠在沙发背上,两只呈亮的皮鞋舒适地伸到地毯上,一副亲密无间的神态。
  露依莎看着他,发现他更增添了几分男性美,脸色晒得黑红,乌黑的头发有了几根银丝,但小小的唇髭依然那么年轻、高傲,内中透着原有的刚毅;眼睛呢,启齿一笑的时候,仍旧流露出温柔和甜蜜。
  她还看到他缎子领带的领带夹上镶着珍珠,绸料袜子绣着小小的白色星星。巴西巴伊亚州没有把巴济里奥变得俗里俗气。恰恰相反,他显得更可爱了!
  “可是,你呢,应该说说你啦。”他微微一笑,把身子朝她那边倾了倾,“生活很幸福,有了个孩子……”
  “没有!”露依莎笑着,提高了声音,“没有。谁告诉你的?”
  “有人对我这么说。那么,你丈夫呢,要在外边停留很长时间吗?”
  “我想大概三、四个星期吧。”
  四个星期!这简直是守活寡!他马上提出多来看她几次,谈一谈,上午来……
  “太好了!你是我唯一的亲戚,现在……”
  当然!……话越说越亲密,还带着些许伤感:他们说起了露依莎的母亲,巴济里奥称呼她若若姑妈。这时候,她也感到一阵惆怅涌上心头:站起身,把另一扇窗打开,仿佛要让强烈的阳光驱散两个人心中的慌乱。于是,她问起他旅途上的情况,巴黎、君士坦丁堡……
  她说她一直想旅行,到东方去看看。骑着骆驼,不停地颠簸;她既不怕沙漠,也不怕猛兽……
  “你变得很勇敢了!”巴济里奥说,“原来你胆子小得很,什么都怕……在阿尔马达你父亲家里的时候,连进酒窖都不敢。”
  她涨红了脸。还清楚地记得,地下酒窖里冻的人打冷战。挂在墙上的油灯冒着烟,用红色的光亮照着满是蜘蛛网的房梁,一排排鼓着肚子的大酒桶让人心凉。有几次两个人在角落里偷偷亲吻……
  她问起他在耶路撒冷过得怎么样,那城市是不是很漂亮。
  那地方不同寻常。上午到圣子墓去看看,午饭后骑上马……酒店还不错,漂亮的英国女人……还有几位显赫的至交……
  他双腿交叉,一个个谈起来:耶路撒冷的教长是他的朋友,奥尔格城堡的公主是他的故交!“可是,”他说,“一天当中最好的时刻莫过于在橄榄树花园度过的下午了。对面可以看到所罗门庙的围墙,就在马大曾跪在耶稣脚下的贝当村旁边。往远处望,是太阳照耀下一动不动的死海。我坐在一个凳子上,悠闲地抽着烟斗。”
  “是不是遇到过危险?”
  当然。佩特拉沙漠的沙暴!可怕极了!可是,旅途太美了:骆驼队,帐篷!还把他的装束描绘了一番:身披红黑条相间的骆驼皮斗篷,马格达皮带上别着一把大马士革匕首,还有阿拉伯牧民长长的标枪。
  “大概你过得很高兴!”
  “非常高兴。我有许多照片。”
  他答应送给她一张,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吗?我给你带来几件礼品。”
  “带来了?”她眼里发出兴奋的光芒。
  最好的是一串念珠……
  “念珠?”
  “还是件宝贵文物呢?耶路撒冷教长在耶稣墓上为它视过福,后来教皇为它……”
  啊!因为教皇曾去过那里,一个温文尔雅的老头儿,穿一身白衣服,白白的面皮,非常和善。
  “你从前并不十分虔诚。”他说。
  “不,现在我也不笃信那些事。”她笑着回答。
  “你还记得我们在阿尔马达家里那座小教堂吗?”
  他们在小教堂里度过多少美好的下午,教堂前头是个小旷场,长满了高高的野草,鲜花常开──微风吹过,阿芙蓉轻轻晃动,像无数蜻蜓落在上面,扇动红色翅膀……
  “还有那棵菩提树,记得吗?我在树下做体操。”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那么,能让他说什么呢?那是他的青年时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呀……
  她微微一笑,问道:
  “你在巴西过得怎么样?”
  太可怕了!竟然喜欢上了个黑白混血姑娘。
  “那么,为什么没有跟她结婚呢?”
  “简直是在开玩笑!她是个混血儿!”
  “况且,”他口气中带着悲伤的懊悔,“既然在应当结婚的时候没有结婚,”接着凄楚地耸了耸肩膀,“错过了机会……一切全完了。我要过一辈子独身生活。”
  露依莎的脸刷地红了。一阵沉默。
  “除了念珠,另一件礼物是什么?”
  “啊!手套。夏天戴的手套,仿鹿皮的,有八个钮扣,那才算得上体面呢。你们这里戴两个钮扣的那种不像样子的手套,能看得见手腕,太不像话!”
  除此之外,在他看来里斯本女人们的穿着越发不成体统了!野蛮!这倒不是指的她,她那套衣服虽然简朴了些,但很整齐利落。但是,一般人都不像样子。在巴黎!夏天的装束多么优雅,多么清新!啊,巴黎!……巴黎一切都是上等的!比方说,自从回到这里,至今还吃不下饭。真的,没法下咽!
  “要吃饭,只能在巴黎。”他一言以蔽之。
  露依莎手里摆弄着用一根黑色法兰绒绳系在脖子上的黄金饰坠。
  “这么说,你在巴黎住了整整一年?”
  “了不起的一年。有一套原属于法尔穆斯勋爵的房子,在圣。弗洛伦亭大街,漂亮极了。有三匹马……”
  他斜靠在沙发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