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继承萧冷剑之位,手上自然是有两把硬刷子的。虽然趋炎附势,但是武艺之高,也不过是稍逊狄天惊、万人敌而已。这时把自己腰间短剑拔出,遥遥一指,道:“是你们自寻死路。”
“嗡”的一声,那一尺七寸长的短剑剑尖上,已弹出一尺长的剑芒。
剑芒作浅蓝之色,周遭水汽氤氲,竟是极冷极冷,令得空气中的水分都凝结了。
唐璜将右手一扬,七根银针也在指尖一闪即逝,不知给他藏到了哪里。手虽空了,杀气却铺张开来,道:“领教。”
可是他想和尚铁华决战,,台下却“噌噌噌噌”地蹿上四个人来,一起叫道:“唐璜!等你许久了!你想毁了唐门,我们就毁了你!”竟然是唐门四大长老。
唐璜位列“七杀”,此次敕封,唐门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金牌没有唐门的份,因此唐家的四个长老才气得躲进下边的芦棚里。方才唐璜在台下观察时,只见两个唐门子侄在座,欺他们岁数小功夫不够火候,这才敢露面。
岂料,便正正地撞在了枪口之上。
四大长老登台,唐璜顿时落于下风。尚铁华见他神色,便知胜券在握,冷笑道:“你们还不束手就擒?”将手一举,喝道,“铮剑盟!”
“在!”
漫山遍野的观礼之人中。十有七八,都是铮剑盟盟众。听得盟主一声喝令,齐齐发声应承。“哗啦啦”一声喧哗,华山派抢出“剑绝气圣”、昆仑派抢出“紫青双剑”,天山剑派摆开“白鸟琼山剑阵”,泰山派“十八盘剑阵”配合少林十八罗汉阵,登时将高台包围了。
铮剑盟齐齐拔剑,直指苍穹,吼道:“铮剑出鞘,道长魔消!”余人受他们鼓舞,也纷纷扬起刀枪,一起呼喝。
台上舒展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刀山剑海,望眼生寒。眼晕之余,脚下不由发软。他因一时激愤,买了山脚人家的被面、白蜡杆做了大旗,早做好了大不了一死的打算。岂料这铮剑盟的势力竟如此庞大,不由也有点心虚。
尚铁华一步步逼来,道:“你们自己把那面旗撕了,我留你们一条性命,把你们交给韩大人便了。如若不然,眼下便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彻底折辱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人物,可是这种语气却恰恰是七杀最受不了的。舒展把眼一瞪,心中恐惧消散,拔开身前的唐璜、吴妍,伸出一臂,中指朝天,向着尚铁华比出个“愤世指”来,怪叫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尚铁华见他们还敢嘴硬,越发愤怒,一步后撤,以手指点旗下五人,道:“不知好歹!”回头问台下盟众道,“这种人,该不该杀?”
台下铮剑盟盟中大声回应,其他无关的好汉被他们气势裹挟,也不由自主振臂叫道:“杀!杀!杀!”
漫山遍野、成千上万的武林人,一起运劲高呼,声音何异于雷霆,天地均为之震荡。就在这样的声威之中,却有一人低着头,左一转右一转,绕过了高台下泰山派少林派的包围,如水银泻地一般,来到了高台之下,纵身一跃,已然登台。喊杀声不觉一弱,这人已冷笑道:“人多了不起么?”他振臂伸个懒腰,道:“人再多,也不过是一群木牛流马,猪狗蠢物。”
那毕守信原本看大局已定,心中烦躁,已在一旁喝茶了,这时忽见场中异变,把眼来望,“嘡啷”一声,先就打碎了杯子,颤声道:“李……李响!”
——正是观望许久的李响,终于登台了!
毕守信瞠目喝道:“你没死?”
李响回过头来,指了指那迎风飘扬的大旗,笑道:“‘我’,永远都不会死!”
他笑着与唐璜、舒展、吴妍、英嫂一一招呼,然后又望向台下。在这万夫所指的时刻,生死一瞬的关头,在这敌人在前,而手足在后的一刹那,暴烈的阳光和强劲的山风,仿佛一齐涌进他的心里,将他的黑暗和痛苦全都照亮了、吹散了。
长久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我’是谁”、“‘我’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的前路究竟在哪”,突然全都明白了——却也不重要了。
他的胸臆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那力量比决战万人敌时,更加激昂;比格杀狄天惊时,更加光明……比他之前任何有力的时候,都更加博大和温暖。
尚铁华狞笑道:“你既没死,那我现在就让你死!”
李响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行么?我现在,可是无敌的。”
高台上下的双方一时全都僵住。人数上来说,铮剑盟固然占尽上风,可是李响昔日的战绩,实在太过显赫。在场众人,又有谁自信强得过狄、万,二人呢?
无声僵持之中,忽有一人挤开唐门长老,从少林的阵营里,“啪嗒啪嗒”地跑到了反骨仔的“我”字旗下。
少林新方丈跺脚骂道:“怀恨!”
只见那人把大红袈裟一脱,叫道:“方丈!俺不玩了!”原来正是那被少林寺认真包装,百般训练的莽和尚。
唐璜等哈哈大笑,一个一个的被和尚抱来抱去。怀恨这般拆台,韩休简直气得要死,回头来骂毕守信,道:“你看你找的人!”
毕守信面目阴沉,道:“这连破军眼都没有料到,我又有什么办法!”
韩休被他一顶,气得浑身哆嗦,对尚铁华大叫道:“反了!反了!都杀了!都杀了!”
一语未毕,便听台下又有人叫道:“且慢!”竟又有两条人影蹿上台来,来到“我”字旗下,双双单膝跪倒,道:“震天王麾下,花风、花云参见诸位反骨英雄!”站起身来,乃是两个二十上下的孪生青年,俱都是精明强干,两眼锐利,道,“常听震天王提起诸位,今日得见,虽死无憾!”
原来他们都是甄猛新收的手下,奉命来此,一则拜祭李响等,二则留意英雄,招揽好汉。本来这兄弟二人被甄猛委此大任,便是因为二人年纪轻轻,却最是冷静理智,万事仔细。可是今日越到后来,他们却越觉得,若不能和七杀说一句话,并肩一战,必成此生大憾,这才一时气勇闯了上来。
七杀之人,犹如蛤蟆上岸,层出不穷。好好一场皇家封赏,到最后却给弄成了这样的笑话。韩休又气又急,脸都绿了,扑到台前,以手指点,大骂道:“还有人吗?还有人吗!一起给我上来,别一个一个的没完没了!”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人脆生生地答道:“好!”
素云翻出,暗香浮动,叶杏一个筋斗跳上台来,轻飘飘地落在李响身侧,似笑非笑,问道:“响当当,这些天,你好吗?”
李响咧嘴大笑,一把将她抱住,大叫道:“好极了!”
“啪”的一声,湛蓝天空下,那黑白分明的“我”字旗,迎风抖起好大一团旗花。
(卷七:《大魔神》完)
番外1:《狼行记》
第一章 狼妖与睚眦
承祚九年十一月初七,黄昏时分,京城下起了大雪。
禁宫之中亮起灯来。大殿小阁,明亮的灯火,虽然不足以将整个皇城从黑暗中拉出,却也将门前窗外,大朵大朵落下的雪花照得眩白发光。
白雪碎开,铺开。亭台楼阁,假山枯木,都模糊了轮廓,像是被怪兽吞下去又吐出来,消化得面目全非。
天气寒冷,除了少数必须出屋奔走的仆役,能不出门的人,全都躲在屋里,想要在这阴湿的雪夜,偷个懒,享会儿福。
内廷鸿琮殿中,三十六支枝牛油大蜡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一般。暖炉将空气烘得又干又暖,瑞成帝披着白狐裘,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各地送来的奏折。
他已年近六旬,枯瘦的面庞上,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极为醒目。他的眉毛很重,像是在淡黄的金纸上,以浓墨写下的一个“八”字。岁数大了,眉脚的寿毫长得卷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君主,批示奏折时,全然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有时看着一个折子走神发呆,耗了很久,有时又看也不看连着批完十几份要件。
忽然间,鸿琮殿的正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冷冷的夜风,猛地涌进殿内。烛火摇曳,一直隐身于门侧罗幕之后的两个侍卫一起现身,准备要关门。
他们两个,白脸的叫“灵蛇真君”范清鸣,黑脸的叫“双鬼拍门”寇毛飞,都是昔日武林之中,数得着的高手,被瑞称帝收为己用之后,就成为了大内之中,最可怕的一对“看门人”。
“嗯?”却是寇毛飞意外之下,发出半声惊呼。
瑞称帝抬起头来。只见大殿门口,那一块被殿内烛光照亮的方形亮处,一团黑影正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那是一头狼!
瑞成帝猛地瞪大了眼睛!
鸿琮殿不算大。由他的书案,到大殿门口,不过十五步距离。因此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头巨狼,一头只有一只眼睛的巨狼!
——禁宫之中,怎会有狼的?
狼大约有小牛犊般大,两只尖耳如刀,一只碧眼莹莹放射绿光。它的两只前爪粗大有力,撑着鸿琮殿的门槛,将上半身抬起。在它长长的巨吻之中,却叼着一条染了片片鲜血的白色长绫。
殿门两侧,几个血肉模糊的侍卫的尸身,触目惊心的倒在门前雨檐之下。
巨狼看着瑞成帝时,铁青的鼻梁微微皱起。它低下头,放下白绫,胸腔之中,咆哮如雷——似乎凶性大发,就要扑过来了!
“大胆孽畜!”
范清鸣与寇毛飞稍稍一愣,便即反应过来。一个抽出软剑,一个亮出双刀,才往前一逼,那巨狼却是通了人性的,一早警觉,咆哮一声,转身跳开!
侍卫松了口气,范清鸣微微后撤,护住了瑞成帝,寇毛飞侧跨在大殿门槛上,大声叫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野兽惊了圣驾,打狼!打狼!”
——一只畜生,再怎么凶狠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它不能真正威胁到瑞成帝,范、寇这样贴身侍卫是不会追出去的。毕竟他们的职责是守护瑞成帝,而不是打猎。
“仓朗朗”一阵锣响,左近的值班的侍卫已争先恐后的赶了过来。
那巨狼本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畜生,离了鸿琮殿的门口,还在十五六步处徘徊不走。这时被侍卫们瞬间包围了,火把照耀,锣声刺耳,那巨狼受惊之余,把尾巴夹得紧紧地,嘴巴贴在地上,呜呜唁叫,一只独目之中,越发凶光大盛。
侍卫们见刺客见得多了,面对这么大的狼,却都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一时不知是该扑杀还是活捉,是发暗器还是乱刀来剁。
犹豫之际,只见那狼猛的一蹿,已向东南方的人墙扑来。那个角落的侍卫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闪身一让,“嗖”的一声,那狼已自包围之中,逃了出去。
“快追!”侍卫统领石勇终于下了决心,“惊扰圣驾,务必将之格杀!”
侍卫们分成两组,一组留下来保护皇上,另一组则各展身法,沿着那狼逃去的方向,一鼓作气的追了下去。
瑞成帝坐在殿中,虽是有惊无险,却也不住心悸。那巨狼的眼睛,满是怨毒,又似带着些诡异的狡猾,他只与之对视一瞬,却已觉得冷到了心里。
——那狼的眼神竟像是个人的。
——像谁的呢?
忽然脚步声响,有人直闯入鸿琮殿来,口中叫道:“父皇,你没事吧。”
瑞成帝打了个哆嗦,抬起眼来,站在他面前的虽然努力做出关切的表情,却仍令他感到不舒服的人,乃是当朝东宫太子,斐腾。
“你怎么来了?”瑞成帝问,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感情,“如此雪夜,不在太子府里休息,进宫来干什么?”
“我担心父皇母后着凉,进宫探望!”
“我没事。”瑞成帝皱眉道,“难为你有心了。”
“父皇,我那大哥,是不是也太胡闹了?”
大殿内外的侍卫仆从,一瞬间发出一点意义难明的嘈杂。就连瑞成帝自己,也不由一阵恍惚。斐腾的大哥,不就那有一只异眼的孽子斐休?传说他是狼妖转世,难道刚才这巨狼,就是他招来的?
大殿之中,一瞬间静得但闻烛花爆裂之声。
那个时候,许多人都并不知道,那令江山变色的一连串腥风血雨,已经在这一瞬间,正式拉开序幕了。
“龙生九种,各个不同。其二名为睚眦,形如红豺,平生好斗喜杀。”
书是好东西,东宫太子斐腾一向很喜欢看书。人们看他暴躁粗鄙,就以为他不学无术,其实大错特错——粗鲁和蠢笨是两回事。
平时没事的时候,斐腾常常是一天一天的耗在书房里的。兵书野史、志异怪谈,他读得最多,也收获最大。比如很久以前看到的这一句话,就使他真正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么特殊的一个人。
为什么生在宫中,为什么排行第二。
为什么喜欢血的味道,为什么喜欢别人畏惧的神情。
为什么要不择手段的胜利,为什么往往拥有意想不到的力量。
——因为他是睚眦,吞刀吐剑的圣兽,饮血杀生的凶神,命中注定杀伐不断、争斗不断。
那之后,斐腾太子开始朝着真正的自己大步迈进。他招揽三千门客,杂糅七十路剑法,编出一套至毒至恶的“必报”剑法,成为一己之绝学。他又秘密请来刺青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自己的后背上,纹下了那狰狞恶悍的龙子之相。
那纹身极其精彩,睚眦金睛、尖耳、翻鼻、利齿,连那刺青师自己,落下最后几针时,都被魇住了。
而当斐腾自己在铜镜中后窥时,每一次,他觉得,那睚眦怪兽好像真的已经扑到了他的背上,正一口一口的把他的心肝脾肺咬烂吞下。
那奇怪的恐怖感觉,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筋络酸麻,却又深自沉溺,不能自拔。
十一月初七,黄昏时开始下雪的时候,斐腾刚好吃完了一只烤到七成熟的羔羊腿,又用金樽喝下七枚生鸡蛋。羊肉近骨的地方还有血丝,吃到口中,带着一股腥甜味;而鸡蛋的冷滑,更令他从喉咙到胃袋都感受到一阵酥酥痒痒的快慰。
他吃羊腿,不用刀、不用筷,全凭双手和牙齿。虽然吃得手上、脸上全是油渍肉末,但到最后,他甚至连羊腿的棒骨都咬开,吸哩嗦啰的把里边的骨髓都吃了。喝鸡蛋的时候,只一仰脖,便将满满一大杯汁液喝了个干净。
他贵为东宫太子,寝于暖殿,食于广堂,吃这么一顿饭需要十几人伺候,可是看他的食谱,看他的吃相,简直让人觉得,他其实根本是来自山林的一头野兽。
一个新来的侍女,不为人察的皱了皱眉。
斐腾打着嗝,又开始打鸡蛋。他用单手拿蛋,在金樽沿上一磕,拇指稍稍用力一压,完整的蛋清蛋黄,便“咕嗒”一声,落入杯中。
“其实我一向很讨厌御厨做出来的饭菜。狗屁天下名厨,一群骗子!他们总是把东西做得入口即化,一点嚼头都没有;又喜欢把豆腐做出肉味,肉做出菜香,菜再变回豆腐。”斐腾突然说。
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打下一个又一个鸡蛋。
“嗒”、“嗒”、“嗒!”
“老天爷给我牙,就是让我咬碎食物;给我菜、肉食材,就是要让我品尝不同的味道。浆糊有什么好吃,味儿都串了有什么好吃?我的羊腿和鸡蛋,比这皇宫之中的任何食物,都更可口,更长力气。”他突然抬起头来,问那个侍女,“你信不信?”
那侍女吓了一跳,道:“是……是……太子说得对。”
她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粉嫩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眼睫毛又长又黑。太子突然和她说话,一下子把她羞了一个大红脸。
其实斐腾除了吃香难看之外,长得还是很好看的:他的头发极软极细,贴在头皮上,是他看起来像一头妩媚的豹子,有一种很特别的野劲儿。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弯弯的,好像时时在笑。
——而且他还是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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