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弯弯的,好像时时在笑。
——而且他还是东宫太子。
侍女慌乱的想道:“难道太子喜欢我,我因此可以升为妃子?”
“那么,你也吃一点。”斐腾和蔼的说,一边用手把桌上的羊腿碎骨,撮做一推,向侍女推去,“不要浪费,把这些骨头全吃了。如果觉得太干,这一杯五个生鸡蛋,也都是你的。”
侍女一时没有明白,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了。
“快点。”斐腾太子哄小孩似的说,“我看着你吃。”
侍女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斐腾的黑眼仁极大,两眼一眯,竟似眼睛整个都是乌黑的。而他的皮肤偏又是白下透着嫩红,一眼看去,好像是裹了面粉的一块鲜牛肉上,又放了两块冷冰冰的黑曜石。
他温柔说着吓人的怪话,侍女半晌才多多少少明白过来,脸上“唰”的没有半分血色。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太子……”一抬头见斐腾点手唤她,到底不敢抗命,便膝行而至,叩头不止。
斐腾优雅的拈起一截手指长的骨茬,往那侍女唇边递去。侍女嘴唇哆嗦着,往后躲了一下。斐腾“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怕什么?我又不是要用它捅死你。”话还没说完,“噗”的一声轻响,那骨茬的尖端已经刺破侍女的牙床。
“对不住。”斐腾抽回手来。那骨茬苍白,泛着一点油光,顶端上一点暗红,正是女孩的血迹。
“可是你张嘴啊,不张嘴怎么吃东西。”
侍女的嘴唇牙床被连刺几下,血流了一下巴,却已被吓傻了。懵懵懂懂的张开嘴,被斐腾把那骨茬送进了嘴里。
“来,嚼!”斐腾鼓励的说,“就像我刚才那样,把它咬断!然后嚼碎!吞下去!”
侍女傻呵呵的半张着嘴,忘了动,一线口涎从她唇角滴下。斐腾不耐烦起来,探过身,将侍女扭得转了个身,然后一手摁住她的头顶,一手扳住她的下巴,用力端起——放下,帮她咀嚼。
侍女“呜呜”叫着,过长的骨茬刺伤了她的舌头,牙床,膛腭,内腮。血从四面八方流进她的嘴,斐腾的双手像铁钳一样,压着她的牙齿。女孩歪倒在地上,两脚乱蹬,脸皱成一团。她的手张开,又想挣扎,又不敢碰到太子,便只在空中徒劳的挥舞。
“嘣”的一声闷响,她的一颗牙齿和那根骨茬终于一起断了。
斐腾拍了拍她的脸,满意的坐回原位,拿起手巾,擦擦嘴,擦擦手。
又耸了耸鼻子。
他的鼻子上,一下子就多了三道棱纹,正像一只正在发怒的豺狗。
“吞下去。吃点骨头对人好,真摔着碰着的,不容易受伤。”斐腾扔下毛巾,“我为你好,你看我,身体多么结实。”
侍女咳嗽着,忍了几次,到底没忍住,一张嘴,骨茬、血涎、断齿,胃液吐了一地。
斐腾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下去。两侧别的侍女、太监,都害怕得浑身发抖。斐腾笑的时候,未必是真的高兴;但沉下脸来,则一定说明,他现在非常不高兴。
——而他不高兴一分,这个侍女的遭遇就会更悲惨上百倍。
“我不喜欢别人违背我。”斐腾喘着粗气。他的胸膛起伏:“我希望我说的话,你们都能贯彻下去。”
他的左手在桌面上握成一个可怕的拳头,青筋暴露。
他的后背滚烫,那睚眦的纹身,仿佛就要活了。
他抬起头来,刚想要再说什么,太子府里的智将欧阳博雅,却忽然匆匆赶到。
“怎么样?”
欧阳博雅点了点头:“下雪的势头,几边人物的动向,都很符合我们的需要。”
斐腾深吸一口气,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倒霉的侍女身上了。他来回走了两趟,忽然就下定了决心,道:“好!马上让吴贞他们开始行动!”
他和欧阳博雅急匆匆离开。那个侍女终于有机会瘫倒在地,死里逃生,“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可是突然间,脚步声响,斐腾太子去而复返。
他一把抓过一个太监,摁着太监的头,让他看清楚那侍女的呕吐物。
“你给我盯着这个小婊子,让她把这堆骨头、这杯鸡蛋、那滩她吐出来的东西统统都给我吃下去!敢剩下一个渣,我都把你的烂屁股塞到‘豺坑’里去!”
第二章 脚印与密室
有的人,天生就是混蛋。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斐腾从小由当世鸿儒开蒙,熟读圣贤书,常伴大德人,一辈子没吃过苦,可是奇怪的是,他喜怒无常,狠毒下流,满口的脏话,却十足像是从最低贱的地方,爬上来的最烂的流氓。
雪下到最大的时候,他带着十几个随从,快活的驰马进了禁宫。在此之前,一只久经训练的信鸽从他府上飞出,将动手的命令传到他深藏在宫内的手下们的手中。
他先去母亲孝慈皇后处呆了一会儿。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由有点兴奋过度,于是随手抓了个宫女,摁在桌子上泄了回火。完事之后,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赶赴鸿琮殿,果然就正好看到瑞成帝被巨狼吓得失魂落魄的模样。
“父皇,你没事吧?父皇,我那大哥,是不是也太胡闹了?”
狼眼太子在这宫中是个禁忌。那离奇出现的巨狼,是否和他有什么联系?这样的猜想,人人心里都已闪过,可是谁都拒绝相信。斐腾大大咧咧的将之挑破,满意的看到,瑞成帝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恐惧。
即便有双门、四壁在暗中守护,瑞成帝其实还是会害怕。毕竟武林高手无论怎么了得,‘w…r…w…h…u。c…o…m‘也无法抵挡神鬼之力。
而传说中,那撕裂生母而生,天赐狼眼为目,望月长嚎,噬人心肝的妖太子,虽然已入冷宫超过二十栽,却早就被当成是鬼怪了。
其实最初的时候,人们只不过以为,妖太子斐休只是一个天生畸形的怪物而已。长得奇怪,身世蹊跷,既被关进冷宫,其实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长达二十几年的时光,整个皇宫里,都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冷宫大门长锁,仿佛与世隔绝的冰封世界。直到某一天,国寿王重耀忽然向瑞成帝提起,他曾去探望过斐休,结果发现这妖太子长了一只破军眼,能破天下困局,实为盖世奇才,应早早请出冷宫,予以重用。
当时瑞成帝自是付之一笑,不以为然。
然而后来,事实却证明了国寿王所言非虚;而被那破军眼“破”掉的,便是启德十三年,那一场几乎将整个禁宫烧为焦土的大火。
瑞成帝启德十三年,禁宫大火,那一晚北风呼啸,火借风势,眨眼间便从起火的大元宫蔓延开来,席卷政图宫、玉安殿、凤鸣宫……将整个禁宫西北,烧成一片火海。御林军仓促救火,可是往日安逸得太久,从上到下,早就麻痹得一塌糊涂。一架架水龙推出来,不是裂了水箱,就是断了压杆,能用者,不过十之二三,喷出来的几绺水柱,面对焚天巨焰,根本是隔靴搔痒而已。
关键时刻,忽有一个老太监带了封妖太子的短笺赶到,要求水龙不去救那大火火头上的云龙阁,却要先去浇湿火路西边,平安无事的太和殿。
若非国寿王刚好赶到,那时自是没人信他。重耀力排众议,调了十架水龙来喷太和殿。一干救火人等眼睁睁看着云龙阁烧到垮了架子,正在痛心疾首,忽然间风头骤转,北风转东,火头瞬间便扑向了太和殿。
太和殿早已给淋得湿透,烈火卷来,蒸汽腾腾,却全然烧不起来。火头受阻,前面再不能侵略,与此同时,后面后继乏力,烧透了的宫殿房屋突然同时垮塌,“轰隆隆”一声巨响,火势顿时弱了不下七成。御林军再以水浇土掩,经过两三个时辰的扫尾,这一场几可覆灭皇城的大火,便已只剩了片片青烟。
事后论功行赏,自然以妖太子最为功大。只是他灭火的方式,实在是轻巧到了妖异的地步。整个皇城之中,上自瑞成帝,下至奴婢杂役,说起他的本事,倒都赞叹的少,畏惧的多,感激的少,厌憎的多。于是这无人可及大功,最后也就是草草赏了些金银了事。
“刚才那狼一定就是斐休变的。”斐腾正色道,“他是狼,是狼妖转世!”
“不要胡说。”瑞成帝不耐道,“无稽之谈。”
斐腾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了一下。有的时候,他常常觉得瑞成帝对斐休的态度,颇为暧昧:有时候,他恨他、怕它、把他打入冷宫,好像恨不得与他永世不再相见;可是有时候,他又好像很维护他。
“父皇果然英明神武。”
他们父子交谈,另一边的侍卫范清鸣却捡起了那巨狼遗落的白绫。打眼一看,已“咦”了一声,道:“这是?”慌忙拿给瑞成帝,道,“陛下,这……这是霜妃娘娘的,”
就他所指,只见那染血白绫的末端上,两个围棋子大小的墨点,赫然在目,正是霜妃用来做自己标记的“双扣”印。
瑞成帝登时脸色大变,喝道:“摆驾月华宫!”
其实从心底来说,斐腾是有些畏惧妖太子的。
首先,他从来没见国寿王重耀那么认真的夸过谁——斐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其次,这怪胎也不知是命硬还是运气好,自从斐腾把他当成个对手,多年来,对他谋杀行刺,已有五次,可是次次都给他全身而退,简直邪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次禁宫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虎风营的覆灭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世上这有什么见鬼的“破军眼”?
多少年来,每次想起妖太子,斐腾的一颗心,就会烦躁不安。瑞成帝总共九个儿子。这么些年,死了四个,还剩五个。老四、老五、老六、老八,全都是庸庸碌碌,难堪大任,对斐腾毫无威胁。只有这斐休,虽然早已被废,虽然早被传为妖孽,虽然一直半死不活,但却一直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始终威胁着他的王位。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黑暗之中,那颗莹莹绿眼,一直在看着他。
有的时候,他会看到,冥冥之中,一只独目狼妖,正在撕咬一只落单的红豺。
欧阳博雅给他谋划了巨狼闯宫这个点子。完备细节,足足用了两个月,开始实施,白花花的银子又扔进去三万两。
大费周章,倾尽人力物力。所求的,就是要借瑞成帝的手,正大光明的斩了这个对手。
那月华宫距离鸿琮殿不远,乃是瑞成帝专为霜妃修建。他年纪大了,原本已对女色已不是十分入迷,近年来所宠爱的,也不过是霜妃一人而已。
而如今那巨狼忽然口衔霜妃的衣饰而至,当然是她已经出了什么事。
斐腾偷眼看到瑞成帝紧张的样子:双睛努出、鼻翼扇动、嘴角撇下,心里忽然就生出几分期待。
这件事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在单纯的针对妖太子了。其实他还可以格外收获一些别的什么的,比如说这老不死的见到霜妃尸体时的精彩表情。
月华宫中,一应宫女太监全没料到瑞成帝竟会冒雪而至。一个个手忙脚乱,前来迎驾。瑞成帝也不与她们啰嗦,只问道:“霜妃在哪里?”
有宫女道:“这个时候,娘娘仍如常例,在山风阁里作画。”
霜妃琴棋书画俱佳,月华宫中有她专门的画室,名为“山风”,乃是一间不很大的石屋。瑞成帝心中焦虑,大步流星来到屋外。伸手推门,那木门却是从内闩着的。
瑞成帝心中稍安,拍门叫道:“霜妃,霜妃!”叫了两声,无人应答,鼻中却已隐隐闻到血腥气,不由又慌张起来。喝道:“寇毛飞,开门!”
侍卫寇毛飞应声绕到瑞成帝身前,单手在门上一扶,内力到处,“砰”的一声,已将门闩震断。画室四壁上的烛光微一摇曳,霜妃的尸体,便清清楚楚的展现在大家面前:
只见室内一片凌乱,宣纸、画轴扔了满地,桌翻几倒,笔墨狼藉。而在屋子的正中,霜妃仰面朝天,倒在血泊之中。
她再也不能站起身来,向瑞成帝承欢索宠了;她再也不能一笑倾城,一舞倾国了。事实上,她现在这样子,别人还能认出她来,已算难能可贵: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爪痕、齿印,血浸透了她的全身;她那张原本美轮美奂的脸,倒没怎么受伤,不过乌珠努出眶外、脸色惨白如纸、樱口张如血盆的样子,却比她身上的任何一道伤口,都更吓人。
瑞成帝身子一晃,脸上血色瞬去,身子摇晃,几乎摔倒。斐腾心花怒放,一把将他扶住,叫道:“父皇节哀,龙体为重!”瑞成帝圆瞪双目,猛地将他手臂摔开,叫道:“范清鸣带人检查山风阁!门锁着,凶手逃不了!”
范清鸣大声应道:“是!”
斐腾叫道:“不错!一定要抓住凶手,活祭霜妃!”
他是真真酷爱这贼喊抓贼的正义感觉。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凶手早已逍遥遁去,这会儿应该正在自己的太子府里喝酒吹牛,可是他还是能表现得格外悲恸。他义愤填膺,虎目含泪,欢欣鼓舞的看着范清鸣率领其他侍卫,像群没头苍蝇似的,在这一眼望得到底的石屋里上下搜索。
他耐心等待,等待这群笨蛋、大笨蛋、老笨蛋们帮他得出他想要的结论。
瑞成帝来到霜妃的尸体前。那女子伤痕累累的身上,血尤未凝透,而在微微发黑的血泊中,那些短而粗的黑线是——狼毛?
一根根,一簇簇刚硬的狼毛沾在血里。刚才那头巨狼,果然是先袭击了霜妃,然后才又到了鸿琮殿。瑞成帝眼角微跳,眼睛都红了。
——你恨那畜生吧?
——你恨不得亲手将那畜生,剥皮拆骨吧?
——你会为霜妃报仇的吧?
斐腾努力揣摩父皇撕心裂肺的伤恸,心里甜得像是吃了蜜。他不喜欢瑞成帝,正如瑞成帝不喜欢他一样。这个所谓的“父亲”,占据王位长达五十载,其中至少有十年,本来是可以属于他斐腾的。
策划此事的时候,斐腾专门把目标定为霜妃。瑞成帝夺走了他的时间和王位,那么他就要夺走瑞成帝的爱人与尊严。
现在看到他难过,斐腾真的很开心。
而另一边,范清鸣的搜索,已得出了结论:
“陛下,山风阁在我们进来之前,除了霜妃之外,并无他人!”
“当然没人!”瑞成帝手捻狼毛,冷笑道,“当然没人……”
“可是……也不是狼……”范清鸣冷汗直冒,道:“如果是狼,它怎么出去?门窗都是从内闩好了的,墙壁没有夹层,地上没有密道,房顶没有破洞,这么个环境,大罗金仙也不可能出得去啊!”
瑞成帝整个呆住了。
为了防止风吹画纸,山风阁的窗户一向是关着时多,开着时少。入冬后,霜妃甚至还在亲自将之闩上,用红丝线打了结。整个山风阁换气,凭的全是房顶上的九个拳头大的换气口。那样的孔洞,别说是那巨狼了,就是只小狗,恐怕也钻不出去。
斐腾耸起鼻子,鼻梁上三道棱纹。就差一点,瑞成帝就要得出他想要的答案了。
“难道……难道……”瑞成帝忽的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猛啐一口,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有的时候,瑞成帝是一个下手无情,毫不犹豫的人。
比如镇压国寿王,并将之彻底摧毁的那一次。其雷霆手段,扫荡朝野,迄今想起,仍能激发斐腾对他少之又少的敬意。
而有的时候,他又像是一个妇人之仁,当断不断的废物。
比如现在,面对如山铁证,仍然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陛下!”山风阁外,带人追狼的石勇恰好赶至,跪倒在地,叫道,“臣死罪!”
瑞成帝猛地有了新的目标,他回过头来,恨道:“那畜生呢?”
石勇满面羞愧,道:“臣无能,未能击杀那巨狼……它……它跑了!”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